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幫的青年漢回馬同他阿爸說了幾句,馬幫頭騾上的滇人漢子點了點頭。結果,就在青年漢要去牽牲口時,旁側閃出位乾巴巴的長衫瘦漢。那長衫,戴貂皮帽,掛水煙袋,一手攔在頭騾滇人漢子身前,似乎在說什麼。
直播間原本鬆緩下來的神經,立刻又提了起來。
【這貨色什麼人啊】
【我靠,衛神都受傷咳血了,好不容易找到捎帶的,這老陰比不會攔著不要馬幫幫忙吧】
【乾巴巴黃鼠狼臉,一就不是好人!】
【滇南十萬大山,沒馬匹沒方向,玩家怎麼可能逃出去啊】
直播間焦急間,隊裡的高鶴耳側忽然輕輕一動,臉色極細微地變了。
“小心。”
“那是土司掌寨裡的師爺。”
高鶴嘴唇沒動,兩道極細的聲音,卻傳入了眾人的耳朵裡。
這是高鶴在一個二星副本獲得的輔助道具,千裡傳音的超級弱弱弱弱化版一一"半裡傳音",是個罕見的一級初品道具,在沒有受到敵人限製的情況下,能夠在250米的範圍內,將自己的聲音傳進隊員的耳中。
雖然沒有什麼攻擊力,卻和唐秦的剪紙人一樣,能夠在不同情況下,發揮出極隱秘的關鍵作用。
高鶴的聲音傳進眾人耳中,幾乎人人後脖立刻一凜一一誰都沒想到,他們一行人的運氣竟然如此險惡,出礦硐一撞馬幫,竟然就直接撞上了土司手下的師爺。這可真是閻王怕你上吊死不了,陰差跟在腳後稍!
如此一來,就算他們成功混進馬幫,頭上照樣懸了一柄隨時可能斬落的刀刃。
一旦"人牲"身份暴露,就是個死。
另一邊的高鶴緊盯著頭騾旁的人,唇不動,聲音依舊:
'師爺說,馬隊裡押著土司要的東西,不準外人同行'
'那師爺還要寸家馬幫,立刻殺了所有撞到馬隊的人'
短短兩句話,聽得眾人心底寒意直往外湧。
一個滇南土司手下的"師爺",就敢如此不將人命當一回事。眼下遇到的,是他們玩家,就算真動起手來,也有一擊之力。若遇到的不是玩家,而是普通的滇苗寨民呢?豈不是要死得不明不白?
好在玩家進副本,用的是自己的樣貌,隻要不露出"山王咒印",人牲身份一時半會不會暴露。而寸家馬幫被稱為"茶馬古道"第一大馬幫,似乎真有幾分手腕,並不樂意被個"師爺"呼來喝去。
那長衫師爺剛說沒兩句,頭騾上的青年漢就將濃眉一掙,顯出幾分暴脾氣。
師爺臉一沉,兩人就要吵起來。
滇人漢子將馬鞭一磕,喝道:"彆吵吵,行船走馬三分命,撞見我們寸家幫,就是他們命好。二小子--牽幾口牲口給苗寨後生們!"
寸家馬幫的首領發了話,師爺不好再做阻攔,臉色陰壓著,玩家的視線格外不善。
衛厄被宋月眉攙扶著垂首咳嗽。
他長長的睫毛仿佛極不經意地一抬,對面馬幫的情況便收在了眼底--打師爺出來後,騾馬隊就略微起了騷動。馬幫隊裡,那些彪壯漢子的手若有意若無意搭在馬刀刀柄上,這回衝的卻不是玩家,而是馬隊裡的另外一小撮人。
——這馬幫裡,有兩撥人。
一撥是土司的親信寨兵。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衛厄已經將睫毛複又垂了下去,整個人病骨清瘦地借"阿妹"宋月眉站立。
寸家幫的青年漢領人帶了幾頭牲口過來。
青年漢寸易明顯對衛厄這個病氣弱態的滇苗漂亮後生頗有幾分過剩的同情心。他牽著牲口,用四方方言混雜味極重的口音問宋月眉,要不要幫她"阿哥"上馬。
宋月眉將眼神投向衛厄。
衛厄的病態,一半是有意展示,一半是真的嚴重。要是有人他面板,就會發現先前勉強和正常人相近的數據,此刻已經一片飄紅--陽壽,陽壽瀕危,生機,生機貼底。要是換了個普通玩家在他位置,彆說站著說話了,早趴下落地上了。
詭神不可知、不可見、不可聞。
這還是衛厄第一次在副本裡違反這條禁忌。念誦了未知存在"爨僰庇礦龍神"的名諱後,他的五臟肺就像燒開了鍋的沸油一樣,撕裂脹||痛。耳邊更是彌留無儘尖銳重疊的囈語,絞得神經一絲一絲地痛。
