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6 章 節點(六)(1 / 1)

兩國談判,聽上去高貴典雅,實則與商販討價還價無甚區彆,無外乎一方想多要,另一方想少給。

到了這一步,圖窮匕見,什麼斯文體面,統統不作數。

當然,談判桌也是可以講理的地方,拳頭就是硬道理。

大祿使團提出的條件不亞於獅子大開口,雙方都知道交趾不可能不還價。

但什麼時候還,還到何種地步,頗有文章可做。

論及國力,交趾自然沒有與大祿平起平坐的資格,它所依仗的不外乎兩點:

其一,大祿剛吞並蒙古,便如正在消化之中的猛獸,難免懶怠,縱然有獵物自眼前過,也不屑於出擊;

其二,交趾地形、氣候得天獨厚,難打。

中秋宴上,雙方不歡而散,陳芸立刻緊急召集內閣議事。

交趾受漢學影響頗深,陳芸本人又曾親自出使過,如今的朝廷格局處處效仿,儼然就是大祿的翻版。

“陛下,那使者如此放肆,簡直視我交趾如無物!如何能應?”

說話的閣員五十多歲,姓陳名功,乃女帝陳芸的族叔,如今皇室權臣代表人物。

“這個道理誰不知道?”張穎素來瞧不大上陳功,也知道他的存在,多半是製衡自己這個“混血雜種”來的,“義憤填膺誰都會,三歲頑童尚會吐口水,何用之有?眼下最要緊的,是能否使大祿讓步,再者,否能謀求更有利於我方的條款。”

兩國交戰,非同兒戲,豈是扔幾句氣話就能化險為夷的?

若非如此,早在前番他被人下毒時便開火了!

如今大祿五千多兵馬就在都城外,南部港口還停泊著一隊戰艦,不放血是不可能的了。

陳功被當面搶白,面上漲紅,瞪著張穎的目光不善。

張穎卻不理他,隻巴巴兒等著陳芸的回複。

二人鮮明地代表了當下交趾朝中的兩種態度和反應:

消極不合作,隻知道嘴上罵罵咧咧,是戰是和,完全沒有任何可行的主張;

迫於形勢,必須答應,為交趾換取休養生息的時間,但必須討價還價。

陳芸眉頭緊鎖,想法與張穎無異。

西部吳哥一直蠢蠢欲動。而東南兩面,又已經被大祿的水軍和戰艦封鎖,北方自不必說,緊鄰大祿之雲貴、廣西……

當下交趾內虛,多年內戰和瘟疫導致元氣大傷、士氣低迷,軍隊和百姓都不願意再打仗。

內憂外患,此為強弩之末,若馬上與大祿交戰,吳哥必然乘虛而入,與大祿軍隊呈合圍之勢,四方同時向內收攏,交趾必左支右絀,覆滅隻在頃刻之間。

然大祿開出的條件太過苛刻,無論如何也無法全盤接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兩國不斷試探,如何取中一個度。

故而陳芸直接忽略陳功的抱怨,與眾人分析起大祿的要求來:

“白銀和稻米這兩樣很合理,隻是他們為什麼想要林場?又為何要

開通商口岸?”

若要問交趾什麼最多,當屬水和林,其中多有黃花梨木、檀沉等名貴樹種,但一來大祿朝近幾年並未廣修宮殿,消耗不多;二來兩國談判何等大事,能提幾個要求都是有數的,就為了幾根木頭而浪費一個機會,是否太過兒戲?

“大祿這些年十分看重水軍,每年都造五千料以上的巨型海船若乾,”有大臣試探著說,“許是為了造船也未可知。”

此人不通造船之術,故而話一出口就被同僚駁斥,“哪裡有用沉檀梨等造船的!退一步說,即便他們真的為了造船,要林場何用,何不乾脆要求我國提供適合做龍骨的巨木?豈不省事?”

“林場……”張穎隱約覺得有什麼重要信息被刻意隱藏了,“他們可曾說過要哪幾片林場?”

