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5 章 整理(1 / 1)

交談中,秦放鶴非常詳細地解答了孔姿源的疑惑,“仍在建,究竟有何威力,五七年後或可見分曉。”

修鐵路不是什麼簡單活兒,現代社會尚需三幾年,更何況如今的科技和執行力。

絕大多數情況下,想象構思和實際操作完全是兩碼事,去年工研所實地考察後就發現,修鐵路的難度要比預想的高不少,許多實際操作前根本沒考慮過的問題接踵而至,資金短缺反而成了最容易解決的。

五年,七年,隻是最樂觀的估算。

不過沒關係,正好可以趕上日後滅蒙、女真。

鐵蹄、鐵甲、鐵騎,終究比不過鐵器。

孔姿源聽得心馳神往,“若果有此神物,則我軍縱橫無忌!”

行軍打仗的難點很多,而前期最令人頭痛的就是趕路,不僅可能遭遇敵軍埋伏,且長期連續的疲憊也易引發傷病減員。

可有了這個什麼機車,無論去到哪裡都舒舒服服的,可謂以逸待勞。

試想一下,敵人以為我軍月餘才能到,到了之後起碼要休整三天,結果我軍半月就到了!到了之後立刻開打!

誰人能擋?

後續糧草、裝備,千斤、萬斤,都可以日夜不停運過去,若歐陽青將軍知道,恐怕夜裡都會笑醒。

這次會面非常流暢,流暢得近乎完美,以至於幾個時辰後道彆時,三人都有些意猶未儘。

孔家兄弟目送秦放鶴離去,待他乘坐的馬車混入車水馬龍,孔姿源面上的笑意才漸漸隱去。

“此人……”他停頓了下,在豐富龐雜的知識儲備中努力篩選,試圖找出個不那麼尖銳的詞彙。

若與此人交惡,會很麻煩,非常非常麻煩。

“奸詐?狡猾?”孔姿清卻率先說,眼帶笑意。

孔姿源也笑了,“看來你們關係真的很好。”

官場之上,彼此阿諛逢迎、說好聽奉承話算不得什麼,但是能這麼毫無芥蒂“說壞話”的,證明他們完全不懼怕外界挑撥,是真好。

孔姿清毫不掩飾,“我與子歸也算相識於微末,如今算來,已經有近二十年了。”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秦放鶴,也沒有誰比秦放鶴更相信他。

“你很幸運,”孔姿源的眼神稍稍柔軟了些,“他也很幸運。”

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何其有幸。

那秦放鶴對高麗的了解之深,出乎他的意料,而對方對整場對話的節奏把握、深淺掌控,都嫻熟得令人發毛。

孔姿源非常肯定,此前堂弟並沒有向對方透露太多自己的私事,但秦放鶴卻能第一時間發現他的喜好和情緒變化。

他自以為偽裝得很好,但隻要是他不怎麼喜歡的內容,對方都會第一時間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題,之後絕對不會再出現第二次。

舒服,很舒服,非常舒服,是一種多年漂泊在外的人幾乎無力抵抗的柔軟的舒服,本能地想一頭

紮進去。

饒是孔姿源有意識防備,也屢次中招,不由自主地想卸下防備,傾訴一點多年來不被理解的孤獨和困苦。

每每回神,都會悚然一驚。

“子歸並無惡意,”孔姿清寬慰堂兄,“日後大家同在朝理事,熟悉了就好了。”

子歸“善變”,他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本領,可以隨時變成對方喜歡或者說需要的樣子,渴望的人自然很喜歡,但聰明人,未熟絡起來之前難免有些忌憚。

“我曉得。”孔姿源點點頭。

若對方真想對付自己,且不必如此迂回。

晚間家去,秦放鶴也跟阿芙說起孔姿源,“此人狠辣,遠超無疑,非善與之輩。”

