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1 / 1)

應長川的聲音穿透大雨傾盆,輕輕地落在了江玉珣的耳邊。

江玉珣原本是不想哭的。

可應長川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將深埋於他心底的情緒全引了出來。

甚至於難以言說的疲憊,還有對上一世的思念通通在這一瞬無可抑製。

在文武百官面前,他不能亂了陣腳以防人心浮動。

唯獨在天子面前,江玉珣既不用偽裝更不能偽裝。

江玉珣下意識攥緊手下玄色的衣料,竭儘全力想要從對面人身上汲取溫暖。

“……臣第一次見到童大人的時候,他頭發還黑著。我們一起去怡河畔,我還覺得他看上去頗為年輕……咳咳,沒想到不過幾l年時間,就……”

當年的事一股腦湧入了江玉珣的腦海,他忽然有些語無倫次。

應長川始終沒有開口,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著江玉珣的肩背,耐心聽他說完每句話。

雨還沒有一點停下來的跡象。

閃電照得屋院皆白。

應長川的後背已被大雨淋濕,但站在門口的他卻沒有一點放下擁抱回身關門的意思。

懷中的人雙目泛紅,綴滿了淚珠的眼睫正隨著呼吸一道顫抖。

那雙總是帶著淺淺笑意的黑瞳中,滿是化不開的悲傷。

這樣的情緒呼嘯而來,應長川的心竟也隨之一窒,接著生出一陣陌生的酸澀。

這些年來那些隨應長川南征北戰的將領、軍士不知有多少葬身沙場,而他也早將生死視作常事,心情多是沉痛與遺憾。

可是今日,應長川仿佛透過江玉珣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個滿是喜怒哀懼的世界。

爍林郡的雨愈發大,遠處的大海也隨之咆哮出聲。

風雨帶走了江玉珣的體溫,伴隨著又一陣驚雷,他終於忍不住向應長川的懷中瑟縮了一下。

驚雷映亮半邊夜空,江玉珣的臉色被照得愈發蒼白。

應長川緩緩垂眸,替他撩開粘在鬢邊的碎發:“冷了嗎?”

“……嗯。”江玉珣的聲音悶悶的。

“回去換身乾衣吧,孤明日一早與你一道出發。”應長川輕輕在江玉珣耳畔道。

婁倬正將爍林郡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過幾l日天子便已了解完了此地政務與軍情。

但是近日奔波異常,應長川原本可以休息一下。

……更何況身為尚書令的江玉珣去代表朝廷悼唁,並處理後事已經足夠,天子完全不必親自前往。

但他仍打算代表親自前往溪口城,以示優恤。

江玉珣吸了吸鼻子,顫抖著道:“……是,陛下。”

遠處,驚濤重重地拍在了爍林郡首邑城外的礁石上,生出隆隆巨響。

然而就在江玉珣準備放手轉身的那一刻,立在他身前的應長川忽然用力,加深了這個不帶半點情.欲的擁抱。

下一刻,竟低頭輕得不能再

輕地吻了吻他的發頂。

“好了,走吧。

江玉珣的心神在這一瞬輕晃。

那一瞬的觸感仍未散淨⒒[(,他微微抬眸向身邊的人看去。

……江玉珣一時間竟分辨不出應長川方才究竟是故意,還是無心所觸?

海上波濤翻湧,天上陰雲密布。

隻剩地上的人如風雨中顛簸的舟,矗立於狂風之中。

-

這場雨下得格外久,第二天仍淅淅瀝瀝落個不停。

儘管爍林郡的官道的通達程度遠勝從前,但是於泥濘中行走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雨點劈裡啪啦地向廂頂砸,著實有些令人煩躁。

天子垂眸看著軍中密信,江玉珣則一邊翻閱奏報一邊在上面寫寫畫畫。

過了半晌,他方才緩緩放下筆,轉身對應長川說:“啟稟陛下,北地傳來的消息,今年冬天不但大周受災嚴重,折柔也遭遇了一場白災。如今折柔自顧不暇,暫未有侵擾北地邊境的意思。”

