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一共三場,第一場在一月初九開始,之後分彆是二月十二、十五,有主考官一人,副考官三人,同考官十八人。
會試由禮部尚書統一負責,有時也同時擔任主考官,便如上一科的寧同光,這一科的柳文韜。當然,也不乏單獨指派的情況。
考官任命大約會在考試前的三四天發出,接到任命後,考官們需要立刻進入考場等候。
而考生們隻需提前一日,初八進場即可。
大致流程與鄉試並無不同,因應考人數眾多,也需考生們天不亮便出發,先去都城貢院門前按照省府籍貫集合,由專人點卯,之後驗明正身,依次排隊入場。
望燕台偏北,晝夜溫差更大,一月初的淩晨可比清河府冷多了,冷硬的地上撲滿銀霜,牆角甚至還堆著未化淨的殘雪。
秦放鶴出門時,頓覺冰氣撲面,都凍得打哆嗦。
汪府上下都跟著動起來,各處亮起黃橙橙的光,汪扶風和薑夫人也起了,親自與他檢查了隨身物品,又仔細叮囑秦山和秦猛,“機靈些,彆生事,也彆怕事。”
早些年他們還曾設想過,若來日兒子應考時,他們要如何如何。不曾想如今親兒子還在後頭,這個半路收的兒子倒先用上了。
挺好。
秦山秦猛肅容應了,“是。”
不必額外誰交代,他們早就準備了不知多少天,哪怕今兒把這百八十斤都撂外面,也必要護得周全。
到底不放心,汪扶風又將自己一個心腹暫時派出去,“你這幾日就跟著他,若有什麼不對的,知道該怎麼做。”
那人應了,轉身向秦放鶴行了禮,然後便站到秦山和秦猛身後,一點兒不爭搶。
外頭號炮響了一聲,汪扶風捏捏秦放鶴的肩膀,“去吧。”
秦放鶴後退兩步,向師父師娘行了禮,這才退出去。
天還很黑,抬頭能看見明亮的星子,他最熟悉的獵戶座正衝這邊眨著眼。
秦放鶴用力吸了口涼氣,深深地望了眼那一排三顆的獵戶“腰帶”,轉身,踏步。
“走!”
不知今日這一去,他可否將腰間布帶換成玉帶?
幾乎與此同時,宋府也亮了燈,無數仆從悄然忙碌起來。
阿芙半宿沒睡,隻後頭實在撐不住了,這才胡亂眯了會兒,略一點頭,便問外頭什麼時辰了。
貼身丫頭白露便擎著燈過來,伸手打帳,“姑娘可是要送姑爺進考場?”
如今正式定了親,宋家上下便以姑爺相稱,最初阿芙還有些害羞,可一回回叫的多了,也就習慣了。
她確實是想去的,可又擔心去了打擾對方,故而不曾聲張。
可到底在家裡也是乾熬,想了一回,便要起身,“我隻遠遠去瞧一眼。”
白露便笑,又讓小丫頭子們進來點了燈,送了滾水,自己親自服侍她起來,“難為姑娘寢食難安的,保不齊,姑爺也等著呢……”
屋裡燒著地龍,暖烘烘的,起來也不冷,阿芙先穿了中衣,又披十八瓣雙重蓮刺繡雲肩,去梳妝台前梳頭,聽了這話便搖頭,“他不是那樣兒女情長的人。”
後面幾個丫頭聽了,對視一眼,便不再勸。
阿芙有兩個貼身大丫頭,白露管衣裳首飾,立冬管各處迎來送往並阿芙的私庫。兩個大丫頭手下又各自有兩個一等丫頭,並三等丫頭若乾,分工協作十分清楚。
這會兒白露便叫小丫頭捧了一套大紅雀登枝冬裝來,又配著紅寶石的頭面,“姑娘,穿這套今年新做的吧,人都說鴻運當頭,咱也討個好彩頭。”
紅寶雖有些招搖,然這一套是夫人特意選了江南花式樣子新打的,一應釵簪壓鬢挑心等俱都是小巧精致的金纏絲,十分輕巧,正是冬日裡小節令帶的,又喜慶,又不浮誇。
阿芙從鏡子裡往後瞧了眼,果然滿目紅暈,十分鮮亮,也自歡喜,“也好。”
