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曜一通模擬考試環境的操作, 把柳疏晏三人都弄得面無人色,出來後趕緊沐浴更衣,而後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才慢慢恢複了元氣。
張伯卿還是第一次遭這樣的大罪,哪怕身體狀況恢複過來了, 精神還是比較萎靡, 一想到貢院的環境可能比蕭景曜弄出的模擬號舍還要差,張伯卿就忍不住仰天長嘯,“我隻是想考個鄉試而已, 為什麼還要受這樣的苦?”
“想開點。”蕭景曜拍了拍他的肩,“說不定你不會抽到臭號呢。鄉試那麼多考生, 臭號也就幾個, 要中這個彩頭, 也不容易。”
張伯卿無奈苦笑, 唐振源和柳疏晏也忍不住搖頭, “希望這次能順利考中舉人, 不然三年後還要來上一回。我們現在也算是年輕力壯,若是年紀大了, 身子骨定然不如現在, 怕是真的會被衙役抬出來。”
唐振源摸了摸鼻子,看向柳疏晏,“上回鄉試, 抬出去了三個還是四個考生來著?”
“是五個。”柳疏晏歎氣, “一個年紀大了, 在號舍裡暈了過去。一個被蛇咬了,一個燒了考卷,還有兩個腹瀉不止, 被抬出去的時候已經虛脫。”
蕭景曜:“……”
科舉考試的危險係數竟然這麼高的嗎?
張伯卿的臉色更加蒼白了,求助似的看向蕭景曜,“我…我不會這麼倒黴吧?”
蕭景曜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沒好氣道:“你年輕力壯,擔心這個乾什麼?不如擔心自己會不會毛手毛腳把蠟燭打翻燒了試卷。”
張伯卿想了想自己一些心大的行為,不太確定自己會不會犯這個傻,當即把這個要點死死刻進腦海裡,用力點頭,“我一定注意!”
“若真不小心燒了試卷,也有補救的辦法。”唐振源開口道,“隻要彆慌慌張張地發出驚叫聲,迅速把火撲滅,再問衙役要一份新的考卷,也是可行的。”
柳疏晏點頭,“不過,若是你在第八個晚上燒了考卷,就算能要來一份新的考卷,也寫不完。”
題量太大,就算已經做過一遍,想要一字不差的全部回憶起來,也比較困難。他們又不是蕭景曜,能過目不忘。再加上燒了考卷後重新作答,心裡肯定忐忑不安,慌亂之下,就彆想考出個好排名了,能發揮出平時的水平都算自己心態好。
張伯卿深深吸了口氣,再次記下這個要點。
“要是我能像景曜那樣,做題速度快一點,天黑就睡覺,根本不用點蠟燭就好了。”張伯卿忍不住感歎。
蕭景曜翻了個白眼,“那是院試。鄉試可比院試難多了,我也沒把握能再像院試那樣,在天黑前就答完考卷。”
張伯卿頓時平衡了,“那就好。”
換來蕭景曜毫不留情的鐵砂掌。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唐振源和柳疏晏兜著手站在一旁看熱鬨,時不時還嚷嚷幾句,“景曜,攻他下盤,讓他躺地上!”
“伯卿你倒是躲快點啊!每次都被景曜逮住,你這個身手,怪不得楊教諭見了你就黑臉。”
蕭景曜和張伯卿齊刷刷停手,有誌一同地向唐振源和柳疏晏投去和善的目光。唐振源和柳疏晏對視一眼,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互相指責,“虧景曜還說你穩重,你就是這樣穩重地看好戲的?”
“我夜觀天象,你今天要受皮肉之苦。看來便是應在此處。”
“呸!你個假神棍,成天胡言亂語!”
兩人說著說著,不等蕭景曜和張伯卿動手,自己先打了起來。
蕭景曜:“……”
這幾個家夥應該去蒙學班沒錯吧!
唐振源和柳疏晏根本沒用多大的勁兒,憋著笑你來我往地菜雞互啄,十分認真又十分不認真地打了一場。
心裡還挺得意:隻要我們打得夠快,景曜他們就不會對我們動手!
可把他們給機靈壞了。
蕭景曜也看出這倆大聰明的想法了,當即扶額,無語凝噎。
蕭元青樂嗬嗬地看著小輩們玩鬨,滿臉欣慰。曜兒也有了能可以互相胡鬨的朋友,真好。
一行人到省城時已經七月十二,又來了一次模擬考,再加上休整的時間,現在已經到了七月底。
鄉試八月初九開考,現在省城的考生實在不少。有本來就住在省城的,這些考生最占便宜,不用趕路,也不用適應氣候。有離省城較近的,慢悠悠也到了。還有大老遠趕過來,早早出發,寧可早到一段時間,也不想掐著時間趕路,萬一在路上碰上什麼突發情況,錯過了考試時間,簡直哭都來不及。
現在離鄉試也就隻剩半個月,省城內學子如雲,放眼望去,街上穿士子衫的學子,一抓一大把。
蕭元青都忍不住歎氣,“肯定還有許多家境貧寒的秀才,為了省住客棧和吃飯的銀錢,現在還沒到。哪怕是這樣,隨便進一家酒樓,裡面一大半都是前來趕考的書生。我的老天爺,這麼多人,才錄取多少人啊?念書可真是不容易!”
