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無赦劍(一)(1 / 1)

這兩日,山上秋意漸濃。

苗圃裡種的一些靈植開始陸續掛果。

以前隻有鬱雪融自己的時候,因為沒辦法動用靈力,他無論是澆水還是照料,都比較隨意,大多是想起來才稍微打理一下苗圃。

現在傅孤塵也會幫他打理,苗圃明顯長勢好了很多,許多顏色橙紅的靈果地擠在一處,看上去十分喜人。

等今天也給苗圃澆完了水,鬱雪融接過傅孤塵幫他拿過來的披風穿上,然後兩個人就準備動身前往聞道台。

今天南明宗內有重要的儀式舉行。

據說從宗外來了不少人觀禮,各峰也提前收到了邀請和通知。

鬱雪融他們到的時候,場上人已經坐滿了大半個聞道台,看樣子這場儀式的規模不小。

在看到折芳長老一行人的時候,鬱雪融帶著傅孤塵過去打了個招呼。

折芳長老今天看上去興致不高,但看到鬱雪融過來,還是神情很柔和地邀請他們過來一起坐。

鬱雪融坐下來之後,才發現集市藥堂的掌櫃芸葉也在。

她今天依舊是一身鵝黃衣裙,俏生生地坐在折芳身旁,探出半個身子和鬱雪融打招呼:“上次多謝你幫忙帶東西啦。”

“不用謝,隻是順手的小事。”鬱雪融擺了擺手,然後往聞道台四周看去。

今天難得蒼衍仙君也到了,他右手邊坐的江副宗主,左邊則是一位身著宮裝,雍容華貴的女子,身後似有月華流轉。

鬱雪融回憶了一下,這應該就是攬月宮的宮主閉月仙。

今天這陣仗著實不小,鬱雪融想著,視線朝著旁邊的另一群人看過去。這群人衣物飾品風格類似,但明顯與南明宗不同,坐在最前端的是個鳳目狹長的女子,美得有些盛氣淩人。

鬱雪融沒想起她是誰,但看樣貌五官卻又好像見過。

“那是蕭家現在的家主,蕭夫人蕭繁哦。”一旁的芸葉看他在思索,好心地開口介紹道。

鬱雪融這下明白了,原來是蕭念的母親,怪不得覺得好像有點眼熟。

不過蕭念的母親應該是從其它世族嫁進蕭家的,怎麼會也姓蕭呢?

“蕭夫人她,也姓蕭嗎?”鬱雪融好奇地問。

“不是,她原本是沈家的一小姐,嫁去蕭家聯姻,蕭是後來改的姓。因為蕭家不可能讓外姓人當家主。所以為了能掌權,她便改了姓名,入了蕭家嫡係的族譜。”折芳忽然開口,她眼神也落在了蕭夫人身上,但又很快移開了。

“蕭夫人很厲害呢,據說她和上一任蕭家家主之間關係並不好。反倒是在丈夫死後,她撐起了蕭家的大局。”芸葉稱讚了兩句,然後話頭一轉,“不過我還是覺得折芳姐更厲害一點,是吧?”

折芳原本情緒不太高,這會兒倒是露出了點笑意:“你呀,又在油嘴滑舌了。”

“我可是真心的,我對折芳姐的敬慕之情天地可鑒。”芸葉笑著抬起手,做了個發誓的動作

換來折芳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看著原本稍顯沉默的氣氛,

似乎在芸葉的努力下恢複了輕快,鬱雪融也不由跟著笑起來。

正好此刻靈侍們端上仙茗與靈果,鬱雪融拿了個果子遞給傅孤塵,本來是要給他吃的,結果傅孤塵順手剝好之後,又遞回到他嘴邊。

鬱雪融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地說:“我這是給你的。”

“嗯,我知道,一會兒再剝就好。”傅孤塵沒有收回手,似乎也不在意這是在大庭廣眾下,神情很自然地給鬱雪融喂過去。

鬱雪融見他這般執著,也就順著他吃掉了靈果。

這旁若無人的親近畫面,正巧落進了身在聞道台另一個方向,正在為接下來儀式做準備的蕭念眼中。

他手邊放著無比精致貴重的沉木劍匣。

這是蕭家從曾有天雷劫降下的深穀中,專程尋來的雷亟古木,連日請上重天最好的工匠趕製而出,足見蕭家對今日儀式的重視。

但此刻,蕭念搭在劍匣邊緣上的手卻不自覺地收緊,險些在這珍貴之物上留下裂紋。

曾經那個會躲在自己身後,看到旁人便膽怯避開的浮靈,此刻坐在那裡與朋友笑著閒聊,然後習以為常地低頭,從身邊人手中咬了一口喂來的靈果。

動作自然而熟稔,就好像平日裡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親昵。

甚至他都沒有朝蕭念這個方向看過一眼。

蕭念從鬱雪融來到聞道台時,就看到了。他看著他坐下之後,抬頭看了高處的蒼衍仙君,甚至目光好奇地連蕭夫人也看過了,卻唯獨沒有分給蕭念一段注視。

即使今日,蕭念才是這場儀式中最重要的部分。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胡思亂想?”一道氣勢淩厲的女子聲音傳來,蕭夫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蕭念這才驚覺,低頭行禮道:“母親。”

