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塔之前,祁知序主動解釋了自己的想法。
“剛剛那隻是玩笑話,關於‘死亡’的人選,我其實有更懷疑的人。”
庭仰心裡早就有了猜想。
“魔王嗎?”
“對。”祁知序說,“我們的任務與惡魔有關,教皇希望召喚惡魔,西婭本人也說公主隻能求助惡魔……所以可以初步肯定,所有人都希望殺死魔王,因為他的死亡是召喚惡魔的必要條件。”
庭仰沉吟,“現在惡魔已經被召喚出來了,而且從之前的輪回來到了這個輪回,這證明魔王在上一個輪回已經死去過一次。”
真·全員公敵·魔王·沈瑭遲。
夜色如水,波瀾壯闊的星海高懸在頭頂,薄雲縹緲如雪浪浮沉。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室外,肩並肩走在長廊上,從花園吹來的風裹挾著花香掠過身側。
不多時,便能走到高塔入口。
庭仰總結了先前的討論。
“死亡假定為魔王,你是顛沛流離的愛。”
“現在就看我,教皇和公主,誰能對得上剩下的兩個花語了。”
話是這麼說,但兩人心知肚明,現在的重點懷疑人選,隻剩下教皇和公主了。
他們一路梳理著已知的線索,一直等到了高塔,順著回旋樓梯拾級而上時才結束。
月夜高塔,夜色沉沉。
最開始時還能聽見隱約的鳥鳴聲,隨著一級一級往上,除了風聲幾乎什麼也聽不見了。
四下越發靜謐,月光順著高塔窗洞傾瀉而入。
這一縷光是倒懸的銀河,裡面流淌著飛舞的星塵。
等漫長的回旋樓梯到了儘頭時,庭仰才鬆了一口氣,“我永遠討厭爬樓梯。”
爬那麼久樓梯,要是裡面沒有重要的線索,他回去就拉黑導演。
高塔的最頂層出乎意料的空曠,一眼就能掃到四邊牆角裝著照明用的照明燈。
除了正中央大咧咧擺了個寶箱,其他的和普通房間幾乎沒什麼兩樣。
桌椅齊全,書架上的書籍擺放的整整齊齊,說是一個複古風的小臥室都有人信。
地板中央擺著的寶箱很大,長逾一米,高逾半米。
上面刻著“這”,看樣子剩下的字得開了寶箱才知道。
這個箱子就是一個你明知道有鬼,還是不得不踩進去的坑。
箱子外觀古樸低調,隻設了一個簡單的迷題。
“所羅門·格蘭迪的一生——出生,受洗,染疾,死亡,所羅門·格蘭迪,這一輩子走到底。”
三位密碼鎖,答案還挺直接,沒搞那麼多彎彎繞繞。
這是《鵝媽媽童謠》裡很著名的恐怖童謠。
原文是:所羅門·格蘭迪,星期一出生,星期二受洗,星期三娶妻,星期四染疾,星期五病危,星期六死亡,星期日下葬,所羅門·格蘭迪,這一輩子走到底。
現在少了星期三娶妻,星期五病危,星期天下葬,所以三位密碼是357。
庭仰唏噓:“從娶妻跳到染疾,老婆直接沒了。”
小庭同學的關注點一如既往的神奇。
祁知序不說話,輸入密碼掀開蓋子,隻見裡面赫然是——又一個上了鎖的箱子。
上面還刻著“真”,外加一個新的密碼鎖。
庭仰:“?”
你有問題?
