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龍尊(一)(1 / 1)

鬱雪融將手中盛放著發帶和紙箋的木匣收好。

他視線掠過已經空掉的床榻,默默歎了口氣。

今天傅孤塵又是早早的就出門了,

這幾日他都早出晚歸,

不知道是不是要做的事情到了緊要關頭。

希望他能一切順利吧。

鬱雪融將木匣收進手腕上的紅繩裡,順便把之前放在儲物袋裡的東西,也全部轉移過去,歸攏在一起方便以後取用。

做完這些,鬱雪融便也出了門,往長生峰去了。

今日鬱雪融來得有些早,他穿過長長的回廊到達書房時,發現蒼衍仙君並不在。

不過很快,就有紙鶴從窗外飛來,化作道童模樣,給鬱雪融奉上靈茶,然後說:“仙君今日有些事,也許會遲來一陣,請在此稍候片刻。”

鬱雪融點點頭,在書桌前坐下。

他雙手捧起茶杯,低頭看去,發現今日的靈茶材料,又與他上次來長生殿時不同。

上次是碎星蓮,這次換做了一種鬱雪融不認識金色珊瑚。珊瑚上有琥珀色的紋路若隱若現,半透明的材質上若有靈光四溢。

鬱雪融喝了以口靈茶,茶杯中濕熱的水氣緩緩浮起來,在他眼前漾開一片泛著淡金色的霧。

在模模糊糊的霧氣間,鬱雪融稍微晃了一下神。

“噠、噠……噠。”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斷斷續續地敲擊聲,鬱雪融循著聲音看過去,隻大概聽出應該是在側門外的方向。

“噠、噠。”

敲擊聲還在繼續,鬱雪融這次聽出,這像是用手叩窗的聲音。他起身朝著書房的側門走過去,聲音似乎變得近了。

站在側門前,鬱雪融稍稍猶豫了一下。

側門外面是一方有天井的庭院,再過去的話,就是長生殿的偏廂。那裡無人居住,是個平日裡很冷清的地方。

但是那種一直持續的敲擊聲,卻讓鬱雪融沒辦法忽視掉。

最終,鬱雪融還是從側門走了出去,他穿過庭院,踩上偏廂那邊冷清無人的走廊。不知怎麼的,這邊的光線格外暗,就好像故意不願示人一般。

鬱雪融腳下“吱呀”響了一聲。

險些嚇了他一跳,但等鬱雪融低頭時,才發現自己隻是踩上了一截枯朽的地板。

鬱雪融緩緩舒了口氣。

就在他準備收回視線時,餘光卻無意瞥見走廊斜下方的某處,忽然有一塊地板搖動幾下,被人從下面掀了起來!

下一刻,鬱雪融還沒來得及看清,驟然就被一隻手拽住了胳膊,往下拉去。

“唔……!”鬱雪融幾乎要驚叫出聲,卻極快地被一隻手捂住了嘴,跌坐在了那塊被掀起的地板前。

雖然有披風勉強墊住了身體,但鬱雪融還是感覺到腿腳傳來了麻木和疼痛。

“噓——你不出聲的話,我就放開你。”冷靜的少年聲音,帶著一點潮濕的陰冷感,在鬱雪融耳邊響起。

鬱雪融隻好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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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地方又怎麼會有個少年?

無論是哪一個念頭,都讓鬱雪融覺得很緊張。

少年鬆開了鬱雪融,然後收回手,撐著身子從地板下的台階一點點爬上來。台階下面是漆黑一片,沒有一點光亮,隻傳來一點潮濕的味道。

等他出來後,鬱雪融才看清楚他的模樣。

那是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年,面容俊美,身形修長。卻因為常年不見陽光,皮膚蒼白,深藍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他有雙金色的眼瞳,外圈泛著深色琥珀般的光澤。

少年上下打量了幾眼鬱雪融,輕輕嗤笑了一聲:“你就是他找到的‘藥’?怎麼看起來這麼好騙,該不會到現在以為他是什麼好人吧。”

