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想著不會有人看到, 現在就被從天而降的謝驚塵逮個正著。
人,有時候真的要信邪。
淡定,鎮靜。
即使我大半夜出現在半妖房裡被抓包, 也可以說我是心懷大愛、心係弱小。
——尼瑪這讓人怎麼淡定啊!
尹蘿知道謝驚塵原本就對她不怎麼看的慣, 可能是因為在她身上聞到了妖氣,對除邪祟妖魔為己任的謝家出身的公子是種挑釁,也可能是其他更淵源的緣故。
現在……
比醫師不說漏嘴更不能保障的事件出現了。
她和謝驚塵一無交情、二有仇怨,用膝蓋想都知道謝驚塵沒有替她保密的義務。
自從她離開尹家, 好像就陷入了另一種境界上的凶險。
門外護衛聽見動靜,拍了拍門,揚聲道:“小姐?!”
“我沒事!”
尹蘿迅速決斷,“不慎撞倒了些東西,不必驚擾客人, 讓客人好生休息著!”
護衛一愣,也不是蠢笨的:
他們整支隊伍裡裡外外都是家中帶出來的人,隻有那蕭家雙生子可以稱得上是“客人”。
想必小姐是怕動靜驚動了蕭家公子,趕來逮個正著。
……畢竟小姐是在夜會半妖啊。
“是!”
護衛儘職儘責地應下,“屬下馬上告訴其他人, 必不會驚擾了客人!”
尹蘿微微鬆了口氣。
還好。
尹飛瀾給她的這批護衛都很精明。
屋內此刻一共四人。
除謝驚塵外, 都在和地板親密接觸。
劍身筆直沒入地面, 嗡鳴顫顫, 清越琴音相和,周遭死寂間壓抑的沉重滌蕩一清。
謝驚塵佇立其中,風浪掀動衣袍, 如杳靄流玉,叫人忍不住地停駐側目。
尹蘿:彆太有逼格了謝驚塵,我們都是你拉風出場的一環嗎?
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看向地上那道人影。
對方也恰在此時有了餘力抬首。
咦?謝郗?
謝郗看清了尹蘿的臉,也看清了當下情形,眼神裡透出顯然的震驚,直直地盯著她和姬令羽。
尹蘿:“……”
她迅速從姬令羽懷中滾出來。
——沒滾動。
姬令羽抱得太緊,為防她在滾落的途中磕碰,尾巴也緊緊纏繞上來,她幾乎是陷在一片毛茸茸裡,動彈不得。
“放開。”
尹蘿的手抵在姬令羽的肩頭,在有限的幅度裡推了下,低聲道。
姬令羽順勢聽從,手鬆開,尾巴亦靈活地收回。
怎麼辦呢?
這可不是他故意暴露的。
姬令羽曾在尹蘿身上收到過諸多惡意,自然要如數反饋在她身上,最鮮明的一條,莫過於希望她眾叛親離。
沒了尹家的倚仗,她連半日都活不下去。
隻是到了如今,這份惡意中又多了些彆的心思。
尹蘿連忙站起。
姬令羽順手攙扶了她一下。
瞧著還是好心,苛責的話無從說起,更罔論指責他故意為之了。
尹蘿歎為觀止。
姬令羽放在修真界真是屈才了,他合該到盛國王宮裡去開展一場轟轟烈烈的宮鬥,把整個王宮攪得天翻地覆才是。
簡直是天賦型人才,一舉一動都滿是心機啊!
“這是出了什麼事?”
尹蘿決定把事情先往正事上引,和謝驚塵順理成章地搭上話了再說彆的——主要是她這會兒也沒想好該怎麼說服謝郗幫忙保密,索性暫時轉移謝郗的注意力,力圖衝散這疑似捉奸的氣氛。
謝驚塵沒回答。
他還不知該拿怎樣的姿態去面對尹蘿。
尹蘿悄然攥了攥手指,驚訝道:“原來是謝郗公子,我還以為是什麼歹人。你不在自己房內,怎麼出來了?”
謝郗:“……”
我們方才對視了,你明明早就看清了我是誰。
姬令羽攏好衣領,感覺到謝郗身上的妖氣,知曉為何會有白日那一出了。
估摸著是這人說聞到了妖氣,暴露了他的所在。
尹蘿才硬著頭皮帶人過來吧。
尹蘿能不能搞定那怒火中燒的琴修還未可知,這人也是個麻煩。
姬令羽將“怒火中燒”這幾個字品味著,有些想笑:
這琴修的怒火又是從何立場而來?
他欲開口。
尹蘿隱秘地瞪他一眼。
姬令羽潛藏深處的那份煩悶,莫名被撫平了。
這才意識到,他也是心緒不平的。
“謝大公子……?”
