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27 友華喜賀(1 / 1)

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14387 字 6個月前

手中喜帖飄然墜落,觸及地面,顧元鬆的腳步越過書房門檻,朝他走來。

顧元鶴不知道自己當時究竟是什麼表情,他隻記得兄長眉目間仿佛壓抑著歸途海的風暴與暗色,直生生地看著他。

“我……”有千言萬語堵在顧元鶴肺腑喉頭,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顧元鶴隻覺自己此生察言觀色的能力都花費在這一刻,瞬息間穿透顧元鬆顯得暴戾壓抑的表面,清清楚楚地抓住一切不甘、懊悔、痛苦和破碎。

然而顧元鬆沒責備他什麼,這位兄長從不會這麼做。

他隻是走到一旁榻邊坐下,朝顧元鶴招了招手:“小鶴,把……筆墨拿來,再拿一張飛箋。”

顧元鶴在桌上取筆時意識恍惚地弄倒了筆架,掛起的毛筆嘩啦啦滾了一桌。

可顧元鬆還定定地坐著,仿佛什麼也沒發覺。

等筆墨到了,他接過箋紙,臉上的怔愣仍沒有得到緩解。

顧元鬆低頭看著箋紙,手中握著筆,卻久久落不下一滴墨。

良久,久到顧元鶴覺得兄長就要將筆杆捏碎,硬彈的狼毫才終於觸及紙面。

他看見顧元鬆咬著牙緩緩寫下幾行字:

好辰佳期,琴瑟在禦。望君發連理,良人共比翼。

來日大道日月明,向時紅燭兩不忘。

——友天瑜顧華元鬆喜賀

字字力透紙背,至賀字末尾一點,筆尖久久難離,墨跡隨之氤氳成花。

顧元鬆揮手發出飛箋,紙鶴消失在窗欞邊的瞬間,一切冷靜自持都在這一刹那大廈崩塌。

不待顧元鶴看清那崩潰破碎的神情,顧元鬆已經伸手抱緊了身邊的弟弟,將頭埋至顧元鶴腹前。

顧元鶴這才發覺顧元鬆一身頹意酒氣,遠沒有他想的那般清醒理智。

喜帖是昨日來的。

軒轅台合籍大典也在昨日。

顧元鬆寬厚有力的後背在此時猛然鬆垮下來,在顧元鶴的俯視中顫抖著,像是風中飄零的落葉,手臂一點點收緊。

他在哭。

顧元鶴忽然意識到這件事。

“哥哥……”

“元鶴……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任何人……”顧元鬆埋頭用氣聲痛苦道。

就在這一刻,顧元鶴胸中一切惴惴不安都在顧元鬆泄出喉間的泣下中崩毀,原來所有痛苦都隻是良心道德的掩蓋。

他的兄長聲音苦澀脆弱,卻像是一記利刃,擊碎顧元鶴心中所有壓製的力量,一切一切求而不得的愛與妒,不甘與瘋狂都在此刻如魔鬼般叫囂著,在他心中蓬勃衝撞。

顧元鶴在失去的這一刻終於看清,自己對孟沉霜壓抑隱幽的情緒實則名□□,在悲哀之中竟又浮現一絲困獸愚蠢的竊喜。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得不到,但他以為自己的兄長在孟沉霜這裡,也可以一如過往般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可原來,他們沒有任何區彆。

顧元鶴低眉,

輕聲道:“我明白,

哥哥。”

顧元鬆的發髻一夜未解,淩亂潦倒,顧元鶴抱著兄長埋下的頭,幫他理順頭發。

記憶裡,他指尖的力道應該是很輕柔的,但在此刻的燈火笙簫中,顧元鶴手中白瓷酒杯應聲碎裂,瓷片嵌進掌心,頃刻間鮮血便順著掌紋流下。

雪席城白府宴會中賓客推杯換盞,把酒言歡,掌中瓷片刺破往日的紗幕,隨手一扯就變成碎片成灰。

顧元鶴垂下眼簾,出神地看著桌面上濃稠的血滴。

血紅的顏色忽然變作大火,將記憶的塵灰燃成熊熊烈焰,盤旋著不斷上升,喚回七十五年前天瑜宗的那場傾盆大雨。

驚雷撕裂,天瑜宗攬山堂內佇立這一道冷寂壓抑的身影,鮮血順著門檻縫隙流出,融進堂下雨水中。

濃烈潮濕的雨水氣味與血腥將顧元鶴全身包裹,他不願呼吸,這氣味卻止不住地往他的記憶中湧。

他也不願意聽見,然而攬山堂中兄長痛苦的聲音清晰猶在耳畔。

“救救……救我,沉霜……求你……”

