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我覺得她可憐……(1 / 1)

尹蘿被咬住的瞬間,感覺姬令羽還是有點想咬死自己的傾向。

可以理解。

誰打她關她,她也是會逮著機會咬死人的。

所以她對姬令羽的感情也是一樣的。

血誓很好地遏製住了他們本該互相殘殺的走向。

尹蘿感覺自己腦子已經不清醒了,她的視線開始模糊,那點疼痛後知後覺地被她找出端倪——是地上那些蟲子咬了她吧。

姬令羽跟蟲子對咬。

是真不挑啊。

尹蘿眼前隻能看到模糊的色塊,黑乎乎的一片分不清是夜色還是彆的什麼。那處黑暗後光華隱現,她便一直盯著亮點,試圖讓自己的精神集中起來。

利齒破開肌膚,尖銳痛感帶來瞬時清明。

尹蘿眼眶中含著的生理性淚水直接被刺激得連串滾落,水珠折射出“黑暗”真實的樣貌——謝驚塵負琴持劍而立,眉心輕折,眼中霧靄沉沉……是什麼?

“嘀嗒——”

濃稠鮮豔的血液滴落在她的下頜,順著滑落進脖頸衣領深處,濕濡粘膩而無法擺脫的觸感。

姬令羽咬她,自己就會受到反噬。

或許是太疼了,他的噬咬力道放輕,溫熱的嘴唇藏著犬齒貼在她汩汩跳動的動脈邊,忽然伸出舌尖重重舔過她的傷口。

姬令羽你這個殺千刀的!

你是不是沒當過舔狗!

哪隻狐狸舔人傷口這麼用力的!

尹蘿疼得難以自製,唇齒間溢出低微可憐的痛呼。

這聲音落在謝驚塵耳朵裡更似吟喘。

灼熱的氣息強硬地侵襲覆蓋過來,姬令羽渾身發抖將她擁得更緊,墊在她身後的尾巴如絞殺獵物般纏緊了她的腰部。

——你是不是有自虐傾向啊!

尹蘿以自己正常人的思維實在理解不了姬令羽這蛇精病的舉動和思路,用儘全身力氣也沒辦法推開他。

先前那名舉劍的護衛又加入了戰場。

“謝驚塵!”

她下意識喊了距離最近的人。

在她認知裡近乎爆發求生的呼喊,實際上不過是微弱的聲息,在劍刃交錯的混戰中輕而易舉就能被掩蓋。

謝驚塵本是以佩劍對敵,手腕翻轉的動作出現須臾遲滯,他驀地將劍擲了過來。

寒芒裹挾凜冽殺意,強橫地沒入花叢地面。

姬令羽的頭發被削掉了一截,劍鋒險險擦過他的耳朵邊緣,幾縷毛發飄散。他順勢向右側躲開,躲閃尚且來不及,沒有餘力繼續將尹蘿禁錮在懷中。

謝驚塵並未回頭,驚塵琴半攬在懷,信手撥出一道錚然清越之音。

在場眾人動作頓時緩了下來。

他在以靈力強壓。

無差彆震懾所有人。

沒有任何修為的尹蘿反倒得了喘息之機,她聽見姬令羽喉間發出威脅的沉悶聲響,頸邊疼痛陣陣,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沒跑幾步就腳下發軟。

她本能地試圖伸手抓住點什麼借力——

柔軟絲滑,好像是……某種布料?

這點支撐很快從手中滑落。

尹蘿看見謝驚塵的背影移動了一下,後知後覺抓住的是什麼。

謝驚塵似乎側首看了她一眼。

不管了。

跑到謝驚塵身邊應該就安全了。

尹蘿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就著這麼個彆扭的姿勢委頓在地,眼前再次模糊成大片大片的色塊。

謝驚塵本想奏《止息》,此曲能最大限度地滌蕩邪氣鬼祟,卻相對耗時。

他在起手的瞬間改作《梵音》。

尹蘿就倒在他身後,垂落的手臂沾染露水,腕間紅痕瘢瘢,一如她滿面緋紅地垂淚模樣。

仍維持著那個求救的姿勢,似某種纏綿挽留。

《梵音》演奏難度極大,對奏者靈力純度要求更高,效果亦堪稱蠻橫。莫說邪祟,連尹家護衛都支撐不住,好幾個都支著劍半跪在地。

尹飛瀾趕來看到這景象,都顧不上驚怒謝驚塵這堪稱“示威”的行為,先跑到尹蘿身邊將她抱了起來。

“……兄長。”

