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聽到輪椅轉動的聲音?”薄薄的汗水從額頭滾落沁在沈致細白的眼皮上,如同花瓣兒上露珠似的,顫巍巍地滑到沈致眼瞼下方。
像哭過一般。
秦定卓沒聽到,“這兒除了你,隻有我。”
言下之意是沒有彆人。
秦定卓的話沒安撫住沈致,又叫他加重了懷疑,沈致纖長的睫羽垂下,遮住平時清潤的眸子。
銀白色的月光緲緲落在沈致光潔溫雋的臉上,仿佛披就流皎似的輕紗,神情溫軟得像是月下精魅,秦定卓心臟猛地漏了一拍。
“可以扶我起來嗎?”沈致微微仰起頭,腰背塌軟得不像話,衝著秦定卓伸手,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細長的指尖。
秦定卓下頜線繃得很緊,桀驁的眉眼此刻深沉得看不清眸色,在沈致朝著他請求幫助的這一刻,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慢慢滋生。
秦定卓抓住了沈致的手,正正好好嵌合在掌心,比秦定卓想象過得還要柔軟細膩。
沈致剛剛撐在地上沾染到的沙礫,喇著秦定卓皮膚,秦定卓眼神閃爍一下,沒有鬆開,而是輕輕為沈致拂去細沙,攥得更緊。
冰涼的指尖蝸居在秦定卓熾熱的手心,無法掙脫。
沈致將這一幕儘收眼底,眸光微顫,卻沒有拒絕。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沈致的聲線乾淨,同這盛夏的晚風很相宜。
沈致抬眼,輕薄的眼皮被壓出細長的褶痕,清透的琥珀色眸子帶著月光一同闖入秦定卓眼眸。
“什麼?”秦定卓敏感地察覺,掌心中細長指尖似乎回握了下,帶來微不可察的酥癢。
沈致抬腳更加靠近秦定卓一點,細細打量著秦定卓的神情,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若是暗中的蛆蟲覬覦他,那麼是不是同樣也可以作為自己反製的手段。
“我上次騙了你,我是深櫃,我其實喜歡男生”,貓瞳似的眸子一瞬不瞬盯著秦定卓,好像要在秦定卓臉上尋求什麼認同。
秦定卓聽過很多告白,可從來沒有像這一次心緒起伏過,咆哮著的海浪翻滾著要把他湮沒,堆積在他的胸膛扼住了他稀薄的氧氣。
秦定卓臉漲得通紅,手指被焚燒得痙攣。
這時他甚至不知道沈致是不是在向他告白,僅僅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就可以讓他所有的感官喪失原有的功能,做不出任何表情。
秦定卓怔了下,對面的沈致似乎沒在他身上找到他想要的答案,眼底極快地閃過一抹失望。
沈致飛速低下頭,掙脫了秦定卓的轄製,細瘦的手背被勒出緋紅的指痕,兀地暴露在空氣中。
秦定卓掌心落空,那抹溫熱散在晚風裡,下意識攥拳什麼也留不住。
沈致從秦定卓身邊擦肩而過,秦定卓望著沈致的背影,張口說不出一個字。
沈致,你是什麼意思?
秦定卓等到沈致在暗夜裡完全消失不見,才動動僵
硬的腿腳往自己宿舍走去。
對沈致的話,他不敢深想,又忍不住去想。
他覺得沈致在暗示他什麼,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說不準人家就是隨便說說。
上次沈致還說把他當朋友,這次或許是朋友之間的袒露心扉?
想到這點,秦定卓因為沈致意味不明的話而激蕩不平的心安靜了下來,隨之嘴角的弧度也拉平。
秦定卓不順心地踢了腳花壇,啐了句。
艸!踏馬的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吧。
秦定卓煩躁地回到了宿舍,進門就脫了半袖,走進淋浴間。
任何人見到他,都能看出他此時的心情不大美麗。
自然包括從高中到大學好哥們兼現舍友,楊川。
楊川打著手遊,靠在洗手間門口,朝著裡面衝涼的秦定卓喊道:“咋了卓哥,洛亦檸又惹你不高興了?”
