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鄉試(一) 更新啦!(1 / 1)

得虧齊振業沒有烏鴉嘴, 一應瑣事都趕在八月十五之前處理完畢。

孫先生也遞進話來,說是選本已然連夜刻好了板,首批預定八月十三正式發售。

因是今科科舉選本,又有縣學教師的題跋, 緊跟時事, 根本不愁賣, 故而售價四百文一本, 遠超同等字數的其他雜書。

其中尤以秦放鶴的文章最多, 足足有四篇,孫先生簡單估算了整個清河府的銷量, 今年光這一本, 秦放鶴差不多就能分得十五兩潤筆。

秦放鶴聽罷,感慨萬千,果然還是輔導教材來錢多又快!

也就是這次他才知道,白家書肆發源於清河府, 不僅轄下十多個縣城皆有分號, 便是隔壁府城也擠進去三五家,可謂家大業大。

若非如此,之前他的幾個話本子根本賣不了那麼多。

縣學放假五天,足夠偏遠地區的學子們往返。

八月十二下午課業結束, 孔姿清就回家了,臨走前還想把秦放鶴帶著。

齊振業急了, “乾甚啊你這是!不給餓留點念想!”

一個人異地過節就夠難過的了, 這廝竟然連個朋友都不給剩?!

孔姿清:“……”

好礙眼啊!

秦放鶴笑道:“齊兄回不去, 說好了去我家過節。”

朋友多了,難免要練練端水技術,來日官場也用得上。

齊振業叉腰笑得猖狂, 臨行前還叫阿發阿財帶上兩頭羊,“頭回去,木啥好東西,給左鄰右舍加個菜,也是餓的心意!”

八月初齊家的節禮就送到了,齊父齊母都擔心兒子在外過不舒坦,包了一千兩銀票與他交際,又有各色皮貨等。

之前聽說交到好朋友,二老不勝歡喜,還特意給好友備了許多關外硬貨,主打一個樸實無華。

齊振業大部分都給了秦放鶴,手指頭縫兒裡漏了點給孔姿清,自覺十分公正。

十三一大早,一行人坐著齊家的馬車啟程,順道把秦猛也裝上了。

他還挺不好意思,“我才去衙門沒幾日,竟就撈了一份節禮……”

人是初十去的,禮是昨兒發的:一百錢。

齊振業聽了就笑,“這個周大人厚道得很。”

吏不在冊,一應開銷都是地方衙門自負盈虧,朝廷財政撥款難以全部覆蓋,許多地方官員為了斂財,那是一毛不拔。

彆說吏的節禮,就是底下小官兒的俸祿,他們都能倒手扒一層皮。

長途漫漫,少不得說些閒話打發時間,秦山便將自己看到的和從其他書童、侍從乃至縣學看門人口中聽到的雜七雜八的消息講了。

“有人看見陳嘉偉和他媳婦在外頭吵架哩,好像是不願意叫她來……”

陳嘉偉都二十多了,必然早已成親,但他從未在人前主動提起過自家。

但他媳婦思念郎君,隔著也不遠,隔三岔五總忍不住來,次數多了,難免給人撞見。

同學們也不傻,哪裡猜不出那女人身份?

隻不免私下議論,“陳兄衣冠楚楚,雙手細嫩不識五穀,他媳婦瞧著可是蒼老多了,穿著打扮也不好……”

“嘉偉嘉偉,又假又偽,他這個名字起得就不行!”齊振業搖著扇子,一本正經道。

秦山聽了,肅然起敬,“就是這個理兒!”

早年秦放鶴之父在時就曾說過,“人如其名”,名字是頂頂要緊的。

有人捧哏,齊振業越發得意,“看看餓的名字,振業,振家興業,那都是當年餓達用兩頭羊,專門請先生來起滴,忒好聽,意頭也好!”

眾人笑了一回,秦山又神秘兮兮道:“還有人說,好像看見他常往城北頭去,也不知做什麼,鬼鬼祟祟的。”

秦放鶴一怔。

他最近忙於學業,又要養傷,沒顧得上關注陳嘉偉的動向,如今細細想來,好像的確經常一下課就不見人影,晚上山門快關了才匆忙回來。

對了,有一晚直到自己睡下了,他還沒回!第二天一早人卻在宿舍,秦放鶴不愛打聽八卦,便沒問他昨夜是否回來。

“城北?”一直沒做聲的秦猛忽道,“我聽同屋的人說,城北可不是什麼好地方,緊挨著牲口市,往來人員多繁雜,三教九流,暗娼、地下賭館都有……”

齊振業嗬嗬幾聲,張口就來,“那是,還有鬥雞鬥狗的……”

秦放鶴就眯眼看他。

齊振業心裡一哆嗦,直如見了活爹,慌忙辯解起來,“哎呀,餓就是前兩年剛來的時候,實在沒地方可去,又沒有朋友,就,就去隨便耍了兩把麼!去年就沒有再去過了,真沒去過!那不是養花了嘛!”

又挑起簾子來問外頭騎馬的阿發阿財,“是吧?少爺餓可是有日子麼去咧!”