蕭景曜看了一眼其他三人,面上都帶著苦笑。
唐振源歎了口氣,“上回鄉試,隻錄取了四十五人。也不知道今年會錄取多少人。”
科舉考試並不是劃分數線錄取人,而是總共給多少個名額,一大幫考生爭個頭破血流,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希望通過。
四十五人聽著倒是挺多的,但這是整個雍州其中一屆的舉人名額。並且每一屆的舉人名額都不一樣,今年的名額有可能比去年多,也有可能比去年少。
名額是由吏部戶部等部門,根據每個州的戶籍人口,賦稅情況以及各地的教育水平,再加上朝廷計劃總共要錄取多少舉人,再給各州分一分,過程十分繁瑣,並不是地方官員能做主的。
當然,分配名額的時候。這些位高權重的閣老和大臣們,也會有一點點私心。比如在允許的範圍內,給自己的家鄉多分幾個名額之類的。這都是官場潛規則了。也怨不得王教諭見識到蕭景曜的神異之處後,就激動不已,說這是南川縣之幸,也是整個雍州之幸。
蕭景曜忍不住想,怪不得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大臣們嘴裡那幾個輕飄飄的名額,放在實際上,就是一個州能多幾個舉人,另一個州少幾個舉人。對於蕭景曜這些焦急忐忑等著考鄉試的秀才們來說,每多一個名額,他們就多出一分希望。
後世高考落榜,複讀一年接著考。鄉試一落榜,就得等三年。這是何等的折磨。
落榜的秀才何其多,這次沒過下次繼續,三年又三年,不知累計了多少個落榜秀才,每一屆都有考中舉人的秀才,但落榜秀才的人數更多。
秀才和舉人的待遇簡直是天壤之彆。現代人都學過《範進中舉》這篇課文,都知道範進還未中舉之前,家裡過得窮困潦倒,連肉都吃不上幾回。他那個屠夫嶽丈拿了點邊角料過來,還要擺好大一通排場。後來範進一朝中舉,屠夫嶽丈都拿他當天上星君下凡,連打他一個耳光都戰戰兢兢。先前那些從不把範進放在眼裡的人物,更是上趕著送宅子送良田和銀錢。
可以說,考中了舉人,那這輩子都和“窮”這個字沒有任何關係了。
最重要的一點,舉人能做官,秀才不能。
單就這一點,便足夠讓無數落榜秀才咬牙堅持一屆又一屆。
如同張伯卿那樣年少得意就中得秀才的,也不是沒有。然後再鄉試失敗了一屆又一屆。好幾個三年下來,哪還有當年年少中秀才的誌得意滿?
柳疏晏是四人中最活潑的,恢複元氣後,就提議幾人也去外面看看。反正就這一天,並不耽誤課業。
他想聽聽,有沒有消息靈通的人,知道今年會有多少個考生,錄取的名額又是多少個。
蕭景曜也點頭表示讚同,知己知彼,心裡也能更有底氣。
“希望今年的名額比去年多一點。”張伯卿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柳疏晏忍不住打趣他,“鄉試前拜菩薩可沒用,不如去文昌星君廟拜一拜?”
唐振源歎氣,“上回我們也去廟裡拜了,結果如何?”
柳疏晏臉色一垮。
“求人不如求己。”蕭景曜打了個圓場,笑著說道,“我們幾人的功課,教諭們可是誇了又誇。自信點,我們能贏!”
柳疏晏胸膛劇烈起伏好幾下,狠狠一拍掌,“沒錯,我們能贏!”
省城之繁華,遠勝常明府。
蕭景曜四人一出門,便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蕭景曜他們租的這間宅子,離省城大街可是還隔了一排屋子,街上的吆喝聲還能傳過來,可見街上之熱鬨。
幾人到了大街,果然如同蕭元青所說,街上隨處可見穿著士子衫的書生,或三五成群,言笑晏晏,或隻身獨行,時不時在攤販面前停住腳步,溫聲詢問。
有書生同蕭景曜的目光對上,笑著頷首,權當打了招呼。
除此之外,更有無數穿著青藍白三色衣裳的普通百姓。男女皆是短衣裝束,在街邊等活的腳夫,穿著一身壞領磨襟救火的硬漿白布衫,下穿青布衫褲,手上搭著青布長手巾,戴皂布巾。
前來省城叫賣東西的農家婦女,則大多穿著短衫粗裙,外束短圍裙。衣裳顏色更多,但還是青藍白三色為多,偶有紫色杏色等鮮亮的顏色。
蕭景曜的眼神掃過穿著白色麻布衣裳的人,果然在他們臉上見到了生活刻下的勞苦的印記。
白色本來是孝服的顏色,但百姓簡樸,白布和染了色的布相比,價格更便宜,所以也有人尋常也穿白色的衣裳。
現在還算不錯,民間青藍二色的衣裳更多。蕭景曜在跟隨尹縣令學習時,曾看過南川縣的縣誌,上面記載了前朝後期南川縣百姓穿衣的情況,“小民儉嗇,惟粗布白衣而已。至無喪亦服孝衣帽,盈巷滿街。”
到現在,百姓身上衣裳的顏色越來越多,可見百姓們的生活確實在變好。
布坊中賣的布料,種類之多,也讓蕭景曜幾人大開眼界,光是棉布種類,就有木棉布、雲布、兼絲布、斜紋布、三梭補、尤墩布、飛花布等數十種類彆。不僅品種齊全,還質地優良,大多都已告彆了厚重粗糙,十分輕薄挺括。穿在身上,舒適性倍增。
隻看這些布料,就知省城百姓的日子過得府城百姓更舒適。
再一看兩邊賣小菜的攤販,更是豐富,白菜蘿卜這些常見的蔬菜暫且不提,還有香蕈、芥藍、鳧癸、蔓菁、茼蒿、木耳等,大大小小也有十多二十種。
蕭景曜忍不住眨眼,這樣豐富種類的蔬菜,常明府的百姓可享受不到。
柳疏晏見狀,猜到了蕭景曜的想法,笑著同他解釋,“省城人多,好做買賣。省城周圍有不少百姓,農戶也好,商販也好,都種了許多菜,每天挑著擔子進城來叫賣。城裡頭的百姓也愛這一口鮮嫩的青菜。這些賣小菜的商販,每天都能把菜賣光。省城附近的村莊,好幾個都專門種菜,每天晨鐘初靜時,村中的青壯和幼童老叟,都挑著裝滿了蔬菜的擔子,一個接一個,進城變賣。”
這不就是小型的蔬菜種植基地?蕭景曜再次被震撼,大齊的商業,真的時刻都能給蕭景曜一點小驚喜。
唐振源見蕭景曜聽得津津有味,笑著指著一個穿著青布短打的小販,對蕭景曜說道:“你看,那小販賣的就是豆芽菜。豆芽菜不用土,方法也簡單,味道也好,很受百姓們歡迎。省城裡就有不少專門賣豆芽菜的小商販,生意倒也不錯。”
張伯卿一直認真聽著,可算是找到了插嘴的機會,當即笑道:“發豆芽菜的方法,我倒是看到過。書上說:撿綠豆,水浸一宿。候漲,以新水淘,控乾。用蘆席灑濕襯地,摻豆於上,以濕草薦覆之,其芽自長。”
柳疏晏偏頭看了他一眼,伸手勾過他的脖子,笑嘻嘻道:“你既然這麼清楚,不如我們買些綠豆,回家給你發豆芽?”
