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會試(一)(1 / 1)

宋家的百年聲譽就是最好的證明,能得他們認可的,人品自然過關。

於是汪宋兩家的婚事定下來之後,外界關於秦放鶴的敵意便肉眼可見少了許多。

就連太學中原本對他不假辭色的某些書香傳承世家,再見了,雖不好說多麼親熱,至少也開始主動打招呼了。

更有甚者,一口一個“賢弟”。

這也有些道理,他們的家族拐彎抹角與宋家有些瓜葛,而如今秦放鶴成了宋家的女婿,自然八竿子之後,也就打得著了。

而原本經常蹦躂的孟鳴一黨,也好似忽然被人敲了悶棍,不吱聲了。

大局穩定,時間就過得快了。

期間齊家往返於京城和清河府的商隊也經常幫著捎信,故而兩邊雖隔得遠,消息卻一直沒斷過。

據齊振業本人講,縣學中那位術數小天才高程,自從上回鄉試失利,又經秦放鶴高壓療法,如今著實沉穩起來,學問大進。

“……我同他論戰幾次,頗覺吃力……說來也怪,昔日隻覺徐興祖之流便是我此生難以企及之高度,如今外出歸來,再辯時,竟也覺得不過爾爾……”

秦放鶴萬分欣慰,那是因為你急速成長了。

做學問就是這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仍在原地踏步,可彆人進步了,相較之下,也就等於你退步了。

齊振業也是有心人,知道秦放鶴記掛鄉鄰,時不時也派阿發等人往白雲村走一遭,問了他們的近況。

白雲村這幾年新增了十幾戶人口,都是附近村落遷過來的,又生兒育女,人口逐漸壯大,儼然有壓過周圍幾個村落,成為最熱鬨繁華之所的征兆。

請來的先生勤勉,村學也辦得很好。

依照秦放鶴進京之前的吩咐,凡白雲村孩童,無論男女,一概入學。

若在以前,各家肯定舍不得半大勞力去讀書,可如今托秦放鶴的福,好些田地都能免稅,便不似以前那麼苦了,也都願意孩子們讀幾頁書、識幾個字。

都盼著日後能有出息,縱然比不得十一郎科舉取士,好歹也能如秦海那般在城裡找個輕快體面活計。

不光白雲村,便是周圍幾個村子,但凡家境略寬綽些的,也努力將孩子送來就讀。

隻要有得選,誰願意子孫後代如自己一般面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過活呢?

太累了,能累死人的累。

因秦放鶴的舉人牌坊就立在村口,每每孩童們上下學,或是附近有經過的讀書人,都愛來摸上一摸,沾沾喜氣。

後來,也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荒唐話,說是秦放鶴乃文曲下凡,最利左近,摸一摸便能溫泉灌頂,可開竅。

如今那牌坊下半截但凡人手夠得著的位置,都被摸得油光鋥亮……

每逢縣試之前,還有十裡八鄉的童生特意帶了瓜果貢品來拜,聽說還真有個中了的,眾人越發信以為真。

秦放鶴看到此處:“……”

我還沒死呢!

現在白雲村村學中也有不少女學生,梅梅年紀不大,氣勢卻足,儼然成了女學生中的大姐頭,整日帶著一乾小姐妹與人爭強鬥勝,功課半點不弱。

年初曾有外頭某個富戶的太太看中了梅梅讀書識字能掐會算,是個當家主母的好苗子,有意娶她做兒媳婦。

可小姑娘聽著秦放鶴的故事長大,並不願意,也不管人家老臉上過得去過不去,當場掀開門簾子衝出來,大聲道:“我才不與人做媳婦,趕明兒我長大了,也要像大海哥那樣,去鎮上做個女賬房!”

那太太聽了,當場就要黑臉。

可旁邊的人就小聲提醒,說這是秦舉人十分看重的,臨走時特意說過的,不許村裡人阻撓她讀書……

那太太隻好又憋了回去。

梅梅娘早年便得了風聲,知道十一郎看重自家女兒,心也有些野了,並不將對方不快放在心上,胡亂說了幾句童言無忌,便將此事岔開了。

哼,來日俺們梅梅可是要跟著十一郎做大事的!

