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獵在木蘭圍場,沈致有自己單獨的營帳,皇帝未曾召見他,沈致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眼盲的太子會失去猜忌,也會失去皇帝的顏面,一個君王不喜歡野心勃勃的太子,更不會喜歡殘廢的兒子。
沈致門前冷落,沈昭珩門客倒是絡繹不絕。
與當今聖上青梅竹馬的惠貴妃生下的五皇子,不但從小備受榮寵,母族還是清流世家柳家,培養了無數朝廷命官,毫不客氣地講。
蒼國與柳家沾親帶故的官員不下五分之一,數目可觀,而令人意外的是五皇子本人並沒有奪嫡的心思。
沈昭珩避開前來覲見的眾人,隻身來到沈致的營帳,“皇兄。”
沈昭珩一身黑金色騎裝,平時溫潤的五皇子多了份淩厲,更顯皇家氣度。
沈致斜靠著身體,指骨屈起抵在額角處,蒙眼的白綢換成了紅緞,身上穿的是太子製式赤色官袍,稠麗的五官在這鮮紅的顏色的襯托下,攝魂的穠韞。
這身衣服,是元寶給他找的,說是鮮亮的顏色襯得氣色好,沈致因著最近脾氣不好總是沒緣由找元寶麻煩,對於元寶建議也沒反駁。
元寶高興地給沈致換好衣服,還興致勃勃詢問同隨的蕭朗覺得這件衣服怎麼樣。
蕭朗目不轉睛盯著面軟唇朱的太子殿下好久,半晌才道:“看得眼睛疼。”
元寶氣得要死,沈致薄涼勾唇,故意跟蕭朗作對似的,“那孤就穿這件了,蕭將軍看不慣便忍忍罷。”
蕭朗動動嘴唇,終是沒再開口,穿著紅衣的太子就像是要往他眼裡鑽一樣,衝撞地眼睛刺刺發疼。
而從小生活在狼群中的蕭朗,不知道這種感覺應該被形容為—驚豔。
聽到沈昭珩的行禮,沈致口齒張合中,柔軟的唇瓣碰撞,壓出絳色的線條,“五皇弟怎麼有空來這兒?孤聽聞,許多大臣要和五皇弟相談。”
沈昭珩臉色不變,和聲道:“皇弟同他們沒什麼可說的,身為皇子更應該跟大臣保持距離,才不會禍害國本。”
沈致無甚感情挑唇,能聽到沈昭珩冠冕堂皇說這些,他聽著有些想笑。
沈致正想說什麼,元寶匆匆進來,告訴沈致,鐘文彥在外等著面見太子。
沈致斂去神情,意味不明道:“今天倒是熱鬨,把人叫進來罷。”
鐘文彥撩開簾子,進來叩拜,“微臣拜見太子。”
“起罷”,沈致話音剛落,元寶把馬奶糕放在了沈致面前。
“殿下,禦膳房剛做熟的,還熱乎”,元寶殷勤道。
沈致眼睛看不見,手指卻精準落在糕點上,碾起一塊放在唇邊,抿了一小口,奶香濃鬱軟糯微甜。
沈致不大愛吃,將糕點重新放下,“你吃吧。”
鐘文彥聞言將頭轉過去,看到了桌上的馬奶糕,猶豫著是否該接受,怔仲之際,元寶已經樂嗬嗬將馬奶糕寶貝似的抱在懷裡,歡欣道:“謝殿下賞。”
鐘
文彥從小生活富足,並不缺這塊馬奶糕,移開視線時不經意掠過沈致身後的蕭朗,身形高大英挺,眉宇間有種少年的老成。
此時也盯著元寶手裡的馬奶糕,不知道在想什麼。
鐘文彥斂目,原來不止他一人會錯了意。
“鐘大人找孤何事?”沈致啟唇詢問道。
鐘文彥朝主位拱手,“微臣要帶回三妹回到鐘家,三妹未嫁,殿下未娶,孤男寡女終是不便。?_[(”
自從鐘文彥上次為沈致找名醫後,三番四次到太子府遞折子都沒有得到應允。
於是鐘文彥特地過來見沈致,鐘家已經給鐘文姝物色好了人家,鐘文姝一言不發去了太子府邸,於名聲有損,不合規矩。
即便鐘文姝想要嫁給太子,無媒奔走,以後便是做太子妾室,因此鐘家十分焦急想要帶回鐘文姝。
沈致想起養在府中的女子,每日看話本打馬吊不亦樂乎。
她在乎名聲?沈致看,未必,許是神仙真的點了她的靈根,身外物全然不在乎,隻顧自身小命。每□□沈致透露點消息,以維持她在太子府的生計。
就連這次冬獵也是。
“孤從未阻攔過鐘三小姐離開”,沈致輕巧地將皮球踢了回去。
鐘文彥擰眉,拱手想要再說什麼:“殿下,這……”
沈致已然抬手讓鐘文彥閉嘴,不想聽他再說了。
“五皇弟”,沈致喚道:“久坐無益,不去前去狩獵,活動活動筋骨?”