眾人面面相覷,“尚未提及。”

席間場面混亂,僅前幾條要求便匪夷所思,震驚四座,具體的趙沛還真沒細說。

“這就是了!”張穎一拍巴掌,對陳芸道,“陛下,豈不聞這些年大祿一直在高麗開礦!便是倭國,也有幾處租借。隻怕要林場是假,開礦是真啊!”

這麼一來,要求開設通商口岸就說得通了:要運礦!

並非他妄自菲薄,而是千瘡百孔的交趾跟大祿朝相比,真就沒什麼特彆無法取代、值得長期貿易的大宗商品,完全沒必要單獨開設通商口岸!

這種可能,陳芸不是沒想過。

但大祿態度堅決,駁回一樣,勢必要從另外幾樣找補,白銀、糧食,又能舍棄哪種?

眼見陳芸面色不虞,陳功再言,“陛下,即便有礦,以當下我國之力,如何采得?”

可銀子和糧食一旦沒了,老百姓和滿朝文武真就要統統餓死了。

既然無法保全所有,總要分個輕重緩急,先度過眼下難關再說。

張穎當場豎起大拇指,眼中滿是鄙夷,陰陽怪氣道:“陳閣老不愧為當世俊傑!”

漢人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張穎說陳功是俊傑,表面上看是誇他識時務,實則罵他牆頭草:剛還痛罵大祿無恥,羞辱人,這會兒卻又主動跳出來“退而求其次”。

翻書都沒這麼快的。

“你!”陳功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面皮紫漲。

“比不得張大人,如此通達漢學,我等自愧不如。”到底也為官多年,陳功迅速收拾好情緒,眯起眼睛冷笑道,“想來是流著漢人的血的緣故,不點即透。”

此言一出,張穎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

陳功此言可謂誅心,幾乎在明晃晃罵張穎是雜種,並質疑其對交趾的衷心,意在挑撥離間。

血統,無疑是這麼多年來張穎在交趾為官的最大阻力,也是他的痛腳。

“夠了!”陳芸將桌上鎮紙一拍,豆綠色玉石登時摔成兩截,“臣民有倒懸之危,朝廷有累卵之急,爾等不思共度難關,等竟隻知內鬥,成何體統!”

天子易怒,非同小可,張穎也好,陳功也罷

,俱都不敢恃寵而驕,紛紛跪倒,“臣惶恐,死罪,陛下息怒!”

陳芸也不叫他們起來,自點了軍務大臣,“秘密傳旨下去,收攏各處人馬,隨時待命。”

眾臣一聽,不禁駭然,“陛下!”

“陛下,使不得啊!”

“陛下不可意氣用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勝敗乃兵家常事,忍一時屈辱方得開闊天空啊陛下!”

私底下罵歸罵,但如今的交趾究竟什麼狀況,沒人比他們更清楚: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短時間內再也經不起戰火摧殘了!

“不必多言!”陳芸沉聲道,“得失利弊,朕自有分寸。爾等隻知討價還價,可曾想過,大祿會不會答應?”

萬一她的假設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呢?

萬一大祿真的決心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一定要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呢?

萬一使團來,就是故意要挑起戰火呢?

身為一國之君,這些陳芸都不能不考慮。

所謂談判,歸根究底,拚的就是國力和狠心。

論國力,交趾遠遠不及,唯今之計,隻有讓對方看到交趾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狠勁兒!

說句不中聽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若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交趾敢玩命,但自恃身份的大祿敢麼?

陳芸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看著外面月色如水,沉靜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要風風光光,死也要轟轟烈烈!”

晚風拂過院中寬大的葉片,刷刷作響,她垂眸看著群臣,臉上呈現出空前的堅決,“多年來朕忍辱負重,曆經千辛萬苦才走到今日,又一統交趾,博得賢名,絕不可功虧一簣!”

