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縛於紅塵(二)(1 / 1)

傅孤塵看著他,總是沉靜的眼神裡泛起漣漪。

似是期待,又是警醒。明知不該陷於其中,卻又無法抗拒地被這份柔軟所吸引,險些就要傾身與之回應。

傅孤塵的手指向前抬起,卻又馬上收回握緊。

他明明該拒絕的,他隻是一個為了兌現多年前諾言,從過去蘇醒的過客。

每一個多餘痕跡,都是並無意義的事情。

那一瞬間,傅孤塵想到了很多他應該拒絕這個擁抱的理由。

但最後的最後,他還是順從了自己此刻的本能,俯下身,回應了鬱雪融向他展開的雙手。

那是一個很輕,也很短暫的擁抱。

鬱雪融感覺他像是被一大片溫暖輕盈的羽毛裹著,但還沒來得及貼緊,就已經再次離開了。

但是,隻要他的想法能被傅孤塵感受到,那就夠了。

燈火搖晃下,兩個人都靜靜地不再說什麼,但氣氛卻變得更加柔軟和睦。

鬱雪融回到一開始的姿勢,繼續仔細地給傅孤塵處理那些新的傷口。

他對傅孤塵左胸前的烙印既沒有專門去看,也沒有刻意回避。

鬱雪融心想,等明天早上他想去翻翻南明宗的書庫,看有沒有辦法能幫傅孤塵把身上的烙印化解掉。

萬一有其他人因為這個烙印,對傅孤塵做出什麼傷人的舉動,鬱雪融光是想想都心裡覺得難受。

鬱雪融將傷口裡隨後一片碎掉的桃花瓣挑出來,然後小心地敷上止血生肌的靈藥。明明應該是會痛的,但傅孤塵卻依舊神情沉靜。

他隻是一直看著鬱雪融,不想移開視線。

……

最近幾日不知怎麼的,連續下了好些天的陰雨,山間的溫度一下子就降下好多。

鬱雪融比旁人更怕冷,雖然還沒到冬天的程度,但他也已經裹上了毛絨絨的披風,坐在書房看書的時候,看起來像個可愛的白團子。

今日傳道院給弟子們放了假,傅孤塵也難得沒有出門去做其他事情。

不過自從上次那件事以後,傅孤塵就算出去,也會提前給鬱雪融留個字箋,壓在書房的桌子上。

而鬱雪融若是見他沒回來,就算自己撐不住去睡了,也會在書房給他留上一盞燈。

就這樣,書房似乎變成了兩個人都喜歡呆著的地方。就像今天,鬱雪融在書房看書,傅孤塵也坐在書桌的另一旁靜坐調息。

雖然兩個人都沒說話,但這種安靜同處一室的感覺,卻也讓人覺得很舒服親近。

鬱雪融桌前的書案上,擺著一堆今早從宗門書庫借來的古書雜集。

鬱雪融不想把這件事拿去給彆人問,所以就自己慢慢來找相關的方法。

這類烙印算是相對冷門的東西,仙門之中大多已經不興這一套。

一般門中弟子犯下過錯,往往是以戒鞭懲治,再嚴重的話,便是收回師門所學,然後流放或逐出師門。

至於往身體上烙罪印這種事,更像是一些宗族內的陰私手段,侮辱的意味遠大於懲戒。

想到這裡鬱雪融又不免心疼起來,傅孤塵以前到底是在怎樣一個家族中,身上才會留下這樣殘忍的印記?

翻了一陣書,鬱雪融終於找到一本皮質封面的手卷,上面提到一些關於宗族私刑的事。

他大致看了看,是說這種刺青烙印原本就不想讓人去除,所以會故意烙印在人的要害處,並且深入血肉之中。如果想要強行拔除,就必須剝離這一整片血肉,將每一寸烙印都剜除乾淨。但往往這麼做了之後,人也就已經離死不遠了。

鬱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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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雪融突然高興的出聲。

當鬱雪融在漫漫書海中,終於找一個能相對溫和祛除刺青烙印的藥方時,他驚喜得抬起頭,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和傅孤塵靠得這麼近,近乎要整個挨進他懷中。

鬱雪融稍微有點不好意思。

但是就隻是這樣靠著傅孤塵,他不僅覺得身上很暖和,似乎連身體裡的寒氣也被壓製住了,整個人都感覺輕鬆了些許。

“找到什麼了?”傅孤塵微微側頭,問他。

鬱雪融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仰起頭,笑著說:“等我做好了再給你看。”