唐振源也笑,“我看可以。”
“可以什麼?不可以!”張伯卿跳腳,“我像是個會種菜的人嗎?”
蕭景曜含笑,給了張伯卿最後一擊,“試試也無妨。考前心思易浮躁,做點彆的事情放鬆一下心情也不錯。”
“喂喂喂,為什麼是我去乾活啊?”
“誰讓你會呢?走走走,買綠豆去。接下來幾天,我們能不能吃上豆芽,就看你的了!”柳疏晏勾著張伯卿的脖子,不由分說地將他帶去一個賣綠豆的小攤販前,笑嗬嗬地掏出錢袋,買了一大捧綠豆遞給張伯卿。
張伯卿臉色漆黑,給了柳疏晏好大一個白眼,卻還是罵罵咧咧地接過了那一大捧綠豆。
蕭景曜險些笑出聲,就聽得背後有人輕笑,“幾位兄台好興致。”
蕭景曜迅速收了臉上的笑容,柳疏晏和張伯卿也不再笑鬨,一臉正經地循著發聲的方向看了過去。
對方一身藍色士子衫,琢磨二十歲上下,身量同蕭景曜差不多,臉色略有些蒼白,外表十分符合“文弱書生”這四個字。
見蕭景曜齊齊看了過來,對方又是一笑,伸手作揖,溫聲道:“在下江平府邢克己,見幾位兄台自在笑鬨,忍不住歡笑,失禮了。”
張伯卿眉頭一挑,多看了邢克己一眼。倒不是他和邢克己有什麼交情,隻是張伯卿的父親名為張複禮,所謂克己複禮,邢克己這名字,不看姓氏,倒像是張伯卿他爹的兄弟。
蕭景曜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給了張伯卿一個戲謔的眼神。
柳疏晏抱著手臂,驚訝地看了過來,“邢克己?江平府那位連中小三元的天才?”
邢克己面上飛紅,搖頭失笑,“天才不敢當,僥幸而已。”
這下換成張伯卿給蕭景曜一個戲謔的眼神了。張伯卿往蕭景曜身邊湊了湊,笑著看熱鬨,“景曜,又是一個小三元,你得好好看看。”
一個又字,當真是意味深長。
邢克己驚訝地看著蕭景曜,脫口而出,“你就是常明府那位連中小三元的神童,蕭景曜?”
蕭景曜可算是明白剛才邢克己為什麼會臉紅了。這種話從彆人嘴裡說出來,雖然是事實,但還是讓人尷尬得想用腳趾摳出個大洞,自己鑽進去。
看著張伯卿幾個損友抱著手臂看熱鬨的模樣,蕭景曜無奈地歎了口氣,拱手道:“邢兄既然也覺得那些吹捧的話太令人尷尬,就彆再拿這話來打趣我了。我確實是蕭景曜,但神童之稱,邢兄不必再提。”
我現在身高都比一般成年男子還要高了,童什麼童?
邢克己迅速點頭,看向蕭景曜的目光頗有幾分惺惺相惜,“那些話,確實令人不自在。”
蕭景曜和邢克己對視一眼,齊齊笑出聲。
氣氛頓時歡快起來,唐振源提議,“相逢即是有緣,不如我們找個茶樓坐一坐,也好暢談一番。”
省城內多茶樓,一條街上隔幾家就有一間茶樓,有大有小,卻都不缺人氣。可見省城百姓對茶的熱愛。
邢克己也不推辭,爽快地點頭道:“我知道一間茶樓,清淨又不貴,就在前面。不如我們去那家?”