低沉的男聲穿透嘩啦啦的水,否認道:“不是。”
“彆跟我提他”,秦定卓閉著眼衝著頭上的泡沫,不耐煩道。
楊川都跟秦定卓處了多少年,自然不怕他黑臉。
洛亦檸影響秦定卓多大,他楊川不是不知道,這兩人從頭到尾的事兒就沒有他不清楚的。
“洛亦檸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唧唧歪歪的書呆子,他這次回來誠心找你道歉,低二下四的都不像他了。”
“不過我說,你要是還氣他當時拋下你,現在你就裝一裝,玩玩他給自己出出氣,再把人踹了。”
“要不然洛亦檸這口爛肉卡在你心頭,你遲早憋出病來”,楊川動作不停,還時不時傳來幾聲國罵。
“嘭!”浴室門被秦定卓大力拉開摔在牆壁上,眉眼俱是戾氣,“老子說了彆跟老子提他,老子跟他沒關係。”
秦定卓徑直掃過楊川去找吹風機。
他就不明白了,他長得很像癡情種嗎?怎麼所有人都覺得他放不下洛亦檸。
他跟洛亦檸認識是在高中,他叛逆期最鼎盛的時候,秦定卓每天都是獨來獨往,喝酒抽煙打架鬨事逃課,都是家常便飯。
秦定卓這種學生足夠被學校勸退上百次,但是秦定卓家裡有錢,是學校的大股東,沒人惹得起他。
所以秦定卓成了老師和同學,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而這恰恰順了秦定卓的心。
他不過偶然救下被校園霸淩的洛亦檸,這個臟兮兮寡言的學霸就成了秦定卓的小跟班兒。
再後來的事就有些戲劇性,秦定卓也不想多回憶,畢竟他的高中生活著實操蛋。
前兩天洛亦檸回國,喝醉了哭著說對不起自己,秦定卓早就不在乎了,還好心把人送回酒店。
秦定卓覺得自己仁至義儘,轉天酒醒的洛亦檸打電話道歉,還問他能不能重新開始。
秦定卓這才知道洛亦檸這回是奔著他來的。
楊川看著遊戲的gameover,關掉界面,跟著秦定卓後面喋喋不休,“那你跟沈致過不去
乾嘛?!大哥從大一入學開始都到現在大二了,你還是看沈致不順眼,您老人家彆跟我說,您就是閒的。”
秦定卓拔掉吹風機插頭,半長的頭發搭在額頭,青春朝氣得夢回男高。
他當時就是覺得沈致虛偽,做著那麼溫潤的表情,其實眼底的冷漠擋都擋不住。
甚至即便那麼虛假的笑容,卻怎麼也不肯露給自己看。
仿佛他這種學習不好,隻會打架鬥毆的壞學生不配沈致多看一眼似的。
“我現在沒跟他過不去”,他們已經成為好朋友了,後面一句話他沒告訴楊川,秦定卓竟然為這件事竊喜並且有私心地不想告訴任何人。
楊川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他能信才怪了。
他跟沈致緩和還不是因為洛亦檸回來了,正主來了,還把那些氣撒給彆人做什麼。
“卓哥,我當時見到沈致第一眼就覺得他跟洛亦檸長得像”,楊川看著正在穿鞋帶的秦定卓,壓低聲量道:“你彆說你沒看出來。”
沒聽出楊川弦外之音的秦定卓,心直口快道:“哪兒踏馬像了,沈致那逼,整天就是笑笑笑,都快笑出花兒來了。長著一張勾男人的臉,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直男,一句話恨不能分成八瓣說,說也不說清楚,非得讓人猜。”
秦定卓越說越生氣,氣得把他剛曬乾的新球鞋扔給楊川,猜個屁,他才不猜,真給沈致臉了。
喜歡男人,喜歡去唄,管他屁事。
秦定卓煩悶地閉上眼,躺在床,心底把叫沈致的小人錘來錘去解氣。
楊川無奈接過秦定卓的鞋,認命地繼續穿鞋帶,他忍不住多看了眼床上的秦定卓。
他以為秦定卓把沈致當成洛亦檸的替身,才跟人家不對付的,是他猜錯了?
等楊川把秦定卓的球鞋弄好,以為秦定卓睡著把燈關了的時候。
秦定卓冷不丁出聲下了他一跳,“你說,有個人他突然對你說,他喜歡男的,你覺得他是什麼意思?”
