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厄爆發得突然, 便是解元真和唐秦他們都猝不及防,轉眼過來,張遠身後的跟班已經被放倒一個嚇退一個。
“衛厄?!”解元真低喝。
衛厄卻不理不睬, 屍血繩緩緩絞緊。
他病態的面容滿是殺意地盯著被縊住的玩家:“你說什麼?”
“閩地、閩地……就是中洲閩地啊!”血繩絞在脖頸上, 進氣的喉管差點被勒成平線, 腥氣嗆進鼻孔, 那玩家會投靠張遠本來就不是什麼有種的,眼下更是鼻涕眼淚都快出來了——和解元真、唐秦他們動怒不一樣,
銀發青年身上有種歇斯底裡的暴戾狠狂。
那雙血色的散瞳,更是半點正常人該有的理智都無。
會死的, 真的會死的!
血繩猛地勒進脖子, 投靠張遠的玩家雙手拚命抓著繩索,兩腳在地上亂蹬,眼裡滿是驚恐。
“衛厄, 你放開他, 要出人命了。”解元真急聲,他要攔, 血淋淋的“新嫁娘”一晃, 就擋在了解元真面前。剛剛出言不遜的另一個玩家此時幾乎被嚇傻了, 呆愣愣站在原地,做不得半點聲音。
倒是唐秦反應極快。
“副本影響現實, ‘香火閩南’既是以閩地土樓為詭話藍本, 對應的副本投影區,自然就在閩地。”
銀發青年比死人還詭異的血色散瞳轉向了唐秦。
在對方充滿殺意的情況下,對上那雙瞳孔和眼珠邊沿幾乎重疊的滲人眼睛,哪怕唐秦心理還算強大,也忍不住有些後頸發涼, 有種下一秒就會被割開脖子的錯覺。
她略微咽了口口水,繼續道:
“……為、為什麼這次副本抽到閩地我們也不清楚。詭話副本生成速度在一個月以前加快了。全國三十多個郡,平均一個月,就會輪到一次。就算這次沒抽到,下次也會抽到的。”
唐秦還要說更多,衛厄忽然打斷:
“你們來自哪?說!”
他聲音沙啞,戾氣之下,掩藏著難以窺探的情緒。其他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但眼下還有個人在他手裡勒著,除了臉色難看的張遠外,都一一開了口。
“魔都。”
“九家灣。”
“平城。”
“越縣。”
“合德。”
“……”
解元真道:“贛北,龍虎山。”
衛厄猛地闔眼。
——沒有。沒有撒謊的痕跡。而且在無限空間待了三年,他從來沒遇到過任何來自同一個位面的資深者。是真的……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閩地。中洲。
衛厄從來沒想到,自己還能再聽到這些詞。不是作為副本背景的來源,而是……是活生生的、生活著幾百萬上千萬人口的地方。在此之前,哪怕知道副本名稱叫“香火閩南”,衛厄也以為隻是高維對低緯的影照。
高維存在最習慣做這些了,不是嗎?
從不同的位面,不同的空間,抓取不同背景的文化,投入祂們的食物圈養場。
他都能碰到一個高維無限空間了,再碰到一個以熟悉的文明為背景的無限遊戲,又能奇怪到哪裡去?!
至於回原來的世界?
