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1 / 1)

研究所食堂很大,喧囂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越發顯得這一片安靜得可怕。

那兩個字被雄蟲輕飄飄拋出來後,在場雌蟲感到一股無形的重壓自頭頂驟然落下,讓蟲喘不過氣。

但也僅僅是一瞬間,S級軍雌外泄的威壓立刻嚴嚴實實地收起。卡洛斯上前一步,對著寧宴再次開口,姿態稱得上低聲下氣:“寧寧……”

但寧宴沒有聽他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隊伍向前移動些許,寧宴抬步,徑直繞過卡洛斯。

羅賓緊隨其後。

卡洛斯隻來得及叫出雄蟲的名字,後面的話便被堵在嗓子眼裡。

排在寧宴後面的雌蟲見上將被這樣落了面子,一個個都不敢去看他的臉色。

隊伍中間短暫地出現了斷層。片刻後,一名雌蟲小心翼翼地繞開雕塑般靜止在原地的卡洛斯,整個隊伍才重新移動起來,隻是在中段出現了一個扭曲的弧形。

卡洛斯站在弧形中央,周圍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食堂的研究員們都身著工作製服或是常服,隻有他一蟲身著板正的軍裝製服,更為格格不入。

他聽見幾米外那個軍雌壓抑著激動的聲音。

“寧宴閣下,您想吃什麼?這個窗口的海鮮千層面不錯,如果您喜歡吃甜的,可以試試番茄肉醬面。您要不要先在餐位上坐著?等出餐後我幫您端過來。”

羅賓綴在寧宴身後,向他介紹研究所食堂內最受歡迎的幾樣菜品。

寧宴有些心不在焉。眼看著都快排到點單窗口了,身後的羅賓說得口乾舌燥,停頓片刻咽一口唾沫。寧宴這才恍然回神:“……不用麻煩了,這個窗口的菜單看著就不錯。”

波昂正排在寧宴前面的位置,目睹了全過程。點過餐後,他回頭看一眼寧宴,又看一眼那個面生的軍雌:“寧寧,你跟他一起吧,我去找組長他們。”

寧宴自己點了餐,在羅賓開口前便飛快地付了錢,出餐後同樣謝絕了羅賓的好意,自己端著發燙的湯碗,找到一處空位。

羅賓在他對面坐下,將用紙巾包裹的餐具遞給他。

寧宴接過,輕聲道謝。

用餐時,寧宴本以為對方會繼續找話頭聊天。但羅賓此時卻安靜下來,隻是低頭安靜地用餐。

見狀,寧宴暗自鬆了口氣,卷起一勺面條往嘴裡送,思緒忍不住再次飄散。

……不應該答應羅賓的。

就像直播時說的那樣,他並沒有同雌蟲發展親密關係的想法。雖然隻是答應吃一頓飯,但總歸給出一種有希望的錯覺。

等結束這頓飯,就和對方說清楚。

這樣暗想著,寧宴心頭一團亂麻般的頭緒卻沒有被理順。端著餐盤經過的雌蟲們明裡暗裡投來好奇、驚異或是歆羨的視線,讓他越發心浮氣躁。

用過一頓食不知味的午餐,寧宴放下餐叉,卻發覺對面的羅賓早已吃完,隻是手中依然握著餐具,仿佛仍在用餐似的,靜靜地等待著他。

寧宴

正想開口,對方卻率先出聲:“寧宴閣下。”

羅賓靦腆地彎了彎嘴角,才繼續。

“我知道您對我並沒有意思,之所以願意答應和我用餐,隻是因為和上將置氣。”羅賓望著餐桌對面神色微怔的黑發雄蟲,“您放心,我不會因此對您糾纏不休。但如果您願意再考慮一一,我很樂意為您效勞。”

軍雌的話語依舊帶著幾分局促,落在寧宴耳中卻無異於平地驚雷,讓他瞬間明白了讓自己這般煩躁的緣由。

寧宴一時啞然,張了張嘴,卻隻能吐出一句:“抱歉……”

也不知是在拒絕對方的再次邀請,還是為今天的衝動之舉表示歉意。

羅賓又急忙擺手:“寧宴閣下,能夠與您共進午餐,是我的榮幸。”

和羅賓分彆後,寧宴回到休息室門口。隔壁房門一聲輕響,波昂的小腦袋探出來:“寧寧?”