楊川剛插上耳機,就聽到秦定卓的靈魂質問。
不是,大哥,你一個gay問他個直男?他知道個鬼啊。
“那得分情況”,楊川還是惦念他跟秦定卓那點兄弟情誼,中肯地給秦定卓提建議,“要是對我說,估計是想得到我的支持,畢竟同性戀這條路很難走,想要兄弟支持也是人之常情。”
“要是對你嘛”,楊川拉長音,他不知隱匿在黑暗裡的人已經機警地豎起了耳朵,還條條是道分析,“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gay,那個人要是對你這麼說,估計就是告訴你,他喜歡你來勾搭他吧。”
“我就知道”,寂靜的宿舍傳來幾不可聞的輕笑。
秦定卓心滿意足抱著胳膊翻身,無視楊川對那個人是誰的好奇追問,嘴角怎麼壓也壓不下去。
原來沈致是這個意思,他就知道沈致不是無緣無故說那句話的,果然是在暗示他。
秦定卓摸了摸自己揚起的嘴角,清咳兩聲,他不能這樣情緒外露,
這不是把自己的老底兒給沈致交代了,沈致看出來指不定怎麼嘲笑自己。
秦定卓重新閉上眼,他決定這兩天不見沈致,讓沈致獨自冷靜冷靜。
他秦定卓哪是彆人想追就追的?更彆提,追他的還跟他玩小心眼兒,讓他平白去猜。
不過,秦定卓又開始猶豫,沈致那廝好面子得很,不會臉皮薄到拉不下臉找他吧。
秦定卓掏出手機,給沈致發了條消息,“你欠我頓飯,記得補上。”
秦定卓已經給過沈致機會了,再抓不住就彆怪他冷漠無情了。
但秦定卓沒想到的是,不是他不見沈致,反而是他見不到沈致了。
沈致那天收到秦定卓的消息沒回,他上次假裝胃疼被秦定卓救了,被迫答應秦定卓一個條件。
請吃飯也不是不可以,關鍵是沈致他現在手裡沒錢了,所以就沒有回複。
這幾天沈致不在學校,而是去了小少爺的家給他補習。
小少爺才十五,就堪堪跟沈致身高齊平。
“先做英語?”沈致把卷子拿出來,詢問道。
小少爺人高馬大,剛到變聲期說話粗聲粗氣的,“不要,我先寫作文。”
也不是不行。
沈致調了鬨鐘,“二十分鐘寫完,給我看。”
小少爺不滿道:“卷子上寫規定時間要六十分鐘。”
沈致每天教小少爺的時間就兩個小時,給他一個小時寫作業,今天就彆想乾彆的了。
“你的字不需要六十分鐘”,沈致委婉道。
知道自己的字跟鬼畫符似的小少爺:……
小少爺是個嘴碎的小孩,全家都寵著他導致他快樂得一批,啥啥都不上心,每天就是琢磨著吃喝玩樂,以及跟他的家庭教師也就是沈致聊天。
“沈哥哥,我還沒介紹我哥給你認識”,小少爺筆尖“刷刷刷”寫得是虎虎生風,“我哥長得巨帥,腦子還好使,比我強多了。沈哥哥,你肯定會喜歡我哥這個學生,就跟我爸爸媽媽一樣。”
一米八的大漢叫自己沈哥哥,沈致還是有點微妙不適,不過現在他習慣了。
沈致對情緒察覺很敏感,甚至有時候他都能在對方的表情上看出他們想要表達的意思。
“你跟我說過”,小少爺跟他說過他有個很厲害的哥哥的事情。
沈致跟小少爺相處的兩年,能看出小少爺對他哥哥崇拜和羨慕。
小少爺摸著腦袋,他好像真的跟沈哥哥說過這件事,他總是絮絮叨叨,被他媽說像個喜歡嘮叨的老太太。
小少爺自己不大在意,因為他真的有很多話要說,說到高興的、重要的事,還會重複幾遍,把人的耳朵磨出繭子。
“沈哥哥,真的你要是有我哥那樣的學生,你絕對能省好多力氣,比教我輕鬆多了”,小少爺不知道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不易察覺的自卑。