活著很難,死卻容易。

縱使大祿允許他們效仿高麗,整體投誠,可屆時國將不國,她也必然會從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淪為階下囚,為千夫所指,後世唾罵。

已經看過高處風光的人,怎會甘心窩於泥沼?

“若大祿半分不肯退讓,朕必要死戰!”

陳芸語氣中的決心宛若實質,令內閣眾人無不膽寒心驚,一時竟無法反應。

唯有張穎,血色上湧,激動得渾身發抖,當即以頭搶地,山呼萬歲,“陛下聖明!臣誓死相隨!”

這就是我追隨的君主啊!

這才是值得我追隨的君主啊!

張穎的呼聲瞬間將陳功等人從震撼中驚醒,幾人來不得多想,緊隨其後,先後表忠心。

陳芸的目光從他們頭顱上一一劃過,滿意地點了點頭,“眾愛卿忠君愛國,朕心甚慰。”

她彎下腰去,親手將眾人一一扶起,笑靨如花,語氣溫柔,“天下初定,大祿又咄咄逼人,可謂內憂外患。諸位閣老一心為國,朕十分感念,適才已派出禁軍,親往諸位府上護衛,保全家眷,如此,諸位可也高枕無憂了。”

眾人聽罷,俱都變色。

護衛?

隻怕是軟/禁吧!

顯然

陳芸深知當下情勢危急,也知道說出這番要與大祿死鬥的話之後??[]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必會遭到部分臣子的反對,所以先發製人,派出親信控製其家眷……

對上陳芸雙目的瞬間,陳功不禁吞了下口水,本能地視線躲閃起來。

眼前的侄女,確實已經不是記憶中那個柔弱的少女。

她已然成長為成熟的君王,手握大權,殺伐決斷,什麼親情、愛情,都不過過眼雲煙,隨時可以舍棄……

“大人,”八月十六,付虎接到下方來報,立刻找到趙沛和金暉,“昨夜交趾禁軍有動靜,今日各處也不安穩。”

“哦?”趙沛和金暉對視一眼,“他們敢公然開戰?!”

若當真如此,反倒叫人佩服!

“不像,”付虎想了想,搖頭,“隻是行伍調動,卻不見糧草。”

自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果兩軍真要開戰,先於兵馬行動的肯定是糧草!

但現在交趾方面隻是將士動了,卻沒有對應的押送糧草的隊伍,所以開火的可能性不大。

趙沛點點頭,若有所思,“那就是虛張聲勢。”

金暉揉著腰腹笑起來,“倒也算有兩把刷子。”

交趾權力高度集中,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必然是陳芸親自下令,她這麼做,無疑在向大祿,或者說他們倆傳遞信息:

可能眼下交趾確實打不過大祿,但我交趾上下不怕死。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麼?

見金暉總是去揉腰腹,付虎奇怪道:“大人可是被什麼毒蟲咬了?”

金暉嗬嗬幾聲,也不拿他當外人,竟當場掀開衣服,露出肋骨上好大一片青紫,冷颼颼道:“趙大人對外如何,尚不得而知,對自家人倒頗下得去手。”

昨夜那一肘子下去,差點把他的腸子打斷。

多少有點私人恩怨在。

付虎嘶了一聲,看趙沛的眼神也有點佩服:瞧著挺斯文,下手真狠啊!

趙沛:“……”

我就打了,怎麼滴吧!

付虎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總覺得哪個都惹不起。

“金大人,將士們日常演練,難免有個磕磕碰碰,卑職這裡倒有幾樣活絡油很好用,您若不嫌棄……”

金暉非但不嫌棄,還非常大少爺脾氣的說自己不會擦,付虎撓了撓頭,隻好親自上手伺候。

金暉一邊起範兒,一邊對趙沛懶洋洋道:“對手不怕死了,趙大人,如之奈何啊?”

