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蓬萊(二)(1 / 1)

鋒利的箭矢穿透長空,張揚如焰的靈力裹覆其上,金光熠熠,仿若流火。

那一箭,快到令人看不清,亦無處可逃。

金色箭矢破開蒼青色靈力的阻擋,瞬間將沈闕的胸口貫穿!

箭羽深深沒入血肉之中,以一股極大的力道,連帶著沈闕的身軀一起,死死釘在身後倒塌的斷壁之上。

那盞早已摔碎的魂燈,此刻隨著沈闕的脫力,終於從他衣袖中掉下來,其中早已變作灰暗顏色的碎片,滾落出來。

“不、不——”沈闕還掙紮著,下意識地想去撿起所謂“魂魄”,拉扯之下在胸口撕裂出一道更深的傷口。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與“魂魄”快要觸及的時候。那“魂魄”卻忽然化作一團灰色粘稠的霧氣,懸浮而起。

“嘖,這下完全沒什麼用了呢。”灰霧中發出古怪的聲音。

天魔殘片也懶得再偽裝下去,在沈闕眼中恢複成了原本的樣子。它還有些遺憾:“真是可惜,我還以為真的能在那副軀殼裡複生呢。”

天魔殘片的寥寥數語,讓沈闕渾身顫抖起來。

他的元魂在劇烈的燃燒。

瀕死之際,過往的無數畫面在他腦海中,如燈影晃過。

……從來都沒有什麼引魂之術,一切都是天魔殘片竊取了他記憶中的畫面,偽裝成他朝思夜想的“魂魄”。

讓大片渾濁的血液從沈闕口中吐出,心力的交瘁,竟然比身體的重傷,更讓他的生命迅速灰敗下去。

天魔殘片附近的灰霧又濃鬱了幾分,見沈闕已經將死,它正準備趁亂逃離此處,卻被一道金光環繞,還不等他掙紮叫喊,便被收入一方金玉匣中。

執令使謝凜從空中落下,將金玉匣收入手中。

他轉過身,飛向廢墟角落處的鬱雪融。

鬱雪融此刻正扶住鬱晚,試著將靈氣傳送給他。

鬱晚元魂之中,原本就有陳年舊傷。面對已經不顧性命不惜燃燒元魂,也要將修為提升數倍的沈闕,鬱晚突然受襲後,情急之下,不得不也調動元魂,來與之對抗。

此刻那口氣驟然一鬆,身體便自我保護一般,陷入的短暫的昏睡之中,以護佑元魂。

謝凜停在鬱雪融面前,對他道:“尊上令我接各位去鎏雲舟上,這裡馬上不安全,舟上有藥師可為他們診治。”

鬱雪融緊抿住唇,片刻之後,還是點了點頭。

更何況,現在的情況大概……也由不得他不答應。

周圍氣氛已經劍拔弩張,爭鬥一觸即發,他身邊兩個人都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急需醫治。至少此刻鎏雲舟上,是安全的。

謝凜見鬱雪融點頭,便帶著他和鬱晚,還有一旁被救下的楚亦挽,朝著鎏雲舟飛掠而去。

到了鎏雲舟上,幾位藥師已經在舟上等待,將兩名傷者帶到準備好的房間中,做進一步診察和治療。

鬱雪融的腳步停了一下,看向船舷邊,執弓而

立的沉壁。

沉壁這次沒有說話,也沒有靠近,隻是輕輕揚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此刻沉壁微卷的發尾和玄金的衣角,在夜風中揚起,搭弓挽箭的凜冽氣勢,讓他少了幾分往日的漫不經心。

雖然因為以前的事情,讓鬱雪融覺得,沉壁說話總是真真假假,讓人沒法全然相信。但沉壁也確實不止一次,幫了他的忙。

“謝謝。”鬱雪融朝沉壁道了一聲謝。

鬱雪融沒有停留太久,說完,他匆匆跟上前面的幾位醫師,隨著昏睡中的鬱晚一起往鎏雲舟內部去了。

沉壁眉眼上挑,揚起的嘴角保持著弧度,許久,似乎心情不錯。

過了一會兒,他重新回過身,面朝向鎏雲舟外。

謝凜走到沉壁身側,將剛才捕獲了天魔殘片的金玉匣奉還。

這時的天際之上,剛才從鎏雲舟上出發的諸多蓬萊龍族,早已已經在半空之中散開,將沈闕召集而來的禁軍與天師圍困住。

鎏雲舟上綻開無數金色箭影,好似萬千流火,即將從天穹傾瀉而下,將整個夜空都映照出一片耀眼的金芒。

所有人都聽到,那鎏雲舟上傳來朗然之聲,如金石擲地:“沈闕勾結魔物,殘害仙門同道,妄圖令天魔複生。在場諸位如果是被其蒙騙,此刻可放下手中兵刃歸降。”

“若仍舊執迷不悟,則視為與之同謀,格殺勿論。”

宮室的廢墟中,沈闕半張臉都染滿血,眼睛直直看向天穹之上,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嘶吼:“沉壁……原來你早就……!”