沈致判題的筆尖一頓,不經意道:“那估計輪不上我給你哥哥教書,給你教
書就挺好的,很有成就感,是教彆人比不了的。”
小少爺聽到沈致的話,果然又高興起來,作文寫得風生水起。
沈致頭疼地瞥了眼,小少爺黑黢黢的作文卷子,瞅著時間叫了停。
小少爺把卷子遞給沈致,放鬆時間抓緊說話,“沈哥哥,其實你不教我哥,還挺好的。”
“你不知道,我哥跟個小公主似的,又容易受傷又嬌氣還潔癖,就那電視劇的寵妃都沒他麻煩,他這樣的到了後宮,會被賜一丈紅的。”
小少爺慶幸道:“還好他生在了現代,家裡還這麼有錢,要不然他都活不下去。”
努力辨認字跡的沈致想起了,小少爺媽媽給他的那些帶著吊牌的衣服,都是小少爺哥哥不要的,頗為認同地點頭。
不過,“你最近在看什麼?”沈致疑惑道。
小少爺不好意思地小聲道:“穿越女製霸後宮,重生之我是嬛嬛,四大爺封心鎖愛:蘇培盛你彆逃……”
好像混進去什麼奇怪的東西。
沈致看著小少爺作文上,滿篇的階級平等,我命由我不由天,合理的小手段才能讓我在我媽那兒拿到更多零花錢。”
沈致知道身為高中生的小少爺,手裡隻有兩千的零花錢,這個數字對於他們這個階級已經很少了。
“我會告訴夫人的”,沈致治不了他,會有人管的。
小少爺囂張的氣焰瞬間萎靡,哀求道:“沈哥哥,你彆告訴我媽,我的零花錢被她扣成五百了,再扣下去就真沒了。”
“為什麼被扣?”兩千塊錢的零花錢,從沈致教了小少爺兩個月後發現小少爺對學習油鹽不進後,就一直保持這個數了。
小少爺一開始猶猶豫豫不願說,後來才磕磕絆絆道:“我把零花錢都用來買,沒錢吃飯,吃我同學剩下的飯,被我媽知道了。她覺得丟人,就把我零花錢停了,全衝我飯卡裡面了。”
沈致:……
果然每次見面,小少爺總會刷新他的二觀。
“吃的是琳琳的?”沈致知道小少爺有個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是個颯颯的小姑娘。
小少爺滿臉你怎麼知道,肯定地點頭。
沈致歎氣把小少爺的卷子遞回去,“重新寫一份,我就保密。”
小少爺一臉愁容接回來,繼續書寫。
不怪沈致多心,生在小少爺的家庭,上面又有一個優秀的哥哥,很難不讓沈致聯想到爭奪家產的豪門狗血劇情。
他教了小少爺兩年,就忍不住偏向小少爺,對可能分走小少爺家產所謂的厲害哥哥,沒什麼好感。
沈致趁小少爺寫作業時打開手機,最近幾天因為他主持激起榆川論壇波瀾的聲量漸漸下去。
幾個不合時宜的帖子頂上來。
“沈致真的是富二代嗎?”
“沒覺得沈致多帥,個人更喜歡宋衡陽那種生人勿近的長相。”
“你們誰知道關於沈致的詳細家世?”
即便很快就被壓下去,沈致還是看得心驚肉跳,沈致知道這是那天他激怒那個人的懲罰。
這不過是開胃小菜。
說不準還有重頭戲等著沈致,沈致努力平複狂跳地心臟,給楚釋發了條消息,“有空嗎?說好了,請你吃飯的。”
沈致發完就關掉了手機,看向還在奮筆疾書的小少爺,“快寫完了嗎?”
小少爺苦著臉搖頭,沈致還納悶今天小少爺怎麼沒求著自己多休息,就聽著小少爺道:“明天,沈哥哥你真的不用來了,賀家哥哥回來了舉辦了場酒宴,我明天晚上跟琳琳一塊去玩。”
賀家,賀期禮。
沈致心跳悶了下來,在這一刻沈致才清楚地認知到,賀期禮真的回來了,並且也跟他相處很長一段時間。
沈致不自覺握緊掌心,沒關係他離賀期禮遠點就行了。
可問題是,他真的遠離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