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各懷心思(1 / 1)

稍後眾人又鬨了一回,連莊隱也沒能逃脫,趕鴨子上架,被苗瑞摔了一次,眾人方心滿意足,各自洗漱更衣不提。

轉眼到了晌午,廚房裡預備了大火鍋,便在鬱鬱蔥蔥的葡萄藤下用飯,四面通風,簌簌作響,十分愜意。

眼見那葡萄架上掛了滴流嘟嚕許多綠色果實,鮮妍可愛,苗瑞便笑道:“這個好,我必要吃了才走。”

此言一出,場上氣氛就有些不對勁。

不待他反應過來,董蒼就滿面堆笑地說:“那敢情好,你久不回京,自然今年的都給你留著,隻怕你到時候嫌多,不肯吃。”

苗瑞平時跟董蒼關係還算不錯,並未多想,隻爽朗一笑,“這有什麼!”

眾人紛紛讚他豪邁,倒把苗瑞弄得摸不著頭腦。

人群中汪扶風與秦放鶴對視一眼,眼角餘光就見莊隱師徒已經在狂吞酸水了。

董春什麼都好,也喜歡侍弄花草,奈何水平……不提也罷。

就這麼一架子葡萄,養了好幾年,端的枝繁葉茂,如今也開始掛果,除了酸,沒彆的毛病,也沒彆的優點……

秦放鶴愛吃,也愛做了給身邊的人吃,如今董春家中常備的小醬菜和幾樣火鍋底料,都是他琢磨改良後的方子,老頭兒十分受用。

桌上擺滿了現殺現片的牛羊豬肉片,另有各色洗淨了的下水並應季菜蔬,還有解渴解膩的瓜果並各色煮水、清茶、果子露、酸甜奶漿子等,分外豐盛。

朝廷嚴格控製牛肉,但說得不好聽一點,規矩麼,隻是限製下頭人的,放眼整座京城,哪個官員家的飯桌上隔三岔五沒有牛肉?

外頭多的是因互鬥致死或不慎摔死的牛!

怎麼來的,大家心中都有數,隻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都是自家人,邊吃邊聊,也不知誰說起對盧實的處置,莊隱便歎道:“本可更和緩些,徐徐圖之,沒想到他們求到了太後身上,太後橫插一腳……”

引發天元帝逆反心,可不就使大勁兒了。

盧實直接就跳過降職、停職,一口氣一擼到底,成了“革職代辦”。

這個當口,一旦被貶,就很難再起來。

盧實一倒,好些原本依附他的官員紛紛四散、倒戈,朝中多了許多參奏他的奏折,有據實稟報的,也有捏造罪名巴不得落井下石,好洗脫自身嫌疑的。

“自作聰明,”汪扶風毫不客氣地從莊隱手下搶了一大筷子牛肉,“陛下此刻固然憎惡盧實,可終究有多年情分在,他打得罵得,外頭人若照葫蘆畫瓢,便是忘恩負義!”

夾了個空的莊隱:“……”

你他娘的也夠忘恩負義的!

天元帝的心情其實很好理解:

之前哪些官員依附盧實,他不是不知道,隻是視而不見,如今盧實剛有頹勢,那些人就翻臉如翻書,便是不忠不義。

今日他們可以背刺盧實,焉知來日不會背叛朕,背叛朝廷?

一日不忠,百日不用,這些人的前程,也算到頭了。

所以參奏彈劾盧實的折子一多,天元帝非但沒有順勢加倍懲罰,反而大怒,連夜叫了幾個跳得最高的進宮,當面罵了個狗血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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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董春與盧芳枝水火不容,尚且知道做人留一線,在朕跟前求情,你們倒好,昔年多受盧家父子恩惠,今日便翻臉不認人!

便是養條狗也知道搖尾巴!