說完,邢克己又是坦然一笑,“我家貧,大茶樓去不起,也不好占你們便宜。讓你們見笑了。”
蕭景曜見邢克己眼神誠懇,面色坦然,並不以家貧而自卑,對他又添一份好感,笑著點頭,“我們初來乍到,邢兄給我們介紹清淨又便宜的茶樓,再好不過。”
說著,蕭景曜還對邢克己眨了眨眼,“誰家的銀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能省一點是一點。”
邢克己不料蕭景曜會說出這樣的話,驚訝地瞪圓了眼,好一會兒才發出一陣笑聲,“景曜可真是……直言無懼。”
笑完後,邢克己又對著蕭景曜拱手道:“彆怪我多嘴,這話日後彆在讀書人多的地方提。”
蕭景曜點頭,“我心裡有數。”
無非還是銅臭味臭不可聞的那套,覺得讀書人清高,不能被阿堵物給染俗了。
蕭景曜每次聽到這種論調都想翻白眼。銀錢確實俗,有本事你不用啊。吃穿用度哪一樣不要花錢?甚至是皇帝,也要為銀錢發愁。大齊疆域寬廣,常有天災,時不時還要治理黃河,這些可都是大工程。蕭景曜就不信正寧帝不缺銀子。
邢克己聽蕭景曜話裡的意思,顯然是對自己十分親近,眼睛又彎了彎,抬手道:“就在前面不遠,且隨我來。”
蕭景曜三人跟在邢克己身後,走到大街儘頭,又轉了幾步,進了條小巷子,果然看到了一座小茶樓。簡單的酒樓樣式,懸山頂,面積並不大,裡面卻收拾得十分乾淨,廂房內的擺設裝飾彆具一格,十分符合讀書人的品味。
蕭景曜又偏頭看了邢克己一眼。
邢克己搖頭失笑,“景曜兄弟好利的眼,這茶樓中的擺設,確實有我的手筆。”
蕭景曜低頭喝了口茶,笑道:“剛入口有些微苦,不久便有回甘,餘味悠長。這茶正適合邢兄,苦儘甘來。”
邢克己驚訝地看著蕭景曜,好一會兒才歎道;“神童果然是神童。”
蕭景曜無語。
柳疏晏三人拍桌大笑。
喝了茶,幾人也熟絡了起來。蕭景曜見邢克己對省城很是熟悉,又和茶樓有些交情,比起他們幾個剛到省城,什麼都不懂的家夥,邢克己的消息肯定要靈通得多。
交談間,蕭景曜才知道,邢克己也算是少年得意,身上同樣有個天才光環。不過他比蕭景曜命苦,父親臥病在床,家裡的銀錢都用在給父親治病上。哪怕全家儘力診治,邢父還是撒手人寰。邢克己十六歲便沒了父親,又因為守孝錯過了三年兩次的院試,等了兩年才繼續參加院試,順利考中秀才。
他這小三元,中間隔了一屆院試,總是被人和保寧府那位院試落了一次榜的小三元連水清相提並論。
張伯卿對著蕭景曜擠眉弄眼,“今年鄉試,算上你總共有三個小三元。我倒要看看,解元到底花落誰家。”
蕭景曜給了張伯卿一個白眼,“誰說解元就一定會在我們三個中?雍州學子藏龍臥虎,我能中小三元,也有幾分運氣,哪敢這麼大的口氣,視解元為囊中之物?”
邢克己輕笑,大有見到知己之感,“我也這般想。奈何連水清不同,非得纏著我比試,我不勝其擾,隻能出門避開他。”
懂了,另一位小三元得主顯然劍鋒直指解元之位,並且想在考試之前就把對手給打壓下去。
但蕭景曜又有些疑惑,“為何我沒收到帖子?”
他也是個小三元,還是個沒有錯過任何一屆的小三元,連水清竟然沒給他下帖子?
邢克己面色古怪,“據說,他讓小廝給你遞帖子,卻被令尊給趕了出來。”
蕭景曜想了想,那會兒他應該還在模擬鄉試期間,蕭元青心疼他,又見過府試時,一些書生的害人手段,估計對方的小廝態度也不太好,然後就被心煩的蕭元青給趕出了門。
邏輯上沒毛病。
邢克己看向蕭景曜的目光帶了幾分同情,“因為這事,連水清大為惱怒,四處說你目中無人,一心想在鄉試中將你壓在身下。”
蕭景曜:“……”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蕭景曜都奇了怪了,忍不住向邢克己吐槽,“為什麼他們總是那麼閒,都快考試了,還有心思賞花辦宴會?”
就算是要結交人,那也得等到鄉試過後,時間寬裕了再辦宴會吧?
邢克己也很無奈,“我也想知道。”
兩人對視一眼,齊刷刷歎了口氣。
邢克己的消息果然很靈通,他告訴蕭景曜,這次鄉試,隻錄取四十人,比去年還少五個名額,但考試人數卻比去年多了一百多人。
柳疏晏幾人齊齊歎氣,“更難了。”
這次的主考官是工部侍郎馮大人,這位大人因治理黃河而出名,建河堤,撫民心,挖渠道,斷案收稅都是一把好手。簡而言之,是個務實的好官。
蕭景曜突然就想到了尹縣令。雖然尹縣令的官職不如馮大人,但尹縣令同樣是個務實的好官,會去田間地頭體會民生疾苦,也會酌情斷案,安撫百姓,兩人的精神內核是一致的。
蕭景曜知道了馮大人的履曆,心裡有了計較,再次拱手謝過邢克己。這些消息,他們要打聽起來也不容易,邢克己主動告知,確實省了他們很多事。
邢克己笑著擺手,眉眼間終於有了絲天才的傲氣,“我的直覺很準,希望明年進京趕考時,你我二人能結伴而行。”
言辭間,已經認定自己能考上舉人。
蕭景曜也不裝謙遜了,爽快點頭應道:“那是自然。”
該打聽的消息都打聽到了,蕭景曜一行人同邢克己又聊了許久文章和策論,直到天色已晚,雙方才不舍地道彆。
回去的路上,柳疏晏忍不住嘖嘖幾聲,“那邢克己果然滿腹才學,才華不下景曜。絕對是同景曜競爭解元的最大對手!”