之後不等傅孤塵再問,鬱雪融便站起身來,裹著披風,手裡拿著他剛找到的藥方,腳步輕快地出了書房,消失在傅孤塵的視線裡。

傅孤塵依舊坐著,卻遲遲無法重新靜心調息。

他想著剛才鬱雪融那個輕快的笑容,那雙淺色的眼

睛,好像春日陽光下泛著柔光的寶石,熠熠生輝,又親近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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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調息,而是也站起身來。

暫時離開扶危峰,傅孤塵熟練地避開所有人的視線,進入那座人跡罕至的禁地。

傅孤塵需要一些自己更為習慣的環境,以免陷在那樣柔軟可愛的春日裡,漸漸變得無法脫離。

他站在禁地影塚之內。

用了幾天時間,他現在終於能順利從影塚中的那片桃花林中穿過,而不被那些轉瞬間就鋒利如刀刃的花瓣割裂身體。

穿過桃花林,眼前便是那座上古遺跡。

曾經的魔神們在此混戰,留下無數詭譎的殘影。

想要到達封印中心的舊神殿,傅孤塵需要更加謹慎,以避免被這座遺跡本身殺死。

……

南明宗內的集市,到了傍晚時分變得越發熱鬨。

鬱雪融將那張他找到的藥方抄錄下來,按著上面所需的藥材挨個尋找。

好在這方子雖是個冷門偏方,但南明宗畢竟是仙道中數一數二的宗門,大多數東西都是能買到的。

再加上鬱雪融現在手裡靈玉相當多,即使有那麼幾樣稀缺的藥材,多花上些價錢,便也能有日行萬裡的天馬或雲舟,將其在幾個時辰內送來。

鬱雪融站在集市最大的藥堂前,向掌櫃詢問最後幾味還沒買到的藥。

藥堂的掌櫃名叫芸葉,是個穿一身鵝黃衣裙,梳著雙髻的俏麗少女,此時正咬著一隻筆,撥著手中的算盤,清點藥材。

“我看看啊,嗯……其它的都在這裡了,隻剩一味明夜幽曇。”芸葉仔細地解釋道,“這個宗內的丹霞峰上就有種,但是它隻在夜最深的時候才會開,並且太陽升起前就會枯萎。所以你得自己去丹霞峰,找折芳姐今晚幫你取藥,然後就地製成藥液。”

鬱雪融接過其它幾味包好的藥材,說:“好,我知道了。”

“對了,你要去丹霞峰的話,幫我把這個帶給折芳姐吧。上次她讓我幫她留意幾樣不太好找的藥材,我正好今天剛給她全都湊齊了。”芸葉從櫃台下面拿出一個有很多層的盒子,東西放得整整齊齊,看得出十分用心。

“唉?讓我帶過去嗎?”鬱雪融有些驚訝芸葉對自己如此放心,因為這盒子以及盒子裡面的東西看起來價值不菲。

雖然他和折芳長老關係不錯,但和芸葉卻隻打過一兩次照面。

芸葉抬手撐在櫃台上,腦袋斜靠在手掌上,笑道:“折芳姐之前說你人很好,那我自然也信你。”

