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溪附近的靈安淮山上,有一座據說很靈的觀。
席雲從淩晨就開始登山,頂著淡粉的朝陽到早冬白日中天,終於和小幼崽到達目的地。
三歲的小崽子還精力滿滿,席雲身體很累,心裡卻沒什麼知覺。
這寺廟大抵是真的靈,香火旺盛,供香的人很多。
席雲跟著人流買香燭供好,求了一道平安符。
道觀庭院上有一棵枝葉茂密的古樹,上面係滿紅繩,風一吹,許願牌互相碰撞。
席雲想了想,還是停下腳步買了兩根紅繩係上。
去買的時候倒是問他要不要姻緣簽,被席雲斷然拒絕:“不用,我崽兒陪著我。”
青年執筆,細長手指捏著棕色筆杆,在姻緣簽上端正書下願望。
一手好字,引得道士誇讚:“秀中藏鋒,楷而不厲。”
卷毛小幼崽好奇了,拉了拉他的衣角詢問:“爸比,你寫了什麼呀?”
席雲纖長素淨的漂亮指骨捏過許願牌,撩起一截紅繩掛到古樹枝椏上。
做完這一切後,他才看向仰著小臉看他的幼崽,伸手摸了摸他崽兒毛茸茸的頭毛,勉強撐起一個笑:“為你和伯父祈福。”
隻希望你們都能平平安安的。
身後的寺廟漸隱沒入山嵐。
這一趟,許下兩個願望,手心多了一張平安符。
席小卷胖乎乎的手腕上,多了條串著黃色木刻小老虎的紅繩。
小幼崽很少見這玩意兒,撥弄著手臂上的小木虎轉來轉去,黑白分明的雙眼一錯不錯注視,開心的咯咯笑:“好靈巧哦,爸比!”
席雲看了隻覺得心疼。
席小卷沒有長輩,所以沒見過這些東西。
他心疼席小卷的時候,忘記自己也是不曾有過的。
晚上父子兩個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和湛熙生約好的站台。
專車司機早已等候多時。
席雲帶著席小卷縮進車廂裡,開車的大哥訓練有素,等他們上車後,一聲不吭啟動了油門,老練沉穩。
一路相對無言。
席雲說不上來自己的心情,馬上就要見到自己的哥哥。
卻一想到他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就覺得眼鼻酸脹,心中更是說不出的沉。
他梳理著自己的情緒,顧不上卷卷。
好在席小卷從來不用他哄。
車程太長,小幼崽一上車就抱著平板自娛自樂刷自己的學習課程,沉浸式狂補之前錯過的進度。
但小幼崽很快察覺到旁邊爸比的情緒不對,立刻放下了平板,貼著席雲坐到了一起。
小幼崽用軟乎乎的手推了推席雲的手臂,奶呼呼的聲音關切軟軟:“爸比是不是不舒服呀,崽崽讓司機叔叔停下來?”
原來不知不覺間,席雲的頭已深深低下埋進手中,雙肘撐在雙膝上自閉許久。
直到小幼崽推動,席雲才恍然清醒般彈動了一下。
…他剛剛好像又陷入對原書劇情的回憶了。
雲城明明是他生長許多年的地方,現在回想起來,卻沒有一點快樂的記憶。
就好像有一團厚重的陰雲,一直籠罩在這個熟悉的城市上,也沉甸甸的壓在了他心頭。
原來曾經守護自己的人不在了,生活會變得這麼難。
大哥成為了植物後,席雲瞬間被父親放棄,用來聯姻。
席雲曾經天真的以為聯姻就是派上了用場,能夠為哥哥的治療起到一點作用,又或者說少年曾傻兮兮的覺得這樣可以證明他在那個家的價值。
他太傻了。
一直都是哥哥頂在前面,席雲就像是被頭狼護在身後保護的太好,沒有參與過任何狩獵的小狼,內心總期盼著自己能夠上場。
可是卻沒有一點狩獵本領。
席雲不是席安誌的孩子,就注定了席父一輩子也不可能讓他管理公司,甚至於席安誌沒有讓他接觸到任何公司治理相關。
但少年總抱有期待,他想要得到的,或許隻是彆人的正眼以待。
但他等到的,是頂到前面的大哥出事,而自己被作為一個籌碼推出去。
那時候的席雲是願意的,即便是現在想起來也不後悔。
秦言生的確帶給了他相對寬裕的經濟,也讓席雲真正幫到了他哥哥。
但剖開本質,是他被席父出賣。
這個男人大概從來沒有將他們哥倆放在眼中過。
聯姻之後,席雲經濟寬裕,席父經常從他要錢。
那時候席雲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仍然對他抱有期待,或者說從來沒有想過,他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那麼很多。
