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牲祭祀峽”裡出來時,他們第一個遇上的血銀硐,衛厄見到硐裡牆上就是刻了“供祀爨僰庇礦龍神”這麼個字。爾後緊接著,就觸發了恐怖的未知存在念誦反噬。眼下,寸氏滇人馬幫送的“爨龍走山旗”觸及記憶。
衛厄剛一再聯想到前者,腦海頓時又脹|痛起來。
隱約的重疊供奉聲在耳邊響起,原先鎮壓下去的繁複古字和猩紅血字,再次有了要浮起來的跡象——
血字一浮起的瞬間,
衛厄強行將念頭裡的“爨僰庇礦龍神”幾個字,以“爨龍”替代。
寸氏馬幫能安然無恙地使用這走山旗,總不能說“爨龍”二字也會引發恐怖的反應。否則馬幫早都沒命了。
強行轉念,隻在一瞬之間。當“爨龍”二字替代了全部的念頭所指,腦海中的重疊供奉聲漸漸小了下去。那險些重鑽浮出來的繁複古字和猩紅血字也再次一點點,似乎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沉了下去。
“衛兄弟?衛兄弟!”滇人漢子略顯焦急的聲音從面前傳來。
面前的世界仿佛晃了一下,複又清晰起來。就這麼短短一瞬間,衛厄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又蒼白了一個度。他抬起睫毛,語調尋常地真實原因遮掩了過去:“沒事,昨晚的傷。”
滇人漢子不大放心地著他:“要不,讓我家二小子先去給你采點草藥先用用,衛小兄弟你這臉色……”
衛厄沒接他的話茬,而是問道:“這旗?”
“哦這個啊,”滇人漢子記起先前正在說的事,他瞧瞧衛厄,見衛厄雖然容色慘白,但說話行事無礙,就先將擔憂壓下,交代起來,“這是我們寸氏的爨龍走山旗,有一門旗法在,”說到這,滇人漢子猶豫了下。
“按慣例,走山旗法是不該外傳的。但衛兄弟先是竭力救我們寸家幫百多條漢子的性命,又贈這麼金給我們,由不得我寸氏小氣。不過,還請衛兄弟,以後用這門旗法,千萬不要做害人的歹事。一分事一分命,都是有定數的。”
沒想到,滇人漢子將旗法交給衛厄,叮囑的竟然不是莫要將旗法外傳,而是莫要以此害人。
——“一分事,一分命,都是有定數的。”
這一句話,自寸氏馬幫的首領口中說出,一股莫名的寒意,忽然躥上了衛厄的脊梁。
冥冥中,一絲冰冷的感覺一掠而過。
然而未等衛厄抓住這絲古怪莫名的寒意,滇人漢子就將幾句控旗的口訣說來,係統的提示隨之響起:
【叮——咚!恭喜玩家衛厄獲得寸氏馬幫“走山旗旗法訣”】
【該旗法為一級旗法,有一定升級潛力】
伴隨著這兩條提示,衛厄面前出現了一個面板,面板上顯示出獲得的旗法,還有與之相配的圖譜。後面還顯示了一個詳情:“走山旗旗法訣”等級1(可用同類旗法進行升級,最高等級10)。
此外,還有一個灰色調的圖標,暫時無法顯示具體情況,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副本裡獲得的法術是可以升級的。
就像唐秦在進入到“香火閩南”副本時,就直接了當地同其他玩家說過,重金收剪紙圖譜。但,雖然係統顯示可以用同類法門進行升級,可事實上,玩家在副本裡,獲得一星半點和詭異有關的法門,都難如登天。
唐秦獲得龍頭剪到現在,花了不少錢和貢獻點,收集到的成套圖譜也沒多少。
面板解鎖後,衛厄了眼旗法的對應詳情——寸氏馬幫給的這套“旗法訣”對學習者有一定的“慧根要求”“因果相關”和“武學天賦”,是一門兼具形武和術數的奇人異法。關於什麼是“慧根”係統沒給具體描述。
隻是一眼就讓人知道,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學的。
寸氏馬幫的滇人漢子著高大粗猛,其實心思細膩。
將馬幫的控旗口訣教給衛厄後,大抵是擔心時間短暫,怕衛厄沒學懂,還親自演示了一遍。他邊將山旗重給衛厄,邊說後邊趕山路的時候,讓其他人用旗都慢一點,好教衛厄清楚些。
獸面山旗拿在手中時,似隻是一面普普通通,略微有些怪異的旗幟。
但落到滇人漢子手裡,他手一轉,臂一帶。
旗面生風,旗杆如龍,沒見得用什麼力氣,卻赫然是有種駿馬披靡的架勢出來,旗面的獸面隨之蘇醒,蘊藏某種說不出的韻味。
走山旗旗法訣,開合生殺擋詭落陰,皆在這法之中。
光拿了“爨龍走山旗”,那就隻是一件沒辦法使用的二級道具,空有道具而不無法使用,但一搭配上這寸氏馬幫的旗法,二級道具加一級旗法,發揮出來的效果隱約的,竟然直逼“香火閩南”的【血骨碗】去了。
旗幟在滇人漢子手中颯然一晃,一收。
直播間像是了一場凶悍無比的武演一般,竟有酣暢淋漓之感。
【太帥了!靠,我以前隻知道戲台上會用旗,沒想到旗法真正用起來這麼酷】
【麻麻問我為什麼跪著屏幕】
【嗚嗚嗚嗚好帥被帥到了,原來我們以前有這麼牛的玩意?怎麼現在都沒見過聽說過】
【這寸家馬幫的首領人真不錯!包教還願意包會!】
密密麻麻的彈幕在直播間湧出。
“詭話”的副本壓迫感太強,副本裡各類詭怪層出不窮,玩家進副本死亡率又奇高無比。自然而然的,大家一進副本,都吊緊了神經,面對副本角色都時刻緊繃著。副本角色對玩家的反應也有限。不是吝嗇冷漠地給線索,就是像土樓胡氏一般,站在對立面。
像這麼精彩而又不含殺意的身法,卻是從未見過!
