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045 三合一(1 / 1)

寒門天驕(科舉) 鑾音 19453 字 8個月前

公孫瑾安排得十分妥當, 蕭景曜在宅子中確實有種賓至如歸之感。管家還會時不時過來給宅子裡添置點東西。每到這個時候,蕭平安就偷偷站在一旁,仔細觀察管家的一言一行。

蕭景曜有次看到了, 頗覺奇怪, 好奇地詢問了蕭平安一番。蕭平安則回答道:“公子以後肯定也能當大官,到時候我應當也是公子的管家。所以我要努力觀察陳管家平時怎麼做事, 怎麼安排活。”

蕭景曜拍了拍蕭平安的肩, 笑道:“陳管家確實十分有能耐。你若是能學到他一半的能力, 也足夠了。”

蕭平安認真點頭,“我會好好學,要是學不好,以後我就乾點雜活,絕對不給公子拖後腿。”

蕭景曜覺得蕭平安這份心很是難得, 又鼓勵了他一番。

有公孫瑾照看著, 蕭景曜確實省了不少事。比如國子監一些學生聽到了蕭景曜的名聲, 想邀他出來聚個會順便讓他見識一下國子監學生的優秀風采。結果一打聽, 蕭景曜竟然住在公孫大人名下的宅子了。公孫瑾可是國子監祭酒,對國子監學生們的壓迫力簡直是百分之二百。最先提出這個主意的學生都默默閉上了嘴,那可是國子監祭酒啊, 一個不順心, 他們這幫可憐的學生就慘了。

國子監的學生們, 誰還沒領略過公孫瑾收拾人的手段呢?

蕭景曜名氣雖大, 他們心裡也確實不服氣, 想給這個外地考生一點顏色看看, 讓他明白京城讀書人誰是老大。但一看,哦豁,這位外地考生身後站的是公孫瑾, 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換成六部尚書,國子監的學生們都不會溜得這麼快。奈何縣官不如現管,公孫瑾在國子監積威甚重,學生們見了他就忍不住心裡發顫,誰還敢主動惹事惹到公孫瑾眼皮子底下去?

國子監的學生們都奇了怪了,明明公孫大人一派光風霽月,氣質溫和,從不疾言厲色,為何他們見到公孫大人,就忍不住心肝發顫呢?

一定是公孫大人收拾學生的手段太折磨人了。

蕭景曜不知道,他住進公孫瑾名下這間宅子,還能讓他省去這樣一個大麻煩。

但蕭景曜還是感受到了有名師指點的快樂。

公孫家算是世卿世祿之家,鐘鳴鼎食富貴迷眼暫且不提,最重要的是,身為世家的公孫家,藏書何其多!

公孫瑾從小就在經書堆裡長大,剛學會說話就被長輩抱在膝上聽文章,家中藏書看了個遍。如公孫瑾這樣的大才,即便記憶裡不像蕭景曜過目不忘,堪稱照相機,但記性也絕不會差到哪兒去。再加上公孫家一直在權力中樞,耳濡目染之下,既能做錦繡文章,又能參透官場那些彎彎繞繞。

蕭景曜進京之後,第一次拜見公孫瑾時表現得太過出眾,讓公孫瑾見獵心喜,一顆愛才之心怎麼都止不住。

國子監祭酒也能算是老師,當老師的,見到天賦卓絕的學生,真的很難忍住不指點一番。

蕭景曜正好腦子裡存了個府學藏書樓。常明府雖然放在整個大齊的所有府中,勉強隻能排個中等。但大齊對文教這方面格外重視,各大府學,不論規模大小,藏書樓的書基本都差不多。有的地方府學的教諭們,還會拿出自己的藏書抄一份給府學。他們從府學藏書樓抄了許多書,再把自己家的藏書抄個一兩本放進去,也算是互惠互利。

不過一般府學學生也不會像蕭景曜這麼變態,把府學藏書全部看完。

倒不是他們不愛看書,而是府學藏書樓中的書太多太雜,他們實在看不過來,隻能挑自己最需要的書來看。畢竟還有科舉這座大山壓在他們頭上呢。就好比後世高考生在高中期間認認真真聽課刷題寫試卷已經用儘了所有力氣,再讓他們去看什麼超出高考考試範圍內的書,彆說他們自己沒時間,就算他們有點興趣,家長和老師一般也會攔著。