“原來是這樣。”鬱雪融點點頭,拿起那個盒子。

得知自己被私下裡誇獎的感覺好像不錯,他還是有點開心的。

和掌櫃芸葉道了彆之後,鬱雪融順道在集市上買了些點心,準備帶去給丹霞峰上的師徒幾人。

他記得丹霞峰小師妹半夏喜歡點心。

以玉鑰喚動傳送陣,鬱雪融來到了丹霞峰上。

剛一落地,眼前就是一大片五顏六色的花海。

鬱雪融還是第一次來丹霞峰上,隻覺得峰上的氣質格外不同。眾多藥田錯落,開著不同顏色的花,連丹霞峰上的院落和殿群也都不隻是一種顏色,十分隨性但又不顯得雜亂。

好漂亮。

鬱雪融順著山間的路走了一段,便遠遠看見丹霞峰的大師兄流微,正坐在一片蔥鬱的竹林之間,眼神銳利,仔細擦拭著手中的一柄長劍。

鬱雪融朝他打了個招呼。

流微聽見有人叫他,愣了一下,然後將手中長劍慌忙收起。這才站起身,朝鬱雪融走過去。

鬱雪融看到了他收劍時的神情,雖然有點疑惑流微是丹修弟子,為什麼會收藏著一柄長劍,不過鬱雪融並沒有追問。

而是將帶來的點心交給流微,讓他轉交給師弟師妹們。

“謝謝你了,師父在偏殿,我帶你過去吧。”流微接過點心,又恢複了以往的樣子,似乎剛才拭劍時的那種銳利,無聲地散去了。

他將鬱雪融帶到偏殿,見到折芳長老後,便先告辭離開了。

鬱雪融向折芳長老說明了來意,並且把芸葉要他幫忙帶來的東西,交給了折芳長老。

“芸葉辦事還是那麼牢靠,這就把最難找的幾味藥材收集齊了。”折芳接過那個裝著藥材的盒子,對鬱雪融道,“辛苦你了,你要的明夜曇花大概得等到晚上,你沒其它事的話,就先在我這裡歇一會兒吧。”

鬱雪融想想也沒什彆的事,於是便點點頭坐下來,看折芳長老整理藥材。

折芳也許是怕他無聊,一邊收拾手裡的藥草,一邊起了個話頭聊起來:“你幫我帶過來的這些藥材,正好是之前你那個丹方裡要用的東西。等我把東西都收拾好,擇個好日子開爐,那兩份重塑丹田的藥就可以開始煉製了。”

“好快啊,這樣的話,就算加上但要煉製的時間,也會在我養好身體之前就完成了。”鬱雪融感歎道。

這麼相比起來,他祛除寒氣,溫養經脈的速度好像有點慢了。

倒不是淨水靈泉的效果不夠好,而是鬱雪融本身底子差,再加上,他不可能一整天都泡在泉水之中。那樣的話,還沒等病養好,他人想要先泡皺了吧。

要是其他時間也能隨時溫養身體就好了,鬱雪融心想。

然後他就想起了今天在書房裡,他無意中靠著傅孤塵的時候,感覺好像也有與淨水靈泉相似的一部分作用。

嗯……這好像是個辦法。

但是也不知道傅孤塵願不願意,讓自己平日裡再多貼近一下。

總覺得他好像稍微有點不適應的樣子,等回頭試著再問問吧。

鬱雪融收回不知道飛到哪兒的思緒,視線回到折芳長老手中的藥材上。

他心裡數了數,這離折芳長老拿到丹方好像還不到十日。而在那個預知夢裡,他光是湊齊這些材料就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看得出來折芳長老對這件事十分上心。

鬱雪融記得之前折芳長老好像說過,她好些年前就在尋找這張能重塑丹田的古方了,如今也是明顯是按照兩個人的分量準備了藥材。

那麼應該是有個對折芳長老來說很重要的人,也是丹田受了傷吧?

鬱雪融雖然沒有開口問,但或許是他想得太入神,眼中好奇的神情被折芳長老看到,引得折芳主動問他。

“怎麼了?是想知道另外一份丹藥是我準備給誰的?”折芳長老的眉眼間總是溫溫柔柔的,讓人感覺很親近,即使被戳破心中的想法,也不會有很尷尬的感覺。

鬱雪融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可以問嗎?如果不能的話,就不聊這個了。”

折芳長道:“這倒也不是什麼秘密,其實宗內很多人都知道的,講給你聽也無妨。”

鬱雪融認真聽著。

“你來的時候在竹林那邊遇到流微了吧?他其實本名比這多個姓氏,但是他非常討厭這個姓氏,也不喜歡這個姓氏背後所代表的父親和宗族,所以自從來到丹霞峰之後,便將姓氏隱去,隻留下母親給他取的名字。”折芳慢慢說著,眉眼低垂,輕聲歎了口氣,“他原本是姓‘蕭’的,對,就是蕭念的那個蕭家。”

“啊?”鬱雪融這下也驚訝了,他馬上在腦海裡回想了一下。

但是流微和蕭念看起來並沒有很明顯的相像之處,鬱雪融也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上想過。

“他們長得並不像對吧?因為說起來,流微和蕭念確實算是兄弟,但長相上各自都隨了自己的母親,這大概是唯一一件讓流微覺得慶幸的事情了吧。”折芳說道。

鬱雪融捋了捋思路,小聲問:“意思是,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嗯,但無論是蕭念還是流微,都不想認這件事吧。”折芳接著娓娓道來,似乎落入了回憶之中。