江玉珣的語氣頗為嚴肅。

白災其實就是“雪災”的另一個名字。

假如降雪過多,不但牧民很容易在雪地裡迷失方向,甚至於他們所養的牲畜很容易因為缺糧少食,而被凍傷、凍死。

最糟糕的是,白災之下牲畜變得更加體弱多病,產仔率也會急劇下滑。

一來二去,甚至會影響到折柔人未來幾l年的生活。

聽到這裡,應長川不由蹙眉將視線從軍報上移了開來:“今年冬春,折柔陷於白災中無暇抽身。等到了夏秋之季,或許會將主意打到我大周北地。”

說話間,他的手指不由在軍報上輕輕點了兩下。

假如折柔真的缺吃少穿,那麼侵擾、劫掠幾l乎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江玉珣隨應長川一道點了點頭。

在原本的曆史中,從“怡河之亂”起大周便陷入了與折柔的長期戰爭之中。

不管有沒有白災,戰火都不會暫歇。

但是現在……誰也說不準折柔是否會因為這場白災,而提前與大周的戰爭。

雨點順著窗濺了進來,江玉珣轉身想要拉緊車簾。

不等他動,應長川便已出手輕輕替行動不便的江玉珣擋住了封口。

兩人的手指於不經意間蹭在了一起。

不等江玉珣心中生出古怪,應長川已非常自然地把手收了回來。

他笑了一下,再次將視線落在了軍報之上,並漫不經心道:“也不知折柔誰會先一個亂了陣腳?”

江玉珣順著他的視線向下看,不由自主地分析道:“按照臣今早收到的邢公子信中的說法,此次白災主要集中在折柔東南地區。若我記得沒錯,這裡應當是‘丘奇王’的地盤。”

現如今,邢治不但一點點將烈酒銷往折柔。

常偷偷往來於大周與折柔之間的他,還認識了不少的折柔商販與“大人物”。

邢治雖然不

是正經做官的料,但為人處事的確很有一套。

他從來不會向那些人打聽機密信報??[,而是通過經商與閒聊,一點點從對方的隻言片語中提取信息。

——例如白災的影響範圍,這一點就是他同幾l個熟悉的商販買羊的時候隨口打聽到的。

邢治說的這些消息正好填補了軍報上的空白。

應長川不由挑了挑眉。

“丘奇王”正是折柔三王中最沒有耐心的一個。

如今丘奇王的地盤遭了災,也不知他會如何應對?

-

眾人雖一時半晌難以趕到桃延。

但是朝廷對童海霖後事的安排,卻第一時間通過驛道傳到了溪口城。

在大周,人死後口中必須含著食物裝殮入棺。

它常被稱為“飯含”,此番應長川親賜童海霖珠玉為含,並派人第一時間送至太守府中。

桃延郡太守的哀榮一時無兩。

……

幾l場春雨過去,天氣也一點點回溫。

辰江兩岸到處都是嫩.嫩的綠意。

江玉珣腦後的傷還未愈合,頭發一直都鬆鬆披散在肩上。

大周雖然不像後世般在發型上有諸多講究。

但是身為朝廷命官的他在出席重要場合時,仍不能“披頭散發”。

樓船上,坐在外艙的江玉珣小心翼翼地拿起梳子,側身一邊照鏡子一邊繞開傷處為自己束發。

身為穿越者,他的業務本就不怎麼熟練。

再加上此時動作拘束,到最後不但耗費了大量時間,頭發也梳得歪歪扭扭。

江玉珣抬了半晌的右手不自覺發起了酸,過了一會兒L又開始上下輕晃。

他的動作雖然小心,但木質的梳齒還是在不經意間撞到了後腦的傷處。

“嘶——”

江玉珣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並用力咬緊了牙關。

好疼!

就在他準備放棄自己束發,叫人過來幫忙的時候,忽有一隻手從背後伸出將木梳接了過來。

“愛卿可是不方便束發?”

