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基本解釋清楚後,阿爾弗建議馬上離開G星。
他們在G星掀起的小小混亂是為了掩人耳目——來之前,阿爾弗已經和公爵家通好氣,把白榆帶回去之後,他們就聲稱此前白榆因為身體虛弱一直在偏遠的星球養病,直接跳過G星這段生活。
曾經流落G星沒什麼可羞恥的,但她的身份本來就敏感,去帝都後肯定會惹來無數注意,某些人甚至會拿她在G星生活的經曆來試探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沒必要把自己的過去完全敞開給彆人看。
或許瞞不過消息靈通的那幾家貴族,但無所謂,他們都是人精,比較注重面子,又看重利益,他們不會無端做那個討人嫌的“真相揭露者”。
如果這樣,還有不識時務的人敢多嘴多舌,伊爾洛家也不是吃素的。
出了治安管理局的監牢,諾蘭和阿爾弗分彆走在白榆的左右側為她隔離人群。實際上警衛軍已經為他們清出一條真空道路,根本沒有人敢靠近。
除了一個人之外。是艾麗。
艾麗也被放了出來。她很想靠近白榆,但列隊的警衛軍組成了一堵人牆,她艱難地想要撥開那些肌肉發達的警衛,卻一次次被沉默的警衛軍擠回原位,隻能看著白榆一步步從她面前走過。
“小榆!”
白榆的腳步微頓,諾蘭和阿爾弗也跟著停下來。
“艾麗。”白榆神情溫和地注視著對方,“我沒事的。是我的家人來找我了,他們要帶我回帝都星。”
艾麗一愣,像是被人悶頭打了一棍似的,乾巴巴地道:“啊?”
“不用擔心我。”白榆囑咐自己的朋友,“你在G星也多保重。彆買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了,多攢錢。下雨要找地方躲雨,彆撿地上的垃圾吃。”
艾麗:“……啊?”
白榆抬手與她揮彆,抬步緩緩往前走著,臉卻一直撇向艾麗的方向。
艾麗擠出個哭一般的笑容,和她揮手告彆,腳卻不由自主地動起來,試圖隔著一排警衛軍追上她。
“還會再見嗎,小榆?再見的時候你要幸福,好不好。小榆,你要開心,你要幸福,你的世界沒有我了,沒關係,你要自己幸福——”
逐漸的,略帶哽咽的惜彆之語化為鬼哭狼嚎。
“小榆、小榆、我的榆啊!沒有你我怎麼活呀——”
淚眼朦朧的艾麗剛嚎了兩聲,就感覺自己的額頭被人重重的敲了一下。
睜開眼,發現她面前站著的是不知何時去而複返的白榆。
“你能不能機靈點?”白榆滿臉無奈,但眼底分明有一絲惡作劇成功的笑意,“我發達了,怎麼會忘記唯一的朋友呢?”
艾麗哭得打嗝:“你、嗝,你太過分了!耍、耍我好玩嗎?”
是挺好玩的。
沒人性的白榆暗暗想著。
她輕笑一聲,抬眼對一旁的諾蘭說:“我要帶上她。”
“好的。”擁有深藍色眼眸的軍官點頭,神情無波無瀾,仿佛白榆想要帶走的不是人而是一隻倉鼠。
恰好人口流通方面的手續也是治安管理局負責。他們在原地等待了兩分鐘,就有人帶著文件過來讓艾麗簽字。艾麗哆哆嗦嗦地握著筆簽完一個鬼畫符,隨後就被領到了停機坪。停機坪上有七八艘軍用飛船,還有一艘巨大的民用飛船。
諾蘭整隊調度那幾艘軍用飛船,阿爾弗則帶著白榆和艾麗登上那艘民用飛船。飛船內部有很多房間,每個房間都配備寬敞的書房和豪華的私人休息室。
艾麗感覺自己就像是誤入了新世界,在這艘神秘的太空飛船內部不停探索著,每天都有新的驚喜——連每天給她端茶遞水的機器人也很可愛,她閒著沒事就逗兩下,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發現這些機器人聰明的過分,於是對它們體內運用到的科技越來越感興趣,想必都是些先進的、昂貴的技術……她甚至想拆一個看看,導致這些機器人見到她扭頭就跑。
航行到第五天的時候,她的興奮感才徹底散去。
早上八點,她睡意朦朧地睜開眼,抱著枕頭在柔軟的大床上慢慢地翻滾兩圈,然後下床去衛生間洗漱。
她那身鑲滿鉚釘的夾克早已被換下。房間的衣櫃裡有許多衣服,夠她每天不重樣地穿上一個月。她換好一套簡單休閒的黑色運動裝,然後微微含著脖子紮了個低馬尾。最近吃得好,又天天受到昂貴護發劑的滋養,連她的金發都變得順滑無比、柔光璀璨起來。
一切整理完後,對鏡照照,鏡中少女的精神樣貌和生活在G星上的時候已經大不相同。
這就是金錢的力量啊。
艾麗心頭湧現出淡淡的敬畏。
感慨完,她轉身向房間大門走去,路過書桌的時候從果盤裡挑了個紅豔豔的蘋果,一口下去清香脆甜。
她嚼著蘋果,在餐廳裡找到了白榆。
餐廳裡掛了幾個假窗做裝飾,窗外是春日花園的全息影像。嫩綠的藤蔓植物纏繞在窗框上,與窗外的景色融合為一體,一看眼去甚至能以假亂真。
白榆就坐在窗邊讀書。她已經吃完早餐,一旁管家打扮的阿爾弗正在往她空了一半的杯子裡添茶——他們倆明明隻認識了幾天,卻在這幾天裡迅速摸準了和對方往來的規則,並且適應了自己的角色。阿爾弗能做到這點不奇怪,他本來就是服務於皇室的管家,職業水準過硬,無論是處理日常瑣事還是察言觀色,他都手到擒來。但白榆的適應能力就有些令人驚訝了。
她端坐著喝茶的姿勢優雅又一絲不苟,和艾麗在電視裡見到的那些貴族幾乎沒有兩樣,低垂的睫毛在光潔的象牙白肌膚上投下淺淺的暗影,略顯冷淡,又有種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
艾麗的腳步微頓,隨後又大大咧咧地在白榆對面坐下。
“早。”白榆懶懶散散地打招呼。她一開口,那種高不可攀的形象就垮了一半。長途旅行的疲憊不僅影響著艾麗,也影響著她。她的狀態甚至比艾麗更加萎靡。
“早,小榆。”艾麗打開電子菜單點好食物,問她,“你這幾天都在做什麼啊,怎麼累成這樣?”
