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裸.露在外的皮膚分外涼,指頭上還沾著些許水珠。
恍如一隻小魚,從應長川的手中遊過。
隻一瞬的輕觸,他便將手抽了出來。
然而那細微的癢意,仍如細細的絲帶般纏繞在應長川的指尖,任江風也難吹走。
天子頓了幾息方才將手收回。
末了轉身如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般朝辰江看去:“平身。”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江玉珣的眼睛。
“是,陛下——”
單膝下跪的玄印監隨之站了起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見狀,江玉珣不由鬆了一口氣,迅速用雙手抱緊了魚簍。
冷靜,冷靜!
不就是和皇帝握個手嗎?
我絕對是穿來古代的時間太長,才會這麼緊張。
放在現代,這不就是常見的不能再常見的事麼?
江玉珣延遲朝應長川行了個禮,隨即調整狀態,仔細彙報起了水田的挖鑿進度,同時還把剛剛同那老伯處了解到的內容,全部分享給了天子。
被冷風這麼一吹,江玉珣的大腦變得無比清晰。
他幾乎是把方才的話完整複述了下來。
聽到此處,周圍玄印監不由將欽佩的目光落向江玉珣。
——不愧是江大人,記憶力竟然如此超群!
隻是……他為什麼要抱著魚簍,在甲板上說這些呢?
雖然不清楚緣由,但是江大人這樣做,定然有自己的緣由!
-
“……你們彆說,剛才那老伯說的方法做出的小雜魚還真挺好吃!”
“當地的水草和這雜魚真是絕配。”
雜魚刺小,直接被搗碎了和魚肉一道製成魚羹。
配上當地沼澤中特產的水草,彆有一番鮮甜滋味。
對昭都來的眾人而言,是極其新奇的體驗。
玄印監們吃的津津有味。
就連剛才還以“我娘不讓吃船外的東西”為理由不斷拒絕的莊有梨,也經不起誘.惑,同他們一道嘗了起來。
隻有江玉珣一個人與船艙內和諧的氣氛格格不入……
“阿珣,你不喜歡嗎?”莊有梨略為疑惑地朝他看去,“這魚羹已經夠碎了,怎麼還用筷子不停搗。”
有玄印監忍不住開玩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魚惹了江大人呢。”
江玉珣:……
是有魚惹了我,但不是這一條。
想到這裡他不由咬牙切齒起來。
見眾人齊刷刷向自己看來,江玉珣手下一頓,終於停止了動作,隻是表情有些不對。
而見江玉珣舉止如此詭異,莊有梨終是忍不住默默地挪遠了一點。
登上了船以後,江玉珣一直與玄印監一道用三餐。
時間久了,眾人也逐漸習慣了他在此處。
“阿
九,你既然曾是商人之子⑼,家中有些底子,那怎麼會變成流民,甚至還淪為人牲?”吃飽喝足後,有人好奇起了顧野九的過去,“可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商人雖身份不高、備受歧視,但在任何時代隻要有錢都不會過得太慘。
……更彆說直接淪為人牲了。
聽到此處,顧野九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江玉珣之前也好奇過這個問題,可擔心這會讓顧野九想起不好的事,便從未問過對方。
如今見顧野九自己要講,他也和眾人一樣好奇地豎起了耳朵。
“前幾年東南、西南幾郡戰亂不斷,直至現在都有許多像我這樣的人,背井離鄉朝昭都而去,”顧野九一邊回憶,一邊慢慢說道,“我們出發時都會帶上全部家當。”
江玉珣輕輕點頭。
“這樣的人多了,通往昭都的官道甚至於村路兩邊,都出現了專門的打家劫舍之人……”想到當年的事,顧野九忍不住咬了咬唇,“我和爹娘,當初就是在桃延郡遇到了這樣的人,錢財皆被他們搶空,最後甚至被他們轉賣給了那群販售人牲者。”
他輕描淡寫幾句話,背後的意味卻頗為沉重。
顧野九已是運氣較好之人,在他背後不知又有多少人死在了這一路上。
江玉珣:“……”
船艙內驟然間靜下來。
亂世人人都有不同的苦。
顧野九的話,令玄印監眾人想起了自己的過去。
隻有莊有梨一個實打實的富貴公子一臉迷茫:“不能繞開嗎?或者喊人幫忙。”
“況且《周律》如此嚴明,他們也應該有所顧忌吧。”
艙內眾人紛紛笑了起來:“繞開?繞到山野老林裡去嗎。莊公子,彆看《周律》嚴明,昭都人人自危,可是遠離昭都之處,這些活都活不下去的人,哪還管什麼律法?”
