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62 舊痕新傷(1 / 1)

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14752 字 6個月前

停頓隻是一瞬,下一刻,孟沉霜坐到床沿邊,把燕蘆荻扶起來。

應商不得不搭過手讓燕蘆荻靠在自己肩頭,看著孟沉霜把藥吹涼,用勺子喂進燕蘆荻嘴裡。

“孟閣主不在。”孟沉霜平靜道,“但這裡是燕蘆荻的家,他可以回來住下。應道友,你說你和蘆荻認識了七十年?”

“是。”應商注視著孟沉霜的表情,但話語間順著對方把剛才的試探輕輕揭過。

“我聽說太茫山萬兵客從不出山,他同你一起住在太茫山?”

“算是。”

孟沉霜皺著眉喂乾淨最後一口藥,給燕蘆荻擦了擦嘴:“既然如此,煩請應道友暫時繼續照看著他,我與謝仙尊就在近旁的伏雪廬,有事來尋我。”

應商答了一聲,隨後便看孟沉霜扶著謝邙離開了燕返居。

燕蘆荻發出幾聲難受的夢囈,應商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拍撫他的後背,緩和燕蘆荻混亂的夢境。

門外兩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如紫瀑般的藤蘿花影之中。

這名作李渡的魔修要往伏雪廬去……

他記得燕蘆荻說過,那是浮萍劍主與謝邙曾經居住的地方。

但李渡又否認了應商方才對他身份的試探。

一個能夠和訊獄督領謝邙交往甚密、對浮萍劍主故居熟悉異常的墮魔,到底會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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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雪廬半架湖上,紫藤蘿花爬滿靠岸的半邊屋舍。

幾十年沒做過修剪,一串串葡萄似的香花綴成長簾。

孟沉霜不得不伸手撩開花藤,才能推開伏雪廬的大門。

木門砰一聲反手合上,所有可能的窺探被隔絕在外,謝邙幾乎是瞬間扶著柱子滑倒在地,再也難以靠這副重傷的軀體支撐起動作。

孟沉霜被一把帶倒在地,耳畔就是謝邙壓抑著疼痛的沉重呼吸聲。

他把人拉起來,拖到床榻上。

伏雪廬裡的布置一點沒變,隻有過於茂盛的藤蘿花枝,把日光擋得隻餘下星星點點。

孟沉霜抓起床上好幾個按照現代枕頭樣式製作的鶴毛軟枕,給謝邙墊在身後。

謝邙緊閉著眼,眉間擰成山川,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邊滑下,喉中的痛哼終於壓抑不住,在孟沉霜耳畔泄露出來。

淡紅的血水很快浸上了雪白軟枕。

孟沉霜半跪半坐在床邊,看著謝邙這副樣子,臉色也不輕鬆:“南澶,我得看看你的傷。”

“嗯。”謝邙極輕地應了一聲。

孟沉霜不多猶豫,直接上手解開係帶脫了謝邙的上衣,血把裡衣和傷口粘連在一起,孟沉霜小心分開時,謝邙顫抖地倒吸了口涼氣。

腹上的傷口袒露在孟沉霜眼前,血肉敞開,隨謝邙的呼吸翕動著。

像是一隻流出血淚的眼睛。

不知道幸與不幸,燕蘆荻的玉猩刀極鋒利、極快,又清潤乾淨。

留下的一

刀豎切口從後腰貫穿直前腹,

整齊又利落,

沒帶出半點碎肉血末。

如果沒有這一路上長昆山的險途跋涉,按謝邙的體質,或許能愈合許多。

而且這一刀下得偏,刺穿丹田,卻沒真碰上金丹,最多是刀氣震了震,添上幾道細小裂痕。

遠比旁側那位置正中,卻長得曲曲折折的疤痕好太多。

那道舊疤橫著長,約有一指長,顏色較周圍皮膚來得淺,細長的表面褶皺斑駁。

下手之人的手一定在顫抖,但卻仍捅進謝邙丹田,在他的金丹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裂痕。

等孟沉霜反應過來時,他的手指已經觸上了這道古老而冰涼的傷痕。

疤痕微微凸起,啄著孟沉霜的指腹,仿佛無形的尖刺。

謝邙的身體抖了一下。

孟沉霜斂目收手,取了乾淨的水和布,先給謝邙清理傷口和止血。

腦海裡不斷重複的疑問卻始終無法揮去。

孟沉霜之前便見過謝邙的這道舊疤,當時還在思考,到底是誰能近身謝邙傷他,又是誰這麼狠的心,直接搗進修士重中之重的丹田裡,隻要偏離半分,謝邙這幾百年的修行就會毀於一旦。