汪淙便道:“隻怕盧實複起之日近在眼前。”

那些人猜錯了天元帝的心意,逆向而行,恐聖意已決,隻待良機。

後面說到雲南、福建這次查抄的官員的家產,眾人都隱隱有些興奮。

船廠那邊障礙掃清,如今又有了銀子,造船造炮不在話下,隻是出兵高麗,總要有個由頭。

苗瑞對此非常感興趣,豪飲一碗燒酒,“刀一日不磨不光,兵一日不練不勇,雖說如今各處禁軍、廂軍也經常拉練,到底不如實戰,若總不打仗,兵就養廢了。”

又看秦放鶴,“此事是你小子提的?”

膽子不小嘛!

才多大,就想著滅國了。

秦放鶴正色道:“二師伯休要汙蔑人,我何曾說過?都是陛下說的。”

我就是私下裡偶爾提了幾句鄰居家有隱藏財寶罷了。

苗瑞指著他大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對汪扶風道:“這小子甚合我脾胃。”

他也有一個兒子,兩個弟子,年少時倒也罷了,如今漸漸年長,反倒平平,豪爽之氣不足,迂腐之氣有餘,日後也隻好守成□□,指望他們各自當門立戶,開辟一番事業是不成了。

汪扶風斜眼瞅他,“饞吧?”

饞也不給。

“沒有由頭,那就創造由頭,這也不難。”秦放鶴借著夾菜的由頭,順勢擺脫苗瑞的鐵掌,輕描淡寫道:“據回來的使團說,高麗內亂,又因前番王子之一王煥主動留下為質,現任高麗王也不得不考慮我大祿的態度……”

董蒼嗤之以鼻,“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巴掌點兒大的地方,還不如大祿一個省大,整日出那些幺蛾子!”

什麼高麗王,說白了,就是個巡撫罷了!充什麼大瓣蒜。

一語畢,抬眼就瞥見對面討人厭的秦放鶴師徒正用一種驚奇而欣賞的目光看著自己,就差在臉上寫一個“好家夥,你竟也會說人話!”

董蒼:“……”

也就是父親在場,不然手裡這碗蘸料早兜頭潑過去了!

嘿嘿,我賭你不敢!

秦放鶴心滿意足地收回視線,繼續道:“貿然攻打,確實不妥,但高麗內亂,現任輔政王王芝與我朝交好,必然要請外援。我大祿以仁治國,鄰國但有所求,自然不好回絕,說不得要幫一幫,助他們雙方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談一談……”

大祿艦隊還在高麗禮成港泊著呢!王芝求救與否,主動權根本不在他手上。

隻要他“求援”,那麼大祿武裝登陸就名正

言順。

屆時怎麼幫,幫多久,自然是我們說了算。

王煥有心計有野心,斷然不可放他歸去,既然如此,也不過從王氏一族中另外選一個木訥懦弱的孩童立為傀儡……

“王是我們的,一切就都好辦了,屆時廣推漢學,大開口岸,設立大祿工場,開挖礦藏……就都名正言順水到渠成。”

一番話說完,秦放鶴也將碗中腰花毛肚吃得乾乾淨淨,順手取過杯壁上沁滿水霧的果子露來喝,結果一抬眼,就發現眾人正幽幽盯著自己。

你小子,好奸詐好邪惡啊!

秦放鶴沉默片刻,熟練道:“陛下說的。”

都裝什麼好人啊,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董蒼一聲鏗鏘有力的“呸”,生動形象地表達了眾人的心聲。