顧野九也向他解釋道:“有的地方一整個村都是做這種事的人,喊人的話或許隻會被洗劫得更徹底一點。”
“離開後再去報官呢?”莊有梨仍不肯放棄。
“官府遠在十萬八千裡外,趕過去極為費事。就算真的把官府的人叫來,這些匪徒外表看去與普通百姓彆無兩樣,處理起來也很是困難。”顧野九搖頭說。
莊有梨不禁苦惱起來:“……此事真就無解了嗎?”
聽到這裡,江玉珣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阿九,你說的地方在哪裡,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江大人去那裡做什麼?”顧野九愣了一下說,“……可以是可以,但當初打家劫舍的都是附近百姓,平日裡和普通人家沒有兩樣。我,我已經忘記了那幾個人的模樣,現在去了怕也難分辨出來誰是當年洗劫流民的人。”
顧野九的經曆實在太過“尋常”。
時間過去那麼久,他已經安慰自己放下過去的事情。
但他到底還是個少年,一想到自己竟然忘記了仇家模樣,便不
自覺地懊惱起來。
說著,便用力握起了拳。
江玉珣輕輕搖頭:“去看看總是好的。”
流民的苦難,並未被後世載入曆史。
那些匪徒平日裡與百姓沒有兩樣,要不是顧野九說,江玉珣也不知道官道兩邊竟然有這種事。
南巡一趟,不仔細了解這些情況,豈不就是白來了嗎?
-
顧野九當初遭劫的地方,是一座名叫“魚崖”的小鎮,恰好距此地不遠。
江玉珣將這件事告訴皇帝,並申請去當地仔細探查。
匪盜是曆史遺留問題,各郡縣都有。
按理來說的確與宣有力沒太大的關係。
但是聽了他的話後,彼時同在禦前的桃延郡太守,還是立刻指責江玉珣含血噴人,並稱絕無此事。
誰知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的應長川,竟也對此生出了興趣,並終隨江玉珣一道前往該地。
一行人午後出發,傍晚便已抵達魚崖鎮。
……
魚崖鎮附近的“匪徒”頗有經驗,一眼就能看出什麼是可劫之人。
快到那裡時,眾人便按照顧野九的指導更換了馬車、衣著。
儘管這些所謂的匪徒隻是普通百姓。
但是身為皇帝,應長川仍犯不著冒這個險。
跟隨兩人一起來的玄印監,一部分隱匿在四周,另一部分假扮成普通流民與商人走在最前方。
而江玉珣與應長川兩人,則乘馬車在幾名“家吏”的陪同下,於隊伍的最後向前觀望。
……現在的情況稍微有些尷尬。
去北地逃難的百姓,自然不會乘太好的車。
因此江玉珣隻能和應長川面對面,擠在一輛狹小的馬車內。
傍晚的官道上沒有其他行人。
車外的玄印監也放輕了腳步。
一時間,江玉珣的耳邊隻剩下自己淺淺呼吸聲。
他幾次想要開□□躍一下氣氛,最終又因不知道說什麼而作罷。
算了,擺爛吧。
晚風與夕陽一道從窗縫裡溜了進來。
吹起江玉珣一縷長發與淡淡的皂莢香,從應長川的面前撩過。
江玉珣默默抬手,把不聽話的長發攥回了手中。
一開始的時候還好。
但走著走著,馬車忽然重重地顛簸了起來。
“翁廣,外面是什麼情況?馬車怎麼如此顛簸。”江玉珣壓低了聲音,向馬車外的人問。
“回公子,這路上坑坑窪窪全是被車轍碾過後又乾掉的泥巴。馬車已儘量找平整的地方走了。”