“你給我好好收心,今日之事,決不能有絲毫懈怠。”蕭夫人,抬手在蕭念面前的桌上重重敲了兩下,“蕭家等這一天,已經等了近百年了。”

“是,我知道。”蕭念原本就頗為緊繃的情緒,此刻在母親強勢的訓斥下,更是感覺有層層重壓,傾覆而來。

“好了,你起身吧。”蕭夫人說完,語氣稍作停頓,“我知道你總對那小妖念念不忘。雖然往日我頗為不喜他,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據說蒼衍仙君雲遊歸來後對他頗為偏愛,前些日子那位身負先天異寶的弟子,又成了他的徒弟。於你來說,倒也是個還算不錯的助力。”

蕭念難得聽母親在這事上有了鬆口的意思,心中欣喜。

但想到前些日子浮靈對自己的態度,神色又黯然下來:“可是自從婚宴之後,浮靈得知當年靈丹被取一事,便耿耿於懷,不肯再與我有交集了。”

蕭夫人突然笑了一聲,似是並不把這話放在心上。

然後她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蕭家靈侍奉上一個玉匣。

玉匣被靈侍打開,層層華美的織錦上,盛放著兩

枚金光熠熠的靈丹。

蕭夫人抬手撫上其中一枚,對蕭念說道:“這是一對往年從北荒狩獵來的玉蛟金丹,不可多得的好東西。隻要服下煉化此物,再差的資質也能結成金丹。等結束這場儀式,你便帶著這對蛟丹去找他吧,算是我蕭家給他的補償,相信他不會拒絕的。”

蕭念先前也沒想到,蕭夫人願意拿出如此貴重之物,頓時又驚又喜:“多謝母親。”

“嗯,儀式馬上開始,我先走了,你小心行事,萬不可出差錯。”蕭夫人又叮囑幾句,留下那對蛟丹,帶著身後的靈仆離開了。

蕭念將蛟丹收好,長長吐出一口氣,似乎在穩定心神。

他最後打開桌上的沉木劍匣,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隻見那通體漆黑,寒芒奪目的無赦劍,靜靜地躺在劍匣之中,如往日一般,並無任何異常。

蕭念抬手拂過劍身,突然感覺到一絲微微的顫動,讓他有些欣喜若狂。

雖然往日裡,無赦劍也並不拒絕他注入靈力時的觸碰,但在他觸及劍身時感受到無赦劍的反應還是第一次。

這算不算是,無赦劍開始對他有所認可了呢?

“鐺——鐺——鐺——”

聞道台上的古鐘被敲響,三聲過後,意味著今日的儀式正式開場了。

蕭念趕忙重新合上沉木劍匣,將其交給已經等在外面的弟子,往聞道台的中央高台上走去。

負責主持今日儀式的沈副宗主,也已經來到中央高台上。

金紅色的地毯鋪了長長一路,兩側明珠為燈,即使在白日中也熠熠生輝。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了蕭念,或者說是即將被正式傳承到蕭念手中的無赦劍身上。

無赦劍與它昔日的主人寒淵劍尊一樣,是令人又敬又怕的存在。

劍刃之下,不僅斬妖除魔,也斬仙道之人。在座眾人之中,有人曾被這柄仙劍所救,也有人見過行差踏錯的親朋舊友,殞命於無赦劍下。

還有更多並無緣見過劍尊本人的後輩弟子,對這柄傳說中的仙劍充滿敬仰和期待。

蕭念一身正式且莊重的玄黑衣袍,在沈副宗主面前站定,向其俯身行禮。然後弟子也來到沈副宗主身後,雙手捧上手中的劍匣。

接下來就是,沈副宗主代表整個南明宗,將無赦劍交到蕭念手上。

一切看起都和儀式前的安排並無差彆,沈副宗主捋了捋胡子,滿意地看著蕭念接過劍匣,準備下一步的儀式。

蕭念正準備打開劍匣,將無赦劍握於手中。

但卻感覺到劍匣之中,那種細微的顫動越來越清晰,甚至震顫得他雙手都有些發麻。轉瞬之間,蕭念甚至覺得自己快要拿不住劍匣了。

怎麼回事?