蕭景曜無奈,“怎麼你們都覺得解元要落在我頭上?”
“因為你足夠狠啊!”張伯卿想到那臭烘烘的九天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如你所說,考試不僅考才學,還包括考生們對考場環境的適應能力,以及沉穩的心態,再加上那一點點運道。他才華不弱於你,出身貧寒卻不自卑,也能放下讀書人的身段,去跟茶樓合作,有骨氣,又不迂腐。這樣的人,心性必然十分沉穩,至於能不能適應考場環境…他家境貧寒,想來吃住上也受過苦頭。最後,你們能比的,就是運氣了。”
張伯卿一頓分析猛如虎,全都說到了點子上。
蕭景曜也不住點頭,“確實如此。不過我有一點比他強。”
“什麼?”張伯卿三人異口同聲。
蕭景曜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們忘記了,我曾經跟在尹縣令身邊學習了一段日子。處理事務,你們都隻能算是紙上談兵,我可是有豐富的經驗。”
既然馮大人是個務實的人,題目應當也會側重實際。在一堆埋頭讀書十多年的考生中,蕭景曜這個真正處理過一縣庶務的小秀才,確實優勢明顯。
張伯卿三人都有些嫉妒蕭景曜了,深深歎了口氣,“我們怎麼就沒遇上這麼好的縣令啊?”
蕭景曜翻了個白眼,“那你們也沒遇上拿家人和親朋好友威脅你們的縣令啊。”
一般讀書人碰上賈縣令那種狗官,早就憋屈死了。一開始就屈從了,還不知道最後會被賈縣令引上什麼不歸路。到時候才是真的要帶著全家一起去閻王殿報道。
張伯卿幾人一想也是,心裡頓時平衡了。
蕭元青聽蕭景曜問起連水清的事,伸手掏了掏耳朵,沒好氣道:“是有這麼回事。不過那人我不建議你們同他來往,隻不過是個秀才,隨身小廝的眼珠子都長在了頭頂上,拿鼻孔看人。這樣的人,你們且看,即便他考上了舉人,也得倒大黴。惹了他不快就不快,日後他倒黴也連累不到你們。”
蕭景曜對蕭元青的識人技能還是有信心的,當即點點頭,將這事兒拋在腦後。四人全都閉門不見客,一心念書,隻等鄉試開考。時不時還督促著張伯卿發豆芽,還真吃了幾頓張伯卿發出來的豆芽,頗覺有趣。
八月初九這天,天還沒亮,蕭平安等人就開始忙活了起來。
有蕭平安在,蕭景曜確實省了許多事,考籃中的東西,都不用蕭景曜操心。
張伯卿等人也有小廝替他們收拾東西。蕭元青站在院子中的桂花樹下,衝他們四人招招手。
蕭景曜好奇地走過去,就聽見蕭元青樂嗬嗬地開口道:“來來來,你們幾個都折一枝桂花。不是有個成語叫做蟾宮折桂?你們現在就折個桂,討個好彩頭。”
八月桂花飄香,院子裡滿是濃鬱的桂花香味兒,蕭景曜身上都染了一絲桂花的香氣,蕭平安還做了些桂花糕放在考籃中,估計也是聽了蕭元青這有道理又沒道理的忽悠。
唐振源眼神一亮,“蕭叔叔說的有道理!我夜觀天象……”
“你彆夜觀天象了,昨晚你早早就歇下,睡到現在才醒,觀什麼天象?大膽點,我們這次都會通過,全都能成為舉人老爺!”
柳疏晏一邊說著,一邊折了枝桂花,唐振源和張伯卿緊隨其後。蕭景曜想了想,伸手將離自己最近的一枝桂花折了下來。
蕭元青見狀,當即樂道:“這就說明,舉人功名就在曜兒你觸手可及的地方。”
好巧的一張嘴!蕭景曜都震驚了,“爹,你不會是去跟街上的算命先生學了手絕活吧?”
蕭元青笑嘻嘻地揮了揮手,“我這說的都是真心話,這就是個好彩頭。曜兒,放心考,爹在貢院外頭等你。”
蕭景曜點點頭,和張伯卿三人互相鼓勵了幾句,再三檢查了考籃中的東西,深深吸了一口氣,提著考籃出了門。
貢院門口已經排成了長龍,蕭景曜放眼望去,都看不到隊伍的最前排。柳疏晏忍不住開口道:“這次有兩千多名秀才參加鄉試,隻取四十個……”
五十比一的比例,聽著競爭力好像也不大,但考慮到現在的教育質量,能考上秀才的都是卷王中的卷王,現在新的一批卷王又要開卷,簡直是在養蠱。
大多數都是生面孔,蕭景曜也看到了常明府其他來參加鄉試的考生,互相頷首示意,然後眼觀鼻鼻觀心,認真等進場。
蕭元青則站在不遠處,鷹隼般的目光從蕭景曜身邊的每一個人身上掠過。自從那次親眼見識過讀書人陷害人的手段後,蕭元青就長了好多個心眼,說什麼都要盯著蕭景曜身邊的人,絕對不給彆有用心之人任何可乘之機。
站在人群中的蕭景曜感受到了一束不太友善的目光,抬眼看去,是一個模樣清俊的年輕書生,瞧著頗為傲氣,見蕭景曜看過來,給了蕭景曜一個挑釁的眼神,又輕飄飄地轉過頭去。
蕭景曜福至心靈,猜到這人應該就是邢克己說的另一個小三元得主,連水清。
少年得意,模樣俊俏,瞧他身上的衣裳料子就知道,他是個富家公子哥。這些條件一擺,連水清確實有自傲的資本。
八月份的天氣,即便是清晨,穿著單衣也不覺得冷。經過嚴格的檢查,蕭景曜理了理衣裳,順利進入了貢院。