庭仰無語望天,“我總感覺猜到了什麼,如果是真的,節目組也太無聊了……”
如他所料,節目組就是這麼無聊。
接下來,解開來的每一個箱子裡裝的都是更小一號的箱子。
像俄羅斯套娃一樣開了好幾個,甚至每一個上面刻著的字還不一樣。
“這”。
“真”。
“沒”。
“有”。
“線”。
“索”。
最可氣的是,解開第一個箱子需要三位密碼,第二個四位,第三個五位,開到最後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時,更是需要八位密碼。
庭仰從最開始的期待,逐漸變成了完成任務般的麻木。
庭仰望著要解開的第六把鎖,用手撥了撥,心力交瘁。
“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他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凶殘到這地步。”
祁知序捧場:“很惡劣。”
庭仰接過話:“超過分。”
“……咳咳。”
攝影大哥腰間彆著的對講機突然傳出兩聲咳嗽,打斷他們的一唱一和。
對講機直連總導演,一般用於突發情況下達指令。
而此時對方的意思很明顯了——彆說了。
庭仰見勢收聲,十分識時務,目光挪到第六把密碼鎖上,裝作無事發生。
箱子太小,無法完整刻下迷題,隻能用一張信紙寫下折好擺在一邊。
“她經曆過兩次死亡,一次在她出生那天,一次在最愛她的人死去的那天。”
“第一次死亡,因為純真幻想得到滿足,痛苦也變得值得憧憬起來,她歌唱著由死亡完成的愛情,也歌唱著在墳墓中也不朽的愛情。”
“第二次死亡,她變得安靜沉默,曼妙的歌聲化作林間簌簌微風,拂過蔥鬱樹木、拂過清淺水泊,拂過馬車車轍。她的歌聲永遠消失,但世人永遠會哀悼她的鮮血與玫瑰花瓣共同凋零在陰溝。”
庭仰視線掃過幾個關鍵詞就猜出了這張紙講的是什麼,他搓了一下信紙說:“王爾德,《夜鶯與玫瑰》。”
夜鶯用全身鮮血染紅的玫瑰花被馬車碾碎在陰溝,至死幻想它將代替自己見證一段完美的愛情。她知道生命對每一個人都是非常寶貴的,但是又認為愛情勝過生命,鳥的心比不過人的心,所以她願意用死亡換一朵血染紅的白玫瑰。[注]
高塔的窗沒關上,微涼的風吹了進來,庭仰在這一點微冷裡回過神。
密碼應該和兩次死亡有關。
第一次的出生即死亡很好理解。
夜鶯的死亡是王爾德設定好的結局,當她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死去。
創作完成的日期如今已不可知,所以這裡的“出生”,應該是被大眾廣知的第一次出版。
“第一次出版日期……”
庭仰在這一瞬間無比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因為他想破腦袋也想不起來這是哪一年的事。
一八……一八多少年來著?
祁知序突然開口:“1888年。”
聲音不大,可在此刻庭仰隻覺得如同天籟。
“因為創作需要,我記過這個。”
庭仰目光一亮,驀地轉身給了祁知序一個一觸即分的擁抱。
“祁哥你太靠譜了!那第二次死亡代表的日期……”
最愛夜鶯的人會是誰?
祁知序手指蜷縮了一下,感覺後背被庭仰觸碰到的位置似乎在隱隱發燙。
就好像在冰天雪地裡倏然被一根溫熱的羽毛掃了一下,細微的溫度也驟然明顯起來。
心裡千思萬緒,他面上仍是鎮定自若:“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1900年。”
庭仰本來想和他討論,沒想到祁知序連答案都想好了,“為什麼啊?”
“這樣一隻帶著偉大悲劇色彩的夜鶯,最愛她的人其實早就被注定了。”
庭仰凝眉思索:“擁有相似痛苦經曆的人?感同身受而憐惜……嘶,可是這個範圍也太大了,難不成還需要找線索?”
“不,最愛她的那個人是王爾德。”祁知序的語氣不帶半點遲疑,“王爾德將美好的品質與熱切的期待加注在夜鶯的身上,為她賦以悲劇,賦以獨特的故事,讓她從千千萬萬個平庸的靈魂裡脫穎而出。”
1900是王爾德逝世的時間。
每一個創作者儘管講述著不同的故事,但筆下凝聚的,全是對角色毫無保留的愛。
他們的筆尖為一個個文字賦予靈魂,每一道筆墨留下的痕跡,都是在為角色搭建骨架,填充血肉。
創作者將自己的所有心血,一點一點融進每一段文字中,這些文字裡寄托的了情感。
有些人以為自己隻是剽竊了文字,其實他們是在割碎一些人的血肉,拚湊成一具不會說話,但會露出好看笑容的紙人。
鎖上的數字被撥到18881900。
手指一按,“哢”一聲鎖應聲而落。
祁知序毫不意外。
“多數時候,一部從愛出發的好作品,創作者永遠是最愛自己筆下角色的那個人。”
庭仰翻開蓋子。
盒子裡面安安靜靜地擺著兩張紙條。
這下總歸是線索了吧。
庭仰覺得節目組就算不做人,也不能……
聲音戛然而止。
第一張紙條上隻有一個顏文字。
——“^-^”。
第二張紙條。
“恭喜你,浪費了至少十分鐘解開這些沒有意義的箱子。如果你在開第二個箱子時就放棄,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
“?”
