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致張了張唇,隻吐出單薄的字。
傅仞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不過他想應該不會太好看。
沈致在猶豫,傅仞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做不出決定?”傅仞勾了下唇,卻毫無笑意。
沈致偏了下頭,試圖掙開了傅仞的手,白瘦下巴上印著深刻的指痕,斑駁交錯襯著沈致蒼白陰鬱的臉有幾分淩虐的美感。
他有什麼可以決定的嗎?
不是早就有人替他做完決定了嗎?
傅仞問他應不應該,有什麼不應該的,即便是沈致他都說不出不應該這幾個字。
辜安烊攻破的基因資料在楊森手上,找不回楊森就意味著基因資料的遺失,血清的研究進程將會無限期延後。
“沈致……”
“小致”,後面的聲音蓋過了傅仞沉得發啞的質問,讓沈致下意識躲開傅仞逼近的臉龐。
孟頃言追了上來,把手裡的u盤塞到沈致手裡,解釋道:“這是實驗室所有的研究資料,希望對你有用。”
沈致指尖抵上u盤堅硬冰冷的外殼,凍得沈致指尖麻了下。
沈致垂著眸子,眉眼低順,“謝謝”。
孟頃言看著沈致把u盤收起來,笑了笑,“不客氣,有用就好。”
孟頃言在沈致和傅仞兩人中間環視一圈,什麼也沒說,收斂了視線後,隻是衝著沈致頷首,“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沈致站在原地,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風吹到沈致身上,衣服的布料緊緊貼在細瘦的身體上,像是在空中無力搖擺的風箏。
“等下”,沈致的聲音夾在風中,吹散在孟頃言耳畔。
孟頃言先是看了眼臉色很難看的傅仞,然後把目光放到叫他的沈致身上,放低聲音溫和道:“怎麼?”
沈致聲音乾澀得厲害,忍不住咳嗽兩聲,撕裂的聲帶模糊在空中。
“我想住在實驗室”,沈致說完又忍不住低低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浮上病態的嫣紅,沈致抬起眼,裡面泛著嗆咳逼出來的水光,莫名讓人想起被雨水打濕的嫩芽,“可以嗎?”
“不可以”,傅仞厲聲打斷,眼底閃過陰霾。
沈致定定地看著孟頃言,重複問道:“可以嗎?”
孟頃言怔了下,眸光微閃,肯定點頭,“好,我會安排。”
沈致又安靜下來,抿抿唇輕聲道:“謝謝。”
傅仞神情沉鬱得可怕,沈致沒有理會,跟著孟頃言離開。
孟頃言側眸看著旁邊陡然陰沉的沈致,開口道:“小致,我會幫你的。”
沈致還是沉默,孟頃言見狀隻是摸了摸沈致的頭發。
桐瀾為他們準備的房子就在實驗室裡,條件不是太好,但裡面基本設施應有儘有。
孟頃言隻把沈致送到門口,“小致,你可以跟我一起住的。”
孟頃言深情款款,仿佛是最包容的愛人
。
沈致無動於衷,拉開門搖搖頭,“不用了,住在實驗室會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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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頃言接受了沈致的這個解釋,放棄了勸說,“那你好好休息。”
沈致的手扒著門框,因為用力甲床有些發白,沈致靜默在門口。
孟頃言看出沈致好像還有話說,於是等著他開口。
良久,沈致才道:“傅仞很厲害嗎?他會找到楊森嗎?”