臨行前,天元帝給予了他們極大的隨機應變的權力,陳芸此番舉動也在意料之中,倒不算什麼。

隻是這麼一來,談判又有的磨了。

趙沛不耐煩看他近乎小人得誌的模樣,索性起身去窗邊擦刀。

這鬼天氣,一天不擦,刀身都濕漉漉的。

話糙理不糙,陳芸之頑強果決超乎尋常,這麼一來,還真讓她爭取了一點主動權。

如此一來,大祿勢必要接受交趾的還

價,但交趾乃小人之國,一朝得逞,必然得寸進尺,若被捏住脈門,難不成日後還要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簡直荒唐!

在趙沛看來,眼下大祿開的條件就不算苛刻,若再折扣……也太少了吧?

如今交趾是真正的百廢待興,自然一口氣拿不出來,少不得分年。

但怎麼想都覺得膈應。

若他們一年付不起,大祿就要乖乖等一年;若五年付不起,大祿就等五年。

那要是十年八年付不起,莫非要眼睜睜看著交趾恢複元氣?

有這個功夫和耐性,還不如朝廷廣開海貿,加派船隻前往西方,賺得比不這個又快又多?

不大對勁,趙沛想,有什麼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朝廷,真缺這點東西嗎?

非也。

可眼下能拿到手的,除了這點東西,還有什麼?

忽聽金暉幽幽道:“這裡的人啊,還是多了些。”

趙沛擦刀的動作一頓,人?

人!

“陛下,”有探子來報,“那個姓金的使者帶人出城去了。”

“出城?”一聽是金暉,陳芸就本能犯惡心,“帶了多少人,去做什麼?”

“呃,”探子猶豫了下,“就十來個隨從,帶了不少瓜果吃食,還有精致的帷幔,說是在驛館待得悶了,難得雨停,要出去秋遊、散心。”

秋遊?

散心?

這個節骨眼?

一定有問題。

陳芸想。

若說要去秋遊的是趙沛,那就太可疑了。

但此人行事素無章法,異於常人,彆說秋遊,就是大半夜引吭高歌,由他做來,似乎也都合情合理……

見陳芸神色不定,那探子便說:“陛下,據說那位金大人出身高貴,素來講究,生活中極儘奢華,此次出使光是精美的瓷器茶具和名貴茶葉等就足足有好幾口箱子,嫌驛館悶了,無聊,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茶葉……

一提到這個,陳芸不禁想起之前張穎堅稱自己被投毒的事情,一時也是心情複雜。

千裡迢迢帶了名貴茶葉來,然後就拿來待客投毒?

此事到底是誤會一場,還是確有其事,至今仍是未解之謎。

但偏偏又無法求證!

“罷了,”陳芸捏捏眉心,難掩疲憊,“由他去吧!不過此人既然被委以重任,必然詭計多端,也不要掉以輕心,讓人遠遠跟著,看他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卻說金暉一路出城,對著沿途山林挑三揀四,說這個不好,那個難看,硬是批了個狗血淋頭。

隨行護衛的是付虎的副手,一個叫高猛的小夥子,聞言失笑,“大人既然不喜歡,不如回去吧,外頭亂哄哄的,也無甚好看。”

“我偏要看。”金暉理直氣壯道。

高猛:“……”

頭兒說得還真對,這位大人挺不好伺候

的。

大羅城雖為交趾首都,但真正繁華之處也就那幾條街,出了城不過幾裡,放眼望去全是破敗,路邊野獸乃至人類屍骸比比皆是。

高錳等人都習慣性警惕起來,刀出鞘、弓上弦,以防埋伏偷襲。

“大人,此地多遊民,不宜久留,您想看什麼,卑職親自去尋,實在不必以身涉險。”

金暉瞧了他一眼,搖頭晃腦道:“秦閣老曾說過,許多事必要親眼看、親口問才知究竟。此處雖亂,卻是交趾刁民混居之處……”

高猛:“……”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彆的倒也罷了,隻“刁民”二字,絕非秦閣老所言!