刺目的閃電撕裂雨幕,照亮顧元鶴恐懼睜圓的雙眼。

熟悉的白衣長劍就倒映其中。

“顧天尊。”

一道聲音驟然而來。

顧元鶴一下子被喚醒,如影隨形的噩夢和自我罪惡冷不丁地在驚嚇中猛然消散,隻留下隆隆作響的心跳。

他僵硬地看向聲音的主人,見莫驚春覆著白紗的面孔轉向他。

“你受傷了嗎?”莫驚春關切地問。

[沒關係,不用在意我。]顧元鶴垂下眼簾,用清潔術掃去手中血跡,再抬眼時,總覺得莫驚春身邊少了點什麼,他盯著莫驚春身後的空氣看了片刻,才發覺是紙人不見了,[小柴胡呢?]

莫驚春:[在和白家兩位少爺溝通。]

顧元鶴看向堂上首座,白府兄弟和寧夫人都站了起來,兩人扶著她,一起向豆豆眼紙人詢問事情。

顧元鶴看不懂白府兄弟和寧夫人的關係。

初入白府探查時,天剛拂曉,顧元鶴看見寧夫人從白望南屋中走出,隨後去了白望辰屋中,二人同樣談笑親密,如同眷侶夫妻。

可寧如英與白望南也是夫妻,她到底是誰的妻子?

背倫喪德卻家族和睦、夫妻恩愛,巨大的荒謬感和某種隱約的罪惡幻想擊中顧元鶴的腦海,讓他一著不慎墜下屋簷,這才被白望南當做仙人看見。

現在酒席上再看,白家夫妻毫無遮掩的意思,雪席城中人也都習以為常,顧元鶴無法理解,卻被勾起了歡愉與血腥交織的記憶,以及某些不切實際的虛妄念想。

然而人死不能複生,世事沒有如果。

[他們找小柴胡聊什麼?]顧元鶴又給自己倒酒。

[哦,他們想請我給他們母親看病,說,她快死了。]

-

孟沉霜的腳步忽然在一團亂草邊停下。

“前輩,怎麼了?”辜時茂抓著他的衣袖問。

孟沉霜拿著地圖環視四周,微微蹙起了眉,曠野枯乾飄零,長風浩蕩中,當真飄飛著些許浮萍劍的氣息。

“這裡,有劍意。”

“有嗎有嗎?”霍無雙左右轉頭尋找。

“有些微薄分散。”孟沉霜道。

浮萍劍主沒有來過雪席城,孟沉霜之前推測雪席城中的劍氣痕跡來自自己的屍體,可現在原野空曠,卻找不到屍骸。

他忽然低頭,目光迅速掃過附近的破碎屍骨,試圖找出熟悉的部分。

難道是那夥搶走他屍體的人把他大卸八塊扔外面了?

霍無雙:“前輩找什麼?我們可以幫忙。”

孟沉霜:“我……”等等。

如果是那夥未知人把他的屍體拋在這裡,霧失樓怎麼會知道並且迅速標在地圖上?

“小友,你的地圖是最新版本嗎?”

辜時茂點頭:“是呀,三天前剛拿到,翻過來就有仿篡改時序印,霧失樓就靠這個杜絕假貨和倒賣,你看,乙珩八十八年冬,十一月廿五,霧失樓製圖。”

孟沉霜僵硬地眨了眨眼,確認自己看清了時序印上的字。

“確實很新。”沒有人察覺到孟沉霜的尾音有幾分顫抖,“一定不便宜吧?”