要有取舍。

蕭景曜純粹是以自己變態的天賦和遠超常人的毅力,硬生生將藏書樓裡的書全部看完的。記憶力好對蕭景曜來說也隻是錦上添花,很多書籍的內容,並非是背下來就等於學懂了的。蕭景曜一遍又一遍的複盤,從史書記載中找作者的生平,再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以及朝堂上的一些黨爭主張,才能理解作者的一些主張。另一些實用類的書籍,理解的難度更大,蕭景曜也硬生生啃了下來。

在這種情況下,蕭景曜肚子裡的墨水,不說和公孫瑾旗鼓相當,起碼也超過了九成的人。公孫瑾勝在比蕭景曜年紀大,家中藏書多,還有宮中的藏書閣,他這個國子監祭酒都能去看。

蕭景曜來京城後,和公孫瑾見的第一面,公孫瑾隻是考校了他正統的四書五經以及各種注解典籍。就這點,蕭景曜都給了公孫瑾極大的驚喜,讓公孫瑾控製不住雕琢美玉的念頭,到了休沐日,又將蕭景曜請回了公孫府,繼續指點蕭景曜的功課和文章。

公孫瑾的才學自是不必多說,能坐穩國子監祭酒這個位置,讓文武兩邊的官員全都心服口服,可見公孫瑾的本事。武將們學問比不過讀書人,在念書上不會瞎逼逼,文官們…嗬嗬,要是公孫瑾真的才學不夠,他們早就把公孫瑾給諷刺成奸佞小人了。

同樣是跟在官員學習,蕭景曜感受到了京官和地方官的區彆。如尹縣令,少說多做,帶著蕭景曜親力親為,去鄉間地頭走一遭,和農戶們聊聊天,拉拉家常,去感受真正的民生現狀。

公孫瑾則不同,國子監祭酒的位置也不需要他前往田間地頭。或者說,絕大多數京官,都不需要這麼乾。他們處在大齊的政治中心,對政治的敏銳度的把控才是最要緊的。彆說官員,就連京城中的平民百姓,對朝堂風向標都比旁的地方的百姓敏銳得多。

公孫瑾在指點蕭景曜的文章時,還會告訴蕭景曜六部閣老等大臣們的主張,翰林院那幫學士們的偏好,在給蕭景曜改文章的時候,隻略微改動幾句話,就能讓蕭景曜眼前一亮。公文寫作,還得是官場中的高手。

公孫瑾在指點蕭景曜的文章之餘,也會和蕭景曜聊些彆的話題。這一聊可不得了,公孫瑾驚奇地發現,不管他提到什麼內容,蕭景曜都能接上話。上到先秦諸子百家,下至販夫走卒鄉野小調,蕭景曜通通都能接上話。

公孫瑾還是第一次碰到如蕭景曜這般聰明的後輩,當即大喜過望。在指點完蕭景曜的課業後,還把蕭景曜帶去了書房。

公孫瑾嘴裡的書房,其實算是公孫家的藏書樓。裡面擺了好多個頂天立地的大書架,密密麻麻放滿了書。蕭景曜去過的府學藏書樓,裡面的書都未必有公孫家的多。

什麼叫詩書傳家啊?戰術後仰。

蕭景曜想到自己當初對蕭元青開玩笑,說要把府學的珍本都抄一份留給子孫,再加上能在書局買到的正統經史典籍,日後,他們蕭家也能算是詩書傳家。

現在一看真正詩書傳家的公孫家,蕭景曜頓時覺得自己以前還是把話說的太滿了。

這麼多書,他一個人抄要抄到何年何月?果然,能成為世家的,底蘊都不是一般深。

公孫瑾還在那兒謙虛呢,“這是公孫家部分藏書,還有些書放在彆處,一間屋子裝不下。”

這個時候,蕭景曜就格外想念後世便捷的購物方式。這個時代,買書確實能去書局,但書局賣的也就是讀書人最需要的那些四書五經。更深層次的書籍,不好意思,買的人太少了,不賣。或者說,書局自己也沒有,沒辦法印刷。哪像後世,想要什麼書,上購物網站直接下單就行,還能貨比三家挑個最好的出版社的出版作品。隻要房子夠大,買的書裝滿幾棟彆墅都行。根本不愁購買渠道的問題。

現在可不一樣。尋常讀書人最多隻能接觸到府學藏書樓的書籍,那裡面的書籍也基本涵蓋了他們考試的需求,還有些“雜書”,全憑各自興趣愛好去看。再一些珍本,那就是書香門第的藏品,輕易不示人。

這也是為什麼科舉考試以來,雖然給了寒門學子晉升通道,但錄取的考生人數還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多。

沒錢沒底蘊,想出頭實在太難。真正從貧家走出來的,無一不是天賦異稟之輩。心性毅力,都不是富家子弟可比的。

蕭景曜這種小富之家,勉強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蕭家倒是不缺錢,但蕭景曜有錢也買不到一些書。要不然,蕭景曜怎麼還要苦哈哈地去抄書呢?