真要撐是撐得住。
可既然靠刷臉得到優待,衛厄沒苛待自己的癖好。
宋月眉詢問的眼神投過來,衛厄略微頷首。
宋月眉當下綻放盈盈笑臉--用陳程的話來說,真他媽就是個嫩生生的苗寨阿妹,衝寸易脆生生道:"寸家兄弟,你們人可真好~我阿哥就麻煩你了。"
寸易這馬幫的未來首領,生得高大健壯,扯刀跟土司師爺對剛時,帶著股初生牛犢的蠻狠勁頭。但被宋月眉這麼甜甜一笑,居然現出幾分羞赧靦腆來,紅著一張走南闖北曬出來的黝黑面孔,伸手就要接扶衛厄上騾馬。
手剛伸出,橫空裡就插進來一隻冰冷慘白的手。
下一刻,衛厄搶先一步,被"人"抱了起來。
寸易一愣。
就見這群滇苗寨民裡,原來還有一位穿囍紅袍衣、烏黑發的詭異男子。"他"狹長的銀瞳於近處掃來,寸易無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後背陡然生出一股子本能的寒氣一一就像叢林裡的動物遇到恐怖可怕的隱藏存在一樣。
有那麼一晃,寸易模糊地覺得,囍袍男子背後的光影扭曲斑斕,令人頭暈目眩。
不過,短短一刹,這種詭異的感覺就消失了。
"寸家兄弟,"宋月眉俏生生喊他,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真個對不住,我家阿哥他的"演戲騙人信手拈來的宋月眉硬生生卡了一下,找不到詞兒來套他們衛隊長和那不知道是玩家還是劇情角色的囍袍男人的關係。
鬼知道衛隊長平時都在基地宿舍待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除了揍人就是揍人。
到底是哪裡招惹來的野男人啊!
好在馬幫的青年漢沒察覺到宋月眉語塞的這一刻。
對方不知道為什麼恍惚了一下,再回過神,就像沒聽到剛剛她說什麼似的,靦腆地抓了抓頭皮,招呼其他人趕緊上馬。說是天快黑了,寸氏馬幫得趕緊到下一個"窩子"。
被攜抱著帶上馬,衛厄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不苛待自己歸不苛待自己。
但要是要讓主神帶著他騎行--那他還不如自己咳兩升血。肩膀剛微微一掙,就被冰冷地鉗製住,囍紅的衣袍垂在肩角,陰俊的詭物略微附身。指尖劃過衛厄滇苗上衣露出的半截窄白細腰,溫熱的觸感傳來,剛剛那隻螻蟻打量懷中所有物的視線猶自令視不悅--自從降臨這個低維位面,到處的不知所謂的東西,碰袖的玩意。
腰上被陰冷地劃觸,衛厄面色冷沉,微微側著臉,不留痕跡地將護撒刀抵在主神腰間,冷聲道:"放開。"
囍袍的衣袖垂下,主神的另一隻手毒蛇一樣滑到衛厄身側,捏住衛厄的腕骨。
袖一手環著衛厄,起來好像怕他傷重乘不住馬匹,實則袍袖下的手指放肆地順著苗寨露腰的蠟染上衣往下滑落,勾住了衛厄窄細的腰線。衛厄的低喝落到耳中,他薄而非人的唇微微上彎出一個滲人的弧度:
"裝得真不錯,以前就這麼靠這個勾引副本裡的廢物通關?"
"能被個低維的螻蟻勾引,真是一群廢物。"
細冷的聲線傳到耳中,
腕骨被捏住前,衛厄已經一轉手腕,直接將護撒刀送進了主神的腰腹一一袖手搭在他腰間,他直接還袖一刀,公平。
彆主神幾次陡然消失,顯得很是神出鬼沒,實際上他本體仍被封印在衛厄體內。釋放出來的這個分體除了些不計代價下動用的能力,照舊和"人類"沒什麼差彆。
衛厄這個"收容者"的刀刃毫不留手一捅,他的衣袍下立刻滲出由無數細小血字組成的"血液"。
無所謂分體滲出的"血",主神手向下滑,扣在青年腿間,將食物溫熱的身軀往自己懷裡一帶--仿佛知道衛厄的面板數據有多糟糕,他輕而譏謔:"確定要現在打?這麼急著打算當著所有螻蟻的面供奉我?也不是不行。"
帶著戲弄的黏冷笑聲滑進衛厄耳膜:
"這麼熱情要獻給我,怎麼能拒絕?"