而且當年這一刀,恐怕當真使謝邙境界由渡劫跌落至大乘。

這都是多少年的冥行苦修才換得的……

直到在燕氏大陵下,看見謝邙執起鹿鳴劍,毫不猶豫且熟練非常地就要往丹田裡捅,借此停住修為進階。

孟沉霜忽然意識到,除了謝邙自己,沒有誰能做到這件事。

不隻是這樣。

孟沉霜略微抬起眼,就能看見這副肌理分明的精壯胸膛上,縱橫錯落著更多的新舊傷疤。

有些是早年留下的,孟沉霜曾經一一問過,一一記得,隨著時間的流逝,痕跡都變得極淡。

陳跡之上,添了許多新傷。

修仙者體質特殊,又多壽數,大部分外傷舊疤都會在歲月流逝中減淡消隱,但有些傷,卻將永遠難以徹底抹去。

比方說,謝邙心口豎著的長疤,這是在無涯蘭山秋雨中,玉猩刀在謝邙身上留下的第一道傷。

還有他胸膛上的好幾道劍傷,是在玉台仙都時受下的,雖然傷口已經愈合,但疤痕仍然清晰可見。

像玉猩刀這般的神兵,留下的傷疤恐怕要上千載歲月來修複,還有那……

孟沉霜緩緩皺起了眉,越來越深,像是從本就起伏不定的山河間猛然砸出一道深溝。

不知不覺間,處理傷口的動作也停了。

謝邙剛半睜開眼查看情況,便對上孟沉霜幾近冷峻的審視目光。

可這種冷峻裡又帶上了太多複雜的情緒,謝邙分辨不清,下意識去抓孟沉霜的手。

然而卻被後者避開。

滾燙的手指落在他胸口的傷疤上,輕輕質問:“謝邙,你如實告訴我,你在玉台仙都時受的這些傷,是你自己用鹿鳴劍捅的嗎?”

謝邙的手頓在了原

地,沒有回答。

明明是他垂首自上而下地俯視,所有面容輪廓都隱沒在陰影中,給人以山嶽般的壓迫感。

然而孟沉霜仰頭靠近,卻像是凶險的捕食者猝然闖入黑暗,盯緊了謝邙每一分每一毫的動作,隨時準備發起襲擊。

山林與黑暗,是他最熟悉的所在,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

謝邙壓抑著唇角眉峰,孟沉霜的眼珠便隨著他臉上最微不可查的表情轉動,少頃,他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孟沉霜問,“為了在我面前演一場戲?”

謝邙看著他,沉默不語。

然而孟沉霜不是什麼會被冷臉和沉默嚇退的人,他毫無躲避地回望,手指一路向下,掠過骨骼肌肉,按上丹田舊疤。

謝邙的呼吸在他手底下一下子混亂了。

“這又是為了什麼?怕被飛升天劫劈成灰,所以自傷丹田跌落境界來逃避嗎?”孟沉霜說完,反察覺出些許不對,“那為何要跑去幽冥九泉中這種危險的地方渡天雷劫?”

“嗯……”一聲痛哼從謝邙喉嚨裡泄露,呼吸之間,腹上刀傷呼啦啦地又開始往外流血,張開的傷口幾乎透出臟腑的形狀。

孟沉霜緊盯著謝邙的臉,懷疑這不過是謝邙為了逃避問題,演給他看的又一出戲碼。

然而鮮血汩汩流下,攤了滿腹,又落到床榻上,滲開一朵豔麗的血花。

謝邙不動,也不說話,隻有粗重的呼吸,血腥氣愈發濃烈,侵入孟沉霜的鼻腔。

孟沉霜的大腦被兩股力量拉扯僵持著,一抽一抽地疼,血味像刀子似的被吸進肺裡,憋悶得快要炸開。

他現在倒寧可謝邙叫幾聲痛,或者再更多地騙他幾句,說不定,他就受不了,就信了呢?

他真想把這個閒的沒事到處找死的無涯仙尊扔在這兒,管他是死是活,反正除了自己,再沒有彆人關心謝邙的死活。

說不定魔族們還要彈冠相慶魔君威武,一舉乾掉魔域多年宿敵。

可他怎麼能夠?