沈昭珩目光停留在沈致眼上的紅緞,垂落在肩部,在沈致如玉的臉龐上透出紅潤的顏色。
沈昭珩眸光微閃,假意推拒道:“皇兄,狩獵人多箭矢利,恐傷身。”
沈致打斷道:“那孤更應該去了。”
沈致沒給他們再勸誡的機會,帶著蕭朗走了出去,沈致騎上了高大的棗紅馬,蕭朗有自己的戰馬,通體雪白無雜毛,看起來威風凜凜又貴氣。
沈致握緊韁繩在手上繞了幾圈,耳邊傳來幾不可聞的聲音,於是沈致加緊馬肚,駕馬上前衝去,蕭朗緊隨其後。
蕭朗今天的任務就是為太子指方向。
落在後面的沈昭珩不緊不慢,等著小太監把馬帶過來,望著前面二人遠去的背影,眼底劃過冷光。
元寶不會騎馬,擔憂地暗地保佑蕭朗能夠保護好殿下。
蕭朗武功沒得說,隻不過太子殿下不需要被保護。
“右前方”,輕淺的聲音夾在風中飄落在沈致耳邊。
沈致拉弓搭箭,對準獵物,箭矢衝破層林,狠厲精準地射了出去。
蕭朗眼力尖銳,沈致的箭射中了獵物,蕭朗騎馬前去查看。
是頭雪狼,被沈致用箭射進了左前腿,狼的瞳孔充斥著獸性,不善地緊盯著眼前的蕭朗,呲牙恐嚇著冒犯的人類。
蕭朗黑眸比它更冷更加無情,淡黃色的太陽光線照射著蕭朗的眸子,淬著寒意。
雪狼被威懾住,動作也變得遲緩起來
,隻是警惕地看著他。
蕭朗想把雪狼帶回去,它失血過多,不複之前勇猛。
就在蕭朗接近雪狼時,嘈雜的打鬥聲從深林中傳出,蕭朗瞳仁突然幽深,利落翻身上馬,朝沈致那邊趕去。
數十個黑衣人圍攻沈致,地上淩亂地散布著破碎的衣角,蕭朗猛地衝了上去。
對面人多勢眾,蕭朗並不戀戰,將沈致帶上馬後狂奔出去,等到甩脫了黑衣人,蕭朗環抱著沈致的胳膊已經染成了血跡。
蕭朗這時才發現,沈致腰間有劍傷。
黑衣人不知道隱藏在何處,天色昏暗下來,蕭朗隻能帶著沈致進入野獸荒廢的山洞。
蕭朗將沈致安置好,在不遠處找到了止血的草藥和清水,將草藥嚼碎把沈致腰部的衣服撕碎,敷在傷口上,用布條將將傷口綁住。
又給沈致喂了點清水,見沈致唇瓣不再乾涸,將剩下的水喝儘。
蕭朗點燃了篝火,枯枝劈裡啪啦燃燒著,溫暖的火苗跳動。
沈致身體冷得像冰,蕭朗半擁著他,臂膀不可撼動,直到後半夜。
沈致不是疼醒的,而是被吵醒的,狼嚎的聲音在沈致耳邊乍響,連綿不絕,沈致依稀分辨有兩道不同的聲音。
沈致擰眉,抬手捂住了上方散發聲音的來源,“閉嘴!”
蕭朗懵懵地停住了嚎叫,低頭去看。
沈致眼前失去了阻擋,睫毛緩慢地顫動,漂亮的眼珠裡似有星河璀璨,隻是蒙上了層陰翳,珠光浮塵,暫時遮蓋了它的原本的光輝。
蕭朗被沈致的眼睛吸引住,下意識伸出手指撥動沈致纖長卷翹的睫毛。
鴉黑色睫羽抖動,在指腹留下酥麻的觸感。
沈致也意識到紅緞不在眼前,抿唇道:“你把我的……”
沈致摸上自己看不見的眼睛,艱澀道:“弄到哪裡去了?”
蕭朗輕輕戳著沈致的腰,一字一頓像是小孩學說話般:“受傷,要用。”
沈致斂去神色,他終於明白蕭朗語調的怪異之處在哪裡了,比起說話,他這副嗓子更適合嚎叫,像是天生的。
後天磕磕絆絆學的話,也本能使用狼嚎的聲音發出。
“剛才是你在叫?”沈致問道。
蕭朗緊張地滾動喉結,否認道:“不是。”
怕沈致不信,還拉著沈致的手摸向旁邊躺著的受傷雪狼。
沈致被順滑柔軟的觸感驚了下,手指微蜷,這才明白蕭朗把他獵中的雪狼帶過來了。
蕭朗見沈致嘴角放鬆,以為自己的謊言得以蒙混過關,鬆了口氣。
父親說過,讓彆人知道自己是被狼養大的,會被燒死。
沈致指尖慢騰騰落到腰部的傷口處,已經被蕭朗包紮好了,輕輕觸碰就有汁液流出,疑問道:“你給我敷上了草藥?”
蕭朗點點頭,反應過來沈致看不見又“嗯”了聲。
蕭朗拿起旁邊剩餘的草藥,讓沈致摸了摸,摸完後塞進了嘴裡,吃了起來。
沈致眉心一跳,聽著耳邊傳來的異動,蹙眉道:“你在吃什麼?”
“草藥”,蕭朗含糊道。
沈致纖細的手指順著蕭朗的胸膛攀爬,直到摸到蕭朗粗礫的喉結,頓了下,繼續往上,摸到蕭朗的嘴邊拽下片葉子,放進自己嘴裡。
辛、苦、澀,斑駁的口味在舌尖彙聚。
沈致囫圇將口中的草藥吞下,詢問道:“你怎麼什麼都吃?”
他又不是稚兒,不知道什麼該吃什麼不該吃麼?
蕭朗困惑地看了眼手中剩下的草藥,“一直都吃。”
在狼群,他不吃生肉會有母狼為他找果子野草吃,可以飽腹順利活下去。
蕭朗不覺得吃草有什麼問題,在他的認知中,草是珍貴的食物。
沈致見蕭朗還反駁自己,不虞回懟道:“你娶妻後,難不成也要給她吃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