縱然不進京,少不得也要立一番事業,誰要與你窩在山溝溝裡做媳婦立規矩!

而最大的好消息莫過於,多年苦讀後,悶葫蘆秦鬆終於中了秀才。

名次並不靠前,文章也不算特彆出色,但他字裡行間頗有幾分秦放鶴的味道,便也有些不同了。

如此,白雲村便有更多可以免稅、免除徭役的份額。

白雲村原本田地不多,現在算出來,上下所有的田地都不需要納稅,眾村民都喜得念佛。

老村長帶著梅梅合計,算盤劈裡啪啦那麼一撥,發現這麼一來,每年就能有餘錢了。

他便叫人從外頭買了十畝地,也不分,都放在族裡做族田。

如今時日尚短,且畝數也少,暫且看不出什麼來,可再過兩年積少成多,也就很可觀了。

日後凡是村裡有個大事小情的,皆可以從這上頭出錢,孩子們讀書、孤寡老人養老、修路什麼的,也不必各家再湊份子。

這年月,但凡能有族田的,無一不是興旺之相,這是極其有利於長遠的事,大家都很高興。

轉眼來到天元三十年冬,轉過年來便是會試,一直在外遊學的杜文彬終於返京。

康宏做東,引秦放鶴、孔姿清、趙沛、陳舒等人都與他見了面。

這時代外出遊學,可不似後世輕快,輕則黑瘦,重則病弱、喪命。

杜文彬瞧著精神倒還好,隻頗有些十年怕井繩的意思,再也不肯踏足湖廣會館,而是暫借住在康宏家中。

就連有康宏等人作保,初次見陳舒時,杜文彬也有點過激,相處起來頗有幾分僵硬。

好在康宏有心,二人座次排得遠,陳舒也不在意這些細節,倒也罷了。

後來幾個熟人私下裡單獨聚會,又論文章,康宏不禁感慨道:“常言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又則不破不立,你如今雖有了些波折,卻也算好事多磨,如今文采

學識已然大為精進……”

秦放鶴等人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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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之前杜文彬的文章中還流淌著明顯的書生浮躁氣,這會兒出去曆練了小三年,瞧著卻踏實得多了,也更言之有物。

杜文彬聽了,也是唏噓,又說起遊學途中見聞。

如此幾日,在康宏等人的有意勸解下,杜文彬也迅速從野生散養狀態中回歸,開始主動說笑起來。

隻到底跟以前不同了,不再肯輕信旁人,隻與他們幾個已經考中或者是有明顯優勢的舊友相往來,無引薦的生人一概不見。

也不愛湊熱鬨了。

期間遇到有人高談闊論的,三年前的杜文彬必然心癢難耐,非要上前論一論不可,但如今看都不看一眼,也不肯叫旁人碰自己的吃喝。

但凡離席,回來後必要換過碗筷,潑掉殘酒殘茶。

與旁人聚會時如此提防倒也罷了,可康宏等人不是外人,杜文彬自己也知道有些過了,然仍改不了。

秦放鶴等人不免唏噓,也很理解他。

“你既知道我們不是外人,自然明白你的苦,哪裡會因為這點小事生分了呢?”

杜文彬雖有些過度緊張,可若換作是他們,表現得未必會比他好。

將心比心罷了。

況且這種警惕心到了官場上,還真就很有必要,隻當提前演練了吧。

轉眼春闈在即,董門內部自不必說,這回連著宋家都跟著緊張起來。

兩家此時已過完必要流程,也定了五月婚期,隻待來日秦放鶴高中,便可洞房花燭,自然是名次越高了越好。

關心則亂,就連素來不信佛的趙夫人也熬不住,私下裡借口外出遊玩,帶著阿芙去幾個廟裡求簽。

有好的,眾人便都喜氣洋洋,說這廟宇果然靈驗,大師們也有些道行,又廣施香油錢。

有不好的,趙夫人便把臉一抹,當場丟了簽子,拉著阿芙轉身就走,口中仍道:“野廟野和尚,都是故意做出來糊弄人錢財的,誰信它!”