“在惡補文化知識。”白榆把書的封皮展示給艾麗看,是艾麗瞄上幾眼就會產生困意的那種曆史書,“這幾天我把阿爾弗列出來的重點書單看了一些。”這麼多書她當然不可能一點點看過去,基本都是讀些阿爾弗挑出來的選段,剩下的就是跟著他學常識和禮儀。阿爾弗是個好老師,他教東西都從實用主義出發,確保白榆當下就能用上。
“謝謝您的稱讚。”阿爾弗笑著,“我很高興能有教導您的這一天。”
艾麗不解:“這麼著急乾什麼,回帝都之後,不有的是時間?”
“阿爾弗不可能跟著我回家。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何況他是皇室的管家,不是公爵家的仆人。
“怎麼這樣?”艾麗咋舌,短短幾天的接觸,她對阿爾弗這個智慧又處處體貼的管家也充滿好感,很快她就想到自己,指著自己的鼻尖問道,“那我呢,我怎麼辦?”
白榆微微閉上眼,後背往椅子裡壓了壓,用溫熱的掌心抵了抵自己的眉心:“你和阿爾弗一起走。”
艾麗有些驚訝,隨後皺眉:“為什麼,你要一個人回伊爾洛家去嗎?”
“那地方理論上是我家,又不是龍潭虎穴。”白榆說。
“可是你在那個‘家’裡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
幾天下來,艾麗也有些意識到白榆的處境。
畢竟她的親生父親已經不在了,伊爾洛家剩下的人,隻能說和她有血緣關係,卻沒有任何感情基礎。之前護崽的公主把她捂得很嚴實,伊爾洛公爵家的人第一次收到她的資料,還是她已經生死不明的時候……
伊爾洛家不一定是個好去處。但還是那句話,人的處境好壞都是比出來的,伊爾洛家再怎樣,也比專殺親戚的皇帝靠譜吧?
“彆光想著我,想想你自己吧。”白榆道,“你還得去上學。”
艾麗癡呆狀:“什麼上學?”
“你十六,我十五。”白榆坦然地說,“我們都還在接受義務教育的年齡段,必須去上學。你有沒有感興趣的專業?”
帝國年輕人的職業規劃開始的很早,他們在高中的課程選擇就會受其影響。
現在艾麗顧不上擔心白榆了。她該擔心擔心自己。她長到十六歲還不知道上學到底是怎麼回事。
艾麗其實很聰明,做事總是井井有條,對各類東西上手也快。她們開維修站攢錢,目的很樸素也很簡單,想要離開G星。白榆是為了和平安寧的生活,而艾麗則立誌要去更廣闊的世界看一看。但當廣闊的世界向她敞開的時候,她反倒像個無頭蒼蠅那樣愣住了。
“迷茫和困惑是正常的。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會經曆類似的情緒。”阿爾弗的語氣有種令人鎮定下來的力量,他倒了杯熱茶,輕輕推到艾麗面前,“不用擔心,我們可以慢慢來。在你徹底適應之前,我很樂意做你在帝都的引導者和監護人。”
像艾麗這般茫然無措,其實是非常符合她們這個年齡段的表現。
反倒是白榆,面對從天而降的顯貴身份、早已死去的父母、專殺親戚的舅舅、摸不準脾性的其他家人,她卻選擇在書籍中悶頭苦讀,主動向阿爾弗請教禮儀和帝都的風土人情。不像是在等著回家,更像是在積極準備去打一場硬仗。
……這可是利維娜殿下和亞欣先生的孩子。
她應該被寵愛著長大,理應天真無邪、無憂無慮。
阿爾弗閉眼,那些往事如煙塵般襲來。那段愛情的起始有多美好,最後就有多慘痛。
如果小姐的監護權在他手上,他恨不得即刻帶著小姐遠離帝都。
阿爾弗雷德·康內放下茶壺。他動作沉穩,沒有一滴茶水從壺嘴中濺出來。
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沉澱的苦悶,白榆輕聲問:“阿爾弗,你怎麼了?”
“沒什麼。小姐。”
阿爾弗迅速調整自己的表情,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