鬱雪融愣住了,他沒有完全聽明白,卻也感覺這話中似乎藏著什麼很嚇人的東西。

少年見他呆呆的樣子,無奈地搖搖頭,解釋道:“我叫楚玉,從出生開始就一直被關在這裡的地牢裡。你知道嗎?楚衍他……哦對了,現在所有人都隻叫他蒼衍仙君了,總之楚家世世代代都有種詛咒。”

“詛咒?”鬱雪融愣愣地問。

少年回答道:“對,楚家曾是侍奉某位上古神明的族裔,並且從神明那裡得到了神賜之血。可是後來因為一次過錯,楚家的祖先被妖物所引誘,不慎放出了本該由他們鎮守的混沌天魔,於是神明震怒,神賜之血也從此伴隨著詛咒。”

“從此之後,楚家人出生時身上總會帶著某種缺陷。除非某一日,楚家能誅滅混沌天魔,才能結束這個伴隨著血脈的詛咒。”少年說到這裡,突然眼神冰冷地笑了笑,“而蒼衍的詛咒,是不斷折磨侵蝕他意識的惡魘,他修為越高,惡魘也就越強。如果找不到辦法壓製,他遲早會瘋魔入心。”

鬱雪融聽到這裡,突然想起,蒼衍仙君腕間總是繞著一串白玉佛珠,還有之前點在長生殿中那種奇怪的安神香……似乎都在隱隱印證著眼前少年的說法。

原來這些東西都是蒼衍仙君用來壓製惡魘的嗎?

少年看到鬱雪融漸漸陷入沉思,眼底泛起一絲戲謔的笑意,但又極快地消失了。

他繼續說下去:“所以蒼衍找到了一個辦法,他以同族的血肉入藥製成安魂香,這樣雖然不能徹底祛除,但也能抵消掉大部分惡魘的影響。”

“但楚家人在神血詛咒下,本就沒剩下幾個。我的母親是他僅剩的族親,因為忍受不了被不斷取血,試圖逃離時墜崖身亡。而我從小被關在這裡,也許會落到同一個下場。”少年的表情驟然變得哀傷。

他突然抬起一隻手,鮮血淋漓地在鬱雪融面前展開。

“啊!”鬱雪融短促地驚叫一聲,偏過頭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那血肉模糊的樣子。

少年用另一隻乾淨的手捏住鬱雪融的下巴,讓他重新直視著自己,然後一字

一頓的說:“而你,是他找到的‘解藥’,也許可以徹底根治他的惡魘。”

鬱雪融感覺自己的心臟突突直跳,他陷入了害怕和懷疑的漩渦中,不知道究竟該不該信少年的話。

白玉佛珠和安神香似乎能對上,被困在底下的少年、以及血淋淋的傷也就在他眼前。

但是,但是……蒼衍仙君平日裡雖然威嚴了些,卻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他有損的事情。

“你是不是覺得,蒼衍對你還不錯?”少年又笑了起來,笑意卻不到眼底。

他突然伸出手指,在鬱雪融唇邊重重抹過,留下一抹微紅指痕。

少年將手指放到鼻尖嗅了一下,再抬眼時,他低聲說:“他每次給你的靈茶好喝嗎?”

“你有沒有聽說過,藥師們有種食補的方子,會給剛買回來的靈魚喂上一年的各種稀有藥草,等到藥草的味道徹底滲入,自內而外的浸透皮肉骨血,再將其拆吃入腹……”少年的聲音漸漸低沉,語氣陰冷潮濕,像是有條看不見的巨蟒,漸漸將人越纏越緊。

鬱雪融快被嚇懵了。

然後他看見少年,朝他伸出了手,金色的眼睛注視著他,說:“走吧,我們一起逃走吧。”

鬱雪融不知所措,腦子裡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聲氣質端華,卻分外冷淡的嗓音,厲聲嗬斥道:“沉壁,你又在發什麼瘋。”