……他沒這種運氣。
中洲、閩地、幾十萬人、現實世界。一個接一個詞,如驚雷炸響。
手骨凸起,溢出的慘白。
衛厄猛一抽手腕,屍血繩驟然收了回去。
血繩鬆開,投靠張遠的那名玩家在鬼門關閻王鍘轉了一圈,忙不迭連滾帶爬地逃開,捂著脖頸在一旁劇烈地咳嗽。
殿柱前,衛厄蒼白的手背砸在紅磚面。
解元真急身上前,要看他怎麼了,下一秒,就被他臉上前所未有的慘白、瘋狂、和神經質震懾住——低低的,癲狂的笑聲從銀發青年口中發出,他向後一倒,靠在殿柱上,垂著臉,像是在笑,又像要殺人。
【這、這是怎麼了?】直播間被這一起一轉搞糊塗,滿屏幕的驚愕,【他、他不知道詭話遊戲通關失敗,現實就要遭殃?】
【詭話三年還有人不知道副本和現實的關係?演的吧!!!!】
【是啊……】
【可他看起來是真的不知道啊?不是有那種住村網不通的玩家嗎?呃,長得看著不太像村網不通,可能是身患重疾,遠離輻射,不用手機不上網?】
【????臥槽,這世上竟然還有不玩手機之人?!】
【那都是前期了!詭話三年,就算不用手機,不上網,也該從周圍人口裡知道發生什麼了吧?!就算村網不通,也擋不住詭異複蘇啊!】
嘶啞的笑聲在三官殿裡回蕩,衛厄笑得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衛厄!”解元真面色一變。
衛厄猝然回手,刀光一炸,解元真被逼停腳步。
笑聲停下,“鏘”的一聲唳響。
護撒刀生生插||進地面,直沒至柄。
銀發青年仰首抵在殿柱上,胸口不穩定地起伏,手肘垂在身側,紅豔的血繩纏在青白的腕骨上。他半張臉落在暮色的光裡,半張臉落在廊影裡,身後是殿柱積年潮濕的蒼青雨苔,身前是迤邐蜿蜒的血跡。
整個人形如一尊陳舊時光裡即將崩解破裂的白石雕像。
病容慘豔的眉眼,透出歇斯底裡的嘲諷,瘋癲。
直播間微微一靜:【他、他他這是怎麼了?有親人在閩地?】
【有親人在閩地也不會該現在才發瘋吧?】
廟殿內的張遠可沒直播間這麼良善。
衛厄毫無征兆給了他手下一個狠的威懾,無異於往他臉上狠狠抽了一記耳光。解元真詢問時,他的臉就沉了下來,不善地:“搞什麼把戲?神神顛顛演什麼神經分裂,老子可沒功夫陪人玩什麼供著神經病的把戲。”
話音剛落,靠在廊柱上的衛厄“鏘”一聲,毫無預兆直接反手拔刀,擲了過來!
寒光在宮廟殿內一閃而過,
不像那天架刀威脅,這一下是真真正正直奔殺人來的。
刀光一閃就到了面前,快得刀身沾著的血在半空中拉出一條豔紅的細線。下一秒,刀光已經如驚雷般在張遠匆忙架起的金光護罩上炸開——鏘鳴在殿中回蕩,解元真的七星劍緊隨著出鞘。
七星劍一起,張遠的金光護罩破碎,衛厄的護撒刀被反彈回去。
後者看也不看,張手一接。
阿昌族寶刃護撒刀直接橫攥在他瘦長慘白的指骨裡,骨節裡滿是繃出的暴戾。
解元真攔在二人中間。
劍拔弩張間,係統冰冷機械的提示音響了起來。
【有客遠來,自當儘儀。土樓的胡氏分支族老們對昨晚未能好好招待主家貴客感到非常失禮。已為今晚早早備下一堂盛宴,恭賀諸位佳客。】
【任務:“賓主儘歡”】
【要求:合格的佳客不應該讓主家久等,請在申時前提前回到土樓客屋。】
【提示:這不是一場普通的接風宴,高酒談歡時刻,說不定會有所發現。】
係統任務打破了三官殿裡的僵持。
申時離現在不遠。
而解元真擋在中間,唐秦明顯更偏向那銀毛的病秧子。
心知真要動起手來,自己未必占得了上風,張遠摞了句“走著瞧。”的狠話,一揮手,帶著兩名跟班怒氣衝衝離開了宮廟。
“傻X。”
唐秦面無表情地罵了一句,看向衛厄和解元真。
意思大概是,怎麼樣,能動不?
倒不是唐秦真把衛厄當一碰就碎的“血供品”伺候了。這姑娘名聲不顯,但行事利落,看不順眼的連張遠都敢對著嗆,哪怕衛厄是特殊玩家,單憑身份也在她這裡落不到優待。
但昨夜今天,短短不到兩天的時間,衛厄接連幾次觸發全服通告已經證明了他對副本的貢獻。
眼下他一身帶血的,唐秦的態度自然和緩細致了起來。
解元真跟著望向衛厄。
衛厄以刀撐地,站了起來。
道具【怨嫁衣】收入背包。
一閃,衛厄身上猩紅似血的嫁衣消失了,深藍布衣和深黑闊褲重新顯露出來。而宮廟殿內,剛剛跟張遠短暫交過手的“新嫁娘”血影一晃跟著消失了。
唐秦帶來的玩家們低低驚呼一聲,這才意識到原來衛厄身上穿著的嫁衣也是件道具。
剛剛一閃就捆縛住一名玩家的血繩顯然也是件道具。短短半天功夫,衛厄就得到了兩樣道具,而且看起來都等級不低——他到底是觸發了什麼隱藏劇情?