若非孔姿清居中,他跟孔姿源恐怕不會有心平氣和坐下來交心的一天。

阿芙也聽說了一點孔姿源的過往,“這也難怪,任誰獨在異鄉七年,也會有所警惕,不然如何存活?況且你與無疑相識於年少,涉世未深,自然純粹。”

說句不中聽的,要是他現在才跟孔姿清相遇,彼此各有立場,也未必做得成知己。

所以緣分二字,實在妙不可言,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對的時間遇到錯的人,又或許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也就做不成朋友了。

秦放鶴一怔,旋即笑了,“你說得對,我不該這般輕易評判一個人。”

“不過你也沒錯,”阿芙最喜歡丈夫的一點就是他自始至終都很清醒,從不介意承認自己的不完美,“這位孔有泉孔先生,確實狠辣。”

多年來悉心教導的弟子、相濡以沫的妻子、聰慧可愛的兒子,皆為至親至愛,說殺就殺,“狠辣”二字,並不為過。

秦放鶴才要說話,阿姚咋咋呼呼的聲音就在窗外響起,“爹!”

夫妻倆回頭一看,就見那小子正努力扒著窗台往裡看,下巴肉都擠成好幾層,“爹,什麼時候坐火車啊?”

這邊地形偏高,下面又有活水,為了找平地基,窗子也比彆處高許多,正常情況下,三歲幼崽隻能露個頭頂。

“下來!”阿芙一看,就知道這小子肯定又踩著小花盆,虎著臉喝道,“鑽到月季花叢,你也不嫌紮得慌!”

前兒這小混蛋就一腳踩歪了,整個人跌倒月季花裡去,紮得嗷嗷叫,硬生生哭了半宿,如今又來,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少爺!”後面幾個丫頭、小廝氣喘籲籲地追來,見此情景,都驚得魂飛魄散,想上前“解救”,又怕反而驚了小主子,失足跌落。

“有火車也沒你坐的份兒!”剛上完騎射課的阿嫖從後面轉出來,腰配箭囊,身後還跟著捧弓的侍從,“下來!”

“姐姐!”阿姚麻溜兒跳下來,巴巴兒湊過去討好道,“我給你擦汗。”

“起開,不用你,”阿嫖吃夠了這套,根本不上當,“去裡頭站好了。”

阿姚就垂頭喪氣地進屋,先給爹娘請安行禮,然後熟練地去牆角站好了。

秦放鶴不覺好笑

,又見女兒一身大紅繡金騎裝,紅撲撲的臉蛋上全是汗,十二分的英姿颯爽,十八分的威風凜凜,驕傲得不得了。

哎,真俊!

“怎得沒歇歇就過來?”阿芙親自拿了帕子與女兒試汗,順手替她理順鬢發。

阿嫖笑道:“今兒我射中靶心,特意先來報喜。”

說話間就有丫頭抬著箭靶進來,果然正中紅心,阿芙和秦放鶴俱都歡喜不已,摟著她說些親熱話。

那邊罰站的阿姚忍不住哼哼,“爹,我想坐火車。”

“火車還想坐你呢,”秦放鶴沒好氣道,“想得美。”

如今都是軍用的,你爹我跟著混一混也就罷了,你?且等著吧!

阿姚撅著嘴支吾半日,賭氣道:“趕明兒我自己修。”

此言一出,一家人都樂了。

阿嫖過去戳戳他的屁股,“你知道多少錢嘛,小傻子。”

阿姚反手捂住,“不是有打高麗的錢嘛!”

我沒有,可朝廷有嘛,我跟朝廷借還不行?讓爹還!