實在是現在市面上賣的書的種類根本不多。

公孫家的藏書,蕭景曜抬眼掃過去,頓時眼神大亮。好多書他都沒看過!

公孫瑾毫不意外蕭景曜會有這般表現。或者說,每個讀書人來到這裡,都會像蕭景曜這般眼神大亮,仿佛遇到了寶山。

公孫瑾也以自家的藏書為傲,沒點底蘊,世家還如何稱世家呢?

雖然現在大多世家已經覆滅,少部分留下來的,也不複往日榮光。但公孫家這種曆經幾朝幾代,還能出一大堆帝師的顯赫家族,顯然是世家中的翹楚。

公孫瑾對蕭景曜十分大方,“你的文章多有巧思,有些舉措便是放在朝堂上,也會讓百官拍手叫好。不過你的一些想法太過天馬行空,可以再多看看這類治理災情的書籍。汲取前人的智慧,再結合你自己的想法,才是上策。”

這哪是讓蕭景曜來看書的啊,分明是給蕭景曜進行針對性訓練,再來拔高他的雜文和策問水平的。

公孫家祖上出過的人才太多,雖然現在被打趣說是帝師家族,但公孫家其實也出過將一方治理得蒸蒸日上的地方大員。

他們采取的治災救災的辦法,怎麼根據地形地勢因勢利導,怎麼安撫民心,怎麼給朝廷打報告,以及怎樣處理地方和中央的關係,怎樣平衡地方衙門和軍隊之間的關係……公孫家的先人晚年時,把自己的為官經驗編寫成書,和家中藏書一起留給子孫後人。隻要這些東西在,哪怕時局動蕩,天下大亂,公孫家族人不得不避禍,或是有人在朝政中落入下風,給人把柄連累全族。隻要還有族人在,隻要還有這些藏書在,無論公孫家如何落魄,隻要後代中能出一個腦子靈光的,必定會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這才是詩書傳家,世代不移的關鍵。

公孫瑾當然沒把祖先們留下的東西放在這間可以用來接待外人的書房裡,但就是這間書房的東西,都足夠蕭景曜受益終身。

除了諸子百家的經史典籍之外,還有醫書農書匠人集兵書卜筮星圖等等,範圍之廣,幾乎涵蓋了大齊各行各業。蕭景曜甚至還看到基本飲食點評書,也不知是哪位貪嘴的先人留下的。

蕭景曜忍不住想起來和自己保持著書信往來的那幾位工科大佬,還有對星象情有獨鐘的唐振源,心頭更是一陣火熱。

要是他們見到這些書,怕是就跟老鼠掉進米缸了一般,美得暈乎乎,不知今夕是何年。

蕭景曜不由開始思考起來,公孫家有理工科大佬的可能性。

書房這麼多專業書,公孫家但凡有一個對數理化感興趣的人才,有這些知識打底,想必現在的成就比其他迷迷糊糊自己摸索的人要高一些。他少走了多少彎路啊!

這麼想著,蕭景曜便試探地開口問公孫瑾,“大人,學生瞧見這裡有許多格物方面的書,倒是想到有幾個書信來往的好友,他們一心沉溺在算理機械之中,乾著一些在外人眼裡,算是匠人的活計。有一位正在嘗試改進水力紡車,改了好幾年,最近來信中說是已經有了眉目,再改幾次,就能讓水力紡車以更小的水力,帶動紡車高速運轉,從而織出更多的布。如此看來,格物算理之學用好了,也能為百姓帶來許多便利。”

公孫瑾眉頭微揚,輕笑著點頭道:“確實如此。這幾人倒是與我家裡一位後輩誌趣相投。那小子也是從小就喜歡這些雜書,沒少挨他爹的訓。”

蕭景曜的眼神更亮了,“大人家也有這樣的晚輩嗎?”

“當然有,我那個不爭氣的弟弟沒少他兒子不務正業。”公孫瑾又是一笑,“不過那孩子主意大,自己跑去江南那邊,說是找到了誌同道合之人,等他做出了成就再回家讓他爹看看。”

古代版為了夢想離家出走哇。蕭景曜頓時心生敬意。

公孫瑾又笑著瞥了蕭景曜一眼,“怎麼?打上我家這些書的主意了?”