刹那間,鬱雪融眼前似乎有淡金色的霧氣被揮散了。

幻境之術散去,他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

發現自己眼前哪有什麼十四五歲的少年,隻有個黑發金瞳,眉目張揚肆意的年輕龍族,正單手拖著下巴,薄唇含笑,略帶戲謔的看著他。

卻是在和蒼衍說話:“隻是開個玩笑罷了,仙君不必動怒。”

鬱雪融還有點恍惚,剛才那麼多事情……隻是他陷入了幻境當中嗎?他晃了晃腦袋,再次看向眼前的年輕龍族。

他的外表看上去很年輕,即使是在一眾駐顏有術的修士中,也顯得更為年輕桀驁。

黑色的長發就那樣隨意披散著,發尾微卷,垂落在他半敞的玄金色領口前。衣領中蔓延出琥珀色的紋路,攀附在線條流暢飽滿的胸膛前,幾分慵懶、幾分肆意。

左邊側臉上,覆著三片金色龍鱗般的印記,讓他原本俊美的容顏更為張揚。

這就是如今的仙道第一人,龍尊沉壁嗎?怎麼和想象中的,完全沾不上邊,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特立獨行。

沉壁此刻半盤著腿,坐在鬱雪融面前,似乎也並不在意,會弄臟身上那件極貴重的玄金龍綃衣袍。

他單手撐著側臉,微微偏過頭,右手邊是一瓶隨意斜放在地的美酒。

鬱雪融好像想到了什麼,傾身往他身後那個所謂“地牢”裡看了一眼。

很快,絲絲縷縷的酒香蔓延了出來,階梯之下,是一層密閉無光的陳年酒窖,擺滿了各種不同的上好佳釀。

鬱雪融:“……”

沉壁看著鬱雪融的反應,似乎又是低頭笑了起來。

他從地上站起身來,高大頎長的身體落下一片影子,幾乎把鬱雪融整個覆蓋起來。

沉壁拎起身邊那瓶酒,化去身上沾染的泥塵,對蒼衍抬了抬下巴:“我隻是來這裡取瓶酒,這就先走了。”

蒼衍隻是冷眼看他,似乎不想與其多話。

經過鬱雪融身邊的時候,沉壁極輕的聲音落下來,說:“我在鎏雲舟上等你。”

鬱雪融聽到正事,剛要抬眼看他,卻又聽到他輕笑一聲:“這麼些年過去了,你還是和當初一樣,那麼好哄,一說便快要信了。”

說完之後,沉壁的身影似風一般,踏開層雲,消失不見。

鬱雪融一時氣結。

但他又很快想到,如果沉壁是這樣一個猜不透的性格,那他說話時的真與假,似乎又像是變得不那麼分明了。

真的全部都是玩笑嗎?那這個玩笑編得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想騙自己玩兒的話,有很多辦法,似乎犯不上如此費心費力。會不會其中有一部分其實也攙進了真話呢?

鬱雪融低頭想著,卻突然被蒼衍握住了手腕。

他稍有些吃驚,因為蒼衍似乎不喜歡和彆人有直接接觸,就算是鬱雪融,除開那次幫他調理紊亂的靈氣之外,也沒有再有過什麼肢體接觸。

他就像是端華莊重,遙遙在天上的雲間清月一般,讓人覺得遙不可及。

蒼衍皺著眉,緊抿雙唇。

過了片刻才開口,對鬱雪融說:“龍尊沉壁行事乖戾,毫無約束,他若是說了什麼聳人聽聞的事情,不必理會。”

鬱雪融本能地稍微縮了下手臂,點頭答應下來。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沉壁和蒼衍,似乎在互相角力一樣,都不想讓自己過於相信對方。

蒼衍看鬱雪融這小小的動作,無奈歎了口氣,鬆開了手:“罷了,不提他了,隨我回書房去吧。”

鬱雪融回到書房中,重新在書中前坐下。

桌上那杯靈茶已經冷了,蒼衍讓紙鶴童子撤下去,重新奉了熱茶上來。

這時候鬱雪融才發現,茶杯裡泡的並不是他之前所見的金色珊瑚,而仍是上次來時一樣的碎星蓮。

鬱雪融怔愣地想,原來在他喝茶的時候,就已經被沉壁的幻境之術所影響了嗎?