流微的母親雖隻是凡人,卻因生得美貌,被下重天一個負責幫蕭家辦事的小家族搶來,作為挑好的靈侍備選送到了蕭家。

上重天的靈侍裡有不少這樣的凡人。

他們可以通過侍奉換取延年益壽的靈藥。但也同樣像是凡間的奴婢一樣,隨時可能因為主家的不高興,被趕回下重天或是直接死去。

流微的母親本是凡間一對商人夫妻的獨女,她並不願意留在上重天,也不想當什麼靈侍,隻想回到家鄉。

但她一輩子都沒能如願。

她在蕭家挑選靈侍的時候,被當時的蕭家家主,也就是蕭念的父親挑中了。蕭父對她的美貌稱得上是愛不釋手,當即賜下駐顏延壽的靈藥,將她收為了侍妾。

後來她又生下了流微。

那時的流微因為是侍妾的兒子,自然不被蕭夫人放在眼中,再加上當時蕭家幾乎是傾儘全力在培養蕭夫人的兒子蕭念,從小到大也就沒什麼在意流微。

但流微還是很努力地在修行、學劍,因為他知道母親的願望。

母親總是在夜裡抱著他,看著天上的月亮,給他講凡間的人,凡間的

事,和她記憶裡已經快要模糊的凡間家鄉。

每每講到最後,她總是滿面淚光。

流微知道,他隻有加倍的努力修煉,以後才有可能帶給母親自由。

在旁人看來,流微的母親是極受寵的,即使在一眾美貌侍妾中,也是最受寵的那個。受寵到甚至能以凡人之身,為蕭父誕下子嗣。

受寵到甚至……蕭父在某次突破境界失敗後,靈氣逆亂、瀕臨死去之前,都還要特意留下囑咐,要讓這個他愛不釋手的侍妾,給他死後殉葬。

他連死去的時候,也仍然不願意放過她。

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蕭父終於在服下最後一碗吊命的靈藥後,再無藥可醫,經脈逆亂而亡,據說死相並不好看。

而他生前最寵愛的侍妾,依照他的遺囑,被蕭家拖到靈堂前,準備給他殉葬。

那晚流微為了救母親,提了劍衝上靈堂,打傷了蕭家的侍從,推翻了蕭父的棺槨。在蕭家人怒不可遏的目光中,將母親緊緊護在身下。

流微自然不可能是整個蕭家的對手。

很快他就被趕來的蕭家長老壓在靈堂前,跪在蕭夫人面前,聽候發落。蕭夫人冷冷看著他,隻說了一句話。

“讓她殉葬,是蕭父的遺囑,沒人會違背。你想走倒是可以,隻不過,蕭家所學的一切都不能帶出去。”

最後,流微還是沒能救出母親。

他被壓到蕭家私牢中,蕭家長老將他這些年來的所學強行毀去,以至於丹田也隨之損毀一半,然後令侍從將他扔出蕭家後山外,任其自生自滅。

若不是恰好遇到了當時,隨南明宗前來參加吊唁的折芳,流微或許就死在那裡了。

後來折芳得知流微的遭遇,沉默許久,將他留在丹霞峰收為弟子,並且在發現他丹田被毀掉一半後,這些年來一直在留意與之相關的藥方。

她知道,流微隨他修了丹道,但每每在無人看到的時候,他總是會拿出曾經的長劍擦拭。

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終有一日會為母親報仇。

“不知不覺說了這麼久,外面天都黑了。”折芳收回情緒,將眼中的悲傷情緒藏起。

鬱雪融也怔愣著,聽著聽著,也漸漸覺得眼眶發酸,低著頭沒有言語。

“好了,不聊這些傷心的往事了。”折芳柔聲安慰道。

她輕輕拍了拍鬱雪融的肩膀:“來吧,明夜幽曇快要開了,雖然隻會盛開一個晚上,但是它們真的非常非常漂亮。”

……

夜涼如水,傅孤塵指間劃出的劍氣,將眼前扭曲的魔神殘影從中斬斷。那些殘影嘯叫著散去,面前的這片區域的遺跡變得安靜起來。

傅孤塵抬頭看了看月色。

時間有些晚,他該回去了。

今夜的扶危峰分外安靜,安靜到傅孤塵回來時,甚至沒有看到書房裡每晚都會留給他的那盞燈。

傅孤塵心中一窒,腳步飛快地走進小院,朝四周看去,這才意識到,

鬱雪融居然不在。

他去哪兒了?