蕭景曜有些尷尬,“學生隻是想起那幾位友人,他們若是見了這些書,定然會興奮不已,甚至廢寢忘食,晝夜研讀這些書。”

“公孫家也不是敝帚自珍的家族。你說的那幾人,若是我沒猜錯,怕是也同我那個侄兒有些來往。一心鑽研算理格物的讀書人不多,彼此間都有書信往來。這些書,那小子早就抄了幾份,也不知給了多少人。”

蕭景曜不禁有些羞愧,“是學生狹隘了。”

“無妨。”公孫瑾不在意地擺擺手,“一般人家的藏書,外借都不易,你有所顧忌也正常。我們公孫家也有不外借的書,這些書在家族看來都是小道,傳出去也無礙。”

蕭景曜對著公孫瑾拱了拱手,以示自己的敬佩,心裡則在想,不知公孫瑾這位離經叛道的侄子,是不是真的同那幾位大佬有聯係,下回寫信可以問一問這事兒。

公孫瑾則讓蕭景曜先彆想這些事,好好看書,每天寫一篇雜文一篇策問,到了休沐日都拿過來給他檢查。

蕭景曜自然連聲應下,名師公孫瑾一對一指導,多少權貴子弟都享受不到的待遇,誰拒絕誰傻。

蕭景曜幾乎每天都泡在公孫家的書房裡。他看書快,記憶力強,但這些書的內容並非隻要死記硬背就能理解的。貪多嚼不爛,蕭景曜大多選擇記個兩三本,回家休息時,再慢慢在腦海裡複盤,逐字逐句理解。

晃眼又是一個月,京城的雪下得更厚了。每天清晨,大戶人家門口,都有下人拿著掃把認真掃雪,免得主家出門,踏進雪坑裡,濕了鞋襪。

蕭景曜還是雷打不動地前去公孫瑾府上看書,他現在穿的是內裡有毛的氈靴,外頭披了件裘衣,縮在裘衣裡的手還捧著個小香爐,裡面放了上等的銀絲炭,一點煙霧都沒有,放幾塊在香爐裡,能燃幾炷香的時間,夠蕭景曜從宅子去公孫府路上取暖了。

不過天氣委實太冷,潑水成冰的時節,蕭景曜踩在雪地上,也覺得腳底的寒氣一陣又一陣。到了公孫府時,蕭景曜的雙腳幾乎冷到沒有知覺。雖不至於“至舍,四肢僵勁不能動”,但也冷得直打哆嗦。好生體驗了一回古人求學之艱辛。

好在蕭景曜身子骨強健,喝了杯熱茶便緩了過來,繼續聽公孫瑾的指點。

這段時間下來,公孫瑾對蕭景曜的態度越來越溫和。若是說公孫瑾之前隻是出於愛才的心裡,才對蕭景曜多加關照。那麼現在,公孫瑾對蕭景曜的愛護,除了惜才之心外,也有幾分師生情誼。

蕭景曜也會做人,還有個情商滿點的親爹。蕭元青都不用蕭景曜多操心,一聽說公孫瑾願意指點蕭景曜,蕭元青早就為蕭景曜準備好了最合適的禮物。不一定貴重,卻足夠貼心。

公孫瑾心裡很是熨帖。

兩人交流多了,除了功課和聊其他學問之外,公孫瑾還會對蕭景曜說一說京城內各個高官的性情喜好,以及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

對於蕭景曜來說,這一塊知識點基本算是空白。還是吃了出身不高的虧,蕭景曜能知道六部尚書是哪幾位大人就不錯了,至於他們的家族和姻親關係……不好意思,這個內容超綱了,蕭景曜想打聽也打聽不出來。

這些人際關係日後可是能派上大用場的,蕭景曜聽得格外認真。

公孫瑾見蕭景曜專注的眼神,心中又是一笑,隻覺得蕭景曜聰慧剔透得簡直過分,天生就知道哪些東西要緊。對於他這個年紀來說,委實難得。多少官員在官場蹉跎半輩子,都領悟不到這點,蕭景曜卻仿佛天生就懂,不需要人刻意提點,他就能在一堆東西選出對自己有用的。

這是天授,一般人根本學不來。

公孫瑾心裡也暗暗鬆了口氣,心說蕭景曜既然有這份機敏,他先前一時高興太過,讓蕭景曜在正寧帝那裡掛了名,當時他還有擔心,這對蕭景曜來說不知時好時壞。如今見蕭景曜心思靈透,公孫瑾也放下了心裡的擔憂,隻覺得這對蕭景曜來說也算是一份機遇。

而蕭景曜現在的表現,讓公孫瑾相信,他能抓住這份機遇。

公孫瑾待蕭景曜如此寬厚,自然也讓公孫夫人上了心。對方心裡一琢磨,試探地問公孫瑾,“夫君如此看重蕭景曜,想必他的才學確實出眾。如此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夫君可是有意和蕭家做親?”