眾侍從紛紛附和,並同仇敵愾。

姑爺那般人品,那般才學,用得著甚占卜!

自有天上文曲星君庇佑!

阿芙:“……”

母親說得對。

原本皇帝還想點宋琦為考官,奈何兩家定親,宋氏一族需全部避嫌,連帶著董門上下一乾老少也不得參與。

沒奈何,隻好仍以禮部尚書為主考官,另擇副考官三名。

會試之前,秦山和秦猛徹夜難眠,抱著第二天秦放鶴考試要用的東西乾瞪眼。

想起本屆主考官,二人又不免有些擔憂,“他那個徒弟傅芝,之前就曾在鄉試時為難你,如今又來了師父柳文韜……能教出那樣的徒弟的,會是什麼好鳥?說不得師徒二人蛇鼠一窩要害人哩!”

秦放鶴卻笑得輕鬆,甚至還有閒情逸致練字,“他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會試雖然不是皇帝直接監考,但就在他眼皮

子底下搞,隻隔幾道牆。但凡有個什麼手腳,隻要秦放鶴當場喊破,就直接捅到皇帝跟前,告了禦狀了,誰都壓不下去。

上一次會試,主考官寧同光隻因摸偏了皇帝的心意,排名略激進了些,這會兒還在西南啃蘑菇呢!

三位副考官也不是吃素的,哪個不是皇帝心腹?豈容他隻手遮天!

會試考場上針對考生公然打壓,柳文韜敢嗎?

若要動手腳,也隻能是考完排名。

可這也不容易。

若秦放鶴隻是那等無名之輩,無人知曉,隨便來個誰也就輕鬆按死了,但他這幾年的經營不是白給的,所有人都知道秦子歸乃本屆黃榜大熱門,城中各處都開了盤口押注,賠率相當一致。

這就說明大家的看法也很一致。

況且會試之後還要公開考卷,那些早就眼巴巴等著看熱鬨的好事者,此時也變相等同於監考官……

不是愛看熱鬨嗎?熱鬨也不是白看的,即便不買門票,總該有點用。

這就是名望的好處。

如此“眾目睽睽”之下,縱然對手有心動手腳,也必然投鼠忌器。

其實科舉考試中最容易動手腳的,就是會試之前,截止鄉試,因為那段時間朝廷其實並不怎麼重視。

就好像現代社會,國家會重視高考狀元,但有誰在意中考狀元嗎?

沒幾個。

也就是說,傅芝等人已然錯過了最佳動手機會。

再者秦放鶴也不認為對方會冒這麼大的風險搞自己。

無他,回報率太低。

之前他雖然與傅芝有過節,但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最終並未影響結果。

說白了,其實現在雙方正處於微妙的平衡。

秦放鶴不是衝動的人,隻要雙方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可能這件事兒幾年甚至十幾、幾十年內都不會被人提及,就這麼過去了。

但如果一方主動出手,平衡便會瞬間打破,不死不休。

況且相較於搞掉自己,秦放鶴覺得,傅芝的師父柳文韜現在更渴望更迫切的應該是入閣。

而他的師公董春為次輔,並且有極大的可能在未來幾年內升任首輔,或許董春不能決定讓誰入閣,但若想阻攔誰,卻輕而易舉。

所以隻要柳文韜不糊塗,眼下非但不會向秦放鶴使絆子,甚至極有可能儘量傾向,以此向董春示好、賠罪低頭。

哪怕得意門生傅芝不高興,甚至可能被算舊賬。

這就是政治。

曾經的傅芝為了師門,毫無心理負擔地選擇獻祭無辜的秦放鶴。

而如今的柳文韜,卻也可能為了師門,獻祭自己的弟子。

立場不是絕對的,矛盾也不是絕對的,但利益是。

在絕對的利益面前,次要矛盾隨時可能屈服於主要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