這樣的話,至少蒼衍仙君應該沒有像幻境中少年所說的那樣,準備把自己當做一條喂養各種靈藥,最後做成食補佳肴的魚吧。

想完,鬱雪融忍不住歎了口氣。

也不知之後與沉壁見面,他口中的話又有幾分能信,真是讓人覺得頭疼。

或許是今日情況特殊,蒼衍仙君也並未讓鬱雪融再像前兩次那樣,靜心抄寫,而是允了他在書房中隨意看書。

但鬱雪融此刻也不太能看得進去書,於是還是那樣隨便翻翻,時間也就飛快地過去了。

等到他從長生殿出來,遠遠就看見鎏雲舟

這遮天蔽日的巨物,正停靠在南明宗的聞道台上,落下的巨大影子將周圍數座山峰都覆蓋於下。

鬱雪融喚動宗門內的傳送陣,來到聞道台。

之前聞道台因為無赦劍突然暴動而坍塌了一部分,如今過去幾日,已經差不多修整完成,恢複了原本的樣子。

鬱雪融剛一到,就看見一位暗金面具覆面的執令使,正在等候他。

從他如湖水般平靜的藍色眼睛,和冷峻的氣質,鬱雪融認出這應該還是之前見過的那位。

這位執令使依舊沉默寡言,他朝鬱雪融點了點頭,然後帶著他朝鎏雲舟上走去。

鬱雪融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他還是第一次到鎏雲舟上面來。

走上白玉階,眼前漸次浮現的簡直不像是一座飛舟,而更像是一座能漂浮於空中的宮殿群。

入眼亭台樓閣,皆是金簷玉瓦琉璃磚,華美夢幻得如同天宮仙闕。

不過據說鎏雲舟上的建築,確實是仿照蓬萊仙山上的龍尊居所——九重金闕的一部分所打造。

不得不讓人感慨,不愧是以一方之力,卻接管了上重天七成靈脈礦藏的蓬萊仙山。

真是潑天的富貴。

在這樣華美到令人幾乎目眩的宮殿群間行走片刻後,鬱雪融被執令使帶到了一座幾乎像是浮於雲間的湖心小築上。

腳下是晶瑩如玉的湖泊,四周是鮫綃般柔軟的流雲。

湖心小築本身則是玲瓏剔透的琥珀打造,當鬱雪融走進小築的時候,鎏雲舟的主人龍尊沉壁正斜倚在窗旁的榻上。

他坐得姿勢散漫,玄金龍紗織造的外衣也隨意披在肩上,手上停著一隻金羽靈雀,比起之前見時還要更慵懶隨意些。

沉壁抬眸掠過來一眼,執令使與其它靈侍便漸次退了出去。

鬱雪融還在想著從那裡開口詢問,卻見沉壁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說:“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問,不過今天還有場好戲,要請你看。”

鬱雪融愣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他想看看沉壁到底要做什麼。

沉壁突然笑了笑,然後他略低下頭,解開係在那隻金羽靈雀腳上的細細鎖鏈,然後抬手一舉,準備將那鳥兒放飛出窗外。

金羽靈雀忽然得了自由,卻有些茫然地又飛回來,繞著沉壁指尖轉了幾圈,親昵地討好他。

“去玩一會兒吧,半個時辰後再回來。”

沉壁又對那金羽靈雀揮了揮手,這時鳥兒才有些不舍地朝外面飛去,落進了庭院裡。

正在鬱雪融疑惑這人在乾什麼的時候,忽然見沉壁回過頭來,抬指輕輕一點。

鬱雪融隻看見眼前金色的光一晃,然後他身體變得分外輕盈起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不知怎麼地就變作了一隻白色的小雀,落在了沉壁指間。

湖心小築門外,傳來靈侍恭敬的聲音:“尊上,攬月宮宮主閉月仙,攜其子月辭鏡前來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