尹蘿謹慎而客氣地喚了一聲,指名道姓總是相較更容易得到回應。
謝驚塵終於肯紆尊降貴地稍側了側視線,聲若寒冰:“我將至此地,見他形跡鬼祟,便先將人拿下。多有冒犯之處,見諒。”
說著“見諒”,聲音裡卻無半分歉疚。
他甚至不願點出她的名頭,似乎從嘴裡吐出她叫什麼都是一種無形的玷汙。
尹蘿頗感棘手:
這下麻煩了。
謝驚塵這方正端肅的性子,很難讓他包庇。
“原是如此,勞煩謝大公子了。”
尹蘿不得不暫且低頭,和謝驚塵拗著來隻會適得其反,這人天生便是被捧著的。她嗓音徐徐,姿態柔婉地讚道,“多虧了您,否則便又是一樁麻煩了。”
這話不知為何,反倒更觸怒了謝驚塵。
他忽然轉過身,面向尹蘿這方,語氣愈發冷凝:“怕是我來得太快,已成了不速之客。”
尹蘿心下“咯噔”一聲:“謝大公子說笑了,您怎麼會是不速之客呢。我寫信請您前來,正是在等候您。”
謝驚塵全無笑意地扯了扯嘴角。
尹蘿知難而進,試探著向前兩步,臉上是明晃晃的笑:“不知謝大公子準備如何處置這樁事?”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生氣這事也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
先打斷了謝驚塵的這股氣再說。
謝驚塵彆過臉,面若冰霜。
她還笑得出來?
“此乃謝家家事,非我一人定奪。”
謝驚塵道。
“應當的。”
尹蘿全無被下臉面的窘迫,笑盈盈地附和著,“事情交托給謝大公子,我便沒有憂慮了。”
“……”
謝驚塵不願再理她。
縱有質問,卻無立場。
她再荒淫放肆,也不是他該管的人。
二人間一來一往,姬令羽袖手旁觀,謝郗卻若有所思。
謝濯有多高傲,族內無人不曉。大約是自小什麼都唾手可得,便對什麼都不真正放在眼裡,從不為任何低頭,任誰也彆想逼他做不情願的事。
對著真正厭惡之人,是一個字也不願多說、一個眼神也不會施舍。
他又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脾性,看不慣半點汙糟。族裡有不如他的人心懷忿忿,說他是“太冰清玉潔”,隱晦地諷刺他,卻沒一個敢當著他的面造次。
這尹二小姐在未婚夫眼皮子底下私會妖物,行事荒唐。
依照謝濯的性子,即便不會當面置喙、道人短處,內心也一定是批駁不屑,哪裡還會有這番互動?
謝驚塵走向謝郗,有一個意欲將劍拔出的動作,驚塵琴上光華更盛,要以靈力壓製地上的謝郗。
不知怎麼,轉眼間又改了主意。
他指尖觸到劍柄又收回,仍以劍鋒製住謝郗的動作:“你有何話說?”
滿屋人中,誰讓他謝濯如此顧忌,連靈力都不敢隨意釋放?
謝郗驚異不已。
這位堂弟是恪守規矩、行事舉措的典範,族內平輩皆以他為標杆。
但最離經叛道的,也恰恰是他。
偌大謝家,或許隻有在他這裡,才能謀求一線生機。這番舉動更令謝郗肯定了這點。
謝驚塵身姿未動,劍鋒卻往前壓了些許。
謝郗看著近在眼前的劍鋒,又看向謝驚塵那雙覆滿冷意、毫無情緒的眼:“濯堂弟也認為我罪該當死嗎?”
謝驚塵對這熟悉而親近的稱呼無動於衷,隻道:“家中自有懲戒。”
謝郗意有所指:“難道濯堂弟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上人,跟他人朝夕相對、纏綿恩愛嗎?”
謝驚塵眉心微攏,語調不起波瀾:“你殺了那名李姓護衛。”
謝郗:“我——”
謝驚塵直視著他:“為何覺得自己沒錯?”
“……”
旁觀的尹蘿:“……”
雖然爽快。
但感覺自己好像被殺雞儆猴了。
謝驚塵的眼神下一秒就轉向她,幸好她繃住了表情管理。
“謝大公子處置公允,所言振聾發聵。”
尹蘿合掌誇讚,臨時抱佛腳地修補同謝驚塵之間的人際關係。
謝驚塵下頜線條緊繃:“矯揉造作。”
“……”
我忍。
謝驚塵又問:
“蕭玄舟可知你今夜來此?”
尹蘿裝傻充愣:“謝大公子指的是什麼?”
謝驚塵冷斥:“敢做不敢當。”
“……”
尹蘿慢慢收起笑,“謝大公子為人君子,想必不會嚼人是非。”
“是非?”
謝驚塵輕嗬了聲,“放縱私欲、不修德行、背棄盟約……你當是非因何而來?”
尹蘿本是打定主意走討好路線的,謝驚塵不留情面的辛辣評價封死了這條路。
她迎上謝驚塵晦暗不明的視線:“謝大公子恪守君子之道,就不該乾涉彆人的家事。”
謝驚塵同她對視幾息,卻率先閃開:“路遇欺瞞,視而不見,也是君子之道?”
尹蘿忍無可忍:“那又與你何乾!”
謝驚塵無聲地深呼吸。
門扉便在此刻被再度敲響:
“尹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