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夫子震驚(1 / 1)

蕭景曜看著孫夫子震驚的模樣,嘴角不經意地微微一翹,不著痕跡地瞟了蕭元青一眼,默默往蕭元青身邊靠了靠。

一直盯著蕭景曜的孫夫子見狀,內心暗自點頭,小小年紀就知道在外人面前維護父母,是個孝順孩子。

孫夫子眉心的川印舒展開來,忽而開口問蕭景曜,“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下句為何?”

蕭景曜毫不遲疑,“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出自《莊子·應帝王》,講的是聖明之主治理天下舉重若輕,潤物細無聲,符合自然之道,讓萬物欣然自得,讓自己立於不可測見的地位。是老莊之道所倡導的無為而治。”

孫夫子越聽,神色越震驚。聽完後上下打量了蕭元青一番,狐疑地發問,“你教的?”

蕭元青雙手一攤,反問孫夫子,“您覺得我有這個本事能教曜兒這些?”

那還真不是。孫夫子覺得,以蕭元青的水平,能把這篇文章順溜地讀下來就不錯了,哪裡還能知道老莊之道倡導的是無為而治。

他肚子裡就沒有這麼多墨水!

但要說這是蕭景曜自己悟出來的,孫夫子也有些難以置信。他教書那麼多年,不是沒有見過天才,但天才到蕭景曜這個份兒上的,還真是令他開了眼。

“你們家給曜兒請了西席先生?”

蕭元青嗬嗬一笑,“您就彆打趣我了,我前幾年把家底敗光的事情,您不可能沒聽說過。蕭家家業都被我敗光啦,哪裡還有銀錢給曜兒請西席先生?”

合著你還挺驕傲?孫夫子嘴角抽搐,十分慶幸蕭元青不是自己兒子。不然的話,他怕是早就去見了祖宗。

孫夫子的眼神又落在了蕭景曜身上,看看他,又看看蕭元青,登時覺得牙疼,蕭元青這等不學無術的敗家子,竟然能生出個天才兒子?

老天爺送子的時候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給糊了眼?

孫夫子壓下心中雜念,嚴肅地問蕭景曜,“這些都是你自己悟出來的?”

《莊子》本就比《論語》難懂,篇幅又長,能背下來屬實不易。彆說蕭景曜這麼個小孩子,就是已經及冠的書生,也少有能讀懂其中深意並精準表達的。若是蕭景曜真是背下來後自己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那他天姿之聰慧,當真是世所罕見,百年難遇。

蕭景曜白淨的臉上又露出了一個讓孫夫子感到牙疼的羞澀微笑,“爹爹書房裡有不少書,除了背下來的這些,我還看了一點點史書。”

孫夫子臉色一木,這叫一點點?

孫敏行還是頭一回見孫夫子如此震驚的模樣,咳嗽幾聲後對著蕭元青微微一笑,“元青兄,站著受累,且帶曜兒坐下來說話。”

蕭元青瞟了瞟孫夫子還算平靜的臉色,心知他這是默認了,一時間心情也十分複雜,萬萬沒想到他有朝一日還能成為孫夫子的座上賓。以前都隻有被暴怒的孫夫子趕出去的待遇呢。

實在是蕭景曜的天姿太過出眾,孫夫子現在看蕭元青都覺得格外順心。

就是蕭景曜這個學習進度……

孫夫子忍不住瞪蕭元青,“你說你是怎麼教孩子的?簡直是胡來!這麼小的孩子,學蒙學和四書也就算了,你竟然還讓他看史書?實在是揠苗助長!”

蕭元青一個機靈,跟被針紮了屁股似的猛地站起來,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闖禍後被孫夫子數落的時候,熟練地低頭認錯,“我錯了。”

說完,蕭元青又覺得不對,略顯委屈地看著孫夫子,“我也不懂怎麼教孩子念書啊。我家那些書,我自己都沒看呢,曜兒想看書,我還能攔著他不成?誰知道他翻一遍就全讀懂了?我現在還讀不通句子呢。”

最後一句話,蕭元青說的格外沒底氣。

孫夫子真想罵人。這都是什麼事?當爹的一本書都沒看,六歲的兒子隨便翻了翻,就全學會了。要不是說這話的是蕭元青,孫夫子都以為自己碰上了故意來找茬的了。

就這,孫夫子都頭疼不已。這孩子的學習進度,和私塾裡的孩子們不搭啊!蒙學班對他來說太過淺顯,進一步的甲班,裡頭都是十多歲將近弱冠的少年,把蕭景曜一個六歲的孩童放進去也不合適。

孫夫子一時間也有些為難。

反倒是蕭元青心大,知曉孫夫子的難處後,立即笑著開口道:“當然是讓曜兒念蒙學班,正好多交幾個好朋友,也有幾個玩伴。要是去甲班,曜兒年紀太小,那幫人才不樂意跟小孩兒玩。念書是正道,但也不能把所有心神全放在念書上,連個朋友都沒有。這樣的日子能有什麼意思?”