江玉珣忍不住撩開小縫,向外看了一眼——路上果然和翁廣說的一樣,到處都是高低不平的土坑。
下一秒,江玉珣便放下車簾,輕聲對應長川說:“陛下,這附近恐怕有人故意毀壞官道。”
看過一眼後,江玉珣瞬間明白了他們的作案手法
。
——像顧野九家那樣的商戶,都是騎馬、乘車逃難的。
他們正是這群匪徒的主要目標。
馬若是奔跑起來,不但難以攔住,甚至可能直接踢死匪徒。
思量過後,他們便故意把村落附近的官道毀得泥濘不堪、坑窪不平。
“臣以為,若要清查,便可從被人蓄意破壞的官道下手——”
江玉珣話音剛落,車輪突然從坑上碾過。
整駕馬車都隨之晃了一下,江玉珣的身體不由前傾,儘管他下意識握緊了馬車內的木架穩住身形,但膝蓋還是從應長川的腿上輕蹭過了去。
接著立刻調整方向側著坐在了馬車內。
這一下如蜻蜓點水般輕。
但應長川的腿上卻生出了細弱的酥麻,並如漣漪一般蕩漾開來。
不等細想這感覺因何而來,馬車外突然傳來一陣廝殺聲——
翁廣的聲音自車外傳了過來:公子,匪徒來了!果然和顧野九說得一樣,是普通百姓打扮!??[”
江玉珣隨即輕輕把車簾撩開縫隙,與應長川一道看向車外。
十幾名百姓從村屋中衝出,凶神惡煞地提著鐮刀便朝“流民”而去。
誰料下一刻便有寒光一閃。
“啊!!!”
衝在最前方的匪徒尖叫著跪在原地,大股大股的鮮血自他手臂上湧了出來,頃刻間就積作一攤。
其餘人對視一眼,正要轉身衝入山林躲避,可是早有準備的玄印監已然斷了他們的後路。
“誰,你們是誰——”
“是官府的人嗎?!”
尖叫聲與求饒聲混在一起響徹整條官道。
緊接著,又有十幾個村民衝出小村。
見到玄印監手中的利刃後,突然停在原地舉著鐮刀僵持起來。
這群“匪徒”殺得了手無縛雞之力又饑腸轆轆的流民。
但對玄印監來說,卻如螞蟻般脆弱。
斜陽自西方落下,照亮了玄印監手中的利刃。
匪徒隨即意識到自己碰到了硬茬。
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四處逃竄,便被玄印監上前重重地按在了地上。
“大人,人已全部押下!”
“好。我知道了。”
江玉珣當即打算下車處理。
然一起身,便有熟悉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且慢。”
“……陛下?”江玉珣瞬間被定在原地。
應長川不是說此事交由我處理,他隻來看看嗎?
不等江玉珣明白過來,一身玄衣的天子忽然抬手,朝他鬢邊的落去。
淡淡的龍涎香隨之襲來,江玉珣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修長的手指自馬車壁上撥過。
接著,便有一縷黑發輕輕從上飄了下來。
江玉珣後知後覺意識到——方才自己的頭發掛在了車架上。
好險好險!
再晚一步這縷頭發就要被揪下來了。
江玉珣不免後怕起來。
“走吧。”應長川淡淡道。
“是,陛下。
下車那一刻?_[(,江玉珣終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和皇帝擠在這麼小的馬車裡,真是太考驗人心理素質了!