從來沒哪個玩家,能像衛厄這樣,在副本裡,讓副本人物,又送道具,又耐心教導法訣的。
直播間一邊為馬幫馬鍋頭武得的這一手好旗法喝彩,一面有忍不住擔心了起來:
【媽耶,又是一件必須搭配特定身法才能使用的道具】
【旗法好複雜,衛厄能學會嗎?】
【詭異複蘇後,郭嘉不是沒努力推行古武,基礎的防身速逃法都出了不知道多少套,但那些東西有多難練,懂都懂哈】
一提到上頭竭力推廣的基礎“防身速逃法”,直播間屏幕瞬間一片苦笑。
馬車前,滇人漢子將“爨龍走山旗”重送回。這爨龍走山旗是中等號旗,不算長,也不算短。衛厄沒直接將走山旗收進道具欄,而是將旗面卷好,如馬幫的兄弟一般直接掛在腰間。
見他神色雖冷,卻將走山旗妥帖帶好,沒輕視小瞧之色。
滇人漢子常年走山道被曬得黝黑的臉上露出些許被重視的高興來,連聲道:“區區小術,衛小兄弟能用得上就好。”
【叮——咚!寸氏馬幫對玩家“衛厄”好感提升至三級敬佩】
【玩家“衛厄”在四星副本可獲得寸氏馬幫的全力相助】
【受玩家“衛厄”影響,寸氏馬幫對您的好度同步提升——當前副本玩家已被納入馬幫好陣營】
冰冷的係統提示在直播間一閃而過。
其他人聽到了這幾道提示,驚詫的同時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就目前來,四星副本的難度已經遠遠超出了玩家的承載能力。若要單靠他們自己一行人,逃出十五猛,恐怕是半點指望都沒有。眼下,有滇南第一大馬幫的相助,總算多出一線生機來。
此時,馬幫的灶飯燒得正好。
滇人漢子見衛厄面色蒼白,沒耽擱,一面讓寸易帶人就近找些草藥,一面邀請衛厄趕緊吃些東西恢複元氣。
解元真這會正在同一位馬幫漢子連連道歉,直播間瞧他徹底放棄了給衛厄煮粥的打算,紛紛鬆了口氣——不然這可真怕衛厄沒傷重而死,反被隊一粥送走。解元真,解道長,您這輩子還離鍋碗瓢盆遠點吧!!!