鬱雪融平日裡總是早早就休息了,偶爾會有事忙到比較晚,但他並不是個喜歡在夜間出行的人。

沒有了暖色燈火的小院,顯得異常冷清。

那一瞬間,傅孤塵心裡湧上來太多他以為早已不會有的情緒,幾乎要擁擠著撕掉他一直以來沉靜的外表。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喚動南明宗的諸多陣法,用來尋找鬱雪融的蹤跡。

就在這時,一個裹著披風,像個毛絨絨白團子的鬱雪融,在夜色裡沒看清路,突然就撞進了他懷裡。

“誒……謝謝。”

鬱雪融感覺有人扶住了自己,這才讓他穩住身體。

鬱雪融抬頭,借著月色這才發現是傅孤塵扶住了他。於是問:“你怎麼就這樣站在院子裡,也不點燈?”

傅孤塵沒有說話,他隻是深深吸了口氣,低頭俯身,主動抱住了鬱雪融。

一種失而複得的情緒,讓他的心口微微發顫。

鬱雪融因為這個突如起來的擁抱而有些怔愣,兩個人身上的衣袍都沾染上了些夜晚的涼意,但是傅孤塵此刻的體溫比往常更熱。

一時間像是要將寒意都融化一樣,透過身上的衣衫,侵染到鬱雪融的身體上。

鬱雪融察覺到了傅孤塵此刻的情緒,似乎與平常有些不同,所以他便任由傅孤塵這樣抱著。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問了一句:“今天怎麼啦?是有什麼不順利嗎?”

傅孤塵過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所作的事,已經超出了他給自己劃下的那條線。

他恍然鬆開這個擁抱,然後閉上眼睛,整理好心中混雜著的諸多情緒。然後又恢複了往日裡平靜的嗓音:“沒事,隻是剛回來,看見你不在。”

“啊,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去了趟丹霞峰。”鬱雪融說著,從袖子裡捧出來一朵花,遞到傅孤塵眼前,對他說,“你看,這是明夜幽曇,好漂亮好漂亮。走的時候我問折芳長老又要了一朵,想帶回來給你看。”

藍色的曇花在夜裡盛放,花瓣像是流動的水,又像是滿盈的月光,幽幽地散發著綺麗的微光。

“很漂亮。”傅孤塵說。

但比曇花更漂亮的,是鬱雪融的眼睛。

一雙想要與他分享美好的眼睛,那眼中柔軟明亮的光,像是被月色小心翼翼打磨過的寶石。

鬱雪融笑了,眉眼彎彎的,似乎很開心傅孤塵也喜歡這朵曇花。

他很自然地拉過傅孤塵的手,語調輕快: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事,之前不是說等東西做好了給你看嗎?你跟我來。”

鬱雪融走到了傅孤塵的房間,點燃桌上的燈火。

然後讓傅孤塵坐在床榻上,自己站在他面前,取出了剛剛在丹霞峰趁著夜色調製好的靈藥。然後對傅孤塵說:“你把衣服敞開,我幫你上藥。”

不知道為什麼,鬱雪融居然覺得今天的傅孤塵似乎有那麼點……百依百順的意思。

這個詞可能有點不太準

確,

但確實無論是鬱雪融去牽他,

還是讓他在床上坐下,傅孤塵都沒有拒絕。

就連現在,他也隻是稍微猶疑了一下,便依言將上衣拉開,露出他原本不願示人的傷痕與烙印。

但就算是這樣,在鬱雪融往他胸口前的烙印上敷藥時,還是感覺到了傅孤塵身體驟然地緊繃。

鬱雪融趕緊停下手,問道:“是很疼嗎?”