幸運的是,蕭景曜沒抽到臭號。不幸的是,他對面正好是連水清。對方似乎真的惱了蕭景曜,知道貢院內不能發出大聲響,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再次對著蕭景曜翻了個白眼。
蕭景曜本身的脾氣可不像他外表那樣溫和,連水清三番兩次挑釁到他頭上,蕭景曜又不是軟柿子,哪裡會任他拿捏,同樣冷哼一聲,回了對方一個白眼,順便還附送了一個鬼臉。
連水清勃然大怒,當即就要拍案而起。蕭景曜好以整暇地看著他,意思十分明確:有本事你就鬨,到時候被衙役叉出去可不是我。
還剩下最後一絲理智的連水清硬生生忍下了這口惡氣,看向蕭景曜的目光格外不善。
蕭景曜十分無奈,心說這都是什麼事,自己都沒和他碰過面,他都要記恨自己,也是無語。
看來這幾天考試是清淨不了了。
好在貢院的號舍比縣衙和府衙的號舍要寬敞些。同樣是木板放下來拚成床,還有部分空間,是給考生做飯的。
貢院內不提供飯食,這九天,考生得自己做飯。有人不會做飯,就帶上乾糧。有人學了點廚藝,帶的吃食就豐富些,可以熬粥煮飯,再配上剛炒出來的菜,香飄十裡,不僅能讓自己吃好一點,還能乾擾對手。
蕭景曜學了幾道菜,廚藝不說有多高超,也算是小有所成。反正宅子裡那麼多人,就屬蕭景曜做的菜最好吃。可見蕭景曜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做飯天賦在身上的。
張伯卿倒是想擺爛,打算全帶乾糧,連小火爐都不想帶,蕭景曜直接冷笑,“貢院裡的水可不是那麼乾淨,你要是拉肚子拉到虛脫被抬出來可彆哭!”
這還真不是蕭景曜危言聳聽,貢院三年才開一次,裡面的水的質量…當真是一言難儘,不然每次鄉試,怎麼總會有人拉肚子?明顯就是水的問題。
張伯卿想直接喝生水,蕭景曜覺得他要是這麼乾,不如直接放棄鄉試得了。貢院裡的水…蕭景曜隻能再三叮囑他們,一定要把水煮沸了再喝。好歹也是高溫殺毒了。
現在還沒發試卷,蕭景曜清理完號舍後,便將考籃中的東西一一往外拿。
筆墨紙硯隻占了很小的地方,蕭景曜還帶了打火石,一部分給煤油爐準備的煤油,還有預防漏雨的油布,驅蚊蟲的藥,考慮到現在的天氣,蕭景曜還帶了些雄黃粉,免得自己認真答著題,突然就鑽出一條蛇來。那簡直就是個恐怖故事。
為了防止帶進來的菜變質,蕭景曜帶的多是乾菜臘菜。開胃的酸蘿卜,醃過的鹹菜,還有乾蘑菇,乾筍,臘肉臘魚等可以放很久的食材。臘肉臘魚都提前切成了小片,直接放進小鍋裡煮就行,配上開胃的小菜,蕭景曜這樣的夥食水準,放在整個考生中,都是頂尖的。
蕭元青還給蕭景曜準備了補身子的人參酒。但蕭景曜覺得自己身子骨健康得很,擔心補過頭流鼻血把試卷弄臟,反而得不償失。所以這人參酒,蕭景曜雖然帶了進來,卻並不打算喝。隻是放在一邊,以備不時之需。
對面的連水清就看著蕭景曜有條不紊地歸置好了所有東西,微妙地覺得自己輸了,氣得拿出一個肉包子,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
蕭景曜想著煤油爐的火不夠旺,索性現在就點了火,將水倒進鍋裡,等著水沸騰後再將它放涼,才能安心喝下去。
做完這一切後,衙役正好過來發試卷。
鄉試總共考三場,帖經墨義的送分題沒了,上來就是經義題。蕭景曜習慣性將試卷從頭到尾瀏覽一遍,經義題占了大頭,其餘的以算學居多。算學題的難度基本和上次院試的持平。蕭景曜這次想靠算學拉分,怕是不太容易。
不過蕭景曜又不是隻有數學好。他的經義很紮實,不然也不會穩居府學榜首。雖然經義題的數量很多,但這隻是時間問題,並非難度問題。
蕭景曜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把這些已經考爛了的題目答出新意。這可比中規中矩寫答案難多了。
蕭景曜在卷首填好了自己的信息後,所有試題在他腦海中浮現。蕭景曜拿出白紙,按照題目順序,一道一道寫提綱,然後開始動筆,摒除外界一切乾擾,聚精會神地答起題來。
對面的連水清瞪了蕭景曜好幾眼,蕭景曜都沒搭理他,氣得他鼓了鼓臉,又覺得無趣,自己也沉下心來答題去了。
到了中午,太陽囂張地炙烤著地面,貢院內溫度也迅速升高,蕭景曜額頭已經沁出了汗水,拿過考籃中的棉布巾,仔細擦了臉上的汗後,再接著答題。
沒辦法,考卷對考生們來說,簡直如同祖宗牌位一樣,恨不得供起來。要是考卷有一點汙漬,都會被主考官毫不留情地刷掉。蕭景曜可不想在考卷上留下汗漬。
中午,蕭景曜簡單地做了份臘肉臘魚飯,再配上開胃的酸蘿卜,頓覺精神一振,趁著眼下思維靈活,蕭景曜也不午休,吃完飯又開始答題。
瀏覽試卷的時候,蕭景曜就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做題時間。以他現在的答題速度,兩天的時間就能把題答完。