秦放鶴十分驚奇,“你還挺會盤算。”

才三歲呢,就是個小財迷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高麗再窮也是一個國家,確實搞到不少財富,但六部壓根沒見著,馬上又左手倒右手花出去了:傷亡將士們的撫恤金、幸存將士們的俸祿、犒賞,修築城池、防禦工事,再有新增四省的開荒、整治,又要養護草場、修建馬場,估計最後一個大子兒不剩,這還緊巴巴的。

不過終究是打下來了,朝廷可以暫時鬆口氣。

彆的不說,光這些地方的礦產都夠挖幾十年了。

又有許多良港,可以操練水軍,發展漁業相關,又能養活無數人口。

最關鍵的是,從今往後,北部內海全部納入大祿朝境內,北方諸省從此再無水寇之憂!

“對了,”阿嫖笑嘻嘻湊過來,“我看邸報上說,那四省都命名了?”

秦放鶴笑著摸摸她的臉兒,“是啊。”

天元帝好像還挺有精神潔癖的,對新打下來的地盤,堅決不想用舊稱,就命各衙門擬來。

那日工部尚書杜宇威回來,與秦放鶴等工部高級官員提及此事,也是喜氣洋洋。

多麼甜蜜的負擔,哎,給新增加的地盤命名,一般人還趕不上這好時候呢!

眾人各抒己見,十分活躍,然後就聽角落裡也不知誰忽然來了句,“北面乃原遼國之地,如今一片安寧祥和,不如就叫遼寧。”

瞬間,秦放鶴仿佛被電流擊中,全身激發出神奇的戰栗。

在那一刻,時間和空間交錯,刹那間重疊,在他心底萌發出陌生又熟悉的懷念。

此時此刻,無人知曉一位時空遊子見證了失而複得的珍寶,他平靜又洶湧的喜悅隻恨無人訴說。

當即有人說好,然後馬上又有人笑道:“既如此,西面的就叫遼西。”

倒是杜宇威發現了秦放鶴的異常,“子歸

怎不發發高見?”

秦放鶴的神智尚在遊弋,卻已本能笑說:“下官在想,無論何處,皆為我漢城。”

於是困擾朝廷多日的命名之爭就這麼神奇地拍板:

以北直隸以北之地為遼寧,以西為遼西,原高麗分為上下兩省,分彆為北漢城,南漢城。

怎麼說呢,好像有點中華特色的土土的,但與“山東山西”“湖北湖南”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一看就是一國的。

很好!

五月端午之前,秦放鶴照例給各處送粽子,像是幾家比較親近的,也親自過去看看,順道親近親近。

送到城外周幼青處時,就被拉住了。

“正好子歸你來,我就不用特意打發人去尋你了,你瞧瞧這個。”

這幾年朝廷往來西洋的海船回國時,都會順便幫農研所帶點種子、根塊、果實什麼的,大部分品種當地人都知道,但也有連當地人都不清楚的,各色種子混合的大雜燴。

反正多是贈品,市舶司那邊就一股腦丟給農研所,讓他們自己認。

這活兒聽起來就很麻煩,實則一點也不容易,因為很多種子根本沒人認識,自然也不知道該配怎樣的氣候和水土。

甚至具體該什麼時節育種,都要一點點摸索來。

靠猜,靠經驗,靠直覺,靠膽量,農研所眾人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現在,自然有成了的,也有沒成的。

有時候遇到稀奇古怪的植株,農研所上下都認不出,就會非常一致的將最後一點僥幸寄托到秦放鶴身上。

理由也很充分:秦侍郎雖是讀書人,實際下地經驗技巧也遠不如老農,但神奇的是,他偏偏知道許多亂七八糟的作物!

怪嗎?

很奇怪!

但好用嗎?

那是真好用!

於是秦放鶴就被周幼青拉著去了實驗田,然後看清角落裡那幾株又高又細的綠色草本植物後,整個人都傻了。

“無人識得,也不知種的對不對……”周幼青還在喋喋不休,就見秦放鶴失了素日冷靜,深一腳淺一腳摸過去,蹲下對著那綠苗看了又看,“果然認識麼?”

認識嗎?

秦放鶴也有點不確定了,這,這模樣,分明就是……玉米吧?!

可現在美洲大陸還封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