十三歲的少年舉人,便是放在京城,也足夠引人注目。要不是蕭景曜每天往公孫府跑,一看就是和公孫瑾關係匪淺的樣子,蕭景曜現在住的那間宅子,門檻都要被媒婆給踏平了。

所謂五十少進士。這個時代,五十歲才中進士都算年輕人,蕭景曜這個十三歲的少年郎,在一眾舉人中,當真是年輕得太過突出了。要是他這次能順利考中進士,那更是了不得,大齊還沒出過這麼年輕的進士呢。

家裡有閨女的,怎麼看蕭景曜都覺得這是個極好的女婿人選。長得俊,有才華,還年輕。就算本來就打算拿女兒來聯姻的人家,都十分心動。他們雖然想拿女兒的親事為家族收攏更多的優秀人才,但也不想落個不顧女兒死活的名聲。把女兒嫁給四五十的進士當填房,進門就當娘,還是把女兒嫁給前途無量的十三歲舉人。隻要腦子沒毛病的,都知道選哪邊。

公孫夫人想到婚事上,也不意外。隻可惜公孫瑾沒有適齡的女兒,不然的話,公孫夫人都想讓蕭景曜當自己的女婿了。

公孫瑾倒是沒想到這一層,不由失笑,“我看景曜還沒開竅,會試要緊,婚事各有各的緣法,暫且彆去拿這事讓他分心。”

在公孫瑾的指點下,蕭景曜這段時間的文章又有了質的飛躍。雜文公文基本寫得與朝中大臣無異,用詞老練,言之有物。策問就不用說,蕭景曜本就腹內有乾坤,再加上公孫家的那堆藏書和公孫瑾一對一的指導。看公孫瑾越來越滿意的神色就知道蕭景曜的策問水平有多高。

蕭景曜不知道的是,公孫瑾沒告訴他,就算把他現在的策問拿去翰林院,讓那些滿腹經綸的清高翰林們看了,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過公孫瑾沒對蕭景曜明說,生怕蕭景曜驕傲。

到了年關,蕭景曜婉拒了公孫瑾讓他去公孫府一起過年的邀請,和蕭元青蕭平安,再加上張伯卿幾人,一起簡單地吃了頓年夜飯。

過了年,會試的腳步就更近了。各地舉人陸陸續續趕到京城,本就繁華的京城更添幾分熱鬨。

蕭景曜依然保持著先前的作息,每天看書,複盤,寫文章,聽從公孫瑾的指點改文章,隻覺得日子同剛進京時也沒什麼區彆。

因為會試開考在即,這段時間,蕭景曜和張伯卿幾人的來往都少了。隻知道他們在會館住得不太安生,後來又一起租了一間一進小屋子,搬出了會館。

說到這事,柳疏晏就不由苦笑,“雍州來的舉人越來越多,性情各異,有溫和的也有狂狷的,恨不得追著彆人比個高下,表面唉聲歎氣自己看不下書,實則背地裡挑燈夜戰,還偷偷觀察彆人房裡多久熄燈的,種種瑣事,委實令人頭疼。哦,連水清也來了,他沒住會館,在客棧要了間上房。我見過他幾次,總覺得他的眼神讓人瘮得慌。不過還是會館裡那些性情各異的舉人更讓我頭疼。他們每天都在吵,吵得我頭發都掉了一大把。”

蕭景曜頓時目露同情,這種人他上輩子也碰到過。聽起來不是什麼大毛病,但真的讓人如鯁在喉,心裡悶得慌。

柳疏晏倒完苦水,很快就恢複了往日的神采飛揚,一把勾過蕭景曜的脖子,笑嘻嘻道:“你這個雍州天才舉人怕是不知道,現在京城風頭最盛的,可不是你這個十三歲就連中四元的天才舉人,而是江南的陸含章。嘖嘖嘖,那家夥當真是把風流才子四個字表現得淋漓儘致。你猜他到京城後,最常去的地方是哪裡?”

蕭景曜搖頭。

柳疏晏大笑,“是紅風樓,沒想到吧?”

