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平靜(1 / 1)

當日大朝會上,秦放鶴一番“百姓不易”的話難免觸犯到某些世家貴族的利益,幾位皇子也擔心萬一拉攏了他,又嚇跑其他盟友,不由踟躕起來,無形中給了秦放鶴幾天清淨。

天元帝開始頻繁召見進京述職的地方官,與他們詳談,深入了解實況。而了解得越多,天元帝也越加感慨,還真是讓那個小子說著了。

各級各部,情況各不相同,甚至哪怕毗鄰的兩個村子,一個地勢高些,一個地勢低些,向陽、背陰,就不能一概而論。

一刀切的策略是行不通的,需得對症下藥。

那小子當時說過一個詞兒,叫什麼來著?

哦,精準扶貧。

除此之外,選拔一批有魄力的地方官也迫在眉睫,不能總想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混日子,得敢想敢乾,不然朝廷養他們做什麼呢?照葫蘆畫瓢,誰不會?

在這件事上,遠東知州周幼青做得就很不錯,頗有成績。

唉,得力的人還是少。

半夜天元帝睡不著,就跟皇後念叨,“朕有心去做,尚且如此艱難,那許多地方官出身大族,不識五穀、不辯禽畜、不沾春水,一味高雅起來,如何敢指望?”

所以必須得有一批底下起來的寒門子,能力品性暫且不提,起碼上來就懂這些。

懂,就有可能乾成。

皇後也小五十歲的人了,還被拉著熬夜,也是好氣又佩服,“陛下說的是,不過底下的人讀書艱難,上來的人就少,說不得要略等一等。”

天元帝歎了口氣,“隻不知我等得了多久……”

待過了知天命之年,他還能有多少光景?

想做的事太多,剩下的日子太短,幾個皇子呢……難當大任,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快彆說這話!”皇後一聲兒打斷他的多愁善感,“前幾日還不知是誰到處炫耀,能拉得開重弓,一箭射中鴿子眼的……”

哼,才有嬪妃懷孕,你卻做什麼嬌嬌兒,偏不慣著。

說完,徑直翻過身去睡了。

天元帝:“……”

“你瞧你,身為中宮的寬和氣度溫柔小意呢?”天元帝啼笑皆非道。

誰知這話偏就戳了馬蜂窩,不提還好,一提,皇後就冷不丁丟過來一句,“若論溫柔小意,哪裡比得上陛下的王貴妃?”

天元帝:“……如今哪裡還有什麼王貴妃!”

早幾年就貶了,怎麼還想著這茬?

皇後不理他,片刻後,還真就睡過去了。

天元帝無奈,搖搖頭,也拽拽被子睡著了。

雖被刺了兩句,但心裡還挺受用,倒叫他想起來年輕的時候,那會兒的皇後可比現在活潑多了……

差不多前後腳的功夫,秦放鶴正睡著,就隱約覺得身邊人動彈,瞬間睜眼,“可是哪裡難受?”

阿芙不曾想他這般警覺,倒有些不好意思,習慣性否認,“無事。”

“哪裡抽筋了麼?”秦放鶴聽說,孕期女子極易缺鈣抽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忙命人掌燈。

阿芙忙不迭製止了,“確實沒有,哪裡就這樣大驚小怪的……”

秦放鶴曉得她慣愛報喜不報憂,不信,“你素來安睡,如今卻半夜醒來,必然哪裡不妥。夫妻一體,有什麼事不好同我說呢?”

聽這個語氣,是不問出來不罷休了,阿芙猶豫了下,抓著被角,很小聲地說:“就是,就是有些肚餓……”

毫無征兆地,餓醒了!

這卻叫人怎麼好意思說呢?

就這?!

秦放鶴一怔,鬆了口氣,語帶笑意,“如今你一人吃兩人補,自然餓得快些,這有什麼可害臊的。想吃什麼,馬上叫廚房裡做了來就是,即便家裡沒有的,左不過往外走一遭。”

阿芙聽罷,胸腔內立刻被酸軟的歡喜充斥了,口腔中更是不受控製地分泌起唾液來。

她的聲音像極了蚊子哼哼,“……想你那日做的酸酸辣辣的湯粉了。”

想吃,現在就想吃,想狠狠吃一大碗!