他猶豫地問:“你和那個軍雌……”

寧宴搖頭:“隻是吃頓飯,往後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不僅如此,他也不會再讓不相乾的蟲影響到自己。

在此之後,寧宴正式過上家與研究所兩點一線的日子。工作日朝九晚五地在研究所上班,周末為直播內容做準備。

粉絲們發覺寧宴恢複了規律的直播,紛紛歡呼不已。

而穩定的直播頻率,帶來水漲船高的數據。從某一天開始,寧宴每次開播都能穩居首頁榜首。哪怕溫斯特同時開播,也會被他壓一頭。

工作穩定而充實,房車齊全,出行時有令行禁止的專業保鏢護衛在身側。一切都平穩而順遂。

仿佛知曉寧宴心中所想,卡洛斯再也沒有出現。

隻不過,每天清晨,都會有鮮花或是禮物盒出現在實驗室外,附有一張手寫卡片,寫著“寧寧收”。卻沒有送禮蟲的署名。

帝都星的土壤不適宜花朵生長,雌蟲們想要給雄蟲閣下送花,需要支付高額費用,提前數日申請份額,才能收獲一束帶著露水的鮮花。那是剛從鄰星采下、由專艦運輸過來的。

而這樣珍貴的花束,時常會出現在實驗室外。隔壁部門的研究員路過精神力部門門外,都下意識放慢腳步細嗅空氣中的淡淡芬芳。

但寧宴每次進出都目不斜視,也不關心它們的最終去向。

寧宴將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空隙被儘數填滿。他變成了一隻無腳的鳥兒,一刻不停地扇動著翅膀,奮力往前飛,仿佛一停下來,就會被無形的手拉扯著下墜。

從前在上將府荒廢時光的日子已經恍如隔世。事實上,寧宴本就是忙起來能夠做到廢寢忘食的性子,穿越前做主播時,就時常為了留住聽眾而熬通宵。

如今,隻有在直播時,寧宴才會偶爾出神。

手上製作觸發音的動作已經重複過千萬遍,熟稔得完全能夠依靠身體記憶進行。面對數以萬計的觀眾的時刻,反而成了他飛累了、在風中短暫闔眼的間隙。*

他抬頭望向窗外帝都星的夜空

,心想,或許這才是自己本該擁有的生活。

有彈幕發覺了雄蟲眼中一晃而過的恍惚。

【寧寧在想什麼?】

寧宴收回視線時,正看到這條彈幕。他對著鏡頭笑了笑,在麥克風的模型耳邊輕聲回答:“在想下一場直播的台本。大家想看什麼類型的場景模擬?”

彈幕頓時興奮,七嘴八舌地給出各種各樣的回答。寧宴臉上掛著溫和的笑,等了片刻,才對著另一側模型耳:“但是我已經構思好內容了哦。??[]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彈幕被逗得嗷嗷叫。

而下播後,笑意便從那雙黑眸中褪去,恢複成慣有的平靜甚至漠然。

*

這天,精神力部門。

“實驗室裡的信息素用完了。”

在測試階段,需要將提取出的特定波長的聲音與雄蟲信息素分彆放入模擬精神海環境中,進行對照實驗,評估精神力安撫效果。

雄蟲信息素沒有購買渠道,而販賣信息素屬於嚴重違法行為。精神力部門使用的信息素是由軍部批下來的,每月隻有極少的份額,用完後也隻能等下個月。

如今的研究進程,正是需要大量信息素投入模擬環境的時候。才到月中,批下來的信息素已經告罄。

信息素儲備一斷,實驗結果和數據評估出不來,後續的研究進程無法開展,隻能乾著急。

一名研究員抓了把頭發:“那也隻能等下個月了。我寫一份申請報告,爭取讓軍部把份額調高些。”

其他研究員紛紛應聲:“也隻能這樣了。”

波昂清亮的聲音在此時響起:“我可以啊!”

