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1 / 1)

二樓。

卡洛斯叩響了工作室的門。他安靜地數了幾秒,沒等到裡邊的回應,倒是聽到了遊戲椅滾輪轉動的聲音。

雄蟲玩遊戲時戴著耳機,多半聽不到敲門聲。他這麼想著,伸手推開門。

一垂眸,和滑到門邊的寧宴對上了視線。

被特效嚇過幾次後,雖然直播間內主播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淡定,但實際上,寧宴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整個兒L縮進遊戲椅內。

剛才被屏幕裡的鬼一驚,他的手上立刻使勁,直接把自己推飛了出去。拖鞋還留在原地,寧宴連蟲帶椅一路滑到了門邊。

卡洛斯看著雄蟲瞪圓了眼、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伸手替他摘下耳機。

“閣下?”

寧宴滿腦子都是驚悚畫面,這會兒L聽到動靜抬起頭,表情還有點呆。他看到忽然出現的卡洛斯,下意識指向對面的屏幕:“直播還開著呢。”

卡洛斯走過去關掉光腦的收音,又回到寧宴身邊,在他的注視中單膝蹲下。

這樣的姿勢讓寧宴難得能夠俯視卡洛斯。對方仍是一身筆挺的軍裝,從領口到衣角都毫無褶皺,哪怕是這樣矮身半蹲的姿勢,肩背依然挺拔。

想必之下,寧宴一身家居服抱膝坐在椅子上。他還沒穿襪子,正不自在地將腳往後藏,就聽見對方輕聲道:“抱歉,我嚇到您了。”

寧宴擺手:“沒有,隻是剛才被遊戲特效嚇到了。”

他窩在椅子裡,將自己團成一小團,等著卡洛斯把他推回去。對方卻絲毫沒有這個意思,保持著仰視的動作,繼續問:“今天玩了五個小時?”

寧宴原本覺得沒什麼不妥,被卡洛斯這麼語調平靜神色溫和地一問,頓時心虛起來:“嗯……”

“太久了,身體會吃不消,對眼睛也不好。”

“知道啦,”寧宴慫且乖巧地點點頭,“以後不會了。”

卡洛斯又問:“您和溫斯特閣下聯機了嗎?”

“嗯,上午的時候和他約好,一起玩星際逃亡。”

“溫斯特閣下似乎很喜歡您。”卡洛斯意有所指。

寧宴怔了一瞬,隨後不甚在意地笑道:“隻是玩了兩局遊戲,一些線上的交流而已。要是這麼說來,我也挺喜歡他的呀。”

“更何況,你一定比我了解溫斯特,以他的身份,在星網上幫我說句話,或是來直播間幫我增加一些話題度,隻是舉手之勞,卻能賣我不少情分,說不定往後都是要還的呢。”

卡洛斯望著寧宴,一時沒有應聲。

離開哈雷爾家族後,他和艾德蒙德家這位雄子在情面上的往來驟減,但也曾直接或間接和對方交鋒,領會過他的手段,還陸續知曉不少關於他的事跡。

溫斯特有著不同於其他雄蟲的野心與貪婪。而這往往是用來描述軍雌的詞彙。

或許用“征服欲”來形容溫斯特,更為貼切。

作為一名雄蟲,他已經擁

有了家族的權柄,卻依然將手伸向更遠的地方。

卡洛斯心中生出一個猜想:以馴服桀驁的軍雌為樂的溫斯特,會不會已經厭倦了雌蟲,而將目光投向彆處?

上一次會面,溫斯特眸中流露出的興味,至今回想起來,依然讓卡洛斯感到戒備。

半晌,他才委婉地組織好語言:“溫斯特閣下的性子有些惡劣,我擔心他對您不利。”

寧宴認真道:“不論是名氣或是財富,我身上能夠招致覬覦的都是他擁有的東西。”

“如果他想要的不是這些呢?”

