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那對古紅靛青的耳墜珠子時,堂屋中來的貴客先是一愣,隨即神情立刻變得古怪了起來,視線不住在魏少和他後頭的奴仆上掃來掃去——都聽說閩粵一帶契兄弟的習俗盛行,徽商離閩粵不遠,沾染上那帶的習氣也不算什麼。
就是魏大少這麼陰晴不定,精貴傲慢的大少,竟然有這麼一樁事。
難怪姓婁的滿身血腥殺氣,一看就是江湖惡徒,卻能任由魏少呼來喝去。
看魏少和姓婁的氣氛古怪,姓婁的明顯就是吃肉不吐骨頭的狠人,連明面的恭順都懶得做。跟這種角色搭上那種關係,魏少也不怕被背後捅刀。
不過魏少看起來,倒像是厭惡又礙於對方確實好用……
這是被排擠出徽商恨意太深,索性跟瞧不起的手下攪和上了?
那魏少能狠下心性,可比單純傲慢過頭的大少難招惹得多。
【角色王家屯員外“王二永” 對玩家衛厄的印象已更新:徽商魏少手段狠毒、姘頭宰人不眨眼】
【角色偏關晉商“劉布” 對玩家衛厄的印象已更新……】
一道道係統提示在面板上閃過,萬家大宅廳堂中,太師椅正首座上的長褂魏少手裡的白玉杯蓋在杯沿一搭。玉石的清響讓眾人一個激靈,魏少緩緩側頭看來,對上魏少陰戾森然的視線,一群富商貴客後頸一涼,趕緊收斂了神情。
不論關係如何,婁姓男人是聽命於魏大少,這點準是沒錯。
能栓得住,那這殺人不眨眼的惡徒,就是他手下的狗。
隻要還沒反噬,旁人就得先緊著自己的脖子,當心被直接撕了。
堂屋裡的客人不敢亂瞧亂說話,可瞧見那深紅靛青耳墜子的,又不止他們。直播間裡的彈幕還處於震驚狀態:
【沒眼瞎吧???衛神戴著的珠子和那誰的是一對???他們倆先前認識?】
【……都帶一對耳墜了,你覺得會是認識這麼簡單?】
【啊嗚嗚嗚!我前兩天還在說,衛神的珠子哪裡來的,怪好看的,現在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了】
【好像先前在滇南的時候,就有人看到衛神帶著個高個的隨行助理】
直播間彈幕亂飛,
“哈哈,魏少手下果然是能人眾多啊,能人眾多。”萬家老爺仿佛沒覺察出氣氛的古怪一樣,大笑著,同魏少拱手誇讚。
許是真的憎惡手底姘頭到了極點,魏少將白玉杯放在桌上,
冷笑:“算得上什麼能人,一些個沒用的廢物。”
“哎呀,哪裡的話,”萬家老爺打了個哈哈,將這一節帶過去。
他朝眾人拱了拱手。說是大家夥來得差不多了,既然是給萬某祝壽的,萬某不能讓各位在這乾坐著,已經請來了晉陝聞名的羊老六班子和鄧家莊的娃娃班,不如大夥兒一塊兒進中院看個熱鬨。
也好瞧瞧,這傳言中“銅幫鐵底”的羊老六唱功是否真的那麼過硬,
那些娃娃班的,又有沒有哪個角兒,撐得起未來的晉西北台柱子。
萬家老爺六九大壽是個極隆重的大日子,不僅要宴請四方的來客,還要祭神請五財,一通儀式流程下來,得熱鬨到次日去。一眾來客自然不能在宅子裡乾喝茶,拱手由萬家的人往園子裡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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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家的大宅,建起時為了防四面的盜賊,建的是鄔堡式建築,
又高又大,外頭難窺探裡頭。
三進三出的大宅落周圍有青瓦高牆,還有射箭的角樓。如果不是作為貴客被領進來,很難翻到深處。大宅前院迎來送往,是個長方形四合,中院是大院落,已經搭起來一個大戲台子。
兩個在晉西北地頭極有名的戲班子輪流上台唱戲。
這萬家堡也是有錢,戲台子搭得不小,
園子中,精巧的布置了許多的雅座,都是供給貴客老爺們的。
離戲台近的最好觀賞位置,自然被拱手讓給了身份最尊重的魏少。
“好大宅子,怕不是皇帝老爺的王宮就是這個樣,” 沈富勇、劉三牛他們沒見過世面,一進高院子就驚呆了,眼睛睜得跟銅鑼似的,壓著嗓子跟人說話。
他們前頭憋得慌,見萬家大宅各種金碧輝煌的東西,不敢亂說話,唯恐給魏少丟份兒。
眼下,左右貴客已經各自在雅座間分開了,小聲點說話不礙事,
衛十道就沒喝止他們,隻麻利地將桌上的果點掃進自己袖子,同這三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道:“嘿,不然怎麼說,萬家是偏關地頭的一片天呢,都說萬家宅子裡,河溝暗壑流的都不是水,都是白花花的銀兩。”
“真的假的?”沈富勇、劉三牛聽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四下張望,想看清楚一些。
衛十道樂嗬笑了一聲,被鐵哥兒瞪了一眼。
沈富勇、劉三牛他們這才回過味來,撓了撓頭,乾笑兩聲去看戲。
衛厄對看戲沒什麼興趣,他坐在正首座,身形有潑墨屏風擋著,便冷冷朝站在身後的“婁下仆”看了一眼。
剛進【懸河詭渡】副本的時候,衛厄就詫異,一貫礙事的主神怎麼突然沒了動靜。就連被封在他身體裡的詭物神像都陷入了奇怪的安分。原來祂以“婁臨”的身份,進到了懸河副本裡。
可好端端的,主神怎麼會突然用起“婁臨”的身份?