酸澀堵脹著鼻腔和太陽穴,孟沉霜面中發麻,好像有什麼液體在鼻梁下凝聚,然而當他眨一眨眼,仍隻有一片乾澀。

沒有心的人不會有眼淚,更何況他還修無情道。

但這又如何,孟沉霜沒覺得自己的情感和正常人有什麼不同。

他不是一座冰峰。

他一直心悅謝邙。

謝邙清楚這一點。

孟沉霜閉了閉眼,隨後起身。

謝邙伸手想捉住他的衣袂,卻被孟沉霜扯走,隻能渾身緊繃地看著孟沉霜繞到梨花木漆金櫃邊上,取出了一盒……

針線?

一個謝邙當年隻完成了一半的香囊靜靜躺在盒中,缺少抽繩,無法使用。

取了白鮫絲和細銀針清洗乾淨,孟沉霜跪坐在床沿邊,目光隻落在謝邙的傷口上:“我給你處理縫合。”

“……好。”

孟沉霜清理好傷口,試探著落針,他沒做過這樣的事,手又抖,尤其是在把線從皮□□裡拉過去時,翻起來的血肉映入眼簾,讓他咬緊了下唇,後背很快被汗水浸濕。

謝邙的身體緊緊繃起,孟沉霜沒去看他表情,可對方屏住的呼吸與抓緊床單的五指足以讓他雙手僵硬,不知道該怎麼把一切進行下去。

光是腹前傷口的縫合就差點讓孟沉霜手臂抽搐,而玉猩刀貫穿腰腹,孟沉霜不得不讓謝邙轉過去,繼續縫合他背後的傷口。

謝邙後背的汗珠滑落下來,混進了血裡。

“謝南澶,你不能總這麼做,”避開了謝邙的目光,孟沉霜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低啞,“這不是一場遊戲,你會死。”

謝邙埋首在軟枕中,看不清表情:“可我如何判斷,死亡不是你為我選定的結局?”

孟沉霜送針的手頓在了半空。

一種茫然不知何處的恐懼忽然侵占了他,巨大的荒謬讓人渾身發冷。

謝邙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他對謝邙刀劍相向,謝邙應該做的是舉起自己的劍來反抗,而不是順從地迎接某種結局的降臨。

什麼樣的一雙情人,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孟沉霜:“那你把我殺了,埋了,便不會有這樣的困惑了。”

謝邙的肩抖動了一下,沉默許久,忽然想轉身坐起來,但孟沉霜還沒縫完針,不得不打破二人間的某種謹慎的僵持,把人壓在床上先把傷口縫好,再把他扳過來面向自己。

謝邙的臉已經被冷汗浸透了,他想坐起來,但孟沉霜用除塵術清理乾淨床榻上的血,給他上了藥、包紮了傷口,讓他好好躺著。

短暫的往來讓危險詭譎的話題中斷片刻,血跡消隱,忽然之間,目之所及處隻有溫枕軟席,藤蘿花香在伏雪廬中飄蕩。

日光昏暗,碎影如星。

兩人倚在床榻上,氣息靜謐。

仿佛隻是澹水九章裡一個極其普通、極其寧靜的午後,孟沉霜正用沾了水的絲帕為謝邙擦去臉上和身上的汗水。

唯有那滿頭如霜華般的白發,昭示著逝水難挽,沉舟側畔、千帆已過。

謝邙握住了孟沉霜給他拭汗的手,剛剛開口想要說話,嘴裡就被塞進一顆丹藥。

孟沉霜:“吃了。”

謝邙默默咽下,抓緊了孟沉霜的溫熱的手掌,放在心口。

孟沉霜看了他一眼,示意有話快說,他倒想聽聽謝邙是要說什麼驚世駭俗的話,非得先做出這樣一番準備。

“乙珩三十三年,我在你之後,去過一趟靈機門。”

孟沉霜眼簾微動,手指忽而收了一下:“在我之後?你怎麼知道我去過靈機門?”

“孟朝萊告訴我的。”謝邙幾乎把孟沉霜的五指攥成一捆,聲音淡淡地把通風報信的孟朝萊給賣了,“我去到靈機門時,掌門白棠子重傷閉關,他願意見我一面,畢竟,他就是為了我而受的傷。

“白棠子告訴我,你

想要在凡間錦上京尋一個會在百年後降生的男兒,與我四柱八字相契,命格相補,最好容貌身量也相當。有你為他護法,白棠子扛過天雷責問,找到了這麼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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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你不怕我是在找替身嗎?”