獻你爹。
手腕被攥住,衛厄面無表情,硬是再次強行轉動刀柄,但主神對袖自己的分體並不是很在意。詭異的血黏附在衛厄手背上,他深吸一口氣,忽然側首。
密長的銀色睫毛壓著豔麗的眼珠子,
極近的距離來,如葡萄酒裡的水晶珠,又血腥,又莫名勾人。
"就像總有東西趕著上來當狗,誰管得著?對吧,被拴著的主神大人。"主神大人四個字被咬得隻有呼吸間的距離才聽得見,衛厄的聲音一貫有些鋒利,刻意放低後,卻有種說不出的蠱人。但下一刻,他的語氣驟然冷下來,"--當狗就老實點,連個背墊都當不好就給我滾。"
青年冷豔輕蔑的眼珠讓人恨不得將他撕碎。
然而牽連兩者鏽紅鐵索又壓製了主神讓他無法現在立刻動手。互不相讓地對峙了片刻,主神扣著青年溫熱的腿的手指一收,惡意驅快馬速。
慣性下,青年撞在他堅硬的骨節上,低低倒吸了口氣。
--媽的,瘋狗。
這滇南的寸氏馬幫似乎極其忌諱夜裡走山,帶上玩家後,一路緊趕慢趕。
然而,正所謂"望山跑死馬",滇南的盤山路一環繞一環,相鄰兩個寨子,地圖上畫瞧著可能隻有短短一小段路。實際上山重山,彎繞彎,中間還夾水橫江,真走起來,能讓人叫苦連天。
一直到在亮頭徹底消失,馬幫才趕到了山窩子裡的一塊密林闊地--闊地的外林還掛著被雨洗得模糊的旗幟,旗幟上隱約能辨認,是個繁體的"寸"字。樣子是他們固定歇腳的地方。
來,寸氏馬幫說的"窩子"指的就是馬幫夜裡歇腳的地方。
最後一寸天光徹底消失時,滇南的窮山惡嶺從四面黑沉沉壓了過來。
馬幫的騾馬在四面散開。
到掛在樹上的舊旗幟,旗幟面泛白,字跡如流血般往下滲,馬幫的兄弟們有些緊張。
滇人漢子放開頭騾,吹了聲哨子,讓它上前。
駝三面黃旗面青銅鏡的"頭騾"停在一處密林窩子,原地轉了兩圈,面青銅鏡在騾背上黃澄澄、模糊糊。
沒照出任何東西。
百多號人的馬幫漢子們似乎鬆了一口氣。
馬幫頭領的那滇人漢子說了聲"可以",四下的馬幫漢就開始卸馱物、埋灶起鍋。玩家被馬幫捎帶,一路跟在隊伍後頭,此時,前邊的土司師爺不善地了他們幾眼,陰沉沉同馬幫"馬鍋頭"說了兩句什麼。
那滇人漢子了玩家一眼,點頭讓他兒子,青年漢過來。
衛厄和神郎囍袍的主神互相惡心對方惡心了一路,這時剛剛從騾馬上下來。就見到馬幫頭領的兒子寸易過來叮囑眾人:
"大家既然是滇苗寨子的兄弟姐妹,馬幫晚上歇腳的規矩,不用多說。不過今兒我們寸家幫與平常不同。"
林子起灶的篝火下,衛厄一眼瞥見,十幾名土司寨兵緊緊守在一輛大馱馬車旁邊。來,那是土司要寸氏馬幫押運的東西。
一絲細微的陰寒從那邊傳來。
那輛黑漆漆的大馱馬車周圍溢散著油汙狀的詭異光斕。旁人好似不到,但或許是因為此刻衛厄陽壽、生機都非常低的緣故,在他的視野裡,那種油汙光斕在黑夜中極為明顯!
油汙似的臟濁光斕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束縛,在沉沉黑幕裡,於馱馬車周圍起伏。
係統沒有任何提示,
青年漢過來,衛厄將視線收回,隻聽得馬幫的寸易交代:
"第一樁事,馬幫打尖過夜,犯忌諱的話千萬不要提。晚上窩子裡的山兵陰將肯定是要出來的,十有||九是要路過,征幾口路稅。
"你們待會開鍋後,自己留兩碗生灶米,晚上聽得頭騾銅鈴聲響,千萬彆睜眼,自把灶米抓了往地上一供就是。"
"第二樁事"寸易的臉微微沉了下來,似乎極為忌憚什麼似的,往背後的漆黑鬼騾瞥了一眼,才壓著聲道:"若頭騾的銅鈴不響,而是銅鏡響了。不管是什麼聲響--不要聽!不要應!趕緊地,自管逃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