他曾在苗瑞手下任職,雖未曾見過秦閣老,但其與總督大人師出同門,又深受陛下器重、百姓愛戴,怎麼可能如此胡言亂語!

金暉自顧自說得起勁,也不理他,兩隻眼睛饒有興致打量著四周,像極了尋覓獵物的野獸。

越往外走,房屋越少,多為胡亂劃分的稻田。

靠近大羅城的田地大多歸在達官顯貴名下,又轉手租給賤民耕種,賦稅極高,百姓困苦,常常私下裡偷偷開墾,以圖果腹。

因朝廷明令禁止,這類田地便不成規模,隻東一塊、西一簇,亂糟糟分散在不起眼的角落,而偷空來打理的交趾百姓,也俱都衣衫破爛、面黃肌瘦。

偶有幾人瞧見他們的車架,便如驚弓之鳥,倉皇逃竄。

有年邁體弱,來不及逃跑的,便跪倒在泥漿中,恨不得將臉埋進去,瑟瑟發抖。

金暉見了,眼底厭惡一閃即過。

真是一群惡心的臭蟲啊。

“停車!”他忽然道。

高猛一愣,見他伸手,下意識握緊了弓箭。

他吞了口唾沫,硬著頭皮勸道:“大,大人,朝廷有明文,不可人獵。”

人獵,顧名思義,即以人為獵物,多為達官顯貴們私下的惡趣味。有時行軍攻占城池後,也有殘暴的將領將戰俘,甚至是地方百姓當作獵物,親自帶人獵殺取樂。

金暉皺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借力下車,“爾顱內有疾否?”

你有病吧,胡說八道什麼呢!

人獵,多麼野蠻無趣!

高猛這才意識到自己誤會了,黑紅的臉上熱辣辣的,忙翻身下馬,親自去扶著。

感覺到有人靠近,田中那對老夫婦越發瑟縮,近乎本能地將小孩子往身後塞,一個勁兒磕頭,嘰裡呱啦說些什麼。

雖聽不懂,但從磕頭不止的動作和哀求的語氣來看,應該是在求饒。

金暉面無表情俯視片刻,扭頭看高猛,“說的什麼?”

來的路上,他和趙沛都臨時抱佛腳,突擊學習了點交趾話,奈何那也是交趾官話,可眼前這對老貨說的,大約是某地方言,根本聽不懂。

高猛摸摸鼻子,“說驚擾尊駕,罪該萬死,隻求放過他們的孫女。”

孫女?

女孩兒?

金暉有些驚異地挑了挑眉,看向兩位老人身後縮著的小孩兒,複又皺起眉頭。

臟兮兮亂糟糟臭烘烘的,像一條野狗,誰稀罕。

高猛等人敵視交趾人,卻沒辦法對這樣可憐的平民下手,眼見金暉面露不快,忍不住說:“大人,他們就是些窮老百姓,什麼都不懂,不如罵一頓,就叫他們走吧,彆臟了您的眼睛。”

金暉置若罔聞,隻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四周。

這是一片非常肮臟淩亂的野地,因為地勢低窪,有許多淤泥,雖然惡心,但恰恰偏肥,很適合種東西。

看著分散其中的稻子,金暉長長地唔了一聲。

他敢篤定,此時此刻,這附近一定還藏匿著許多如這對老人一樣的遊民。

或許,其中也有很多健壯的婦女、孩童。

哦,有意思。

然後高猛等人眼睜睜看著這位金大人,上一刻還滿臉厭惡,仿佛隨時會踩死這些異國臭蟲,下一刻,卻忽然變了個人似的:

他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雙繡滿了精致花紋的靴子踩下去,似乎一點兒都不介意那些臭烘烘的爛泥,然後伸出保養得極好,玉筍般漂亮的雙手,輕輕地,輕輕地將那兩位老人攙扶。

他的眼中滿是悲憫,語氣也溫柔極了,“老人家,受驚了吧?不要害怕。”

他說的,正是字正腔圓的交趾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