蕭景曜眼皮一跳,紅風樓,京城最大的妓院。怪不得柳疏晏說這位陸含章儘顯風流才子本色。

柳疏晏見蕭景曜無語的神情,更是樂不可支,“還真彆說,那家夥的才學確實當得起一句冠蓋京華。國子監一堆學生跑去同他比試,全都敗在他手上,頗有幾分你當初舌戰群儒的風采。”

唐振源也記著當初被蕭景曜一人群毆全班的憋屈,性情已經沉穩了不少的他,竟然也附和柳疏晏,給蕭景曜出餿主意,“你要是再同陸含章比一比,那這個冠蓋京華的名頭就該是你的。”

“謝謝,我並不想要這個名頭。”蕭景曜板著臉,根本不上當,“你們就是想看熱鬨,不管我和陸含章誰勝誰負,你們都能出一口被我們壓製住的惡氣。”

誰還不知道誰呢,一看這幫人的神情,蕭景曜就知道他們也和陸含章比了一場。

然後毫不意外地成了陸含章的手下敗將。

蕭景曜都奇了怪了,“你們都已經在我手上吃過一次虧,怎麼還不長記性?”

陸含章這麼放蕩形骸又囂張的人,要不是家世十分給力,那絕對是自身才華非常出眾。不然早就分分鐘被人教做人,哪還能讓他蹦躂到京城來?

再說了,京城是什麼地方?皇親國戚紮堆,飽學之士遍地。陸含章還表現得這麼囂張,顯然是對自己的才華十分自信。你們幾個,是出於什麼目的,跑去送菜的?

蕭景曜不可思議地看向邢克己,很是不解,“他們三個鬨騰也就算了,你這麼穩重的人,竟然也沒忍住?”

邢克己苦笑一聲,小聲為自己辯解,“咳…你是不知道,陸含章有多氣人,一副看所有考生都是垃圾的表情,誰見了都忍不住想給他點顏色看看。”

懂了,又是一個自帶嘲諷的家夥。蕭景曜忍不住扶額,讀書人中,這種狂狷不羈自帶嘲諷技能的人是不是太多了點?

而在邢克己等人看來,陸含章這樣的行為雖然氣人,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尤其是張伯卿和柳疏晏兩個本就喜歡高調展示自己的,更是覺得陸含章這個舉動沒毛病。

他們也想像陸含章那樣橫掃一切前來挑戰的對手,名滿京城,多風光!

可惜才華不夠,隻能夜裡拿陸含章的行為當作自己的做夢素材。

知道他們想法的蕭景曜:“……”

理解了又不是很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然而讓蕭景曜沒想到的是,他沒特地去找陸含章,卻還是同陸含章有了交集,無奈地同陸含章比了一場。

這鍋有一半得給蕭元青扛。

蕭元青是個閒不住的性子,蕭景曜把自己每天的時間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不需要蕭元青費心。蕭元青閒下來後,當然不會老實在宅子裡待著。等到適應了京城的氣候後,蕭元青便領著蕭平安出門閒逛,好好領略京城的風采,回去後也能和小夥伴們吹噓一波不是?

蕭元青性情爽朗,極善交際,沒過多久就在京城交上了新的小夥伴。

蕭景曜對他爹交友的速度已經見怪不怪了,人群中最靚的崽,情商滿點,蕭元青迅速結交了新朋友,蕭景曜一點都不意外。

但蕭景曜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那個情商滿點的親爹,竟然還會有同人當街爭執不休的一天。

看清楚那個被人指著鼻子罵的人是蕭元青後,蕭景曜迅速沉下了臉,大步向前,面色不善地盯著對方,“哪來的惡犬,狂吠不止?”

蕭景曜嫌少生氣,但他上輩子能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兒打拚到首富,哪會是沒脾氣的人?平時不生氣的人,發起怒來才可怕。在蕭景曜銳利的目光之下,對方忍不住心下一顫,不由自主地就收回了手指,低下頭不敢看蕭景曜的眼神。

蕭元青有些不好意思,“曜兒,這事兒是我沒理,我們回去再說。”

蕭景曜皺眉,從樓裡走出一個風華絕代的少年郎,瀟灑地對著蕭景曜揮了揮手,“雍州蕭景曜?此事是你父親理虧,可不是我欺負人在先。不過子為父出頭,也算合情合理,你若是能贏了我,我就不追究此事,還向你道歉,如何?”

蕭景曜這才發現,自己和蕭元青竟然站在紅風樓門口。蕭景曜當即向蕭元青投去犀利的目光,蕭元青頓時繃直了身子,迅速解釋,“我沒進去!是彆人故意捉弄我!”

蕭景曜頓覺頭疼,不知道蕭元青又交上了什麼奇奇怪怪的小夥伴。

這事暫且壓後再提,蕭景曜轉身對上那位少年戲謔的眼神,心知這位應當就是柳疏晏等人說的那個來自江南的風流才子,陸含章。

蕭景曜拱了拱手,“江南才子陸含章,果然名不虛傳。”

“哈哈哈,你應該想說的是,風流才子陸含章,果然名不虛傳吧?”