她覺得是不是自己有些刁鑽了,哪兒有大半夜催著自家相公下廚房的呢?傳出去成何體統!

可,可就是忍不住想,想極了!

秦放鶴低低地笑起來,當即叫人點燈,披衣下炕,故意說些俏皮話寬慰,“原來是那個,我還當是龍肉呢,這有何難?”

上輩子他同事的老婆懷孕,還有半夜想吃高鐵盒飯的呢!

自從阿芙有孕後,口味就有些變了,不過她素來內斂,輕易不肯主動開口,所以一旦有空,秦放鶴就會琢磨點開胃小菜與她嘗鮮。

那日見廚房裡有一筐綠豆粉皮子,秦放鶴嘴裡正有些寡淡,就用肉末炒醬做了個鍋底,加上綠豆粉煮熟了,再點上香醋、胡椒等調味,小兩口關起門來乾了一大盆。

“呸,什麼話也敢胡說!”阿芙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世人都說,真龍天子,陛下是真龍化身,你好端端的在這裡說什麼吃龍肉……

燈亮了,見阿芙臉上紅撲撲,眼裡亮閃閃,又是害臊又是期待的看著,秦放鶴失笑,“正好我也有些餓了,說不得加一頓。除了這個,可還有旁的?”

阿芙當即搖頭,“沒有了沒有了!”

大半夜鬨著要吃東西,已是以前未曾有過的經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那我瞧著辦,你且等等,馬上就好。”秦放鶴麻溜兒穿好衣裳,果然往外去了。

廚房裡值夜的人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半夜遭賊了,若非跟著的人及時出聲,燒火棍都要掄上去了。

看清來人後,他哭笑不得道:“阿彌陀佛,哎呦我的老爺,您可嚇煞小人了,若是要宵夜,隻管吩咐一聲兒也就是了。”

秦放鶴笑道:“睡不著,閒著也是閒著,你且去,我自己瞧著擺弄。”

煮酸辣粉的空兒,秦放鶴又從水缸裡撈了幾尾蝦子,拔了蝦線、熬了紅彤彤蝦油,做了個酸甜

口的蝦球。

優質蛋白質還是要補充的。

稍後阿芙見了,果然胃口大開,一股腦吃光了。

怕積食,秦放鶴就拉著她在屋裡溜達,阿芙猶豫了下,試探著看他,“也不知是男是女。”

以前還不覺得,如今真的有孕,阿芙時常覺得自己仿佛變了個人,越加愛胡思亂想。

秦放鶴知道她的心思,柔聲道:“生男生女天注定,都是你我骨血,難不成還能厚此薄彼?”

在這個時代,隻有男子可出仕為官,他們兩邊又都是這樣的背景,有所期待在所難免。

見阿芙仍有憂色,秦放鶴便道:“放心,縱然是女兒,我也會將她培養成一名合格的政客。”

他們這樣的人家,無論男女,都脫不開這潭水。

便如董芸,她雖是女子,可在董門之中實際發揮的作用可一點兒不比董蒼少……

進到十一月,昔日太學同窗們陸續遞了消息回來。

“那位解元麼,學問沒得說,又是正經好人家出身,一應待人接物也要得,隻是難免有些精明的傲氣……”

傲氣麼,倒不算什麼,畢竟年僅一十一歲就高中鄉試解元,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休沐那日,秦放鶴親自往城外去了趟,撿了幾張信件與宋倫和趙夫人看了。

宋倫本人是極滿意的,隻趙夫人還有些擔憂,“若論精明,也算不得什麼短處,隻不曉得精明到何種地步?”

宋倫聽了,眉頭微蹙,“依我說,你便是最多心的,難不成人人都要呆子似的?若果然弄個呆子來,你又看不上眼了。”

眼前坐著的這個姑爺就不精明?滿天下的儒生都要被他算計進去了。

我倒是想再找個這樣的,可找得著麼?!

