“謝郗”目光閃爍, 一掃方才的囂張氣焰,閉嘴不言。
“你想激怒我。”
謝驚塵神色冰冷,“令我忽視你非謝郗的那些異常。”
劍身寸進。
“謝郗”的脖頸已現血痕。
謝驚塵在用實際行動告訴他, 絕不會手下留情。
“說。”
“謝郗”試圖保持沉默, 沒想到那把劍真的繼續往前,半點遲疑都沒有。
他無法抑製臉上浮現恐懼,原本計劃好的打算付之一炬, 仍在試圖掙紮:“濯堂弟——”
謝驚塵少有打斷人的時刻:“謝家最忌諱於正事攀扯關係。你多說多錯,以狂悖之言遮蔽真相,焉知我會容你?”
“謝郗”沒辦法看到傷處, 隻感覺疼痛更甚。
謝驚塵下手沒有半點猶豫。
他真的會殺了自己。
“我、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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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蘿感覺自己那句話簡直是虐戀劇本裡打響高|潮劇情的一聲號角, 接著就是男主角甩開女主角,女遠走他鄉, 男幡然醒悟,愛恨交織上百章。
蕭玄舟你最好是。
三年之期都不夠我逃你追恨海情天, 就算是內分泌失調導致的情緒不佳, 哄兩下也該順著台階下了吧。
男人,不要不識抬舉。
“你並未做錯什麼。”
蕭負雪隻是想避開她,“我說過,處理完這樁事, 我就會離去。”
尹蘿讀出了言外之意,不敢置信地道:“難道你今夜就走?”
他怎麼還能留?
蕭玄舟同樣問自己。
“是。”
斬釘截鐵的字眼。
明月隱匿,清風陣陣。
才子佳人相約院中,本該不負良辰美景。
尹蘿看著蕭玄舟不顯情緒的側臉,無暇欣賞美色,隻看出了無可轉寰的決心。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她的嗓音驟然冷靜下來。
——‘快點娶我,好不好?’
蕭負雪眼睫開闔, 神色微沉:“我沒有這樣說。”
尹蘿留心著他的神色變化,不由得鬆開手:“前幾日分明還好好的,究竟是出了什麼事……便因為我親了你一下麼?”
她搖了搖頭,退開一步,眼中情緒遠勝於失望:“我為什麼親你,你難道不知?”
蕭負雪感覺到她情緒的起伏,想要回答她的問題,但他從無資格。以尹蘿的立場來看,確實是從那夜過後,自己的未婚夫就變了態度。
他心底不可避免地生出慌亂,想要安撫尹蘿的情緒,低聲勸阻道:“此處是院中,不要說這些。”
人多眼雜,縱然多是尹家的侍從護衛,聽見了這等私房密話,會否有人因為她的赤誠而看輕她?
人心是控製不住的。
表面忠心,卻不代表內心同樣。
兄長總說他純直,可蕭負雪自認並非不諳世事。
“你——”
尹蘿被他這猝不及防的一句話給堵得啞口無言,氣得險些忘記自己要說什麼了。
我跟你談感情,你跟我談什麼?
談地點嗎?
尹蘿忽而伸手,用力地拍了蕭負雪一下。
出口的聲音卻是顫抖的:
“你我未婚夫妻,名正言順。我心悅你,想同你親近,這有什麼錯?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蕭負雪被打得沒有絲毫反應,怕尹蘿傷了自己,順勢逮住她的手腕。
他在安撫尹蘿這件事上似乎總是不得其法,與原意背離。她看上去愈發難過了。
“如果你真的這麼不喜歡我,那便去我家退親吧。”
尹蘿掙不開蕭玄舟的手,索性不管了,隻低著頭,甕聲甕氣地道,“橫豎也不是第一次了。”
蕭負雪意識到不對,帶著幾分強橫的力道,不容拒絕地引著她抬起頭來。
短短一瞬,也足夠看清了。
她在哭。
像那個荒謬的幻覺一樣,大顆大顆的眼淚接連滾落,她卻固執地抿著唇,哭得悄無聲息,近在咫尺卻半點聲音都固執地不肯泄漏。
好似這就能騙過所見的人,她並沒有落淚。
蕭負雪不敢再動她。
“你彆哭。”
近乎無力的勸慰。
尹蘿果然聽不進去,弗一張嘴,哭泣的痕跡便從氣息中隱約流露:“我想同你親近也不行麼?我想讓自己的未婚夫憐我愛我……也不行麼?”
年度計劃岌岌可危,眼看著就要毀於一旦。
尹蘿決定打感情牌,說一說本來就沒多少的過往喚起可能不太存在的真愛。
“從前你甚少見我,我不知你究竟是什麼樣的,隻知道你是我未來的夫婿,覺得這樣好沒意思,才想著解除婚約。”
“那日你拿著奉金玲來見我,我胡鬨你也不生氣。後來你說要賠罪,在書閣上救了我。我從前不信什麼一見鐘情,但自高處墜落,卻被你救下……我再難忘懷,常在夢中相見。”
尹蘿止不住細微抽噎,淚水打濕了眼睫,反更襯得眼瞳黑亮潤澤。
“你若是厭棄我,便趁早斷了我的念想吧。”
——趁早和我合夥想辦法解除兩家婚約,我好正大光明地找下一樁婚事。
困難肯定是困難,尹老爹和世家、人選等等因素都得考慮,但總比這耗著好得多。
否則又要等著蕭玄舟拖到三年後,再不明不白地被刀麼?