他在書上找到的這個方子雖說比較溫和,但畢竟是要祛除烙印,多少還是會有些疼痛或灼燒的感覺。

傅孤塵搖了搖頭,垂著眼,目光低沉。連聲音似乎都沾上點啞意:“不,我隻是沒想到……”

他原本以為,鬱雪融隻是要幫他先前被花瓣刺破的傷口上藥。

傅孤塵不知道後來那位成了劍尊的自己,會是如何去除這道惡意的刺青烙印。但以他對自己的了解,手段絕不會有多溫和。

因為他從來對疼痛都不敏感,就算是要強行將血肉從身體上剝離,他也不是做不出來。

“如果疼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方子上說這藥可以分很多次用,每次用得少些,疼就會輕些。“鬱雪融擔憂地看著他,就怕以傅孤塵這個性格,疼也忍著不肯說。

“不疼。”傅孤塵說著,輕輕靠過來,握住了鬱雪融的另一隻手。

那雙手因為寒疾,總是很涼,清瘦的手腕似乎能被輕而易舉的圈在掌心。

傅孤塵不由地想,這樣一具纖細脆弱,似乎一不小心就會碰碎了的身體。卻為什麼總是在不斷地為了他忙忙碌碌,想要去治好連他自己都不關心的傷痕。

鬱雪融任由他握著,另一隻手繼續仔細給他塗藥。

傅孤塵的手總是乾燥而溫暖的,身體大部分地方也是如此。唯獨被烙印上刺青的這一片皮膚,似乎像是已經壞死了一樣,冰冷地不像他身體的一部分。

但是現在有辦法讓將滿懷惡意的烙印祛除了,以後也都不會再有了。

鬱雪融這樣想著,漸漸將靈藥塗抹完畢。

“好啦,藥方上說,這樣保持七天,就會慢慢消掉了。”鬱雪融心裡也是真的開心,至少傅孤塵以後都不會再因為這片烙印,而在需要脫掉衣服的時候遮掩彆人的目光了。

做完這些,鬱雪融將東西收拾了一下。他正準備回去休息,但是突然腦海中跳出來一件事情。

是他在折芳長老那裡的時候想到的,如果平常能和傅孤塵多貼近一些,他身上的寒疾應該能好得快很多。

因為畢竟,他不能泡在淨水靈泉裡睡覺,但是也許可以挨著傅孤塵過夜。

應該……可以的吧?

鬱雪融心裡稍微有點打鼓,但是今天的傅孤塵看起來沒有平常那麼冷淡,感覺也許有那麼一點成功的機會。

要不然,試著問一問?

“那個,我有個事情想找你幫忙。如果你覺得不行的話,可以直接不回答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鬱雪融抿了下嘴唇。

然後他淺淺吸了一口氣,說:

“我身有寒疾,

應該是因為業火琉璃心的緣故,

靠近你的話體內寒氣就會被驅除一些。所以……我晚上能睡在你這裡嗎?”

傅孤塵看著他,眼神沉沉,沒有立刻說話。

鬱雪融趕忙補充道:“你放心,我晚上睡覺很安靜,不會亂動,也不怎麼占地方。隻需要留給我這麼點地方就可以……”

傅孤塵抬手握住鬱雪融的指尖,感受到上面過分的冰涼。

這次他開了口,低聲道:“好。”

正準備再說些自己優點,以爭取同意的鬱雪融:“誒?”

傅孤塵就這麼答應了嗎?

這比自己想象中,似乎要容易好多好多,原來……傅孤塵也沒有他平常看上去那麼冷淡嘛。

得到了傅孤塵的同意,鬱雪融低頭去看他的床榻。這才發現上面空無一物,房間裡原本準備好的被褥,傅孤塵根本就沒有用過。

鬱雪融訝異地問他:“這樣睡,晚上不難受嗎?你不喜歡被褥的話,我去拿兩條絨毯過來。”

說著,鬱雪融就走出去,從自己房間拿了兩條厚厚的絨毯,鋪在了傅孤塵的床榻上。一下子整張床就變得溫暖舒服起來。

鬱雪融滿意地拍了拍手,這才是適合睡覺的地方嘛。

他看了看時間,才發現已經很晚了。於是趕忙拉著傅孤塵一起收拾洗漱,然後兩個人挨著躺上床榻。

鬱雪融確實占不了多少地方,他側身睡在哪裡,微微彎曲著四肢,躺在厚厚的絨毯裡時,感覺隻有小小的一隻。

傅孤塵熄滅了燈火,在黑暗裡對他說:“睡吧。”

“嗯。”鬱雪融閉上眼睛,感受到溫暖的熱度從身旁傳來,透過皮膚慢慢驅散他經脈深處的寒氣,讓他從裡到外都暖融融的。

他輕聲對傅孤塵說:“祝你做個好夢。”