五月初,盧芳枝以身體不適為由,主動辭去吏部尚書一職,天元帝應允,許其在家休養,但保留其首輔頭銜。

端五過後,原吏部侍郎晉尚書,盧實出任吏部侍郎。

明眼人都能看出天元帝對盧氏父子“舊情未了”,而盧芳枝一招以退為進,也給了天元帝台階。

他出讓了部分權力,換取了兒子的一線生機。

於是朝中針對盧家父子的彈劾,突然如烈日下的冰雪一樣,迅速消融了。

有人說,這是盧實卷土重來的訊號,但作為他的同門,金汝為並不樂觀。

天已經很熱了,金汝為本人又怕熱,更加難熬,饒是銅冰鑒內堆起冰山,他手中的折扇也未得一刻停歇。

金暉便知父親的心亂了。

稍後有人送進來滴水葡萄和冰鎮過的毛茸茸粉桃,金暉親手切了,遞給金汝為。

金汝為順手插了一塊來吃,冰涼柔韌的果肉略略撫平胸中燥熱。

他又吃了一塊,忽問:“你與秦放鶴相處將近一載,關係如何?”

金暉看了他一眼,明白弦外之音,“閣老果然不成了麼?”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畢竟是帝師呢。

“眼下陛下顧念舊情,可……”金汝為憂心忡忡。

可朝臣們會同意盧芳枝父子善終嗎?

閣老一度權勢滔天,籠絡了許多人,也得罪了許多人,那些反對派會放過他們嗎?

死而不僵,死而不僵,可人走茶涼呢!

眼下董春明面上幫忙挽留,可背地裡打的什麼算盤,大家都心知肚明。

惡心嗎?

很惡心!

明知政敵所謂的幫忙也不過是拉來做擋箭牌,可此時此刻,卻也不得不接受這份“好意”,隻為那一點微乎其微的東山再起的指望。

盧實出任吏部侍郎,多好的位子,多高的官階,但偏偏金汝為看了,膽戰心驚,後背發涼。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成敗榮辱,也不過是皇帝一句話,一道旨。如今陛下給得多暢快,來日收得也能多暢快,而今日盧實站得多高,來日跌得就有

多慘……

皇帝身強體健,手腕強硬,臣子們能人輩出,才華橫溢,而外戚勢弱,三方角力之下,皇子們的施展餘地便會被無限壓縮。

自從盧實事發,除了正得寵的四皇子能順著董春求情幾句之外,餘者都忙於自保,當真一點兒實質性的忙也幫不上。

三法司的會審還在繼續,牽扯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要命,若陛下果然不打算深究,早就該下令停止徹查了。

可如今呢?什麼都沒有。

說到底,不過是現有的鐵證不足以擊潰閣老,所以按兵不動罷了。

他是閣老的門生,手上也不乾淨,即便沒留下明顯把柄,若來日閣老果然倒台,他也脫不了乾係。

但有光不同。

他還年輕,手還沒來得及臟……

金暉看出父親眼底的絕決,不禁有些黯然。

何至於此?

“我與秦子歸雖道不同,然對外事上,也頗有殊途同歸之妙。”良久,金暉低聲道。

“那就好,那就好……”金汝為拍拍兒子的手,臉上終於浮現出一點欣慰。

秦子歸此人,年紀輕卻心狠手辣,城府極深,但偏偏又有容人之量,也很擅長揣摩陛下的心思。

但凡他不糊塗到家,就知道該留幾個略有政見衝突的對手。

隻要想明白這一點,金家就倒不了,倒不了!

盧芳枝告病在家,日常內閣中便以董春為尊,但他非但沒有趁機奪權,反而越發謹慎恭敬,每逢有大事,必要親自登門向盧芳枝請教。

偶爾天元帝也提及此事,說他太過迂腐小心,“一來一回,平白耽擱許多事,你也是多年的老人了,看著辦就好。”

董春便口稱:“盧閣老才是首輔,資曆威望乃至經驗眼光遠在老臣之上,老臣豈敢擅專?”

天元帝聽罷,十分讚賞,便是盧芳枝得知,私下也萬分歎息。

哪怕董春另有圖謀,但他確實給自己留足了臉面。

告病並非全然是金蟬脫殼之計,他畢竟已經八十歲了,就算有救命仙丹,還能再活幾年?

若董春果然重情,還記得他們昔年那點情分,好歹助他護住晚年名聲,他也不介意臨終前結個善緣,助對方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