※
魚崖鎮的匪徒被帶回了首邑。
朝廷並不著急處理他們,而是打算從他們這裡詳細了解官道兩邊匪徒的行事手段,並將其徹底鏟除。
但此事與白天那番對話,也提醒了江玉珣——
大周有百萬之兵,但全部用於抵禦外敵。
在大周境內,百姓為什麼遇到麻煩想要告官,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若不解決此事,那麼鏟除一批匪徒,自會生出新的一批來。
……
親眼見識過官兵們開鑿水田的老伯,第二日便拖家帶口前來圍觀。
再過三兩日,水田徹底挖鑿好時,圍觀者已有百人之多。
除了附近百姓以外,還有大量的流民在此聚集。
此時,眾人也隱約知道了江玉珣一行人的身份。
水田已經挖鑿完畢,但官兵仍在地下忙碌。
他們手持木屐狀多齒的長柄工具,反複推蕩水田底下的淤泥。*
行走間就能除草、鬆泥,甚至還能耥平田面,最重要的是連腰都不必多彎一下。
看著看著,周圍百姓不由嘖嘖稱奇,連走都舍不得走了。
“你們彆說,這新朝廷還真是有些本事的!”
仗著周圍官兵聽不懂自己的話,百姓的發言也格外大膽。
“的確和我想得不同。我原以為他們和此前的朝廷一樣,隻會伸手收糧呢!”
“那些官兵手裡拿的叫什麼?”
“……我聽那個姓江的大人說,這叫做‘耘蕩’。”
“我看了幾天,也算看會這開田之法了,若是能在這裡有一塊地,至多一個月我也能給它開出來!”
說到這裡,眾人不由躍躍欲試起來。
顧野九聽了半晌,默默退回樓船之上,並將其全部告知於江玉珣。
-
“開水田其實並不難,此時晚稻還沒有收割,距離春播更是有小半年的時間,”聽完顧野九的話,江玉珣一邊想一邊說,“等童大人的圖完工後,再詳細安排屯田與相關的事情也不晚。”
應長川放下手中輿圖,緩緩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侍中。
江玉珣習慣性看著天子雙眼道:“但這段時間也不能浪費。”
“愛卿可是已有打算?”
江玉珣忍不住笑了一下:“回陛下,正是。”
“臣以為,這段時間正好可以把百姓聚集起來,由朝廷建立學堂,教習他們更為精細的耕耘之法。”
他刻意加重了“聚集起來”與“朝廷”這幾個字。
應長川不由眯了眯眼睛:“愛卿是想借此事提醒三郡百姓,耕耘之法與往後產生的變化與朝廷息息相關。”
“正是如此。”
天子笑著緩緩點頭,暫未置可否。
東南三郡人心渙散,甚至有許多人隻知近年來戰亂不息,不知天下早已改朝換代。
若想把這片土地長久握於手中,必先聚集民心、民意。
教習農耕之法隻是第一步。
……在那之後由此建立的學堂還可教習官話,甚至擴展門類。
屆時,便可徹底讓三郡融入大周版圖。
在應長川身邊待了這麼久,江玉珣已大概看出——皇帝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心底裡或許已經采納了自己的建議。
身為侍中,江玉珣自然沒有時間精力與職權去親手做這件事。
因此見應長川點頭,江玉珣也不由好奇起來……
自己方才說的那一通,其實就是設立掃盲班。
也不知道應長川打算如何讓東南三郡的百姓,在這小半年時間裡心甘情願參與其中?
-
經過江玉珣這一番折騰。
此時眾人已經將“圩田”忘到了九霄雲外去。
——除了桃延太守宣有力。
他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啟稟陛下,臣以為江侍中雖然懂些呃……奇淫巧技,但是長遠角度看此人還是不可重用啊!”