喉嚨間充斥著翻湧的濁血,不斷溢出,連斷斷續續的話語也淹沒其中。

他幾乎說不出來話,但思緒卻在他漸漸灰暗的意識中,反複湧現出來。

蓬萊的鎏雲舟來得太快了,快得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卻並無心阻止,反而放任自流,等著今日他鑄下大錯時,前來誅滅。

沈闕驀然想起,此時此刻的昭京城,像極了一個月之前被蓬萊接管的林家。

隻是那時候的沈闕,還是與蓬萊之人同行,共同誅滅與魔物勾連的林家人。而如今沈闕自己,也成了要被沉壁誅滅的人。

……嗬。

罷了,落到如此地步,又能怨誰呢。

不過是自己執妄太深,瘋魔至此,一切皆是報應。

沈闕有些費力的抬起眼,看到漫天金色箭羽蓄勢待發,如萬千即將墜落的星辰。

而這些金芒之中,沉壁剛剛搭上弓弦的第二枚箭矢,最為耀眼灼目。

這一箭,瞄準的是沈闕的心臟,避無可避。

“龍尊大人!求您……求您暫且留他一命。”楚亦挽不知何時從昏迷中蘇醒,他不顧房中藥師的阻攔,跌跌撞撞衝出房間,踉蹌著跪倒在甲板上。

沉壁側眸一撇,手中挽弓的力道卻並未放鬆,他說道:“你為沈闕求情?這倒是有意思,他可是要拿你的身體,給彆人做容器。”

“不,我並非為他求

情。而是我兒沈子麟的病,必須要其父的血來入藥醫治。”楚亦挽俯身將額頭抵在地上,祈求道,“您若是不放心,可以毀了他的元魂,廢去他的經脈,隻要留下可以取血的一副身軀就好。”

沉壁其實本不在意這些瑣事。

於他來說,之後整個昭臨國都要劃入蓬萊的勢力範圍。那麼一個皇子的死活,又和他有什麼關係。

不過……他今日心情不錯,對於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也寬容許多。

沉壁鬆開弓弦,將手中金玉長弓收起,扔給侍立在側的靈侍。然後對楚亦挽道:“罷了,今日心情好。”

“我會將沈闕毀去元魂,廢去經脈,之後你想怎樣便怎樣吧。”

*

鎏雲舟之內,華美飄渺如仙境,更像是一座漂浮於雲間的宮闕。

就連待客所用的居室,地面亦是由琥珀所鋪就,玲瓏剔透。從窗戶向外望去,金簷玉樓,雲環霧繞,如夢似幻。

鬱雪融卻沒有什麼欣賞美景的心思。

藥師們離開時,說鬱晚性命無憂,但卻因為傷勢進入了自我保護的狀態,除去用藥外,還需要等上兩天,待到他傷勢恢複到一定程度,自然會醒來。

之後,鬱雪融就一直在鬱晚床榻邊守著,靜靜期望他能早些醒過來。

時間早已經是深夜,鬱雪融趴在床榻邊緣,困意漸漸翻湧上來。他的臉頰挨在手臂上,睫毛輕顫,眼睛眨了幾下,慢慢合上。

燈火輕輕搖晃。

半夢半醒間,鬱雪融隱約感覺到高大修長的身影,停在了他身前,似乎正微微俯下身來,抬手將他鬢角滑落的一縷發,歸攏到耳後。

指尖觸及到皮膚上,有點涼。

鬱雪融無意識間,將眼前的身影與夢中重疊,模模糊糊地叫了一聲:“先生……你回來了嗎?”

停留在他耳際的那隻手頓了頓,似乎有些不悅,在他耳垂上捏了一下。

鬱雪融恍然間醒了過來,本能地去摸自己的耳朵,卻在那之前摸到了一隻修長蒼白,透著藍色血管,有些微涼的手。

“……?”鬱雪融趕忙鬆開,這才發現沉壁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側。

鬱雪融站起身來,手忙腳亂地退開半步,小聲問:“是有什麼事嗎?”

沉壁側過頭看他,夜色與燈火之下,他神情不像平日那般肆意散漫,也沒有笑。反而是輕抿著唇角,竟顯得有幾分認真。

他說:“既然你離開了南明宗,那要隨我回蓬萊嗎?那裡很漂亮,你會喜歡的。”

鬱雪融微微一怔,沉壁這是……在邀請他加入蓬萊仙山嗎?可是蓬萊並非門派,而是龍族的聚居之所,怎麼想好像都不太合適。

更何況,他也不想再加入什麼地方,和鬱晚一樣當個清閒散修就挺好。

於是鬱雪融語氣委婉,輕聲拒絕道:“不必了,我和爹爹本來就是路過。等爹爹醒來,我們就離開了,這兩日……多謝照顧。”

沉壁難得地沉

默了一會兒。

就在鬱雪融以為,他會就這樣沉默著離開時,卻忽然又看到沉壁低下頭,直視著鬱雪融的眼睛,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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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壁暗金色的眼瞳中流光彌散,他的樣貌本就俊美而張揚,此刻笑起來,與眼中金色流光交映,讓人有種目眩神迷的恍惚感。

金色的流光,如霧氣般飄渺。

“隨我回蓬萊吧。”沉壁的語調微微上挑,這次的話語不再是詢問,而是陳述。

鬱雪融看著那雙,那令人有些恍惚的金色,眨了眨眼睛。原本的“不必”二字,像是突然消失在了腦海中,反而多出了另外一些東西。

金色的霧氣飄散開來。

沉壁……沉壁,他好像是自己很熟悉的人……嗎?