唐秦性格利落,直接將其他人的驚異問了出來。
“不白問你。”她補充道,“我們在鎮上也搜集到了一些線索。隱藏劇情有的特殊獎勵也不用說。”
衛厄單手扣著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稍許,因為剛才唐秦最先出聲解釋了他的問題,他開口道:“土樓舉行‘神郎娶親’儀式,從外地抬新娘進囍棺,活棺裡至少死了十一位新嫁娘。”
死了十一位新嫁娘。
唐秦她們驟然色變。
倒不是因為得知土樓裡的詭異事件和死過新娘有關,而是……詭話副本裡,生前遭受同一種酷刑而死的人越多,形成的詭怪越恐怖。死一個“新嫁娘”和死十一個“新嫁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普通的詭怪,後者則很有可能會因為怨氣累積,量變引起質變,形成更加恐怖的殺人規律!
解元真面色的變化卻不在“十一位新嫁娘”上。
土樓裡死過新娘子從成衣鋪子夥計的話裡不難推出來。但解元真萬萬沒想到,不是普通的冥婚,或者結陰親。
“神郎娶親,”解元真沉聲,“你確定?係統任務描述裡,用的不是‘詭郎’,而是‘神郎’?”
護撒刀刃尖在地面迸出森寒的刃鳴。
衛厄將視線轉向解元真,眉弓寒淬地念出地官印審判命簿給出的“神郎官”尊名全稱。
“庇家降——”
【警告——警告——】陰寒的係統提示音猛然在所有人耳邊響起,【劇情未知詭怪等級過高!詭怪正式名諱具有指向性,一旦聽聞,即被鎖定,請謹慎選擇是否知曉!請謹慎選擇是否知曉!】
尖利刺耳的係統提示警告連播兩次。
其他人面上一片煞白,這才意識到令解元真都為之色變的地方——詭話副本,詭怪名字裡“神”這個字是不會亂用的!一旦有詭怪在係統給出的稱謂裡帶有“神”一類的字,十成十,都恐怖到讓人絕望。
刹時,連在偏殿搜查東西的張遠都歇了窺視衛厄拿了什麼道具的心思——道具再好,被“詭神”鎖定,就是禍事!
而大殿中的玩家看衛厄的眼神全變了。
——他、他這是進入有“詭神”參與的神婚劇情支線,還活著出來了?!
“詭神”名字不可輕提,連寫下來都會被鎖定。
解元真立時換了個問題:“還有其他消息嗎?”
“神婚儀式就在空屋。”衛厄毫無照顧其他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意思,直接就丟出了一顆駭人的驚雷。
頓時,四下一片低咒。
“至少我們現在知道調查的方向,”解元真很快鎮定下來。沉聲道,“副本劇情和‘詭神’有關,不代表通關一定要和‘詭神’對上。大家不用過於緊張。眼下先應對一會的‘接風宴’再說。”
解元真不愧是通關過三星副本,又聲名極好的玩家。
有他發話,其他人勉強從驚駭中鎮定了下來。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連解元真都著道過的宮廟顯然不是落腳談話的好地方。而離任務裡說的“申時”隻剩一個時辰,時間遠談不上寬裕,人心稍定,一行人立刻動身折返土樓。
剛進土樓,玩家的腳步就略微一頓。
——隻見土樓石坪廣場圍了一堆人,人群中間是幾個哭天搶地的婆媳。
解元真攔了名過路的土樓族人問怎麼回事。
“主家貴客”的身份卡到底有一定用處,那胡氏族人雖然不願意和玩家交談,但被攔下來還是如實相告:“樓裡又死了三個人。”
“好端端的,在路上走,正和人說著話呢,就突然撲通一下倒下來了。”說到這,胡氏族人臉上掠過一絲恐慌的神色,“還沒到晚上呢,就又……又死人了!”