原本隻是一介武夫的宣有力,到了禦前以後,說話也變得文縐縐。
他話音剛落,樓船下就傳來了一陣略顯嘈雜的聲響。
翻閱奏章的應長川手指一頓,隨之朝窗外看去。
幾息後,忽然輕輕地朝外點了點頭。
接著方才轉過身隨口道:“哦?為何。”
見天子接話,宣有力立刻興奮起來:
“臣知道江侍中在昭都做了一些事,昭都附近的百姓對他印象不錯。但是無論怎麼說,他都隻是一個侍中而已。”
宣有力一口一個“侍中”叫得格外起勁。
應長川對軍士一貫優厚,更彆說宣有力還是與他一道打過天下的舊臣,說起話來可謂是極有底氣。
說完,見天子面色如常,他又繼續說道:
“據臣所知,‘侍中’一開始的時候,不過是一個掌管乘輿服物的小官而已。後來又多了點協助批閱奏章的事做。”
“……或許是因為能接觸到朝政,總有侍中擺不正自己的位置,”見應長川一直不打斷自己,宣有力變得越發大膽,“陛下之前幾個侍中,便是前車之鑒啊!”
聽到這裡,應長川終於緩緩放下手中朱筆,倚著玉幾似笑非笑地朝宣有力看去:“愛卿身處桃延,對朝中事務竟也如此熟悉。”
宣有力:!!!
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後,他當即緊張起來。
應長川之前那兩名侍中,是勾結聆天台獲罪的。
此時
性質有些特殊。
因此雖被對方坑了一道,但朝廷仍未聲張。
?本作者棄脂焚椒提醒您最全的《穿成帝王的心腹大患》儘在[],域名[(
從這個角度看,自己的確不應該當眾提起……
“臣,臣我,呃臣有……”宣有力當即跪下,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想要解釋,但怎麼也無法組織好語句。
應長川則漫不經心道:“怕什麼?愛卿身為朝臣,便應關心朝政。”
說著,隨手把批閱過的奏章放置一邊,看上去好像並不生氣。
“是,是……”宣有力的身體還在顫抖。
此時他已經分辨不出皇帝究竟是不是在說反話了。
直到應長川再一次將視線落在他身上:“怎不繼續?”
宣有力終於鼓起勇氣偷偷瞄了應長川一眼,確定對方表情並無異常後,方才深吸一口氣繼續說:
“江侍中身為侍中,每天不安心在陛下身邊待著,反而到處亂跑——”
應長川手指一頓。
宣有力如沒看到般繼續:“他所做之事完全超出職權,這不就是越俎代庖嗎?”
好歹曾是名武將,宣有力說著說著終於鎮定了下來。
“屯田為國之大計!身為侍中,江玉珣並沒有權力乾涉此事,更彆說此時他已有了總管此事之意……”說完,宣有力忽然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臣並不否認江侍中有能力,但是更無法忽視其野心!”
野心?
聽到這裡,應長川不由輕輕挑了挑眉。
身為帝王最忌臣子功勞過高。
宣有力既是真心覺得江玉珣狼子野心,也是打心眼裡覺得應長川一定會介意這一點。
想到江玉珣父親的那些舊部,以及原本官職不如自己,後來卻位列“九卿”之一的莊嶽。
宣有力忍不住再進一步,自以為聰明地大膽暗示道:“水利、屯田皆是國之要務。”
“江侍中出仕不久,年歲尚淺。也不知道他是仗著什麼、上面有誰,才敢如此大膽而為……”
江水拍打過來,巨大的樓船突然重重地晃了一下。
應長川停頓片刻,竟輕笑出聲。
宣有力的心當下狠狠一墜。
……陛下他笑,笑什麼?
宣有力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伴隨著辰江的滾滾濤波聲。
應長川端起桌上的茶盞輕抿一口,末了輕描淡寫道:“如若是孤呢。”
宣有力:……如果是陛下。
等,等等。
陛下剛才說了什麼?
江玉珣背後的人……是他?