嗯,他是自己很熟悉的人。

要不然自己怎麼會知道,沉壁少年時曾經叫做楚玉呢?那是他母親離世之前留下的名字,也是其它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彌散的金色流光中,鬱雪融看著沉壁,目光仿佛漸漸變得親近、柔和起來。

畢竟他們認識很久了,不是嗎?從年少時到現在,曾經分開又重逢。

那麼沉壁邀請他去蓬萊仙山,他自然是要去的。

鬱雪融乖巧地點點頭,說:“好。”

“嗯,我們明日便回程。”沉壁笑了起來,抬起手將鬱雪融的指尖攏在手心,這一次,鬱雪融沒有再躲開。

……來日方長。

慢慢的,一點點,改過來。

……

沉壁和鬱雪融閒聊了一陣,氛圍是與從前不一樣的輕鬆愜意,就好似他們真是年少相識,分彆多年的好友一般。

鬱雪融輕輕打了個哈欠,沉壁便放他去睡了。

從房間中出來的時候,沉壁嘴角的笑意漸漸落下來,他在夜色之中,看到倒映在另一側池水中,自己那雙暗金色的眼睛。

明月亦倒映在水中。

庭院中的繁華飄落,花瓣墜落水面,驚起圈圈漣漪。

沉壁抬起手,指尖覆上從眼角,延伸到臉頰的三枚金色龍鱗。

鏡花水月,浮光掠影……那又如何呢?

虛假之物也會變成真的。

就像他自己一樣,卑賤妖類亦能化而為龍。如今他站在仙道之巔,居高臨下之時,誰人又敢不俯首?

*

沉壁回到湖泊中央的湖心小築時,昭京皇城之中,已經漸漸趨於平靜。

違者死,順者生,已經在上重天上演過無數次。蓬萊的龍族開始接管昭京城,這次由謝凜帶人辦事,會辦得足夠規矩漂亮……至少在外人眼中。

昭臨國不是小城小派,面子上不能做得太難看,所以沉壁這次帶了執令使謝凜,而沒有交給舒棄。

舒棄是一把足夠鋒利,也足夠瘋的刀,但有些時候不適合。

沉壁坐在窗邊的矮榻上,如往常一般逗弄幾下那隻金羽靈雀。夜色一片靜謐,卻忽然間闖入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靈侍急匆匆地通報過後,舒棄帶著一身血,踉蹌地跪在沉壁面前。

“出什麼事了?”沉壁皺眉問道。

舒棄傷口上纏著的繃帶再次被血浸濕,他壓住胸口翻湧的血腥氣,俯身道:“屬下無能,蛇蛟巢穴之中那枚天魔殘片,兩日之前被人搶先奪走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本想奪回殘片,卻險些死在那人劍下。所幸他選擇退避時,那人並未再追,他才有命一路從北荒趕到此處。

沉壁手指驟然收緊,他手中的金羽靈雀吃了痛,發出一聲驚叫。

他緩緩鬆開手,沉聲問:“是誰?”

蛇蛟巢穴的天魔殘片,也是沉壁之前就已經發現了蹤跡。隻不過昭京城這邊體量太大,而且需要蓬萊接管,他需要親自來一趟才放心。

而另一邊則是妖族的巢穴,無需太多顧慮,隻要取回殘片即可,無所謂過程如何。

所以沉壁派了舒棄過去。

沒想到竟然還有其它人,也在找天魔的殘片?

“屬下不知。”舒棄搖頭,面上表情似乎還殘留著當時的驚悸,“隻過了一招,屬下並未能認出那人是誰。”

“隻過了一招?”沉壁打量著舒棄身上的傷。

是劍痕。

“是屬下無能。”舒棄將頭垂得很低,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將手放在額間,表情猙獰起來,似乎從識海之中抽出了一縷意識。

他臉色發白,顫聲道:“尊上,這是當時所見那人的畫面,也許您能從中知道些什麼。”

意識化作鏡面一般的畫面。

北荒茫茫雪原上,那個黑衣的身影,如同風雪之中一柄孤絕長劍,冰冷沉寂。

沉壁眼神一沉,低聲道:“寒淵?他怎麼會……”

南明宗在做什麼,蒼衍竟然讓他從封印裡逃走了嗎?那豈不是意味著,如今的寒淵,是已經徹底入魔的寒淵。

他也在找天魔的殘片?

沉壁在短暫的驚詫之後,笑了笑,又冷靜了下來。

看來這世上想要借天魔殘片之力的人,不止他一個。

“兩日之前,他在北荒。”沉壁低聲說著,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那麼現在,他是不是快到昭京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