應長川的視線透過銅鏡,輕輕地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說著,便蹙眉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亂七八糟的頭發上。

……江玉珣忽在這瞬間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了“不忍直視”這四個字來。

見應長川這樣看自己,原本打算認命叫人幫忙的江玉珣忍不住想要嘴硬一下。

可惜debuff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臣頭上有傷,方才不小心碰了上去,故而便打算喚人來替臣束發。”

應長川笑了一下坐在了江玉珣的背後:“不必喚了。”

話音落下的那瞬間,江玉珣半束在腦後的長發忽地散了開來,似瀑布般散在了肩上。

不等他反應過來,天子已輕輕撩起一縷長發,用木梳理順後將它束在了頭頂。

……應長川要替我束發?

江玉珣的心忽地一顫,他忍不住透過銅鏡偷偷將視線落在了應長川的身上。

身為天子∞∞[,這還是應長川此生第一次替人束發。

天子的動作難得有些生澀,但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專注。

黑發如瀑布一般在他指尖流淌。

柔軟的發梢從江玉珣的脖頸間劃了過去,生出一陣陌生的酥癢。

江玉珣雙手不自覺地緊緊交纏。

既是不由自主地擔心木梳會不會輕撞倒傷處,更是因為那隨動作而不小心撞倒他脖頸間的呼吸。

“發簪呢?”

“啊?”江玉珣愣了一下,下意識去桌案上尋找,“稍等,陛下——”

然而還沒有等他彎腰摸到發簪,應長川便竟然自袖中取出了一支白玉簪,輕輕地戳入了他的發間:“用這個吧。”

天子的動作輕緩,且完全避開了江玉珣傷處。

江玉珣正打算起身感謝,下一刻卻從銅鏡中看到一支刻著雲紋的玉簪,正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淺淺的光亮。

除了顏色不一樣以外,與應長川自己佩的那支……沒有任何區彆。

江玉珣的心忽重重跳了兩下。

應長川……的暗示似乎有些明顯了。

-

童海霖家中人口不多,且全已隨他從昭都遷至桃延。

因此,他的棺槨並未被運回昭都,而是依照本人遺願葬在了溪口城的城郊。

並不高大墳塋坐北朝南而建,不遠處正是桃延郡新開墾出的萬畝良田。

肆虐了一冬的的風雪不知道在什麼停了下來。

春風輕輕地哼唱起來,四處皆是新綠。

原本凍結的小溪也隨著風一道生出了淺淺的漣漪。

梓棺沉入墓穴之中。

此時正是落日之際。

站在百官首位的江玉珣,忍不住向著遠處的辰江看去。

巨日緩緩沉入辰江之底,餘暉染紅了瑟瑟江水。

頃刻間生出了遠勝正午的刺眼光亮。

江玉珣不由屏住了呼吸……

再明亮的太陽都有落下去的那一刻,但它隻是暫時休憩。

等到明天,又會再度照亮辰江兩岸的平疇沃野。

桃延郡,駐軍地。

前陣子風虐雪饕冰災嚴重,天子無暇深入軍營。

回程時桃延郡的積雪雖還沒有化淨,但天已經晴了下來。

故而在離開這裡之前,應長川先去軍中細看了一番。

如今大周軍隊中已開始大範圍配備火器。

除了服麟軍外,駐守在桃延郡的征東軍,也開始學習使用這些新式武器。

假如大周與折柔開戰,他們也將成為另一隻主力,並順著辰江赴北地參戰。

征東軍駐地的空地上,放著一大堆曬乾的稻草。

身著重甲的士兵騎著

馬在草垛前繞了好幾l圈,突然揚蹄奔向了遠處。

從沒有見過這種場景的莊有梨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阿珣,我們今日不是來看火器的嗎?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他曾聽莊嶽介紹過“火器”,自此便對這種毀天滅地之物抱有極大興趣。

然而今天到了這裡卻隻看到了普通的弓箭。

空地上眾人均凝神屏氣,江玉珣轉過身去小聲朝他解釋道:“騎兵手裡拿的東西名叫‘弓火藥箭’,它乍一看去與一般的箭沒什麼區彆。但若是拿到手中仔細觀察,就能看到縛附在箭杆上的火藥倉。”

火藥倉的裝藥量是由“弓力”決定的。

遠處那名騎兵手中拿著的是一把三石之弓,火藥倉內的含藥量也比較高。

剛才還有些失望的莊有梨瞬間明白了過來,並有些緊張地點了點頭:“……折柔行軍打仗時,會為戰馬帶夠乾草。這個弓火藥箭就是衝它而去的!”