他說完一句,才意識到這似乎不是能夠光明正大說出來的提議,又湊到埃德加身邊:“我有信息素呀!”

埃德加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拍一拍波昂的肩,無奈道:“閣下,這話可不能亂說。”

若是私自征調雄蟲信息素,被督查的蟲發覺,精神力部門保不齊直接被取締。

研究需要爭分奪秒,如果原地停滯半個月,損失太大了。寧宴同樣也在思索這件事的可行性:“這樣吧,批下來的信息素份額,平常都交給我保管。為了避免部門內外有雌蟲私自取用,每一微升信息素的用處也都由我登記,大家平常對於信息素的儲備量並不了解,全憑我調配。”

這是將責任都攬到了自己頭上。

波昂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等例行督察的時候,關於信息素的總使用量,他們不問,你們不說,他們一問,你們驚訝!反正是我和寧寧悄悄往裡面撥信息素,你們都不知情。”

言語間,波昂不動聲色地想要和寧宴平攤責任。

“這……”埃德加動搖一瞬,還是搖頭,“不妥,若是督查組的蟲要問責,怎麼能讓兩位閣下承擔後果。”

波昂一揚眉毛:“他們敢處罰雄蟲嗎!頂多是批評教育兩句,不然我要告訴雄保會,說督察組乾涉雄蟲對自身信息素的使用處理權了!”

寧宴也勸

:“組長,督察組的蟲都是門外漢,我在登記信息素使用明細的時候,把單次實驗的信息素消耗量做一些處理,賬面上很難看出異常。再說了,軍部多半不會批準提高份額的申請。如果每個月剛過一半就把信息素用完,相當於把研究進程拉長了一倍。”

埃德加被他的最後一句話說動,一咬牙點了頭:“……可以,多謝兩位閣下。”

哪怕這件事此後不慎被曝光,隻要能儘快取得研究成果,他身為項目組長,攬下全部責任也無妨。就算蹲監獄或是流放荒星,自己已經是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亞雌,沒什麼大不了。

寧宴和波昂各取了一包真空試管往休息室走。即將各自進門時,寧宴突然想到什麼,壓低聲音問波昂:“信息素怎麼釋放?”

“啊,你居然不知道嗎?”波昂開門的動作停住,一臉震驚,“那之前……”

波昂一個急刹車,險些脫口而出“那之前和舅舅在一起的時候你是怎麼進行撫慰的”。

他艱難地咽一口唾沫,硬生生拐了個彎:“你之前上生理課的時候沒有學會嗎?”

寧宴猜出了波昂原本想說的話,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沒學會。”

他沒上過生理課,唯一教過生理知識的蟲,也沒有告訴他該如何主動釋放信息素。

“好吧。”波昂嘀咕一句,將生理課本上的原話重複一遍,“‘閉上眼睛,想象後頸腺體的位置正在發熱。’就是這個法子,我當初試了兩次就成功了。不過……”

波昂的臉漸漸紅了起來:“不過,如果信息素怎麼都出不來的話,我聽同學說過,可以自己手動操作,把它逼出來。”

手動操作?

寧宴問:“按壓腺體嗎?”