趙夫人一聲沒言語,隻看著秦放鶴,等他回答。

可這種事,秦放鶴還真不好幫他們下斷論。

且不說時下還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他是陛下新寵,畢竟年歲擺在這裡,也斷然沒有乾涉小姨子婚嫁的道理。

況且結婚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萬一自己說好,日後他們過得不好了,豈不是自己的罪過?

若說不好,來日錯過這個,沒挑著更好的,恐怕多少也會被遷怒。

宋倫和趙夫人,儼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需求,但若說真的沒有一點共同之處,也不儘然。

“其實這種事,不真過一過,眼下如何說得?”秦放鶴慢慢道,“隻看兩位想讓妹妹的夫婿走哪條路罷了。”

有曾經愛焰熊熊,卻湮滅在日複一日的婚後生活的;

也有歡喜冤家先婚後愛,琴瑟和鳴攜手一生的。

情之一字,本就難以常理斷之。

若覺得宋氏一族助力足夠,單純想讓女兒有段美滿的婚姻,有個幸福的家庭,那麼何必非要在有功名的人中選?

落榜眾人之中,未必沒有青年才俊。

可趙夫人當真甘心如此麼?

抑或阿芷,日後與人交際起來,漸漸懂了人情世故利害得失,是否又會向往權力縱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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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嫁了那般前途無量的人,怎麼輪到我,就成了凡夫俗子?我便天生比她差?

因類似緣故親人反目的例子,屢見不鮮。

果然,趙夫人張了張嘴,也覺得唇舌千鈞重,再也說不出肯定的話來。

她也怕。

怕現在為小女兒打算的一切,都成了來日的怨怒。

一日當娘,一生操心,便是如此瞻前顧後。

秦放鶴見了,便道:“不如先問問妹妹的意思,這麼一來,且不論來日如何,至少少了些齟齬。”

畢竟是阿芷成親,總不好一點兒不顧小姑娘的心意。

萬一,人家已經有了意中人呢!

“婦人之仁,”宋倫瞥了趙夫人一眼,轉過來看向秦放鶴時,卻又滿面笑意,“賢婿費心了,婦道人家,難免優柔寡斷,你莫要往心裡去。”

秦放鶴笑道:“哪裡的話,慈母心常罷了。”

平心而論,若想走仕途的路子,這位解元還真是個不錯的人選,夠精明夠果決,也能耐得住性子。

而恰恰就是因為他夠精明,一旦與宋氏聯姻,即便不是個好夫婿,也會好好待阿芷。

當然,若重感情,自然另當彆論。

但在這個時代背景下,一個正常男人如果沒有上進心,很難保證他不把精力釋放在其他方面……

當爹的和當娘的,對待孩子的心思真的不同,宋倫很快就將注意力從次女的親事上挪開,開始旁敲側擊地問些出海的事。

此事天元帝本人都沒發話,秦放鶴自然不會透露太多,隻含糊說了利害,點到即止。

宋倫面色凝重,“陛下殺伐決斷,既然動了心思,想必此番各家都跑不脫……隴西那邊必然也要摻一腳……“

若在以往,這種大事上是沒他什麼發言權的,但今年不同了。

他有個好女婿。

便是本家的族老,也不敢輕易甩臉子。

思及此處,宋倫的眼神漸漸狠戾起來。

窩囊了這些年,也夠了,既然要做表率,就做個大的!

先擰成一股繩立了功,莫要便宜彆家,至於最後功勞落在哪一房頭上麼……嗬,天知道!

秦放鶴難得來一趟,宋倫命人好生置辦酒菜,略吃了一回。

待要再勸,秦放鶴就擋住酒杯,歉然道:“阿芙有孕,不好沾染酒氣。”

宋倫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什麼都好,就是難免兒女情長,也罷!”

從同僚的角度來看,確實兒女情長,但作為老丈人,他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也就是尊重自己,還是頗受用。

秦放鶴跟著笑了一場,略說兩句話,便取了醒酒湯漱口,這才家去。

十一月初九,來自暹羅國的使者團率先進入望燕台,正式拉開了萬國來朝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