“?”
庭仰語氣裡帶了點委屈。
“這不是殺人誅心嗎?怎麼還帶嘲諷的?”
這麼可愛的顏文字,怎麼可以發出這麼強大的殺傷力?
祁知序看到字條上的字跡突然皺眉,努力回想那個熟悉感從何而來。
“阿仰,你把字條給我看看。”
庭仰捏著紙條一角準備遞過去,卻在伸到半空劃過光源時,模模糊糊看見了什麼。
等祁知序接過紙條後,他才說了自己的發現。
“剛剛對著光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了字母。”
祁知序聞言摸了摸紙條,又把紙條抬起來對著光仔細辨認。
“確實有字。這張紙估計是三張紙處理後疊合成一張的,第二層的中間被剪出了字母,對光就可以看出來。”
庭仰聞言特興奮,湊到祁知序身邊。
“快快快,讓我看看上面是什麼。”
祁知序隻感覺自己和庭仰的距離一下子被壓近,連帶著庭仰身上好聞的淡淡茶香都變得清晰起來。
對方細白的手腕抬到紙條前,修剪得圓潤乾淨的指甲上映照出一點暖橘色的微光,指尖劃過一個個字母。
“yugv,還有一行是yn?”庭仰聲音苦惱,“要解密碼嗎?”
他不是很擅長這個。
不過他也沒糾結多久,反正僵在那裡也是不會,不如趁這點時間再去找找線索。
兩人繼續在屋內尋找線索,沒有過多的交談卻極儘默契。
窗外的風聲也止息了,屋外偶爾有鳥鳴,屋內隻有他們翻動室內物件的碰撞聲。
沒多久,庭仰找到一個逆時針旋轉的時鐘。
庭仰試著反方向順時針撥動了一下指針,力道極輕。
結果“啪嗒”一下,指針直接掉了下來。
庭仰大驚失色:“你演我是吧!”
哪有指針一撥就掉的。
自從在花房把抽屜鎖拉壞之後,庭仰對待這些脆弱道具的態度可謂是十萬分小心。
這指針他還沒怎麼用力,就像一片葉子一樣輕飄飄掉了下來。
隻無語了片刻,庭仰就發現這個指針和一般指針不一樣,頂端部分帶著曲折。
“像鑰匙一樣……”
周圍暫時沒有需要鑰匙的東西,庭仰將指針放進暗袋裡。
先收好吧,總歸能用得上。
接下來的時間,他對一切需要鑰匙的事物都格外感興趣。
庭仰不厭其煩地嘗試解開每一個上了鎖的東西,但都沒能得到理想的結果。
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裡,能藏線索的地方實在太有限,這把鑰匙無疑是很大的突破口。
一次次的失敗嘗試並沒有讓庭仰的熱情冷卻,他並不懷疑自己的判斷,依然認為這個曲折的指針是一把鑰匙。
不多時,祁知序突然坐在書桌前叫了他一聲。
“阿仰,你來試試這個。”
庭仰走過去,是一個幾乎有籃球那麼大的八音盒。
八音盒沒有蓋子,一眼就能看到頂上精巧的裝飾設計。
一個微型花園。
也托了這八音盒比較大的福,“花園”不會顯得擁擠粗糙。
甚至,八音盒精致到每一朵玫瑰都是精雕細琢過的。
庭仰看了一圈沒發現哪裡有鎖。
祁知序指了指花園裡的圍欄。
“這個圍欄上嵌著的鎖是真的,你試試能不能開。”
庭仰仔細一看,還真是。
他把鑰匙插進去,輕輕一旋就轉開了。
“哢噠——”
小巧的圍欄被他小心翼翼推開。
庭仰驚喜地看著祁知序:“之前一直找不到鎖,差點以為我猜錯了。”
徹底推開的那一瞬間,八音盒的音樂機關被打開。
“你……”
祁知序剛說了個開頭,八音盒的音樂在同一時間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庭仰分了個神,沒聽清。
“嗯?祁哥你剛剛說什麼?”
八音盒的音樂如流水傾瀉而出,是《水邊的阿狄麗娜》。
樂聲溫柔浪漫,舒緩得如同漾出波紋的水面,音符如低語,呢喃傾訴愛意。
祁知序垂下眼低聲笑了,“沒什麼。”
我想說,無論什麼事,你負責提出猜想,我負責幫你證明得出答案。
不用懷疑自己,你永遠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