這身份比神郎官要受限製更大。
祂閒著沒事給自己找事?
懷疑和戒備拉到了頂點,但左右都是人,還有直播間和身份卡的限製在,沒辦法直接問。
衛厄隻能沒表情地看了婁某人一下,就收回了視線。
落其他人眼裡,就是魏少陰冷不悅地掃了婁下仆一眼,像嫌惡臟了自己的眼一樣,收回了視線。
……看來魏少爺,對他這個姘.頭厭惡得緊啊。
衛十道對“魏少”好感不小,同沈富勇他們說話的時候,餘光照樣留意著魏少這邊。
常理說,要是兩人勾勾搭搭有那方面的關係,該用相好的來稱呼。可魏少和他手下養的惡犬的關係,怎麼都跟“好”字搭不上邊。頂多算個……算個互取利益的姘頭。
念頭剛剛一閃,衛十道就被那姓婁的再次看了一眼。對方捏著掛纏在手腕上的鞭子,大有直接甩過來一鞭,抽爛衛十道這個雜碎的勢頭。
然而,魏少就像是腦後長了眼似的,
姓婁的男人手稍稍一動,魏少的手一抬,精準地扣住了男人寬大有力的手骨。男人被曬得微黑的膚色和魏少寒白的手形成鮮明對比——以衛十道的眼光,衛厄閃電般的這一下,絕無留手,五指成鉤緊攥的勁道絕對不小。
換個普通人,這一下,手都能被擰折掉。
但姓婁的危險男子手骨連晃都沒晃一下。
甚至因為被抓住了手腕,落向衛十道的殺氣更重了。衛十道臉上笑容一僵,手收進了袖子裡,不知道在找什麼。
魏少頭也沒回,依舊看著前頭的戲台子,冷森森地道:“你是想造.反嗎?婁、二。”
婁二。
落在衛十道身上的殺氣移開,男人將視線落回到“魏少”身上。祂危險地看了衛厄一會兒,片刻後,就著被抓住手腕的姿態俯身,咬著齒尖,在衛厄耳邊似笑非笑說了句什麼。男人的聲音已經壓低了。
衛十道耳朵尖,還是聽到了一點,
似乎是在說:“……叫得挺不錯啊,少爺。”
最後“少爺”兩個字,咬得極重,像要將大少爺的皮肉咬下一塊在口中銜著。
魏少看都沒看他一眼,隻將他就勢往下壓的手甩開,取出一塊手帕,寒著臉,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
“得。”男人收起鞭子,“今兒聽大少的,饒你一命。”
鎖定在身上的殺氣不見了,衛十道還是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婁二。
這名字是還不錯啊。挺正常的啊。
正納悶著,燕塘春的掌櫃來了,一來就滿面笑容地給魏大少爺拱手作揖,誇讚魏少好風度的話不要錢地往外灑。獻媚程度比早上高了一個層級。
“哎呀,魏少在這可是坐得有些厭煩了,”瞧出衛厄不怎麼往戲台上看,掌櫃笑道,“小的聽說,南邊的戲和我們北邊不太一樣。魏少看不慣我們這些晉北的梆子戲也正常。晚上三更迎的五財神會熱鬨些。那個新鮮。”
晚上三更,五財神。
什麼神得在晚上三更的時候才迎?
魏少朝衛十道瞥去。
衛十道腦筋轉得快,忙問以往的五財神是怎麼迎的。
燕塘春掌櫃剛要說話,戲台上傳來一聲淒涼婉轉的唱腔:“……點點骨血開靈路,點點靈路點點灰。阿娘替俺開靈路,俺替阿娘往裡瞧——”
衛厄不怎麼聽戲,不大分辨得出戲腔有什麼不對,但這一句唱詞落到耳中,他倏然抬眼,朝大宅戲台上看去——
“開靈路”是死人頭七出壽是唱的詞,講的是為死人打開通向幽冥的靈路。萬家請戲班唱戲,是為了大壽壽宴熱鬨,怎麼唱這麼不吉利戲詞?
就這麼一眼看去,戲台上,一位塗著大白臉的旦角兒正唱著戲,一甩袖子時,背後掛著一道白長的人形。
“你看我——唱這出壽公道,我看你——替我開財道。”
陰陰的、尖尖的戲腔兒從旦角口中發出,旦角一雙眼直勾勾盯著下頭。臉上的神情明明是驚恐的,口中的戲腔還在不斷往外冒出。“她”唱時,背後掛著的白長人形一雙手從後頭,繞到了旦角的脖子前頭。
半張扭曲的人臉,一並冒了出來。
來了。
衛厄擱在桌上的手指微微頓了下,他正對著戲台上的旦角兒。唱戲時,從旦角兒背後浮起的人臉就正對著他。
那張臉、扁平、白慘,陰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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