“你就知道玩!”孫夫子沒好氣地瞪了蕭元青一眼,看向蕭元青的目光中,除了恨鐵不成鋼之外,竟然還有一絲羨慕。

蕭元青撓撓頭,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孫夫子會羨慕自己?做夢都不至於這麼離譜。

沒想到孫夫子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長長歎了口氣,十分感慨,“這大概就是人各有命,你啊,天生命好。”

蕭子敬和齊氏都是寵孩子的,蕭元青一路開開心心地長大,成親生子。哪怕把家業敗光了,蕭子敬都沒下死手收拾他。這樣一個紈絝,家業已經敗落,顯然後半輩子要吃儘苦頭,結果時來運轉,老天爺又給了他一個天才兒子。

目前來看,這兒子還十分孝順,絲毫不嫌棄他的不著調,還想儘辦法護著他。

上半輩子躺在祖宗攢下來的家業上吃喝玩樂,下半輩子靠兒子照樣能無憂無慮。蕭元青這命,多少人見了要眼紅。

能生出蕭景曜這麼個兒子,實在是老天爺的偏愛。

孫敏行都有些眼紅,走到蕭景曜身前蹲下,摸了摸蕭景曜的頭,毫不吝惜自己的誇獎,“曜兒聰慧,世所難尋。若是日後我的孩子能有曜兒一半聰慧,便是祖宗保佑。”

孫夫子臉上有了喜色,“那讓你娘好好替你相看個好姑娘。”

孫敏行輕咳一聲,含笑點頭。

孫夫子慣常冷厲的面容柔和下來,對著蕭元青擺擺手,“還站著乾什麼?坐下說話。”

蕭元青苦著臉,“您做的這椅子,也太折騰人了。椅子高,卻不深,隻能把腳擱在踏腳檔上,挺胸拔背而坐。我這麼個憊懶貨,實在受不住,方才坐了一會兒,就覺得腰酸背痛,您坐著就不嫌累?”

這可是孫夫子最得意的作品!孫敏行一聽蕭元青這話就知道要糟,一個勁兒地向蕭元青使眼色,卻愣是沒能攔住蕭元青這作死的話。

果不其然,孫夫子聞言大怒,“朽木蠢材!一天天隻惦記著享受,椅子不高,怎麼體現人的威嚴氣度?挺胸拔背,體態端莊,方是讀書人應有之儀表!”

蕭元青被噴的狗血淋頭,下意識地回嘴道:“所以我不是讀書人。”

孫夫子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心梗滋味,眼前一陣發黑,恨不得立馬把蕭元青給扔出去。

蕭景曜見勢不對,趕緊指著旁邊一張長案的案腿對蕭元青說:“爹您看這張長案的案腿,像不像馬蹄?”

被氣的胸口劇烈起伏的孫夫子目光突然一定,氣息立馬平穩下來。

蕭元青仔細盯著長案的案腿觀察了一陣,而後認真點頭,“確實有點像,把馬蹄跟給去掉了一半,全向內收著。”

蕭景曜偷偷瞟了一眼孫夫子,見他不複方才那副氣到暈厥的模樣,暗暗鬆了口氣,繼續吹彩虹屁,“這就是這張長案的巧思之處,案腿做勺型馬蹄模樣,遠看挺拔遒勁,近望含蓄無棱。如書法用筆,藏鋒納勢不露痕。”

感謝上輩子某位愛好明式家具的好友,不斷向自己吹明式家具設計之精巧,審美之高雅。孫夫子自己做的這套家具,頗有幾分明式家具之風,蕭景曜張嘴就能誇到點上。

不懂文人含蓄審美的蕭元青隻覺得蕭景曜可太能誇了,一個小小的案腿都能被他誇出花來。摸著良心說,蕭元青真沒看出來這張長案有什麼獨到之美。

那頭孫夫子已經喜笑顏開,大有碰上知音之感,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能領略到其中的奧妙,合該成為我的弟子!”

蕭景曜二話不說,直接端茶拜師,“夫子請用茶。”

孫夫子笑嗬嗬地接過茶,越看蕭景曜越滿意,恨不得立馬寫信向京中好友炫耀,他收了個多麼驚才絕豔的弟子。

想到蕭景曜方才對勺型馬蹄長案的精準評價,孫夫子又樂嗬嗬地問蕭景曜,“你對書法的藏鋒出鋒,也有領悟?”

蕭景曜這回是真的羞澀了,不好意思道:“我還沒學寫字呢。”

孫夫子:“……”

萬萬沒想到,這位天才小弟子,能背四書,記史書,卻還不會寫字!

這事兒聽起來就離譜!

孫夫子臉上的表情實在是一言難儘,轉頭看向蕭元青,正要發作,轉念一想,就蕭元青那筆爛字,他不教蕭景曜寫字才是對的。

這麼想著,孫夫子愣是對著蕭元青擠出了一個猙獰的微笑,“做得好。”

蕭元青:???

蕭景曜扶額,他的學習進度,好像是有哪裡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