“是好貴。”辜時茂歎氣埋怨,“還好我帶的寶貝多,就用符籙跟他們換的,希望之後彆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危險,我把二姐送的雷火符都抵出去了。”

“財不外漏,小友,你不該和陌生人說這些的。”孟沉霜像是兄長一般告訴少年人行走江湖的規矩,他微微笑著,掩去眼底的複雜和謹慎。

現在是乙珩一百零五年秋,距離兩個少年在雪席城中的歲月,已經過去一十九個春秋。

可他們恍然未覺時遷事異,孟沉霜無法確認雪席城情況,更無法確定眼前兩個究竟是人是鬼,眼下情景是真是幻。

隻能暫時按下不表,以免將少年人驚醒後,生出什麼不可收拾的禍端來。

辜時茂看著孟沉霜的笑,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前輩,你真是個好人。”

孟沉霜盯著他,繼續說下去:“如果地圖確認是有,那麼就該是這個位置了,隻是劍意單薄,可能要等它凝聚一段時間。”

“要怎麼凝聚呢?”

孟沉霜看了眼天色,說道:“時間晚了,城中還有人等我回去,不如這樣,我教二位一道符,你們自己繪符,每隔兩個時辰換一張,看什麼時候聚集到足夠多的劍意。”

“好!我擅長這個。”辜時茂眼睛亮亮,像是一隻會搖尾巴的小狗。

他快樂的太過真切,好像真的感激路遇的前輩,全然不知自己身上藏著讓人的理智無法冷靜理解的荒謬之處。

明亮的烏瞳像是面鏡子,清晰地倒映出孟沉霜的身影。

孟沉霜不敢把這隻充滿未知和秘密的小狗帶回家,他強撐著笑意,在泥

土裡畫出符籙花紋,讓辜時茂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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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時茂學得認真仔細,似乎格外相信孟沉霜的話,相信他們還會相見,因此沒有為離彆感到遺憾傷心。

教完符籙畫法,孟沉霜孤身離去,雪席城大門再度為他敞開,不知為何,他忽然又回過頭,看向荒草連天原野上的兩個笑鬨少年人,揚聲對他們說:“二位小友,若是此番歸來,一切順遂,我教你們練劍。”

兩人跳起來向他揮手道彆:“一言為定。”

清冷日光籠罩下,雪席城厚重的木門緩緩閉合,將孟沉霜的身影掩蓋其中。

他馬不停蹄地趕回白府,往落梅雪院中時,忽然看見半途上那個老嫗昏睡的花亭中此時站滿了人,白家兄弟都在,神色焦急關切異常。

被圍在人群之中的,正是一身碧色衣衫的莫驚春。

孟沉霜頓了頓腳步,調轉方向往花亭中走,小柴胡站在亭下,和白家人一起看莫驚春給老嫗診脈。

他之前看見過的年輕男人跪坐在老嫗膝旁,牽住她的另一隻手,眼中憂切不似作假。

“李仙長。”白家兄弟見孟沉霜來了,向他拜禮。

“南公子、辰公子,現在這是……”孟沉霜來到莫驚春身邊站定。

白望南道:“李仙長,這位是白府老夫人,我兄弟二人的母親,入冬以後,她身子骨一直不好,我們聽聞莫仙長醫術高明,就請他來看看,實在對不住,母親她起不來身,不能和仙長見禮了。”

“無礙。”孟沉霜抬手示意不必介懷,目光卻看向了老夫人身邊的年輕男子。

男子起身面向孟沉霜,俊朗挺拔的面容竟和白家兩位少爺有七八分相像,但比兩位少爺更年輕幾歲,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他禮貌道:“拜見李仙長,鄙姓白名淳年,是念兒夫君。

原來還是個有名有份的……不知道白老夫人原配與白淳年有幾分相似,叫她念念不忘許多年。

孟沉霜見白家兄弟面色無虞,便也不準備對白家的特殊家庭結構多談什麼,然而白望辰緊跟著就說出一句讓他大腦空白的話。

“家父近日為母親操勞,起初沒來見客,還望仙長見諒。”

孟沉霜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白望辰是管白淳年這個比他自己還年輕的人叫父親。

好吧,順母敬父,長幼有序。

白淳年沒有和白家兄弟說話,一門心思都撲在白老夫人身上,又跪回他身邊,莫驚春在這時收回了診脈的手,白淳年當即問:“莫仙長,我妻狀況如何?”

小柴胡將白淳年的問題轉達給莫驚春,莫驚春沒有立刻回答,反而低著頭,在神識中詢問孟沉霜:[李前輩,她沒有多少時日了,救不回來,我該怎麼說?]