蕭景曜不想挑燈夜戰,索性趁著中午的時候再勤奮一把,將今天的任務完成。
心中有成算,蕭景曜自然也表現得十分輕鬆。等到天黑之際,蕭景曜果然已經答完了一半的題目。蕭景曜當場鬆了口氣,將考卷晾乾後,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並用油布蓋住。
然後,蕭景曜提前點燃了驅蚊蟲的藥草,圍著號舍煙熏了一周,儘可能地驅趕更多的蚊蟲,隨後舉了如廁的牌子,去了趟茅廁,在臭氣熏天的味道中,對上了張伯卿淚汪汪的雙眼。
啊這……蕭景曜也隻能慶幸,張伯卿提前模擬了一次臭烘烘的臭號的環境。不然的話,他這次非得崩潰不可。
這一晚,蕭景曜耳邊一直傳來嗡嗡嗡的蚊子聲,睡得十分不安穩。
不過蕭景曜隻要醒來後,清醒的速度就非常快。不過幾個呼吸間,蕭景曜就恢複了平日裡神采奕奕的模樣,看得對面的連水清好一陣羨慕。
蕭景曜的眼神不經意間掃過連水清,發現這位小少爺已經面如菜色,眼底下碩大一團青黑,白皙的臉上出現了好幾個紅腫的大包,顯然也是被蚊子禍害得不輕。
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淒慘,這個人還經常對自己翻白眼,蕭景曜頓時神清氣爽,開始了新一天的答題。
果然如同蕭景曜估算的那樣,在第二天黃昏之時,他就已經答完了所有的試題。
第三天上午交卷,考生們下午可以在貢院內活動一下。張伯卿見了蕭景曜,頓時悲從中來,“景曜,我好慘啊。”
蕭景曜也不知如何安慰他,隻能拍了拍他的肩。
柳疏晏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勾著張伯卿的脖子笑道:“你還不趕緊謝謝景曜,好歹讓你經曆過了一次,總比你什麼都知道,就進了臭號強。”
張伯卿吸了吸鼻子,“確實,雖然臭了點,吵了點,但我還是把題答完了,沒有焦躁。”
驕傲!
身後一聲冷哼,蕭景曜了然回頭,就見連水清神情複雜地看著自己,憋了許久,憋出一句,“你很厲害。”
然後飛快地不見了人影。
蕭景曜:“……”
所以這人到底是來乾嘛的?
邢克己的神情也很輕鬆,蕭景曜和他遙遙相望,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自信,俱是一笑。
第四天早上開始發第二場的試卷。蕭景曜拿過試卷一看,第二場主要考的是雜文和策論。
其中一道題是論述官製的演變。蕭景曜覺得這道題估計很多人要糟,各朝各代的官製都不一樣,要把官製的演變說清楚,就要把曆朝曆代的官製梳理清楚,還要闡明利弊。
就算將史書背得滾瓜爛熟的人,也不會將曆朝曆代的官製都記得那麼清楚。一整套官製,彆說曆朝曆代了,考生們能搞清楚本朝和前朝的官製區彆就不錯了。
還真就巧了,蕭景曜清楚。
作為一個穿越者,穿的還是和自己原來時空完全不一樣的平行時空,蕭景曜當然對這個時空的曆史非常感興趣。府學藏書樓許多孤本珍本,他都抄過一遍。再加上他上輩子從小就被一幫退休公務員教導,習慣性地關注了一下曆朝曆代的官製。他又有個過目不忘的技能點在,這道題的分,已經到手了。
接下來的策問,題目十分長,幾乎占了一整張紙,蕭景曜仔細斟酌,審明題意後,開始作答。
第三天考的是經義律法和雜文。
律法不用說,蕭景曜的強項。雜文中,竟然還有一道如何治水的題。蕭景曜心道馮大人果然是對治水情有獨鐘,做官認認真真築河堤,當考官給考生出題如何治水。
不過蕭景曜知道馮大人的履曆後,就猜測過會不會出現治水題,特地找過資料。
蕭景曜沒治過水,但尹縣令治過,南川縣的典籍室中,也有許多前人治水的措施,有好有壞,實用性都極強。再結合現如今的具體情況,蕭景曜甚至還把預算要多少銀子都給算了出來,又提了如何以工代賑等措施。
九天的時間到了,蕭景曜提前收拾好了東西,等到可以交卷的時候,迅速提著考籃走人。
整整九天,這麼熱的天氣,蕭景曜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臭掉了。哪怕他精神狀態比一般人好,短短休息一陣又能神采奕奕,這九天下來,蕭景曜也有些撐不住了,隻想回家,在寬敞舒適又綿軟的床上躺到地老天荒。
蕭元青早就在貢院外頭翹首以盼,見蕭景曜腳步虛浮,一臉夢遊般地走了出來,蕭元青嚇得腿都軟了,趕緊奔過去,接過蕭景曜手裡的考籃,忙不迭問蕭景曜,“曜兒,你身子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蕭景曜眼下一團青黑,眨了眨眼,慢半拍地點點頭,又搖搖頭,“爹,我沒事,就是一直沒睡好。”
蕭元青心疼不已,不由分說將蕭景曜背了起來,“你現在就睡,爹背你回家!回家後睡大床,想睡多久睡多久,平安熬了老母雞參湯,我讓他放在火上溫著,等你睡醒後就能喝!”