尹蘿喘著氣,艱難地道,“去看看他。”

這自然指的是姬令羽。

驚塵琴音一出,那些蟲子如潮水退去,唯有姬令羽那裡不知死活的一隻能充作線索。

尹飛瀾不知事情發生的細節,隻當尹蘿擔憂姬令羽,恨鐵不成鋼地道:“你這時候還念著……!”

終究有外人在旁,尹飛瀾恨恨地止住了。

“什麼東西敢在尹家作亂?”

尹飛瀾的這句問責便是變相的命令,氣息沉了一瞬,又道,“把那隻半妖帶過來。”

謝驚塵收起琴,一語不發地走向池邊。

他在化風閣上看見此處異象,最先是從這池水中。水祟這東西不奇怪,怪的是所生需怨氣。

無辜枉死,善者橫死,皆會生怨。

從樹上跳下來的是樹魅。

瞧著化形沒多久,大約是被水祟的怨氣激發,才在短時間內陡然爆發,以根係枝葉充作武器,絞殺範圍內的生靈。

這潭池水如今看不出異樣,驚塵琴亦沒有反應。

尹家不該有水祟滋生的條件。

謝驚塵克製住動手探查池底的念頭,知曉《梵音》已有來者不善的嫌疑。

到底是尹家的地界。

他折返拾起佩劍,餘光瞟到那隻半妖。

脖頸上的傷口赫然是咬痕,形狀與尹蘿的那處並無二致,相像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尹蘿竟然同這半妖竟然締結了血誓!

謝驚塵瞳孔微縮。

憶起街上與大門前所見,以及尹飛瀾的未竟之言……

尹蘿顯然是為著情愛,心甘情願地同這半妖結誓。

如此狂悖行事,尹飛瀾竟也包庇她。

蕭玄舟可知曉麼?

護衛將姬令羽擒住,自然也得到了他咬下的那隻蟲子。

“是食心蟲。”

守一道。

食心蟲吞噬靈力,順著經脈走遍四肢百骸,並不致命卻十分麻煩。即便沒有鑽進人的血肉,接觸到了破損的傷口、吞吃了血液,便會給人以鑽心蝕骨的痛楚。

尹飛瀾抱著尹蘿往梧桐苑走,邊吩咐道:“把池水抽乾,封鎖此處。”

他倒要看看,哪來這麼大的怨氣,能在眼皮子底下滋生出水祟。

懷中的尹蘿徹底暈了過去,雙目緊閉,冷汗涔涔,面上漸顯痛苦之色。

食心蟲的毒液開始發揮效用了。

經過謝驚塵身側。

尹飛瀾還是強製自己停下腳步:“此番多虧了謝公子出手,在下代小妹謝過。”

謝驚塵輕輕頷首:“舉手之勞。”

尹飛瀾沒空再客套,疾行而去。

尹蘿的體弱之症是影響到方方面面的,不止是長日手腳冰涼、易受風寒這麼簡單。食心蟲帶來的痛楚遠超她所能承受,可能會誘發心疾。

謝驚塵在原地靜佇片刻,在陣法繪製與池底怨氣間稍作權衡,腦海中卻跳出許久之前的一件事。

他記事時,尹蘿已經走丟數年。

起初尹家用了不少人力物力去尋找,聯絡了各個交好的世家尋求幫助,這樣大的陣仗尚且未有蛛絲馬跡。

經年累月,沒幾個人認為尹蘿還活在世上。

家中便沒人在他跟前提起過,他曾有這樁娃娃親。

尹蘿找回來的那年,他隱藏姓名在外遊曆,家中的信件遲了數月才收到。

信上簡略提了當年口頭定親的始末,言及尹蘿體弱,取消了親事。這時江湖上才漸漸有人提起謝家和尹家的那樁親事,說確實曾有過這麼回事,不過尹二小姐丟了這麼多年,早以為她死了,親事也不了了之。