陸含章一陣大笑,而後神情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我比你大幾歲,不好欺你年少,你儘管出題便是。”

蕭景曜無奈,“沒必要現在就比吧?”

會試見真章不行嗎?

“當然有必要。”陸含章不知什麼時候摟了個姑娘,輕佻地用食指抬著對方的下巴,斜眼看向蕭景曜,“我不喜彆人拿你來壓我,說同樣連中四元,你年紀比我小,才學一定勝過我。所以在會試之前,我就要同你比個高低!”

蕭景曜歎氣,不再猶豫,抬手給了對方一個請的手勢,“既是我們理虧,便由閣下先出題。我自幼過目不忘,真比起來,倒是我占便宜了。”

“哼,你以為就隻有你能過目不忘嗎?”陸含章推開懷裡的姑娘,冷眼嗤笑一聲,面露不屑,“不巧,我也可以。”

兩人對峙間,周圍有認出他們的書生,趕緊呼朋喚友跑來看熱鬨,已經將這處圍了個水泄不通。

聽到陸含章這話,人群中頓時發出一陣騷動。

“好家夥,今年竟然出現有兩個過目不忘的厲害人物。過目不忘這個本事,現在都這麼爛大街了嗎?為什麼我沒有?”

“兩人都能過目不忘,嘿,這場比試多有看頭!”

眾人頓時來了興致,看陸含章虐菜有什麼意思。同樣過目不忘,這才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張伯卿幾人不知什麼也來了,嘖嘖兩聲,“我就說先前敗給陸含章的感覺怎麼這麼熟悉。合著這兩個家夥都是老天爺的親兒子,出生就給了他們過目不忘的天賦!”

就連原本還在糾結不安的蕭元青,也火速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盯著蕭景曜。

曜兒碰上了勢均力敵的對手?想看!

蕭景曜無奈地看了蕭元青一眼,而後上前一步,果斷出題,“三無私,何解?”

“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太簡單了,你是看不起我嗎?臣富則相侈,下專利則相傾也。何解?”

陸含章話音剛落,周圍的讀書人們都皺起了眉頭,努力思索這句話的出處,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蕭景曜一聽陸含章的題就知道,對方確實博聞強識,張口答道:“這話出自《鹽鐵論》錯幣第四,意為臣民富裕便會競相奢侈,私人操縱財利便會互相傾軋。是以教與俗改,弊與世易。”

陸含章神終於端正了神色,等著蕭景曜接下來的出題。

其他人已經聽傻了,柳疏晏呆呆地問邢克己,“科舉會考《鹽鐵論》嗎?”

邢克己苦笑,“不會。”

那你們看什麼《鹽鐵論》,還張口就來倒背如流,過目不忘了不起哦!

是挺了不起的。

一堆人就見蕭景曜和陸含章你來我往,從秦律比到各朝賦稅,天都快黑了,還沒分出個勝負,但圍觀的眾人都不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反而聽得聚精會神。就算聽不懂他們聊的是什麼,但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趕緊記下書單。等到會試結束後,他們也要好好看一看!

最終,蕭景曜以如何更好避免衙役收稅時盤剝百姓一題險勝對方。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激烈的歡呼,雍州學子與有榮焉,“這是我們雍州的天才!連江南才子都比不過他!嘿嘿,日後冠蓋京華的,就是我們雍州的學子啦!”

京城的讀書人很不爽,他們作為京城本地人,每年會試都被江南才子蓋過風頭,這次江南才子吃了癟,他們還是被彆人冠蓋的一方,甭提多鬱悶了。

國子監學生表示不服,有理有據地跟雍州學子搶人,“蕭解元進京後,多得公孫大人指點,勉強也算是我們半個同窗,應當把他算在京城考生之中。”

說這話的人,得到了所有外地考生有誌一同鄙視的目光。

蕭景曜還未碰上過實力如此強悍的同屆考生,要不是他看了不少公孫家的藏書,這一次估計想贏陸含章都難。

由此可見,陸含章必定也是出自世家大族。

陸含章願賭服輸,絲毫沒將這次敗局放在心上,對著蕭景曜微微一笑,“會元之位,我倆再來角逐一場。”

開口就奔著會元而去,不愧是陸含章。

蕭景曜同樣一笑,“拭目以待。”

解決了這個插曲後,蕭景曜這才帶著蕭元青回到家中,抱著手臂看著蕭元青:“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捉弄你?”