寧宴疑惑之際,又聽對方繼續:“我的意思是,或許他另有所圖。”

寧宴望著卡洛斯的眼睛,隨即領會到自己和對方所言根本不在一個頻道,有些哭笑不得:“上將,你怎麼會這樣想。雄蟲和雄蟲一起打遊戲,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卡洛斯仰視著寧宴的面容:“我總擔心他心懷不軌。”

寧宴無奈:“對面的蟲有沒有那種心思,我還是能夠感受到的。”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本是一句並無任何特殊意指的輕歎,卻讓卡洛斯凝固在原地。

他在這個刹那間醒悟過來。他以自己不曾宣之於口的念想來揣度溫斯特的目的,這一行為本身比那個荒唐的猜測還要荒唐。

卡洛斯不至於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他隻是在潛意識中將感情等同於戰場上的博弈,認為理性至上的原則永遠普適,一時的按捺不發是為了等待最適宜出手的時機。

在卡洛斯愣怔的幾秒鐘,他們的對話間短暫地出現了一段空白,空氣中安靜得落針可聞。

隨後,卡洛斯的聲音響起,聲調溫和,卻如同平地驚雷——

“那我的心意,您知道嗎?”

這句話接得無比自然,卻一下將話題從網線那頭的溫斯特,轉移到房間內呼吸可聞的兩蟲之間。不等寧宴因為驚異而微張的唇瓣吐出任何字音,卡洛斯緊接著給出了更為明確的表示。

“我希望能保護您,也希望擁有光明正大地守護您的資格。”

蟲族配偶之間鮮少言愛。雌雄兩性的關係憑借係統匹配或是家族聯姻而建立,依靠信息素和精神力而維係。這更像是種群的生存本能。

當然也有雌蟲對自己的雄主萌生愛意。但他們不明白那種能夠令胸腔鼓脹的情感為何物,於是將其歸結於保護欲。尤其是對於強大的軍雌來說,“守護”是他們所能許下的最神聖的誓言。

我願意守護您,直至生命的終結——每一隻雌蟲都被教導,在匹配成功後,應當對雄主做出這樣的承諾。

寧宴並沒有接受過蟲族的教育,但他聽懂了卡洛斯的表白。

他本以為自己會感到窘迫,但並非如此。他望進軍雌那雙深沉的眼睛,發現其中的溫度雖然熾熱,但並不會將他灼傷,反而如同冬日篝火般溫暖。

對視之間,他就要給出自己的回答:“我……”

“閣下,”卡洛斯卻溫聲打

斷了他,“您不必急著給我答複。”

雄蟲經曆過太多,年紀又小,和他一般大的波昂還成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呢。卡洛斯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今天的告白是一時情緒上湧,他不後悔這樣突然的開口,但他不希望寧宴的回應也隻是被自己感染之下的衝動之舉。

“我的本意並非讓您感到為難。如果您選擇拒絕我,那麼就當做今天這段對話沒有發生過,上將府始終都是您的家。”卡洛斯頓了頓,聲調放緩些許,“如果您深思熟慮後願意接受我的請求,我會踐行我的承諾。”

雄蟲的黑眸中藏著一汪淺淺的湖,卡洛斯望著湖面泛起漣漪,神色越發溫柔:“隻是,不要像之前那樣躲著我,好不好?”

寧宴纖長的睫毛扇動幾下,低低應了一聲“好”。

卡洛斯托起寧宴搭在椅面上的右手,將白皙修長的五指展開,攏在掌心,動作輕柔,像是捧著珍貴而易碎的琉璃盞。

寧宴再一次感受到了軍雌掌上的繭。他安靜地沒有動作,直到卡洛斯垂首,在他的手背落下一吻,才有些訝然地微微蜷起指尖。

柔軟乾燥的觸感轉瞬即逝。

——您將成為我的責任與承諾,是我無儘勇氣與無上榮光的來源,也是我信仰與忠誠的唯一歸宿。

這是吻手禮的含義。

其中的誓言太重,卡洛斯擔心驚擾到雄蟲,並沒有將它宣之於口。他鬆開寧宴的手,站起身,推著椅背將他送回桌前。

“收拾一下,可以用晚餐了。”