“正常狀態下,按壓腺體隻會覺得疼,沒用的。”波昂的臉更紅了,含糊其辭道,“就是,那個呀……”

看著波昂通紅的小臉,寧宴疑惑片刻,忽然意會:“……啊,好,我知道了,你快進去吧。”

進入休息室,寧宴鎖上門,將真空試管放在桌子上。

他先是閉上眼,按照波昂說的那個方法,想象腺體正在發熱。背上的汗都快出來了,後頸也沒有反應。

寧宴認命地歎了口氣,皺眉叼住上衣衣擺,將手探了進去。

……

一包真空試管都被灌滿。排風扇開到最大檔,但空氣中依然浮動著明顯的甜香。寧宴一手捂著後頸,一手將上衣的褶皺拉平。

光顧著問波昂怎麼釋放,忘記問他怎麼收起了。

房門被敲響。寧宴一驚,緊接著聽到波昂的聲音:“寧寧,你好了嗎?”

寧宴這才放心,走過去打開一條門縫,剛想出聲詢問,手上忽地被塞進什麼東西,房門隨後被波昂飛快關上。

終端上發來一條消息。

波昂:“還好我隨身帶著抑製貼,以備不時之需~”

抑製貼的包裝內附有使用說明,貼上後能夠抑製雄蟲信息素的分泌和擴散

。寧宴看完說明書,鬆了口氣,謝過波昂後,拆開一條抑製貼蓋住腺體。

他在休息室裡又等了十分鐘,確認屋內的甜味散儘,後頸也不再發熱,才帶著真空試管離開。

兩位雄蟲閣下富有且慷慨,提供的信息素頂得上三年的批準份額。隻要後續研究在大方向上不出問題,這兩大包試管的信息素綽綽有餘。

寧宴一整天都在整理從前的信息素使用明細。各研究員之前的登記並不完備規範,寧宴不得不調出每台機器的使用記錄一一對照。統計過後,還要費心思將各項數據修改妥善,瞞天過海。

在無數瑣碎數字的加加減減中,時間快速流逝。研究員們陸續離開,埃德加走之前還勸寧宴:“閣下,不早了,您還沒吃飯呢,明天再算也來得及。”

寧宴滿腦袋數字,頭也顧不得抬,說出口的話也有些牛頭不對馬嘴:“沒事,我今晚沒有直播。”

埃德加又勸了幾句,寧宴一心紮在報表上,不僅沒聽進去對方說的話,連他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寧宴終於從報表中抬起頭,窗外已經一片漆黑。牆上電子鐘顯示的時間讓他微微一驚,居然已經接近十一點。

他脫下白大褂,換上大衣。

起身時,寧宴一個趔趄,急忙伸出手撐在桌上,穩住身形。

白天釋放過信息素,並且十個小時沒有進食。從高度專注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後,寧宴才發覺自己又餓又困,眼前一陣眩暈。

他倚著桌子緩了片刻,等待大腦供血跟上。

門口的鮮花放了一整天,花瓣上的露水早已乾涸,花瓣也不複嬌嫩。寧宴仍是沒有多看一眼,徑直鎖上實驗室的門。

研究所外的臨時停車位上隻孤零零停著兩架飛行器,不難辨認出其中一架屬於寧宴。

另外一架,雖然寧宴不曾見過它的主蟲,但也對它十分眼熟。一連數日,寧宴下班的時間越來越晚,但不論他什麼時候離開,那架飛行器始終停在研究所外。想來飛行器的主蟲是一位比寧宴還勤奮的研究員。

寧宴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將這個念頭拋到腦後。他通過門禁,沿著長長的台階往下走。

夜風微涼,寧宴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走到最後兩級台階時,眩暈感再度襲來,隨之而至的還有心堵胸悶。黑暗從視野的邊緣快速侵蝕至中央,寧宴眼前陣陣發黑,路燈的白光模糊成一個晃動的光圈。

他反應不及,在身形搖晃間一腳踏空。

心臟被失重感包圍。寧宴從台階上跌落,重重地摔在冰涼的地面。

所幸台階高度不高。他穿得厚,一時沒有感覺到明顯的痛感。隻是,劇烈的顛簸過後,他越發頭暈眼花,連面前的地磚都看不清。

耳邊傳來雜亂腳步聲,似乎還有蟲在喊他的名字,聲音格外熟悉。

意識模糊之間,寧宴心想,應該是那兩個保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