[……如實說,他們會明白。]

無論雪席城到底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對於白家兄弟來說,現在的情況都意味著他們將要失去母親。

花亭中炭火與苦藥氣混在一起,白老夫人閉著眼躺在搖椅上,她合著眼,面色枯槁青白,隻有輕微的呼吸證實她還活在人們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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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淳年握緊了老夫人的手。

這時,一聲驚呼忽然攪亂花亭中沉重的氛圍。

“南公子!辰公子!”

小廝手忙腳亂地跑來,大聲呼喊招呼著,冰面濕滑,他著急不看路,一下子摔在半路,還高喊著:“公子!在府門口,在府門口!”

白老夫人閉著的眼在這時睜開了一條縫,昏老渾濁的眼珠轉向來人方向。

白望南皺眉厲聲:“什麼在府門口?”

“錦上京!錦上京來的聖旨!”小廝伸長手臂指向府門方向。

白望南與白望辰皆是一愣,對視一眼,立刻匆忙下階往府門口趕,剛到半途,幾道身著官袍的身影便出現在半道。

白望南與白望辰立刻拜見:“皇都使者駕臨雪席城,有失遠迎。”

“不必,不必,”來人笑著開口,聲音一聽便知是位閹人,“我還要恭喜白府才對。”

“公公,你的意思是?”

白老夫人遠遠地出神望著自己的兩個兒子,白淳年卻隻安靜伏在她膝頭,緊緊將她擁住,仿佛想要擁住不斷從她身上逃離的時間。

公公笑吟吟從袖中取出聖旨展開:“白公子,不要急,且聽聖旨。”

白望南與白望辰並一乾仆從聽到聖旨一詞,當即烏壓壓地跪了一片。

整個白府院中瞬間寂靜無聲,隻餘下雪花飄落。

莫驚春詢問孟沉霜發生了什麼,孟沉霜告訴他情況,讓他坐好,不用在意凡人王朝的禮節。

古鬆將花亭中的身影掩蓋,聖旨宣讀的高聲悠然傳來。

“奉大虞皇帝李勉詔,屹州雪席城白府,世代敬奉忠烈昱明上將軍,傳上將軍之遺風,為大虞鎮邊警戍,忠良謹敬,勇謀果毅……

“念先父白淳年戰死於北齊之戰,追贈忠安伯,長子白望南承繼父業,領兵內外,襲忠安伯之位,授黃金萬兩,世襲罔替,欽此——”

隔著鬆影,白老夫人望見白望南俯首接旨的背影,張開了許久難以出聲的雙唇,用最後的力氣反握住白淳年的手。

白淳年抬起了頭,他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什麼,眼眶中盈滿淚水,隻見傷悲不舍,不見所謂“勇謀果毅忠安伯”。

白老夫人張了張嘴,可她的聲音太小,白淳年流著淚爬到她面前,側耳聽她說:“淳年,我們的孩子……都很好……”

“臣,白望南,謝陛下隆恩。”

白望南叩首雪中時,白老夫人看著白淳年年輕的面容,在喜悅中落下最後一滴淚,緊接著,呼出最後一口氣,心臟停止了跳動。

莫驚春感覺到病人的生命流逝殆儘,他蹙起眉想做些什麼,但小柴胡傳給他的信息卻隻有白淳年在哭,他隻好求助似的轉向孟沉霜。

然而孟沉霜目光冰冷,唇角壓得極低,絲毫沒有被這出母親撐著最後一口氣,見證孩子功成名就的戲碼打動。

他隻感到一股悚然在胸中不斷下墜,白淳年的動情哭泣仿佛像是一股冷氣從腳竄上他的頭,幾乎叫他打了個寒顫。

宣讀聖旨的人說,白家兄弟先父白淳年已經戰死多年,那麼眼前這個被他們稱作父親的人又是誰?

白家兄弟當時說的自然,絲毫沒有面對一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人作繼父的尷尬。

更詭異的事情是,按照那位公公所言,現在是大虞皇帝李勉的天下。

但虞靈帝李勉早該在三百年前就死了,死在他的最幼子李照楓出生前夜的那場血腥逼宮政變之中。

按照修仙界年號算,人間王朝的這場逼宮是癸璜四十年事,可雪席城外的霍無雙與辜時茂卻是過著乙珩八十八年的時間。

年輕過頭的白淳年恐怕過的又是另一段歲月。

還有都把寧如英當做妻子的白家兩兄弟,他們又當真因為是心無芥蒂,民風開放嗎?