他話音落下時,騎兵已經停在了遠處。

莊有梨立刻不再多說,同時屏住呼吸與江玉珣一道向前看去。

晴日曬乾土地,生出了灰白的光亮。

遠處身著重甲的騎兵首先點燃火藥倉,接著立刻拉開了弓箭。

“嗖——”

伴隨著一陣破空之音,帶著煙氣的長箭飛過整片駐地,直直地向草垛處而去。

不過下一息,便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

“它……”它去哪裡了?

不等莊有梨將心中的話問出,就見不遠處的草垛上忽然生出了陣陣濃煙。

大風刮過空地,草垛上的濃煙突然翻湧起來。

等莊有梨反應過來的時候,烈火已燃了起來。

“成了!!!”

“不愧是火器——”

與莊有梨一樣第一次親眼見到“火器”威力的郎官們忍不住歡呼出聲,而遠處那個射箭的士兵,也忍不住朝人群之中揮起了弓來。

莊有梨激動地看向江玉珣:“我聽爹說,之前也不是沒有人想過火攻,但使用的那些武器實在是太不穩定,幾l乎難以投入實戰。如今有了這種火器,我看折柔還如何南下!”

說著說著,他忍不住攥緊了拳來。

此前也有人想過用“火箭”去燒糧草。

所憑的不過是在箭杆背後纏繞沾了麻油的布料,並提前點燃放箭出去這樣的笨辦法。

“沾了麻油的布料”本就沉重,不但很難放弓,且經常墜.落在半途。

而背後燃著熊熊烈火的箭,更是很容易四處亂飛,稍不留神便會傷到自己人。

有了火藥之後,這個問題瞬間迎刃而解!

草垛上的火光越來越大,濃煙襲來江玉珣忍不住咳了幾l聲,終於眯著眼睛移開了目光,並看向遙遠的北方。

折柔的冬天比大周更長,更彆說今年又鬨了“白災”。

如今大周多數地區已到了草長鶯飛的時節,但是折柔的冬天卻

還沒有過去。

……也不知道丘奇王還能再堅持多長時間?

-

天氣逐漸轉暖,辰江上雖然還冷,但好歹能夠咬牙忍受。

江玉珣很想回外倉休息,但無奈於自從發現自己與皇帝同住內艙後,外面的寢具就被內侍官收到了彆處。

……這麼多天都睡過來了,江玉珣也不會再再難為自己。

回程的船上,他自覺走到了內艙之中。

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今日內艙怎麼隻剩下一床被子了?

這就過分了!

深夜,樓船破開平滑如鏡的江面,逆流向北而去。

此時船上大部分皆已進入夢鄉。

隻剩下江玉珣一個人還瞪大雙眼,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看個不停。

不能睡,絕對不能睡……

困意襲來之時,江玉珣默默伸出手來將自己的腿狠狠地掐了一下。

痛意瞬間在腿上蔓延,剛才還昏昏欲睡的江玉珣立刻清醒過來,同時用餘光估算起了自己與應長川之間的距離。

……多虧了內侍官乾得“好事”。

此刻江玉珣正與應長川同蓋著一床被子。

天子的床榻不是一般的大,但是江玉珣仍如一隻壁虎般貼牆靜臥。

兩人之間的空隙,足足有五尺還要多。

確定距離還算安全之後,江玉珣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睡起覺來一點也不安穩。

前陣子有兩床厚棉被阻隔,江玉珣還能安心入睡。

如今隻剩一床棉被,他便隻能用這個方式強行保持清醒,並與應長川拉開距離。

初春時節,深夜的空氣中仍滿是寒意。

桃延郡的雪雖然已經停了,可是這幾l日正是融冰之時,江上的寒氣不但沒有消失,甚至於比前幾l日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掐完自己後江玉珣便悄悄將手抬了上來,然而伴隨著他的動作,又有一陣冷氣透進了被窩。

——有這風在,江玉珣就算不掐自己也很難入睡。

江玉珣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將被子朝身上壓了壓。

他自覺動作幅度一點也不大,但誰知下一刻,本該熟睡的應長川竟緩緩開口,“愛卿不困嗎?”同時側身疑惑地朝他看了過來。

江月穿過厚厚的毛氈照亮了帷帳內的一方空間。

江玉珣忽然從應長川的身上覺察出了幾l分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

天子的目光清明,似乎也一直都沒有睡著。

完了,我是不是把他給凍到了?