寧宴的雙腳終於重回地面。他蹬上拖鞋,暈頭暈腦地打開麥克風,對直播間觀眾匆匆解釋了一句,就點擊下播,跟在卡洛斯身後離開工作室,腳步仿佛踩在雲端。

*

本月的最後一次助眠直播還是常規的掏耳內容。這一套動作,寧宴做主播以來重複了不知多少遍,早已形成肌肉記憶。

大腦有些放空,寧宴為了讓自己不胡思亂想,轉頭看向彈幕,發覺觀眾居然在聊亂碼老板。

【最近都沒在寧寧這裡看到亂碼老板】

【亂碼老板好像要準備匹配了】

【真的假的?前面是認識亂碼老板嗎,怎麼知道的?】

【前幾天在約會技巧指導直播間,看到入場提醒欄那裡出現了亂碼老板的ID】

【這麼說我也在美食區某個主播那裡看到過!我當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畢竟那串亂碼不好記】

【如果是要準備匹配和約會的話,不看直播也正常】

自從搬到上將府以來,科爾出現在直播間的頻率確實減少了。寧宴隻當他是工作繁忙,並沒有多想。

如今看著彈幕的猜測,寧宴反倒怔了一下。

科爾從未透露過家庭相關信息。在寧宴的印象中,科爾叔叔比自己大了一輩,想必已經成家。

但事實上,蟲族壽命漫長,大半的年歲都屬於青壯年時期,人類概念裡屬於中年的歲數,對於軍雌來說還是正當年。這麼想來,科爾

單身的可能性也很大。

下播後,寧宴走出工作室,正聽到一樓傳來關門聲。

這是卡洛斯從軍部回來了。

寧宴原地踟躕片刻,還是走下樓梯。

“閣下,”卡洛斯正在玄關處換鞋,聽到動靜抬起頭,向他投來視線。

寧宴在沙發上坐下,習慣性感歎一句:“今天也這麼晚啊。”

“嗯,這段時間事多。”卡洛斯看出雄蟲似乎有話想問自己,“怎麼了?”

“上將,你認不認識什麼蟲,名字和‘科爾’比較接近?”寧宴又補充道,“軍銜應該不低,年齡四十左右。”

“……沒有印象。”卡洛斯身形一頓,在他對面坐下,不動聲色地反問,“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科爾是我直播間的老板。剛才看到有觀眾在討論,猜測他正在準備匹配。我不好意思直接問他,所以想問問你認不認得他。”

“這麼說來,他是您很重要的蟲嗎?”

寧宴的思路逐漸被卡洛斯帶偏:“我剛開始做直播的時候,小主播容易被不講理的觀眾刁難。科爾叔叔替我解了圍,後面陸陸續續也幫了我很多。”

“所以,您是對他的真實身份感到好奇?”

“倒也不是好奇,”寧宴認真思索片刻,“從前我們時常分享瑣事,一些比較重要的選擇上,我也會向他征求意見。但匹配這樣的大事,他卻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過。”

“不過,畢竟我是雄蟲,科爾叔叔還在直播間送過不少禮物,要是讓他的雄主知道,恐怕也不合適。”

寧宴越想越失落,低聲喃喃:“我還是直接問他吧,然後把禮物退回去。”

沙發墊微微下陷,卡洛斯坐到了他身側:“禮物是他自願送給您的,哪有說退回的道理。不要多想,或許隻是他最近比較忙,一時顧不上聯係您。”

“是這樣的嗎?”寧宴偏過頭,小聲向他求證。

“是的,軍雌在這種問題上不會想太多。”卡洛斯又寬慰幾句,見雄蟲的神色漸漸恢複如常,鬆一口氣的同時,忽地有些吃味。

他冷不丁發問,尾音繃得有些緊:“他要匹配了,您不舍得嗎?”

聞言,寧宴著實吃了一驚,語速飛快地解釋:“沒有這個意思!你還記得當初聊合作的時候,我說是一個叔叔告訴我聯合研究所的信息的嗎?就是科爾叔叔,他對我來說就像長輩一樣。”

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完,寧宴自己都愣了。

他為什麼這麼著急向卡洛斯解釋?

卡洛斯顯然也沒料到寧宴的反應。他掩唇低咳一聲,才道:“抱歉,是我的話不妥當。”

“……知道就好。”寧宴回過神來,不高興地瞥他一眼,輕聲嘟囔一句,站起身跑回了房間,把樓梯踩得咚咚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