身處詭譎難辨的雪席城,透骨的冷意在孟沉霜的後背如冰花般攀爬蔓延,幾乎使他大腦僵硬。

莫驚春在這時拉了拉他的衣袖。

-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落在明武天王塔後院中成片白梅樹梢,幾乎分不清花朵與白雪。

鉛灰雲朵壓住一半天空,模糊的日光勉強透出來,照亮天王塔簷角的金色銅鈴。

叮鈴鈴接連脆響,一陣風穿過窗欞,搖動木匠背後的石膽油燭火,他在木板上刻完這一列最後一個字,鬆開屏住的呼吸,直起腰身略微休息一會兒時,餘光瞥見不遠處忽然立著一道深沉人影。

木匠嚇了一跳,還以為在天王塔裡碰上了神仙顯靈,差點打倒手邊的朱漆。

對方轉過身,深青色長袍廣袖曳地,緩步走向他,沉靜如水的目光逐漸在光下顯現,面似冷山,不像凡間人。

木匠愣愣地看著他,心頭直亂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又躬下腰,小心而恭敬地問:“是謝仙長嗎?”

“嗯。”謝邙應了一聲,目光掠過明武天王神像金身腳下蓮花台十六面青石上的刻字,因為年代久遠,其中一些陰刻字已經模糊不清。

上邊有雪席城建造明武天王塔的記錄,也有紀有明武天王舊事。

【明武天王,世有安天下者之大名……】

【……昭宗特置昱明上將軍以合天王厥功至偉。】

【……七年,困守雪席城……死鬥,活人千萬……】

【……沙場兵解,立地飛升……世稱明帝……】

明帝?

謝邙的眼皮跳了一下,翻湧如漩渦的記憶將他瞬間拉回歸柳鎮的神像前。

接下來的青石板上還有幾段殘缺的《古虞書·蕭緋列傳》,看來是這位明武天王的姓名,並且也可能是“虞將軍明帝”的真名。

【……緋為昭宗征戰天下南北,皆大捷

,緋鷙勇絕人,累年俘斬數萬,勒功八百裡寒山……】

【……困守雪席城內,糧將近,兵將竭,緋毅然開城應敵……將士敢死者殊死鬥,以少勝多,活城中生民千萬……被數十創,力竭墜馬亡。】

【軍民巷哭,群臣同悲……帝輟朝三月,親營葬儀,為悼文致祭,緋歸葬京師,諡忠烈,配享太廟……】

字跡與往昔被時間磨損腐蝕到面目模糊,隻從史書與傳說的縫隙中泄露出些許舊日呼嘯嘶吼的沙場血雨腥風。

眼前這座五丈金身巨像,又與六百年前蕭將軍有幾分相似?

謝邙抬頭仰望巨像,被赤金覆蓋的面容受高窗間灑落的陽光一照,炫目如神,令人難以直視。

木匠則呆呆地看著謝邙,雖然沒見到明武天王,但他真的見到了仙人。

謝仙人看完天王像,轉頭打量了一眼他手裡的木板,又環顧塔中三十六根立柱上填漆描金的木板,上面各自刻著不同內容與筆記的詩文。

木匠聽到他問:“常有人為明武天王題詩?”

“是常有。”

木匠回答道,“不過懸掛在塔中的隻有每年中秋賽詩會上奪魁的詩,這是今年的詩,由白將軍所作。”

“白望南公子?”

“是辰公子。”木匠拱手。

謝邙的目光逐一掃過木板上完成或未完成的刻字,眼底緩緩浮上幾分難以分辨的疑惑與謹慎。

……但望靄靄佳人面,應憐匣中碧血刀。

大虞三百二十八年,白望辰書。

白望辰所題詩文筆鬱鋒長,字字句句間皆是泣血不平之語,怨憎天邊不可得之誌,悲憤手中多浴血之刀。

這樣的句子既與供奉之禮不相合,也與白府中那位文質彬彬的年輕人氣質截然不同。

而且……按青石板各誌所記,明武天王死於大虞五十七年雪席城之戰,此戰後二百餘年,白望辰為他寫下此詩。

但若依凡間曆法,而今已是大虞六百八十五年。

即使白望辰滿打滿算活夠一百歲,也該在三百年前便魂歸幽冥。

他們所見到的辰公子,當真是白望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