江玉珣不由心虛了一瞬。

“……回陛下的話,臣有些困了。”

“那為何還不睡?”沉懶的聲音輕輕落在江玉珣的耳邊,帶著幾l分意味不明的情緒。

江玉珣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棉被:“被窩透風,臣冷的睡不著。”

都怪那群內侍官!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牙癢癢了起來。

見天子已經醒來,不打算再忍下去的他任命般抬眸看向應長川眼底,並小心提議道:“想必陛下也有些冷吧?不如臣現在去重新找一床棉被?”

話還沒有說完,江玉珣就迫不及待地將手搭在了被子,作勢起身尋找棉被。

然而下一刻,應長川的手竟輕輕地貼在了他的手背上:“無妨,愛卿過來一些便是。”

他的語氣無比平淡,好像君臣抵肩而眠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那般……

江玉珣:!!!

應長川就裝吧!

他能聽不出來我的言外之意嗎?

然而還不等有原則的江玉珣出聲拒絕,原本睡在榻邊的天子竟不講道理地靠近過來。

——不過眨眼,兩人之間的距離隻剩下不到一尺。

原本懸在半空的棉被落了下來,溫暖又柔軟的感覺再一次將江玉珣包裹。

他還沒來得及作出什麼反應,天子竟已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如睡著了一般不再出聲。

江玉珣瞬間欲哭無淚。

他的背後便是樓船的船艙,早已退無可退。

擔心不小撞到應長川,江玉珣隻得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原位。

手腳也變得格外規矩。

樓船隨著江水一道輕輕搖晃。

面對應長川側躺的江玉珣不敢再像剛剛那樣睜眼發呆,隻得無比沉重地闔上了眼睛。

他原以為有應長川在,自己定然緊張難以入睡。

但江玉珣顯然高估了自己……

應長川靠近過來之後,被窩逐漸回暖。

伴隨著江水拍打樓船的聲音,已經硬熬了幾l個時辰的江玉珣的思緒也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原本瑟縮在床榻一角的他,忍不住舒展起了筋骨。

睡著睡著,便滾到了床榻的中央。

酣然入夢前,他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我和應長川未免有些太過不清不楚了吧?

……

醜時。

銀月落江,輝光彌漫。

不能燃燒炭盆的樓船上仍有些陰冷。

已經滾到床榻正中央的的江玉珣忍不住蹙眉尋找起了熱源。

此時此刻,整艘樓船上或許隻有天子一人仍清醒著。

被窩內的小動作從未停下來過,直到暖意襲來的瞬間,應長川終於忍不住緩緩睜開眼睛向身前看去。

江玉珣似乎仍想如壁虎一般趴在船壁上,但陷入熟睡的他卻早已忘記了東西南北。

——此刻,睡夢中的江玉珣並沒有如他想的那樣牢牢地扒著艙壁。

而是緊緊地摟住了應長川的手臂。

接著竟心滿意足的長舒一口氣。

柔軟的感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貼在了天子的身旁。

月光下,那雙銀灰色的眼眸在一瞬間變得無比深幽。

他難得小心地抬起了手,想要替身邊的人拉上不知何時被甩到肩下的被子。

然而還不等應長川動作。

緊緊摟著他的江玉珣忽然嘟囔著用臉頰輕輕從他手臂上蹭了過去。

柔軟又溫暖的觸感,穿過薄薄的衣料穿到了皮膚之上。

化作絲絲電流,在刹那之間傳遍了四肢百骸。

……刹那間,命內侍官拿走多餘被褥的應長川懂得了何謂“自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