蕭景曜疲倦地趴在蕭元青的背上,聽著他絮絮叨叨的念叨聲,莫名覺得十分安心,閉上眼深深睡了過去。
蕭景曜是被餓醒的。
睜眼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蕭景曜坐在床上,還有些回不過神來。見自己身上穿的裡衣已經被換了,蕭景曜又覺得舒服了一點,再想一想自己的頭發,蕭景曜又覺得不自在,趕緊起身,讓蕭平安準備熱水,他得好好洗個澡。
洗漱完畢,蕭景曜終於恢複到了平時神采奕奕的模樣,濕漉漉的頭發披在背後,寬衣大袖,一陣風吹來,再配上他那張世所罕見的臉,真有幾分謫仙人之態。
蕭景曜這才知道,他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怪不得會餓醒。
蕭平安熬的老母雞參湯果然很好喝,蕭景曜乾掉兩大碗飯,又噸噸噸乾掉一大碗雞湯,這才滿足地歎了口氣。
張伯卿三人同樣睡了個昏天黑地,不過他們比蕭景曜醒得早一點,已經收拾好了。提到鄉試,都是一臉菜色。
柳疏晏問了蕭景曜幾道題後,臉色就沉了下來,不住苦笑,“我好像答錯題了。”
經義題中有截搭題,也就是把四書五經中的隨意的兩句不相乾的話搭在一起,如同“床前明月光,花重錦官城”等莫名其妙的搭配,為的就是給考生們加難度。
柳疏晏就在這道截搭題上翻了船。
蕭景曜認真安慰他,“你想岔了,彆人肯定也想岔了,不必太擔心。”
柳疏晏隻是苦笑。
直到放榜前,柳疏晏都愁眉不展。
朝廷規定,鄉試半個月內必須放榜。蕭景曜幾人索性就等放榜完後再回家。
放榜這天,柳疏晏的興致也不高。
一行人到了貢院對面的登科樓,樓裡已經人山人海,見到蕭景曜,都想上來攀談幾句,卻都被蕭景曜身邊柳疏晏的陰沉臉色給逼退。
衙役們敲鑼打鼓,將榜送了出來。考生們伸長了脖子,明知在樓上看不清榜上的字,還是想努力看看,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名字。
榜一貼好,看榜的人群中頓時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驚呼,“我中啦,我中啦!二十年了,我終於中了!”
這人說著說著,竟是往地上一撲,嚎啕大哭起來。
蕭景曜循聲望去,見那人一頭頭發全部花白,哭聲中有喜悅又有遺憾,還有更多的不甘,百般滋味都在其中,讓人聽了也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
柳疏晏心有戚戚,也忍不住落下淚來,聲音艱澀,“我不會也同他一般,要考到白發蒼蒼之時才能中舉吧?”
“胡說八道什麼呢?”唐振源用力拍了拍柳疏晏的肩膀,沉聲道,“上次鄉試,我們雖然落榜了,但你可是上了副榜第八名。也就意味著你是上回的第五十三名,今年肯定有希望!”
鄉試分正副榜,正榜自然都是成功跨過門檻的新晉舉人。上了副榜沒有舉人功名,但是能知道自己的排名。一般來說,上了副榜後,下次鄉試很大幾率能通過。若是連著兩次都上了副榜,也能成為舉人,和正榜舉人沒有任何差彆,待遇一樣,也能進京參加會試。
柳疏晏上次排在副榜第八名,今年中舉的希望很大。
下面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又哭又笑。蕭平安等小廝們還沒上來,很快就有人大喊道:“蕭景曜!榜首是蕭景曜!今年的解元是蕭景曜!”
樓裡轟的一聲沸騰了起來,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圍了上來,紛紛向蕭景曜道喜。
柳疏晏一掃先前的鬱色,比蕭景曜這個當事人還激動,“解元!我就說景曜你能拿解元!”
邢克己也笑著前來向蕭景曜道喜,蕭景曜眉頭一挑,“邢兄同樣名列前茅,同喜同喜。”
蕭景曜已經聽到下面有人高喊出第二名的名字,正是邢克己。
不遠處的連水清面色青了白白了青,沉著臉坐在位置上,渾身都在冒黑氣,誰都不敢去招惹他。
蕭平安幾乎跑斷腿,喘著粗氣上來,“公子,你中了第一!張公子在最後一個!”
“誒?我這麼幸運的嗎?”張伯卿喜笑顏開,“我還以為我這次分到了臭號,考不中呢!”
唐振源和柳疏晏的心都提了起來,等著各自的小廝上來報喜。
很快,兩人的小廝都上來了。唐振源的小廝面帶喜色,柳疏晏的小廝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柳疏晏抬手遮眼,語氣低沉,“無妨,下次再來,不過,不過隻是三年罷了!”
蕭景曜拍拍他的肩,鎮定道:“彆著急,還有副榜。”
唐振源和張伯卿同樣眼神一亮,“對,還有副榜,要是你這次也在副榜上,同樣考中了舉人!”
在好友們的安慰下,柳疏晏重新打起精神,等著放副榜。
不知過了多久,衙役們把副榜貼了出來。柳疏晏的小廝上來時幾乎要喜極而泣了,“公子,你在副榜最後一個!”
柳疏晏神情一鬆,竟然也趴在桌上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蕭景曜幾人紛紛鬆了口氣,面色又是一喜,他們全都中舉了!
蕭元青本來礙著柳疏晏的心情,不好太激動,現在恨不得在酒樓裡跳個舞,高興地蹦來蹦去,把蕭景曜往肩膀上一扛,繼續上躥下跳,“曜兒,你中了!十三歲的舉人!連中四元!”
蕭景曜不住掙紮,“把我放下來啊爹!”
混蛋臭爹,我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