謝邙枕在錦緞上,軒軒肅肅如鬆如風的俊容籠於午後溫暖昏昏的光中,不似生死之間,倒像春日裡微波漫爛的倒影林湖。

“那你就該去深山老林裡找個孤苦伶仃、無父無母的小孤兒,再按照想要的樣子給他捏骨易容,何苦要算命格八字。”

孟沉霜唇線逐漸緊收,目光冷得像數九寒冬:“既然你都知道我當年想做什麼,為什麼還要應約上誅仙台,為什麼不對我出劍?”

“你隻是想殺了我而已。”

隻是,而已?

“你就這麼想去死?”他的手指控製不住地一收,在謝邙光裸的胸膛上留下三條血痕,貫穿長好的鹿鳴劍傷。

謝邙搖了搖頭:“我隻是知道,你這麼做,代表著你一定會在下一世來尋我,我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

他會殺死他,然後賜他以新生。

孟沉霜隻覺謝邙冷靜順和得過了頭,反倒讓他怒火冷顫一齊上湧,忍不住質問:“那麼乙珩三十三年誅仙台上,我沒有順著你的心,反倒自戕,是不是還叫你失望了?”

一旦提到孟沉霜的死,所有的春風朗月都在一瞬凝成秋雨寒冰,謝邙的唇角收斂下去。

殺夫斬情證道,畢竟要講個夫、講個情。

孟沉霜若是用他的命換飛升,又或者是在誅仙台上下不去手,收了劍,都是對這兩點最不可反駁的承認。

無論哪一個,謝邙都願意承受。

但他沒想到,孟沉霜兩個都沒有選。

可他沒有辦法把這些幽微而陰暗的心思說給孟沉霜聽,隻道:

“我不想失去你。”

孟沉霜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謝邙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指帶到腹上丹田之處,白紗已經繞了一圈將傷口掩蓋住,謝邙按著孟沉霜的手,往下壓了壓:“這舊傷是我以鹿鳴劍為之。”

方才一切隱藏在沉默中的過往,都在這一刻傾瀉而出。

“是,我害怕飛升雷劫。”謝邙忽然坐起身,腰腹發力時鮮血瞬間浸透白紗,但他半點不在意,不斷逼近孟沉霜,直到後者閃躲不開,向後一仰摔倒在地板上。

不等孟沉霜反應,就被整個籠罩進沉重的陰影中,謝邙身形投落的暗影如同牢籠般將他束縛在地。

他瞬間雙目圓睜,冷汗直冒,掙了一下,沒掙開。

謝邙哪有剛才丹田重傷、柔弱無助的樣子?

孟沉霜可不覺得自己的醫術有這麼高明。

他一掌牽製住孟沉霜的雙手腕,牢牢壓在胸前,另一隻手就撐在孟沉霜的耳邊,以一個絕對俯視和掌控的姿勢,深深地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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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霜……”

孟沉霜咬著後槽牙,不知道該如何呼吸。

“沉霜死了,我舍不得,總祈盼能把他找回來,”謝邙一字一句緩緩道,“飛升雷劫若渡不過,我便身死道消,再沒有辦法找回我的沉霜,若是渡過了,我就會被拘束在仙界,不得入凡塵,更找不到我的沉霜。所以,我不能渡那一劫。”

“那進入渡劫期時,又為什麼非得是在幽冥九泉渡雷劫,這回不怕被天雷劈死了?”

“因為我不知道天雷能否劈開九泉冥府,姑且一試。”

“……”

孟沉霜想起來了,在他最初進入魔君燃犀軀體時,便是被謝邙關在寒川惡牢裡,用鹿鳴劍挑起下巴,冷聲問如何進入幽冥九泉尋回逝者魂魄。

謝邙還把他的舊身體凍在萬年寒冰玉棺裡,隻待哪天將魂魄尋回,就能把他複活。

忽然之間,孟沉霜皺了皺眉,發現謝邙剛才的回答裡出現了前後矛盾。

“所以,你真像話本裡說的那樣,捅自己一刀,就是為了重新渡劫,引來天雷劈九泉?”孟沉霜問,“方才所說怕被天雷劈死的那一條,真的不是在騙我嗎?”