鬱雪融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在溫熱的氣息包裹下入眠。

傅孤塵很久都沒做過夢了。

但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件壞事,畢竟即使偶然夢回,也隻是充滿冰冷和血的記憶重現。

月色從窗戶落進來,柔光似水。

傅孤塵看著鬱雪融,在他睡著之後伸出手,繞過身側,修長的手指落在鬱雪融頸後,輕輕地,一下又接著一下,撫摸著他。

感受那片皮膚之下,似乎有什麼在微微發著燙。

傅孤塵知道,他從在選拔儀式上第一次看到鬱雪融就知道。這過分蒼白的皮膚之下,藏著一個連鬱雪融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是一寸附著在脊骨上,靈光已然黯淡的先天劍骨。

這樣一件讓整個上重天都求之不得,無處尋找的無上異寶,就這樣安靜地藏在一副如此柔軟易碎的身軀之下。

它似乎被用來做過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如今已經喪失了幾乎所有的靈氣,不複當初。

但傅孤塵還是能確認,這就是屬於他,或者應該說屬於後來寒淵劍尊的那一寸先天劍骨。

先天劍骨即使在所

有的先天異寶中,都是極為特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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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想要強行將其搶奪,先天劍骨便會自行碎裂。若是想給予他人,必須要先天劍骨的主人心甘情願。

至於給予的方式,更是必須無比親密,無比熟悉。

熟悉到身體的每個部分都曾彼此相觸,每寸骨血都被愛意浸透。

之後魚水成歡,雲情雨意。

最後才能徹徹底底,承受他所給予的,一切、一切的饋贈。

……

傅孤塵看著安靜睡在身邊,隻是淺淺挨著他的鬱雪融。

所以後來的那個自己,是怎樣愛上眼前這個人的呢?

如果說初見時,傅孤塵還是因為好奇而忍不住想探尋,那麼現在,他現在多少能懂得了。

隻是尚且短暫的相處,他就幾乎已經沒辦法再維持自己劃定下的界限。

那麼後來的他,一定有著太多太多的時間,去盛滿那些點點滴滴,幾乎要溢出來的感情吧?

傅孤塵心臟中,此刻幾乎要漫出一種近乎偏執的感情。

是的,他甚至有些嫉妒後來的那個自己。能有足夠長的時間,去和鬱雪融度過彼此相守的歲月。

傅孤塵感覺到,手指下的皮膚在微微發著燙。

讓他似乎能想象出,當初先天劍骨被給予時,這片皮膚會灼熱粘膩到怎樣的程度。

如此蒼白如玉的肌膚,也會因為動情到深處,而染上豔麗旖旎的紅嗎?

而那時候,抵死纏綿間,將劍骨給予愛人的寒淵,又在想些什麼?傅孤塵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去揣測。

手掌也漸漸整個覆上鬱雪融的頸後,近乎貪戀,又極度克製地將他半攏入懷中。

傅孤塵的心臟漸漸安靜下來,與身邊那個人靠得很近。

鬱雪融似乎夢到了什麼,微微皺起眉頭。

傅孤塵指尖撫過他的眉眼,然後隔著掌心,落下一個灼熱卻輕淺的吻。

……

鬱雪融好像做了一個夢,但是當他環顧四周,卻又發現這並不是他所見過的任何地方。

很快鬱雪融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夢,而也許是傅孤塵從前的記憶。

因為他似乎能知曉一些,並沒有出現在眼前的事情,比如這裡應該是下重天某個勢力很大的宗族,傅家大院中的一處柴房。

然後,他看到了傅孤塵。

身形瘦削,看上去似乎隻有十四五歲的傅孤塵,躺在堆滿雜物的地面上,身下隻有一張破爛的草席。

而絲絲縷縷的血跡,正從他背後遍布的鞭痕之間,蔓延而下,將草浸染成暗紅色。

鬱雪融一下子就紅了眼眶,他走過去靠近,伸出的手卻隻能穿過傅孤塵傷痕累累的身體,什麼也觸碰不到。

尚且還年幼的傅孤塵突然抬起了眼睛。

鬱雪融差一點就以為,他在看自己,但很快又反映過來,他應該是在看自己身後。

門被粗暴地推開,揚起嗆人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