由於衛厄有傷在身,馬幫漢子搭手,用殘留的點米糧,幫唐秦她們給他燒了一瓢稀粥,又煮了些餌塊切絲的湯,加了香草和細肉絲進去。大家“山王咒印”在身,遲則生變,不敢多待,要趕在天黑前抵達“骨燒鎮”,一行人將就著用過飯,沒做停留,再次踏上山路古道。
路上,解元真找寸氏馬幫要了地圖,總算是弄清楚了“十五猛”指的是哪十五個寨子。
十五猛以猛喇、猛丁、猛梭、猛賴、猛蚌、猛弄等幾個寨子為首,大體分布在滇南的紅河和黑江之將。兩者都是古地名。若按他們從人牲祭的峽穀出來,和寸氏馬幫的行程,要逃出去,徹底遠離“山王咒印”的影響,求得一條命在,就隻能和黑阿婆當年的兒子一樣,從古道一路往南,最後渡過黑江去。
而這一路上,“骨燒鎮”就是他們要碰到的第一個滇猛土人聚居地。
滇南雖然以苗族最為出名,其實居住的還有許多民族。
像什麼彝族哈尼族都有。
隻是都歸土司掌管,掌寨的說什麼,下邊的就流什麼血。臨行前,寸氏馬幫讓眾人藏好身上的山王咒印,混在馬幫隊裡。到寨時,隻說是他們寸氏馬幫捎帶的客商,一般人不會起疑心的。
當下眾人緊趕慢趕,在天陰陰壓壓時,趕到了一座依山靠崖的竹寨子前。
“壞事。”逼近目的地,馬幫馬鍋頭忽然將繩索一勒,語氣不大好,“土司恐怕知道‘人牲’的事了。”
眾人面色微變。
衛厄抬頭,順著馬鍋頭的方向去,隻見所謂的“骨燒鎮”的竹寨寨門前滿是帶銅獸牙面的寨兵,正在把守寨門,挨個檢查。原先寸氏馬幫以為土司沒那麼快得到消息,所以打算帶眾人直接混進去。
如今按寨兵這個凶狠仔細的檢查程度,除了一個心知自己的咒印已經發生變化的衛厄,其他人半個也逃不掉。
但頂著山王咒印,若不進骨燒鎮,那就是等著咒印加強,活活困死在十萬大山中。
前後進退兩難,玩家行裡,宋月眉壓著聲道:“不如由我……”
她的意思其他人明白,便是由她去同寨兵頭領攀附,使些□□下彩門迷煙的伎倆進去。解元真他們都是見過宋月眉的彩門戲法的——若是單單隻有她一個人,此法絕對不成問題。可眼下他們一行足足十幾人。
解元真蹙眉,正自思索間,前邊的馬鍋頭已然有了決定。
他一敲水煙袋,身邊的二小子寸易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從父親身邊後退,到眾人身邊,壓著嗓子說:“幾位下馬跟我走。”其他馬幫漢子已經呦嗬著,招搖展旗地往前去,借著百十人打旗前湧的遮掩,玩家一行悄然從馬隊裡退出來,轉過山彎。
一過山彎,解元真就急聲問寸易這是要如何打算。
寸易讓眾人跟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恐怕是祭祀失敗,土司的大巫那邊有什麼感應,知道人牲跑了,立刻讓到最近的寨子搜尋。前頭的正寨門是走不得了,我帶幾位從翻山打崖壁那邊的采藥石路下去。直接進寨子後頭,骨燒寨的人偷采靈芝都走的那條路,應該沒有寨兵把守,就是比較難走。諸位都擔心著點。”
聽說要打山崖上下去,一行人裡,幾個有點兒恐高的,頭皮頓時就麻了。
解元真則略帶擔憂地向隊裡中間的衛厄。
衛厄醒來後,解元真問過他情況,將陳程的事一並轉告了。對於後者,衛厄沒什麼反應,隻讓解元真幫他兌換了幾樣東西。至於傷勢情況……衛厄隻漫不經心說了聲死不了,就沒彆的了。
換做旁人或許會覺得衛厄純粹是裝酷耍拽。
但解元真隱隱有些感覺,衛厄……他隻是本能地、略微冷漠的戒備著所有人,這種習慣仿佛是深深刻在了衛厄的骨子裡。不論他傷勢如何,情況如何,哪怕到山窮水儘,絕不會輕易讓人知曉。
果然,衛厄單手拎著護撒刀,打他神色間瞧不出他當下是吃力還是不吃力。
解元真緊趕幾步,跟在寸易身後,走在隊伍最前端。
如此一來,下山崖時,不管是衛厄,還是隊裡的其他人有什麼意外,都能最快的出手相幫。而高鶴和許英許瑩這兩對輕身的孿生兄弟自發地替代了原先押後如今負傷的衛厄,走在隊伍末端。
“骨燒鎮”倚靠的山,山勢陡峭,崖壁嶙峋。
寸易口中的采藥人走的崖石路非常隱蔽,沿著傾斜度極大的山壁削下去,一路怪石嶙峋,雜樹叢生。最狹窄恐怖的地方,甚至隻有半塊能落腳的石頭。便是玩家在副本裡見過了不少詭怪,真踏上這麼條跟鬼門關沒什麼差彆的路,還是腳底發軟,額頭生汗。
等到眾人一步一步,於沉沉罩將過來的夜色裡,暗度陳倉地自崖石路上下來,幾座竹樓就在晦暗中出現在眼前。
眾人剛要一座竹樓後的窄道過去,
一隻瘦冷的胳膊忽毫無預兆,自昏暗裡伸出,橫在了他們身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解元真的七星劍滑出。
“彆動手,”寸易立刻低喝,“是阿郎。”
竹樓後屋的窄道裡亮起一團黯淡的火光——攔路的人點燃了手中充作亮子的半管粗蘆杆子。黃蒙蒙一團光,照出了個十九歲的滇苗阿郎。那陌生的阿郎瘦、高,背著個采藥婁,皮膚微黑,胸口掛個銀狼牙吊墜,黑漆漆的眼睛仿佛不能被火光照亮,整個人透出種異乎尋常的陰沉調子。
——他直勾勾地盯著隊裡的衛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