孟頃言視線落在沈致頭頂上的發璿,柔軟的發絲彎彎繞繞,乖順地貼合著。
孟頃言上前虛虛摟住沈致,安慰似的拍著沈致的後背,“他能力很出眾。”
即便是孟頃言也不會對傅仞的能力詆毀什麼。
“小致,你不用擔心”,孟頃言保證道:“沒有那些東西,你也是我的未婚妻,誰搶不走你什麼。”
得到答案的沈致神情沒有一絲變化,徑直推開了孟頃言,沈致仿佛重新又縮回自己的殼子,成了孟頃言最初見到的模樣。
像是在淤泥裡掩藏的蚌,陰沉沉得把自己跟彆人都隔絕開來。
“我要休息”,沈致說完就把門關上,不再聽孟頃言接下來的話。
屋子裡面的燈很暗,沈致還是打開了,躺在床上拉開自己的衣袖。
沈致的手腕很瘦,傅仞總是懷疑沈致不吃飯不是沒有道理。
沈致能吃的東西很少,還總是被傅仞碰見吃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不怪傅仞以為沈致得了異食癖。
昏暗的光線透過手腕,在牆壁投下窄瘦的黑影,青白色的手腕上圈著牙印,像是猛獸在獵物身上印下的標記。
沈致抬手摸了摸,破了些皮沒有出血,於是攏了攏衣袖,就著這橘黃色的暗燈合上了眼。
半夢半醒中好像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裡見到了他的老師。
“小致,你看我給你找的另一半,你看喜不喜歡?”祁同業把沈致叫到辦公室,把事先準備好的照片給他看。
沈致愣了下,衝著模糊的光影仔細打量祁同業的笑眯眯的臉,仿佛遇到什麼事在他那裡都不用擔心,一副可靠的樣子。
他很久沒見過祁同業了,這個把他從小帶大最後教導他的老師。
“快過來”,祁同業朝著沈致招手催促道:“這個小孩好看得不得了,性子也好,說話和和氣氣的肯定不嫌棄你這根木頭。”
沈致慢吞吞邁步過去,在祁同業旁邊坐下,好奇地看著他。
祁同業被他看得不明所以,抬手敲了敲他的頭,佯裝不高興道:“發什麼呆?”
沈致歪頭看著他,不解問道:“你不是死了嗎?”
祁同業聞言立刻閉上眼,做了幾個深呼吸,一巴掌呼到沈致頭上,“你才死了呢!”
沈致眨了眨眼,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臉,不痛。
“我好像是死了”,沈致低下頭,無措握著手。
祁同業意識到不對,連忙“呸呸呸”,誠心誠意地雙手合十祈禱道:“莫要怪罪,
莫要怪罪。”
一個在人類基因研究達到高峰的科研工作者,現在在禱告神靈,滑稽得有些可笑。
祁同業吹胡子瞪眼,責怪沈致胡說八道。
“你可閉嘴吧,我老頭子死了,你也不會死”,祁同業把照片放在沈致面前,“你看,他以後會替我照顧你。”
沈致接過來,看到照片上的人無意識抿唇,他恍惚回憶著,祁同業之前給他的照片上面是孟頃言,而現在照片上面的人變成了……
傅仞。
“不是孟頃言嗎?”沈致捏著照片,裡面的傅仞摔在泥坑裡,瀑布般的長發落在腦後,黑色的工字背心沾滿了泥,幾塊泥巴抹在他那張昳麗的臉上。
迎著陽光,明媚地大笑,仿佛蓬勃的生命力就要衝破這薄薄的紙張,去擁抱沈致。
祁同業好像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不由得追問:“孟頃言是誰?”
沈致沒有回答,祁同業給他的照片有魔力,深深吸引著他的目光。
好半天祁同業才想起來,慈祥的眉目染上了自家女兒被鬼火少年拐走的煩悶,“是不是,你正在交往的那小子?”
“那小子整天笑起來跟個笑面虎似的,我看著不舒服”,祁同業咂摸咂摸嘴,越想越覺得那個孟頃言不是好人。
沈致把照片放下,點點頭,起身回複道:“我知道了。”
祁同業見沈致獨來獨往也有些愁,可是那個孟頃言實在不適合沈致,跳脫愛玩,哪裡是可以照顧好沈致的樣子。
祁同業糾結開口,“小致,你可以多接觸接觸傅仞,那個孟頃言你不要離他太近。”
沈致站著,與桌上的照片一下子拉開距離,照片上過於穠麗的五官縮成可以拓印在徽章上的鋼記,依舊清晰。
“好”,沈致聽從了祁同業的建議。
聽到沈致的回答,祁同業的五官瞬間舒展,揮揮手讓沈致去忙。
祁同業順手拿起桌子上沈致放下的照片,越看越合心意,長得多好看啊,小致肯定會喜歡。
祁同業驀地想起什麼,兀地叫住走到門口的小致,試探道:“小致,你很喜歡孟頃言嗎?”