【?!】
【!!!!三個人?難道是衛厄在副本裡殺的胡氏族人?不然哪有這麼巧,衛厄剛從副本殺完人出來,土樓裡就有人暴斃身亡了。】
【不對啊。衛厄在劇情裡殺的族人不是隻有兩個?】
【難道是後來神郎降囍時沒挨住死的?】
【不可能,過去重現的隱藏劇情又不是第一次觸發,沒聽說哪個在觸發過去劇情裡殺了NPC,脫離劇情後,現在線的NPC也會跟著死!】
【話說衛厄到底是怎麼殺的那兩個胡氏族人,我一直沒看清楚。】
直播間彈幕議論紛紛。
副本裡的玩家卻不知道衛厄在“夜魂新嫁娘”的考核關卡裡做了什麼,各做猜測,都面色不安——不管土樓裡死人速度是為什麼加快,對玩家都不是件好事。
這昭告著副本的難度正在迅速提升。
更早一步回來的張遠他們在人群外圍,同樣神情難看。土樓裡的人人人驚惶,不安地避開石坪中間的靈棚。
重新見到那口不斷溢出鮮血,生生染成血紅色的囍棺,衛厄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
“諸位貴客可算都回來了。”土樓族長卻自帶著兩位衣冠工整的族老過來,這位比隱藏劇情線年紀更大一些的族長滿面是笑,神情親熱,“勞煩諸位有事從豫州千裡迢迢趕過來,又辛辛苦苦幫忙找祭器。在下實在過意不去,特特正備了一頓好酒好肉,還請諸位一會兒一定賞臉啊!”
三具族人的屍體就躺在不遠處,這胡氏的族長卻猶自能滿面親熱,斜照的殘光落他臉上,那浮於表面的笑容讓人莫名打心裡發怵。
玩家隻能勉強擠出笑容,連道叨擾。
土樓族長話鋒一轉:“瞧諸位風塵滿面,想來今日找尋得困難,卻不知是否有什麼收獲沒?”
他話是這麼問的,一雙精明的眼睛已然落到了衛厄身上。
張遠那撥人隔岸觀火地看了過來。
解元真不動聲色地上前,替面容病態的衛厄擋了擋:“是有點收獲,不過還缺了大部分,相差太遠,想來是鎮不住這口怪棺的。族長想必也不急於一時?”
土樓族長目光蛇一樣陰寒地在眾人身上掃了掃,片刻。似乎有所顧忌,又恢複了親熱的模樣。
“那我且去公堂等候諸位,諸位收拾完畢,還請速來啊。”
瞧著土樓族長圓滑自如的神態,探聽到土樓迎親的玩家隻覺像被冰寒黏滑的蛇爬過皮膚。一行人不敢泄露端倪,在對方的相送下,渾身古怪地回了屋。
一進屋,唐秦他們才想起,這屋子便是土樓舉行神婚的地方。刹時僵在了一樓的外間。
一群人裡,衛厄自顧自越過人群朝樓上走。解元真問他怎麼,他丟下三個字“換衣服。”
眾人頓時露出理解的神色。
衛厄身上的怨嫁衣已經收了回去,但血依舊留在身上,怎麼看都不符合“合格賓客”的標準,去廳堂參加接風宴前自然是要換身衣服。
沒待在三樓,衛厄徑直拎著從係統商城兌換出的一套衣服上了沒人的四樓。
四樓的格子窗是開著的,下午近傍晚的日光打窗格斜照進來。
衛厄將衣服搭在窗台上。
他瞥向自己的面板,此時,他的面板個人狀態,多了一頁。
【高危詭異侵染】
【來源:未知等級詭怪“神郎官”】
【狀態:封印中】
【警告:來自“神郎官”的降囍降以12小時為一次周期,加深一次對玩家血肉的侵蝕深度。該汙染不可窺視,不可祛除,一旦侵蝕度超過三級,玩家身體將出現未知異化。當前侵蝕等級:1】
【評價:——你吸引了未知的詭怪,祂將再次降臨於你!】
衛厄闔著眼,手背掌骨微微繃起,深呼吸幾下,才驟然解開藍布上衣的紐扣,查看在囍官中被詭物侵蝕過的地方。
【警告!警告!玩家直視高危詭異侵染——生機急劇降低中——】
無視係統的警告,銀發青年冷冷地垂眼,看著自己丹田——青年病瘦、平坦勁瘦的小腹處,蒼白的皮||肉深處,隱隱透出了瀝青般青黑的詭異物質。
瀝青般的東西活物般在皮肉裡緩緩蠕動。
遊戲、副本、詭怪……副本通關失敗現實淪陷……主神沒死,而他回到了一個也變成遊戲場的“故鄉”。
衛厄沒有任何表情地看著,忽然間,他毫無預兆,一刀直接捅進自己的腹部。
係統提示頓時炸響。
【茲啦——茲啦——警告!玩家激化高危詭怪侵染,侵染異化!!!警告!未知高危詭怪鎖定玩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