都說儘人事聽天命,在考場之上她幫不得什麼忙,惟有幫著取點好意頭,也算一份心意。
那邊立冬也搓著手進來,“姑娘,馬車已經備好了,我叫人端了火盆上去熏著,唯恐您等的時間長,我還叫人預備了幾個點心匣子並湯婆子等物,一門三門上也各自報備了,直接走就成。
方才我回來時,也瞧見了夫人那邊兒的嬤嬤,便同她說了一聲兒,想來老爺夫人也沒睡好呢。”
大女婿的前程成與不成,就在這幾日了,由不得他們不緊張。
阿芙點頭,想了一回,叫人配著那套紅寶石頭面梳了個靈巧發髻。
又有廚房裡端進來一盤小小幾個牛乳銀絲卷子,另有兩樣小醬菜。
這麼早,阿芙本是沒胃口的,可她也知道會試入場慢,說不得要等大半日,肚裡沒食如何撐得?便都一口一口就著吃了,果覺身上暖和了些。
稍後,又有趙夫人的陪房來送了一回銀子,叫阿芙自己看著使。
宋倫和趙夫人是長輩,此時不便出門,可心裡到底記掛著……
阿芙到時,秦放鶴已經排隊準備入場了。
到底是會試,檢查越發嚴格,隊伍移動很慢,考生們又普遍穿得不厚,這麼站著,地面寒意迅速穿透腳底,不多時人就凍透了。
秦放鶴年輕火力大,平時又日日勤練太極不斷,倒還撐得住,可憐有些五六十歲的老考生,凍得鼻涕泡都出來了,也不知能不能熬下來。
秦放鶴覺得應該會有人來送自己,但放眼望去,四面都是人頭,瞧也瞧不見,索性便不想了。
這回不僅裝考試用品的考籃是特製的,就連書寫答卷的筆墨紙硯也是到了現場單獨領取,不許自己單獨準備。
衣裳打扮也有要求,不得有口袋,棉衣不可過厚,不得有逾製犯上的紋樣等等。
雖嚴格,到底都是舉人了,負責檢查的衛士們也溫和許多,耐心許多,張口閉口帶著“請”字,叫這些千裡迢迢來趕考的考生們心裡舒坦不少。
當然,
服務到位了,速度難免降下來。
秦放鶴卯時就來排隊,不算晚了,可饒是這麼著,也直到巳時才得入場,凍得全身上下猶如冰坨一般。
拿了號牌,找到號舍,顧不得許多,先升起火盆烤了一回。
待到身上漸漸回暖,這才細細研究四寶。
官方派發的文具,看似有極大的陷害可能,但實際上,還真沒幾個人敢這麼乾。
沒彆的,若真以此物陷害,豈不就是明晃晃的物證?明晃晃打皇帝的臉麼!
隻要考生發現不對,當場在考場叫嚷出來,從上到下經手此事的官員一個都跑不了。而考生呢?立刻現場換一套,繼續答題,根本不耽擱什麼。
秦放鶴往硯台裡加了點水,試著研磨、書寫,果然順暢。
北方冬日,隻要出太陽,溫度立刻就上來。
待到巳時末,日頭已升得老高,寒意漸退。
隻是號舍幽深,最裡頭太陽曬不到,仍是陰森,秦放鶴便趁著今兒還能自在些,忙將被褥搬到考桌上烘烤,手腳也都伸出去。
午時剛到,便有人來派飯,一葷兩素,還有一個熱湯,確實不錯。
估計比好些家境貧寒的考生日常所用都好呢。
便是秦放鶴在縣學時,也未必舍得日日這麼吃。
初八晚上就在號舍胡亂睡了,半夢半醒間,秦放鶴不由得想起之前齊振業寫的信中,章縣縣學眾人的情況:
過去三年中,高程一改昔日張揚,隻埋頭苦讀,一時竟連最愛的術數都暫時擱置了,果然於去歲鄉試中舉。
雖然名次不高,但到底中了,便是喜事。
唯獨可惜肖清芳,他本就先於高程數年入縣學,同為案首,自然也有些驕傲。奈何連著兩屆不得中,本就有些焦躁,如今眼見比自己小許多的高程奮發向上,進步驚人,雖嘴上不說,難免心裡起火。
心病一起,身子就弱了,鄉試剛開始沒多久,肖清芳就得了熱傷風,不待考完便淚灑當場,恨得差點解下褲腰帶上吊。