沈致腳步頓了下,微微偏頭。
很喜歡嗎?不喜歡吧。
他不喜歡孟頃言。
“不喜歡……”沈致回答了祁同業的問題,離開了辦公室。
祁同業放下手中的照片,看著沈致的背影,好笑地搖搖頭,小孩子騙人不看對象的嗎?
可憐他這麼一把年紀,還要被騙。
祁同業拉開窗簾,熹微的陽光落了進來,“天亮了。”
沈致再睜眼時,斑駁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照得暖融融的。
沈致忘記睡前拉窗簾了。
沈致起床洗了把臉,夢境與現實顛倒,被老師介紹的人也從孟頃言變成了傅仞。
沈致把臉擦乾淨,走出了房間。
“我們老大讓我給你送早飯”,梁慕嘉拎著飯盒擠進
,看著沈致這一居室,搖搖頭:“為什麼不跟我們老大一起住,他那裡很大,你會住得很舒服。”
沈致拒絕道:“不用了,有住的地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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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致不是一個挑剔的人。
梁慕嘉聳聳肩,把粥和包子拿了出來。
“他走了嗎?”沈致見梁慕嘉不客氣把食物分成兩份,拿著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吃了起來。
梁慕嘉咕嚕咕嚕喝著粥,不在意地點頭:“昨晚就走了。”
梁慕嘉不懂他們那些彎彎繞,安慰沈致:“就算老大把楊森找回來也沒關係,老大是不會讓人把你搶走的。”
“快吃”,梁慕嘉招呼著沈致,“都是好東西,我從老大的金庫翻出來的。”
沈致頷首,“謝謝,我…吃過了。”
梁慕嘉嘴裡塞著食物,含糊不清地問道:“吃過了?孟頃言給你帶的嗎?”
沈致視線掠過澄黃的米粥和暄軟的包子,偏開眼“嗯”了聲。
梁慕嘉“哦”了聲,風卷殘雲把沈致那一份也吃了,抹了抹嘴忽悠道:“孟頃言那個不是好人,他又沒我老大長得好看,又沒我老大……”
梁慕嘉頓住了,對上沈致探究的眼,不自在地繼續道:“又沒我老大長得漂亮。”
傅仞確實除了漂亮沒啥可取之處,不像那個孟頃言昨天幫沈致解決了暴起的老人,沒有用異能以身犯險,一個不大的傷口即維護了沈致的名聲,又彰顯自己的領導能力。
基地裡普通民眾更是對孟頃言信服,畢竟異能者濫用異能欺壓百姓作亂的例子數不勝數,像孟頃言這種強大的異能者能夠控製住自己的不多見。
人總是對不會傷害自己的強者付出更多的信任。
梁慕嘉真搞不懂,人跟人的區彆就這麼大嗎?怎麼就孟頃言那麼多心眼子。
一天天搞那些一石二鳥、三鳥的算計。
“我老大才是最好的選擇”,梁慕嘉面不改色心不跳扯道:“世上沒有比我老大更好的男人了,等明天我早點來—”
“啊——”梁慕嘉遊移的眼神落在沈致房間角落,發出刺耳的尖叫,掌心凝聚起刀鋒朝著角落劃去。
一隻變異老鼠瞬間屍首分離。
梁慕嘉見沈致看向自己,不好意思抓抓頭,解釋道:“它長得太醜,嚇到我了。”
沈致眸光顫了顫,梁慕嘉是金係異能,趙木是水係異能,那傅仞是什麼異能。
是火係嗎?沈致還記得來桐瀾的那一夜大降溫,是傅仞給他暖著的。
沈致想著想著問了出來。
他本以為梁慕嘉應該知道的,可梁慕嘉卻告訴他,“我也不清楚,我沒見過老大用異能。”
沈致擰起眉,似乎對梁慕嘉這個說法不大接受。
梁慕嘉見狀解釋道:“異能登記是有專門人負責,而老大的異能直接通過基地領導掌控,而且我們異能小隊的競升,不靠異能等級而是靠斬殺喪屍數。”
沈致聽懂了,沒有繼續
追問。
沈致被梁慕嘉帶著去了頂層,那是屬於喻崢的地方,實驗室在接收喻崢後,將一層樓都留給了他。
而現在桐瀾實驗室的眾人正在決定喻崢的歸屬。
沒人想放過喻崢,有意識的喪屍很有可能是突破血清的關鍵。
這個時候,沒有人會不想當救世主。
他們已經為科研事業奉獻終身,他們無懼死亡,隻不過他們想要為自己的生命曆程留下不可磨滅的蹤跡。
但是這不是他們決定的。
九眾跟桐瀾的博弈需要結果。
“既然都無法證明,憑什麼沈致要當這個負責人?”謝蔚然面色嚴肅,他不會任之由之,九眾的利益他不會後退半分。
謝蔚然拿出底牌:“如若向舞女士成為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我們九眾會全力支持。”
“辜教授的資料是留給小致的”,孟頃言淡淡開口。
謝蔚然糾正道:“不,孟長官。辜教授的資料是留給他的學生的。”
孟頃言掀起眼皮,清和的眸子失去了溫度,冷光一閃而過。
謝蔚然不懼孟頃言的視線,挑眉對視,反問道:“我有說錯什麼嗎?”