孟沉霜現在極度懷疑,如果不是因為飛升入仙界後,再也不能返回人間,謝邙甚至會用飛升雷劫來劈九泉。

孟沉霜彎著手指,撓在謝邙的下巴上,然而後者隻有閃避與沉默,仿佛某種默認。

“你又是為了什麼而自戕呢?”謝邙把問題推了回去,“你本不必這麼做。”

孟沉霜不撓了,手指像爪子似的收了回去:“你先放開我。”

“為什麼?你想編一個謊話來騙我,然後逃走嗎?”

“不……是你的血把我弄臟了。”

謝邙微微一怔,半支起身向下看去,然而還不等他反應過來,身下人忽然順著空檔往外面一滾,骨碌碌逃開他的控製,飛速從地上爬出來,背貼床柱站著看向謝邙。

青色的衣襟上,有一塊濕潤的痕跡。

孟沉霜沒有騙人,鮮血的確已經浸透了紗布,透過衣衫,黏膩地濡濕了他的小腹。

“彆坐在地上。”孟沉霜對他說。

謝邙動了動,就在孟沉霜以為他要站起來,於是往旁邊退了一步時,他又不動了。

隻見謝邙不過是翻了個身,坐在深木地板上,手臂撐在後面支撐起上半身,伸直一條長腿,另一條腿隨意曲著,未著上衣,肌理分明的胸腹暴露在空氣中,又因為血與傷微微緊繃出輪廓。

月華般的白發披落滿肩,他就這麼仰頭望向孟沉霜,藤蘿花倒影錯亂滿身。

力量與脆弱,獷然與幽雅一時間在孟沉霜的呼吸中混沌起來。

許是故地重遊,舊時安穩的情懷在此刻悄悄

潛入,

有那麼一瞬間,

所有的混亂血腥、仇恨痛苦都在孟沉霜的腦海中如飛馳而過的光一般轉眼消逝,卷入時空儘頭。

浮光掠影的回憶蹁躚而過,散發出迷人的幽香,孟沉霜發覺自己開口時聲音變得沙啞:“謝邙,彆坐在地上,上床去。”

“做什麼?”

孟沉霜眨了一下眼,一下子回過神來,臉頰滾燙,渾身都躁動起來,墮魔的血液又在汩汩流動了,嘴上卻快速說道:“自然是躺好,養傷。”

謝邙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挪回了床榻上。

孟沉霜似乎是滿意了,轉過身去翻箱倒櫃,搗騰出一身劍閣舊白袍,正脫掉臟衣裳想要換,忽然聽謝邙喊他:“阿渡,等等,先過來。”

“怎麼?”孟沉霜聽到謝邙這樣喊他,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抱著衣服坐過去。

謝邙清洗乾淨絹帕,給他擦乾淨了腹上剩下的血跡。

墮魔欲念本來就在發作,又被謝邙上手這麼一碰,瞬間一股火在孟沉霜身上亂竄,腦中警鈴大作,孟沉霜立刻把外衣披上,擋住某些不該在此刻出現的東西,手忙腳亂間係錯了好幾根帶子。

“嗤……”

耳畔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輕笑,孟沉霜抬頭一看,果然是謝邙,後者和他對上視線,笑意更深。

緊接著一下子似乎扯到了傷口,又在疼痛中咳嗽冒汗,臉色一下子擰起來。

孟沉霜見狀:“嗬。”

他趁謝邙痛得安生些了,重新給他換藥和紗布,隨口道:“我在誅仙台上發覺自己渡不過那一場劫,與其被天雷劈成灰,不如親自動手,至少還能死得好看點。”

聽著這番突如其來的答案,幾分疑慮在謝邙眼底一閃而過:“渡不過?”

“嗯,就是那些我沒辦法說的原因。”孟沉霜不怎麼真心實意地歎了口氣,“總之,我大概也不算是死了一遭,重生在魔燃犀身上,更是一場意外。不過,我畢竟活回來了,你不必再傷害自己。”

良久,孟沉霜已經換好了藥,卻還沒得到答複,抬眼又問了一遍:“你不能再傷害自己了,知道嗎?”

“我不會再自己傷害自己了。”

孟沉霜總覺得謝邙話裡有話:“也不能借彆人的手傷害自己,無論是我還是燕小花,若是對你橫刀出劍,你要麼躲開,要麼還手,不必留情,明白嗎?”

這一回,謝邙卻沒有應,深邃難言的目光落在孟沉霜臉上,恍然之間寂靜了空氣。

古怪的暗流緩緩堆疊,直到謝邙出聲將其打破:“你這樣講,是因為心痛,還是為了彆的什麼?你過去從不會要求得如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