他知道自己這次又中不了了。
這倆人一個過去三年玩兒命苦讀,精神緊繃,一朝得中驟然放鬆,出了考場便病倒了。
另一個乃是心病堆積,直接被人從考場抬出來。
此時雙雙纏綿病榻,少不得修養個一年半載,故而都不曾進京。
初九一早,號炮再響,眾考生紛紛起身洗漱。
再世為人,秦放鶴頗注重保養,先不緊不慢燒了熱水,略飲幾口,這才就著洗漱。
若說會試之前的考題多少還涉及單純做學問,那麼會試,幾乎就完全是在選官了,不僅題量大,而且每一道都是從四書五經延伸出來的時政。
第一場便足足有六道題目,三題四書,三題五經,悉為論政,不少於五百字,不多於八百字。
什麼詩詞歌賦,果然在正經科舉面前都是旁門左道,此時便都棄之不用。
初九開始答卷,當日日落時
分便可第一次放號出場。
答不完的,最遲不得晚於初十傍晚交卷。
也就是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快則四個時辰,慢則十六個時辰,考生們不僅要精準地鎖定考題來源和對應的政治事件,還要及時寫完最少三千字,最多不過四千八百字的策論文章。
相較鄉試,難度何止拔高了一星半點。
秦放鶴細細看過,發現都能從過往的朝廷邸報中找到痕跡。
如此看來,第一輪便似海選,淺而廣,一則考察考生對政治的敏感度,一則考察他們的應變能力,畢竟這麼大的題量,但凡腦子轉得不夠快,壓根兒寫不完。
這會兒天還沒亮透呢,硯台裡的墨汁都凝固,書寫乾澀,有礙觀瞻,秦放鶴不急著答卷,先去火盆邊烤暖和了手腳,又背著手在號舍內轉了幾圈,心中便有了腹稿。
如此大的書寫量,先寫草稿再往答題紙上抄是萬萬來不及的,而卷子上又不許過分塗抹修改,對答題速度慢的考生無疑是噩耗。
今天有些陰天,直到午時前後,白慘慘的日頭才不情不願從雲彩後面出來,秦放鶴的腹稿也打得差不多,這才坐到書桌前,在草稿紙上飛快地列了個框架,又對比考卷長度重新分段、構建……
會試題量大,考生們寫得累,考官看得也累,所以多少字為一段落看著最舒服?起承轉合如何接洽最流暢?都可能在潛意識中影響考官觀感。
他動筆算晚的,可架不住胸有成竹,便是下筆如有神,不多時,兩道題就寫完了。
午飯來時,秦放鶴的第三題都寫了大半,正在勁頭上,也不抬頭,端的一氣嗬成。
有經驗的考官能從落筆和行文看出考生狀態,下筆時他在做什麼想什麼,可曾猶豫遲疑,都看得出。
而考生答題也要憑一股勁兒,有時靈光一閃,或許就能在不經意間寫出生平得意之作。
會試太過緊要,所有考生都很慎重,初九傍晚日落時,貢院門內也隻稀稀拉拉聚集了一十來人,其中便有秦放鶴。
世人逢考狀態不一,有臨陣怯考型的,有臨場發揮型的,又有一如既往型的。
秦放鶴便是壓力越大越來勁。
這回他自覺狀態不錯,竟很輕鬆,趕在日落前便將六道題都寫完了,看過一回,果然是勢頭到了,竟無可改,索性\交卷。
行不行的,就這麼著了!
到了會試這一步,多有揚名者,秦放鶴乃是本朝年紀最小的舉人,後又拜入董門,大小也算圈內名人了,故而他一出現,四周就有些躁動。
秦放鶴大大方方衝眾人行禮,也不多說話,大門一開,便率先出去了。
“出來了出來了!”
秦山等人正在人堆兒裡候著呢,聽見門口有動靜,都如大鵝一般努力伸長脖頸去看,想瞧瞧是哪個狂生這麼早……
哦,我家的啊,那沒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