蕭念原本就高度緊張,察覺到異樣,一時間冷汗都下來了。

他喚起靈力,注入劍匣之中,想要以此安撫無赦劍,令其平靜下來。

然而這次他的靈力剛一進入劍匣之中,耳邊就炸開一聲猛

烈的巨響。

“嘭嚓——”

在全場無數人的目光中,裝著無赦劍的沉木劍匣頓時炸裂開來!

那堅固無比的雷亟之木,在無赦劍凜冽的寒光劍氣之下,脆弱得像是一片朽木,四分五裂得飛散出去。

直接在沒有防備的蕭念頸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跡。

“蕭念,怎麼回事!”沈副宗主在劍匣炸裂的煙塵中喊道。

還未等蕭念回答,無赦劍便從煙塵之中騰空而起。

黑色的劍身完全不受控製地顫動著,以極快地速度來回飛竄,斬斷所經之處所有攔著他的物件。

“仙君,這……?”

坐在高處的閉月仙,震驚之下原本正想出手幫忙壓製,卻發現身旁的蒼衍仙君神色淡漠,似乎並沒有出手的意思。

閉月仙心中疑惑,但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莫非蒼衍仙君早知會有此事?

“這柄劍,你我都管不了。”蒼衍仙君開口,目光似乎落在了虛無縹緲之處,“自然有該管它的人。”

聞道台上,剛才被劍氣斬裂的建築物搖搖欲墜。

“不好!這台子要塌了!”

“發生了什麼,天哪,那口古鐘掉下來了!”

“啊——!救命!”

“你們小心,呆在這裡彆動。”折芳長老取出一件小鼎模樣的法器,將鬱雪融連同身邊幾尺內的人籠於其中。

然後化作一道青光,朝一旁即將坍塌的建築飛掠而去。

扶芳撐起了斷裂的梁柱,救下了這片建築下的南明宗弟子,也順帶救下了在同一片位置的蕭家人。

折芳看著煙塵之中的蕭夫人,那張淩厲豔盛的容顏,此刻也不免沾上了塵土。

蕭夫人也抬起頭看見了折芳,兩人目光對視了很久,卻始終沒有人開口說話。就這樣沉默著,直到折芳轉過身,去查看其它受傷的南明宗弟子。

坍塌的建築之外,場面也亂做一團。

各峰的首座見此情形,也紛紛出手,想要壓製這失控的無赦劍。但很快他們就發現,此舉收效甚微。

無赦劍根本毫不畏懼這些化神期的首座。

甚至反而像是因為被圍困,變得更生氣更不可控了,一時間散開無數劍氣殘影,像是巨大的羽翼般籠罩在半空中,即將如箭落下。

所有人都如臨大敵。

鬱雪融抬起頭,看到黑色的劍氣冷如寒霜,幾乎遮蔽了日光。

如有實質的殺伐之意散布在空中,讓每一個被籠罩的人都能感到巨大的壓迫感,仿佛下一刻就能輕易碾碎一切。

一時竟讓鬱雪融沒法聯想起,這是曾經化作一道輕盈劍光,如羽毛般覆在他皮膚上的那柄無赦劍。

不舒適的感覺在身體上蔓延開。

在這樣的壓迫感之下,鬱雪融的指尖都感覺到有些麻木。

“彆怕。”傅孤塵平靜冷清的嗓音從耳邊傳來。

鬱雪融感覺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傅孤塵帶著溫熱體溫的手,修長而有力,緩緩將鬱雪融發麻的指尖攏進掌心。

鬱雪融感覺身上的壓力一下子輕了下來,像水一樣滑落四散開去。

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傅孤塵用另一隻手,曲指輕敲了一下桌面。

那敲擊的聲音很輕,幾乎淹沒在無數人緊張的呼吸聲中,連在他身邊的人或許都沒有注意到。

但在天際之上,原本氣勢洶洶,光是擺開劍陣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無赦劍,卻在這下輕響過後,好像突然抖了一下。

還沒等聞道台上的人反映,究竟過來發生了什麼,漫天的劍氣殘影咻的一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被遮蔽的日光重新照耀下來。

一切都變得分外安靜。

然後在所有人驚疑不定,大受震撼的目光中,之前還桀驁不馴,幾峰首座聯手都無法製不住它分毫的無赦劍——

就那樣輕輕地、乖巧地鑽進了鬱雪融懷裡。

甚至有點瑟瑟發抖的,發出了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