宣有力瞬間瞪大了眼睛,連如何呼吸都忘了個一乾二淨。
他頂著恐懼抬眸。
而此刻,對方正含著笑看向自己……
宣有力的心當下一陣抽痛,天子方才並非玩笑。
江玉珣背後的靠山……竟然真的是應長川本人!
想到自己剛才說了,宣有力耳
邊“嗡”一聲響了起來,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甚至就連身體也在此刻發麻。
-
守在艙內的桑公公笑著上前把宣有力扶了起來,另騰出手推開了艙門。
此刻,樓船正因波濤輕搖,渾身癱軟的宣有力,僅憑自己完全站不穩當。
艙門緩緩敞了開來。
宣有力抬頭便見——江玉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艙外!
大腦還沒有開始正常運轉的他,不由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直接脫口而出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啊?
江玉珣愣了一下。
不是應長川讓我上來的嗎?
半盞茶時間前,江玉珣剛走上甲板,抬頭便看到應長川在窗邊看自己還向自己點頭,這才猶豫了一下直接登上樓來。
宣有力壓低了聲音:“你可是故意偷聽我和陛下談話!”
偷聽?
江玉珣忽然笑了起來。
應長川的聽力極佳,他絕對早就知道自己在門外。
想到這裡,江玉珣忽然笑著上前,輕輕拍了拍宣有力的肩膀,末了語重心長地說:“沒有吧宣大人,我哪有在偷?”
天可憐見,船艙的門板這麼薄,你的聲音又那麼大。
我明明是正大光明在聽啊!
宣有力的身體重重搖了兩下。
……剛才鏽住的大腦終於重新轉動,心中最後一點僥幸也隨之消散。
應長川的話忽然在他腦海中回蕩起來。
如若是孤呢。
天子這一次,是真的站在了江玉珣這邊。
“宣大人,宣大人——”
伴隨著桑公公驚恐的聲音,宣有力終於徹徹底底地暈了過去。
……不是吧。
我怎麼又氣暈了一個老頭?
見此情形,江玉珣不由目瞪口呆。
-
應長川的話把宣有力嚇得半死。
但是對此,江玉珣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就像宣有力說的一樣,水利、屯田皆是國之要務,事關重大。
在此期間,無論朝堂還是百姓,皆要保持一致步調,絕對不能生出二心。
這一切的前提條件,便是皇帝表明自己的態度。
應長川今日這話,不隻是說給宣有力的,更是說給他背後觀望的朝臣百官聽的。
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宣有力被幾名太監攙扶了下去。
桑公公隨之退出艙室,不過轉眼這裡又隻剩下了江玉珣和應長川兩人。
天子重新拿起輿圖細細看了起來。
而江玉珣還在回憶宣有力倒下的瞬間,並思考對方有沒有被氣出好歹。
見狀,應長川不由隨口問道:“愛卿在想什麼?”
“回稟陛下,臣在想宣有力宣大人,”江玉珣真誠道,“也不知他現在狀況如何……”
聽到“宣有力”這個詞,天子手下動作不由一頓。
“愛卿以為他所說可有道理。”
天子已經站到了自己這一邊。
江玉珣自然更得表明態度。
他本能道:“大部分沒什麼道理。”
應長川抬眸向江玉珣看去,末了笑著問他:“小部分呢?”
“小部分還算有點道理……”
說到這裡,江玉珣便停了下來。
按理來說,他的debuff影響至此已經結束。
但是屢次犯上仍好好活著的江玉珣,膽量的的確確在無形之中大了許多。
想起應長川屢次逗自己的“劣跡”,與宣有力方才的那番話,侍中·江玉珣忽然惡從膽邊生——
“臣的的確確隻是一名侍中,做的許多事情都超出了職權,旁人看起來好像是不怎麼合適……”
“逼宮”以後,有十幾名官.員被應長川處理。
此時朝中有不少官位處於空缺狀態。
……自己工作如此認真,如果能適當升個小官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