可最後知道了劇情,席父從他要了那麼多錢,竟然沒有一筆用在他哥身上。
他一邊壓榨著席雲,一邊把他哥哥關在暗無天日的房子裡等他死。
原書劇情裡,席雲拒絕了秦言生離婚贈予的五百萬。
捉襟見肘的帶著孩子生活。
可席安誌卻在席雲拒絕之後找到了秦言生騙走了這五百萬。
然後拿著五百萬逃到了國外。
他臨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告訴席雲,席修竹在席家的地下室裡。
以至於席雲錯過了救他哥的機會,真真正正隻剩下席卷一個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可席小卷燒壞了腦子,智商隻有兩三歲。
席雲坐在車上,沒有辦法想象的自己後半生,充滿了多少苦難。
而這些苦難,夢中他一遍又一遍經曆。
書裡的後半生,他喜歡著秦言生,為了追求他,不惜使用自毀的方式,也許是因為秦言生可以成為他的救贖。
可秦言生回頭看他的時候,席雲早已千瘡百孔,麻木漠然。
秦言生的回首更說不上是不是因為同情。
書裡跌宕起伏絕美的愛情,其實完全來源於席雲徹頭徹尾徹底悲劇。
*
這麼久的噩夢,終究還是帶來了不可逆的影響。
席雲感覺有些呼吸不暢。
他仰著頭扶著左手邊車壁,手指蜷曲緊抓。
然而無論是大口大口的吸氣,仍感覺呼吸不過來。
“嗬、嗬……”
旁邊的席小卷嚇了一大跳,小幼崽焦急喊道:“司機叔叔,停車呀!”
他白嫩的小臉都急紅了,眉頭緊緊皺著,雙手不斷揮舞:“爸比!”
席雲還有意識,他想擺擺手告訴他們自己沒事。
可是這個時候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嗓子就像被人掐住了一樣,沒有一點空氣可以鑽進他的喉嚨,滯澀無比。
司機從後視鏡看到青年的狀況,急忙踩住刹車。
車子一陣顫抖,停到道路邊的樹下。
司機下來打開車門詢問道:“席先生,你還能說話嗎?”
席雲沒法回答他。
司機扭頭看向小幼崽:“小孩,你爸爸身上有沒有帶藥啊?”
席小卷急的額頭滲出來一點汗,白嫩的小手擦了擦自己的臉,連晃了好幾下頭:“爸比從來沒有這樣的!!”
小幼崽慌的不得了,他牽著席雲的衣角,用柔嫩的臉頰去貼他的爸比。
“爸比爸比,卷卷在這兒,你和卷崽兒說說話呀……”
小幼崽軟軟的臉頰貼著席雲。
後車座上漂亮如雪一樣的青年,臉上泛著潮紅,嘴唇蒼白,灰色的眼眸幾乎失焦,修長纖瘦的軀體好像碰一碰就要碎掉了,他胸膛起伏劇烈的喘息著,不斷吐出白氣,將要消融一般。
老板特地交代司機儘量不要眼神接觸,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可是老實人沒想到這一下子竟然出現了麻煩。
小幼崽握了握拳,儘力讓自己的聲音鎮定:“司機叔叔,醫院!”
“醫院!”
司機立刻回到了駕駛座,此時雙眼餘光中男客人那隻蒼白纖細的手擺了擺,抽泣般微弱的聲音鑽出來:“等…等…”
也許是車子停了下來,又或是外面的空氣和悶熱的小空間內氣流交換,席雲那股強烈的遏製住呼吸的窒息感慢慢消失,稀薄的清涼空氣
鑽進他的口鼻。
席雲終於從嗓子眼擠出兩個字。
“停。”
半響,他終於說出了第二句話。
卷毛小幼崽受到了驚嚇,紅著眼圈一下子鑽進他懷裡,不肯出來了,像小動物一樣拱著
“爸比爸比…”
席雲重獲呼吸後,吸了好幾口氣,輕輕拍著床小卷的背,抬頭跟司機交談:“等一會兒吧,我沒事。”
席雲知道這是病,可也是他對雲城的恐懼。
後視鏡裡。
皮膚蒼白的青年眼中水霧淡淡,頭發淩亂在他的眉眼上。
他神色寡淡,充滿了不在乎。
席雲按了按自己纖瘦蒼白見骨的手腕,長長的睫毛閉上,又顫著睜開。
青年下定了決心。
“走吧,去雲城。”
雲城除了有他失敗的過去,也有他想要改變的命運。
席安誌、他哥哥,還有…秦言生,夏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