謝驚塵覺得不妥,時間上卻已錯開。他趕回家中,尹家那邊便傳出與蕭家定親的消息。

他與蕭玄舟有過幾面之緣,知曉此人君子品性,可堪托付,沒再去往尹家打擾,隻將秘境中得來的綺白玉送去,聊做賠禮。

後來偶有聽聞尹家二小姐行事跋扈,也與其他無乾閒話並無不同,不曾放在心上。

謝驚塵闔了闔眼。

那幕景象太過清晰。

洇著擦傷與瘢痕的腕骨不堪一折,綺白玉做成的鐲子映得肌如膩雪,好似這樣物件便能墜得她抬不起手來,需要人去精心照料嗬護。

“謝公子。”

守一匆匆趕來,抱拳行禮,“我家小姐情況不妙,縱取藥引,但恐怕受不住那份苦楚……大公子請您相助,奏一曲《清心》。”

謝驚塵抬眼,無波無瀾地道:

“好。”

-

蕭玄舟一襲輕裝夜行而歸,看見自家弟弟指尖蘊著靈力,卻是躊躇萬分、遲遲不肯下筆。

“在寫什麼?”

蕭玄舟問道。

蕭負雪一驚,指尖靈力消散,他蜷了手指,規規矩矩地道:“兄長。”

竟沒發覺他來了?

蕭玄舟視線掃過,注意到擱置在旁的流雲劍上多了枚劍穗。

“是尹二小姐送給兄長的。”

蕭負雪道。

蕭玄舟嘴角含著三分笑,並不言語,拿起來略看了看:

怕不是送給他的。

而是她本打算買給自己,又不知怎麼改了主意,推出來做順水人情的。

唔。

若尹蘿真是愚笨非常到能給未婚夫選這般不用心、不相稱的禮物,那就另當彆論了。

蕭玄舟並不拆穿這點細枝末節的小事,放下劍穗,回首打算說點正事:

“幻骨術一事,你試過尹二小姐了麼?”

“謝家前往關嶺,此事是否與兄長有關?”

蕭負雪亦在同一時間發問。

蕭玄舟那副內斂如溫水的表情才終於顯露出一點不同:“不錯,是我的手筆。”

蕭負雪蹙了蹙眉,心中不解,但還是一板一眼地先回答了兄長的問題:“並未。”

“我讓流雲提醒你之前,也想過不成的可能。”

蕭玄舟低喃一句,笑了笑,安撫道,“不成也沒什麼,辦法多的是。”

流雲,提醒?

蕭負雪想了一陣,記起流雲劍兩次不同尋常的顫動。

……原來都是在提醒他?

蕭負雪心中忽然升起難以言喻的感覺。

蕭玄舟走進屋給自己倒了杯茶,問道:

“你今日碰見了謝家人?”

蕭負雪道:“隻是看見了他們的車隊,不曾正面打交道。”

蕭玄舟頷首道:

“沒正面碰上就好。裴懷慎跟著謝驚塵一同前來,他這個人工於心計,是個笑面虎。你性子純直,玩不過他的。”

蕭負雪對這些事不了解,靜靜聽著。

“也不必為此擔憂。”

蕭玄舟道,“他這會兒應當回泗陽去了,算不得威脅。”

兄弟二人對坐一陣。

蕭負雪發現兄長似乎完全不打算再次詢問他是要寫信給誰,沉了沉氣息,主動道:“兄長,我方才在思量如何給尹二小姐寫信。”

蕭玄舟眉梢輕揚:“什麼樣的信?”

意識到兄長也根本不追問為何要寫信,蕭負雪不知緣由地鬆了口氣,道:“是歸家後報平安的信。”

“……”

蕭玄舟喝茶的手停在唇畔,抬眼看了看他。

蕭負雪任由兄長打量,靜默不語。

蕭玄舟慢條斯理地飲儘這杯茶水,終於開口:

“你認為尹二小姐如何?”

“兄長。”

蕭負雪面色不變,語調平靜,“我覺得她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