蕭負雪心神震動,字字句句都聽清了,理智卻遲緩地延後反應。
她說的是他們的初見。
尹蘿喜歡的……從頭到尾,原來都是他麼?
蕭負雪想否定,又清楚記得兄長說過,和尹蘿相見次數不多,才會放心讓他去暫代。
從頭至尾,原是他錯解了她的感情。
“……我沒有厭棄你。”
蕭負雪想為她拭淚,卻沒有帶帕子的習慣。知曉自己的言語毫無說服力,便在行動上彌補,用袖口點點沾去她的淚珠。
尹蘿愣愣地望著他。
想起了第三次,她崩潰大哭,他也是這樣用袖子給她擦眼淚,連動作、角度乃至姿勢都很像——他的一隻手還擒著她。
“怎麼了?”
蕭負雪垂眸看她,映著夜色的瞳仁宛如純正的琥珀,隱含流質的內裡。
他會和第三次不同嗎?
尹蘿無法辨彆。
她被他的袖口和過於慎重的輕盈力道弄得發癢,幾乎要破功笑出來,便帶著些許埋怨道:“哄人也不會……我這樣哭,你都不曉得抱抱我麼?”
說著,她順勢靠進他懷中。
動作並不敏捷,留足了反應餘地。
他沒有躲開。
尹蘿依賴地在他肩頭蹭了蹭。
“都怪你,我累得慌。”
她柔軟的語調拂過耳畔,終於又顯出點嬌縱的意味,“你抱我回去。”
“我……”
蕭負雪躊躇不前。
尹蘿趴在他肩頭,自下而上地盈盈相望,溫軟的身子完全陷在他懷中,見他瞧過來,含混地發出一聲鼻音:“嗯?”
眼圈還紅著,這便做出得意的樣子。
蕭負雪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無禮,她卻這麼簡單地原諒了他。
恍然過後。
是欣喜,更是愧疚。
縱然尹蘿始於書閣初見,可兄長……那株流虹玉蘿就是最好的印證。
兄長之妻,縱然身死也不該肖想。
蕭負雪沒有依言照辦,一路攙扶著將尹蘿送了回去。
尹蘿沒骨頭似的地賴著他——說不定這人什麼時候就又進入唐僧狀態了,該出手時就出手。
到了床邊。
尹蘿垂頭喪氣地依著柱子,幽幽道:“你總是欺負我。”
蕭負雪環視屋內,沒有找到合適的物品,聞言頓了頓,道:“是我不對。”
這裡到底不比尹家。
他放棄尋找,從玉佩中拿出一條鮫綃,以丹芝草的汁液打濕了,再催動赤炎丹升溫。
儲物類的法器都是有位置限製的,不能無限度往裡放東西,故而能隨身帶的都是比較珍貴的物品。
這丹芝草的汁液類似泉水,上次蕭玄舟就拿來給她喝過。
尹蘿毫無頭緒地看著他做這一切,不明覺厲地看著他拿著鮫綃靠近,連被他一句話哽住的微妙情緒都暫且擱置了。
下一刻,這條鮫綃就覆蓋到了她的臉上。
還帶著微熱的溫度,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氣。
蕭玄舟的力道不比之前重多少,沿著她眼淚的痕跡耐心擦拭。
尹蘿:“……”
你要來這招,那我真沒話說了。
蕭負雪不長於言辭,此情境下能做這些已經是極限,不可能再對尹蘿噓寒問暖。
尹蘿一沉默下來,咫尺間隻餘氣息交錯。
她仰首專注地打量他,發覺他雙眼加快扇動了幾下。
有趣。
尹蘿伸手去碰他的睫毛。
蕭負雪敏捷地往後躲了躲。
無辜對視。
卻是蕭負雪先開口:“醫師開的風寒藥,你要記得按時喝。”
說到這點尹蘿自己都覺得離譜。
她本來是裝咳,以為含過薑片就算有了保障,結果鄭醫師大手一揮給她開了三天藥。
蕭玄舟沒跟著她一塊去找醫師,但是特意來問了,得知她要吃藥,反而鬆了一口氣。
“藥太苦了,你陪著我喝,我便喝。”
尹蘿半真半假地耍賴。
蕭負雪道:“那你晚間的藥喝了麼?”
尹蘿:“……”
剛才倒沒見你這麼機靈。
蕭負雪唇角略略彎了個弧度,內心的沉重暫時鬆緩。他收起鮫綃,尹蘿攔下他。
“我——我想要這個。”
蕭負雪一怔:“鮫綃沾了過熱的水,已經不能用了。”
“我知道。”
尹蘿將鮫綃握在手裡,珍而重之的模樣,“但這是你第一次為我拭淚,有特彆意義的。我的手帕給了你,也想留點你的物件。”
可那方手帕不在他這裡。
蕭負雪告辭離去,尹蘿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我要回去了。”
蕭負雪重申,溫聲叮囑,“你好好歇著。”
尹蘿又用那雙好似會說話的眼睛凝視著他。
蕭負雪想開口,便聽她輕舒了口氣:
“看你臉色好多了,我總算能夠放心了。”
……
或許,他能同兄長認認真真、開誠布公地聊一次?
-
蕭負雪還未走到屋前,看見兄長的房門半遮半掩地開著。
“兄長?”
他走了過去。
蕭玄舟不知在想什麼,有些出神,被這一聲喚回來,習以為常地未語先笑。
笑意淺淡溫融。
他的嗓音也如這笑一般令人如沐春風:
“負雪,你回琉真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