蕭元青垂頭喪氣,“是承恩公。”

“誰?”蕭景曜的語調上揚了一個八度不止。

“承恩公,太後娘家,太子的母族。”

蕭景曜倒吸一口冷氣,“你怎麼和他玩到一處去了?”

公孫瑾對蕭景曜講解京城各大家族時,承恩公竇平旌,可是被公孫瑾單獨拎出來告訴蕭景曜,見了他要繞道走的人。

承恩公竇平旌,正寧帝的親表弟,同樣也是正寧帝的妻弟。竇家出了兩代皇後,太後母族,皇後母族都是他家,風光無限。正寧帝的兩位皇後,都是竇氏女。隻可惜兩位皇後都不長命,元後生下太子幾年後便病逝,正寧帝登基後追封的皇後。第二任皇後在被冊封的第二年就香消玉殞,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自此,正寧帝不再立後,後宮中以貴妃為尊。

承恩公竇平旌是京城中一朵巨大的奇葩。他比太子大不了幾歲,正寧帝和元後拿他當兒子看待,又因為竇家是太後母族,正寧帝對早逝的母親感情極深,全都補償到了竇平旌身上。

竇平旌是能拉著一堆侍衛在太和殿前面當炮仗的狠人。皇子們都得管他叫舅舅,還挨過他的打,鬨到正寧帝面前,正寧帝也隻是各打五十大板。脾氣上來了,竇平旌還敢和正寧帝吵架。氣得正寧帝直接抹了竇平旌上司的職位:怎麼管教下屬的?

和竇平旌來往,風險極大,一不留神就容易被誤傷。

聰明如公孫瑾,也拿竇平旌沒辦法,隻能告誡蕭景曜,若是不幸碰上了竇平旌,趕緊想辦法躲。

那家夥就是個炮仗脾氣,天老大皇帝老二他老三,看誰不爽就開罵,就連太子也彆想在他手上討得到好處,人生在世,圖的就是一個痛快。

哦,這位還是個把竇家折騰得四分五裂的狠人。原本竇家各房關係親密,算是朝中一大勢力。也不知竇平旌都乾了些什麼,反正現在竇氏幾房都老死不相往來,提到對方就是一頓罵。唯一能讓他們再次團結起來的,就是一起痛罵竇平旌。

這等神人,蕭景曜聽著都不住驚歎,總覺得竇平旌身體裡住著一隻平頭哥,生死看淡不服就乾。

那問題來了,蕭元青是怎麼同這位神人接觸上的?

蕭元青很是無辜,“我就看他玩雙陸一直輸,沒忍住幫了個忙,就被他賴上了。今天也是他故意使壞,說那個江南才子名不副實,模樣生得還不如我俊俏,紅風樓的姑娘們都瞎了眼。然後他讓小廝跑去紅風樓鬨了一場,自己卻不知道躲在哪裡看熱鬨,隻有我這個倒黴蛋苦哈哈地給他善後。”

蕭景曜:“……”

這種離譜中又透著一絲合理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難道蕭元青滿點的情商對平頭哥也同樣適用嗎?

想到竇平旌的一些豐功偉績,蕭景曜都忍不住頭疼。他爹這回交的小夥伴,當真是一把雙刃劍。

蕭景曜歎了口氣,將這些事暫且拋在腦後。什麼都彆說了,趕緊認真精進文章,先考個功名再說吧。

有官身和沒官身的區彆大了去了,不管他最終能排到多少名,有了官身後,他才能更好的護住家人。

蕭景曜再次沉浸在書海之中,沉心靜氣做文章,等著會試開考。

二月初九這天終於到了。這次的檢查比蕭景曜參加過的所有考試都嚴格。寒風還在嗚嗚吹的天氣,考生們隻穿著薄薄的幾件單衣,排隊等著衙役們的檢查,在寒風中凍成鵪鶉。

蕭景曜甚至聽到了有人吸鼻涕和咳嗽的聲音,忍不住歎氣。還沒進貢院就有了感冒的跡象,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撐過這九天。

還好自己身子骨好!

蕭景曜深深吸了口氣,通過了衙役們的兩次檢查,順利地進入了貢院,趕緊提著考籃,按照指示去找自己的號舍。

蕭景曜不知道的是,在他收拾號舍時,竇平旌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正寧帝對面,毫無形象地啃著一個柿餅,一邊啃還一邊嫌棄,“太甜了。”

見正寧帝皺眉,竇平旌豪放地拿袖子擦了擦嘴,樂嗬嗬道:“我這說的是可是實話,陛下總不會生氣吧?”

“您惦記的那個祥瑞,我可是先替您去瞧了的。他們一家人,都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