“沒有”,向舞站出來,目光逼迫著孟頃言身後沈致,“老師把資料留給的是誰,他們不清楚,難道你不清楚嗎?”
沈致斂目站在孟頃言身後,似乎眼前風雨乾戈與他無關。
高尚申將他們的話儘收耳中,眼見氣氛越來越緊張,才慢悠悠勸阻道:“我們桐瀾隻認資料,不管這資料在誰手裡,擁有資料的那個人就是這場血清研製的牽頭人。”
“辜教授是首位突破基因的,我們絕對信賴”,高尚申沉了沉聲音,“所以他交托的學生,我們也會灌注相同的信任。”
高尚申話已至此,沒有陰謀,是大大方方的詭計。
孟頃言握住沈致有些發涼的手腕,安撫似得收緊掌心隨即放開。
高尚申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即便向舞為首的九眾得到了辜安烊的資料,他們同樣會認。
向舞罕見地揚唇,眸色微冷,提聲道:“那不如就比一比,我跟沈致,誰知道的資料多?看看我的老師究竟把資料交給了誰。”
高尚申不做聲,默認了向舞的提議。
“人體2.5萬個基因的30億個堿基對密碼全部解開,人類基因組計劃的測序工作已經完成,同時繪製出人類基因的圖譜”,向舞率先開口,神情自信耀眼,“而我老師通過對比喪屍基因密碼,發現了其中染色體突變……”
向舞原原本本將辜安烊的資料背了五分鐘,然後戛然而止,引得在場的科研工作者忍不住催促。
“然後呢?”
向舞神情鬆弛,揚唇道:“如果我成為喪屍血清研究的負責人,我會把資料全盤托出。”
高尚申環視一圈,他不懂這些,但是看著在場的人神色激動,隱隱有了底,挑人問道:“程教授,剛才向教授說的這些……”
高尚申欲言又止。
程教授忙不迭接話道:“沒有問題,可惜的是向教授說得太少,要是向教授能夠把這些資料公之於眾,那對我們來說如同甘霖。”
向舞聽著眾人對她的吹捧,斂去神色,沈致,你該不會真以為資料隻有你知道吧。
“那麼沈致呢?”高尚申沒有把給沈致的機會剝奪。
沈致抬眸就看到孟頃言關切的神情。
“我放棄”,沈致開口,既然底牌都被人率先翻來,他沒有留下去的必要。
“小致”,孟頃言拉住他,“我說過我會幫你,信我一次,好嗎?”
沈致垂眼看著圈著自己手腕的手,伸手將孟頃言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圈圈紅痕盤踞在蒼白手腕,莫名紮眼。
孟頃言注意到沈致的視線,歉疚道:“抱歉,小致,我不是故意的。”
“沒必要”,沈致輕輕開口。
是真的沒有必要,這個實驗無論是誰牽頭,最終可以研製出血清的人隻有他。
沈致澄澈的眸子掠過孟頃言昨晚因為保護自己,被人捅傷還在滲血的肩膀,對上孟頃言擔憂的眼睛,再次開口:“真的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