“是咧是咧!”阿發迎著日頭笑嗬嗬道,“自從小秦相公您管了,少爺就再也麼出去鬼混咧!”

老爺夫人都說好!

鬼混……秦山和秦猛都憋笑。

齊振業罵道:“少胡說,少爺那叫,那叫消遣,對,消遣……”

又扭頭對秦放鶴一本正經道:“餓達說過,吃喝嫖賭抽,前兩樣就罷了,後三樣那是一點也沾不得,人家知道你有點錢,就下套,任憑萬貫家財也不夠一宿霍霍的……”

所以玩了兩次鬥雞和鬥蟋蟀,有人察覺到齊振業是頭肥羊之後,他就再也沒往那些地方去過。

他自認沒太大自製力,所以乾脆就不碰,眼不見不饞。反正齊家在縣城租的宅院貼近縣衙,隻要他自己不去,那些人就不敢主動找上門。

齊振業說得冒汗,忙把話題扯回到陳嘉偉身上,“依餓看,那小子不是管不住荷包帶,就是管不住褲腰帶。”

說著,搖搖頭,“沒有好兒!”

秦山好奇,“可他也實在不大像有錢的……”

雖然陳嘉偉整天虛張聲勢,弄了各色東西炫耀,但縣學裡多的是家境富裕的,兩邊一比較,真窮假富,一目了然。

他花得起嘛?

哦,也不對,陳嘉偉是廩生,每月有朝廷給的一兩銀子呢!

不用齊振業說,秦猛就把這幾日的收獲講了,“那種地方,有什麼花得起花不起的,左右兩面都是當鋪,裡頭還有賭場的人專門放高利貸,人一旦賭上頭,哪管三七二十一……”

銀子沒了就當衣服、配件,還有房屋祖產,再不濟,還能把人拉出去賣了。

朝廷雖禁賭,但屢禁不止,每每收繳一回,下回他們就能換個方式卷土重來,十分頭疼。

秦放鶴皺眉。

若果然如此,回到縣學後最好敲打敲打陳嘉偉。

倒不是濫好人,實在是這一批裡已經出了個沒臉的郭騰,若再鬨出什麼醜聞,大家都面上無光。

“回頭你們再巡街的時候,多留意著些,若果然不幸事發,先把人扣下,儘量不要鬨大。”秦放鶴向秦猛簡單描述了陳嘉偉的長相。

“哎!”接到任務的秦猛一口應下,恨不得現在就衝回去盯人。

一行人多,齊家的馬車又舒服,說笑間也不怎麼覺得累,中午找地方略歇息一回,人和牲口都吃喝過了,便再次啟程。

抵達白雲村時,金烏西墜,暮色四合,各家窗戶縫兒裡都隱隱透出來橙紅色的光暈,路邊草叢裡蛐蛐叫聲此起彼伏。

有狗子叫了幾聲,秦猛過去“嘿”了下,狗子見是熟人,便不叫了。

太晚了,秦放鶴不願意打擾鄉親們休息,且自己也累了,懶得交際,便囑咐秦猛和秦山悄悄家去,不要聲張。

如今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不用燒炕,齊振業和秦放鶴睡一間,阿發阿財也不必外頭去,隻在小廂房內擠一擠也就是了。

眾人都累得狠了,胡亂洗漱過,晚飯都沒吃便囫圇睡下,一覺天明。

次日眾人聞訊趕來自不必說,秦放鶴帶著齊振業去拜訪了老村長。

老村長行了禮,眯著眼睛看了會兒,“哦,不是上回的孔老爺!”

孔老爺!

齊振業就斜著眼睛瞅秦放鶴,陰陽怪氣道:“感情餓就是撿人家剩下的吃……”

飯是孔老爺吃過的,屋子也是人家睡過的!

齊齊委屈,齊齊要說!

秦放鶴裝聽不見的。

什麼亂七八糟!

家裡一直有村裡人照看,尤其杏花嬸兒,每天來打掃一遍,桌椅板凳俱都抹得鋥亮,七、八隻雞鴨也喂得飽飽的。

原本秦放鶴是說下的蛋都給他們娘兒們吃,但杏花嬸子隻每日留了一個給兒子秦鬆,剩下的都好生保存,五天一回去鎮上賣了,換的錢都攢下來。

差不多每天能攢兩個雞蛋,一共是六十二文,都用藍印花小手帕包著,裹得整整齊齊,擱在秦放鶴平時用的小匣子裡。

秦放鶴拿著這包銅板看了會兒,什麼都沒說,又原樣放回去了。

晌午殺羊,一烤一燉,香飄萬裡。

眾人都念秦放鶴的好,自從他出息了,村裡都白吃了多少回肉?這回更是上等人才舍得吃的羊肉,真是了不得!

齊振業受到全村上下的熱烈歡迎,還有小丫頭片子摘了野花過來送給秦放鶴,順道也給他一兩朵。

這廝美得不行,逗著小姑娘玩兒了許久,仍意猶未儘。

“以後餓也要生個女子,軟乎乎的會心疼人!”

秦放鶴跟著笑,“說起來,你也十九了,伯父伯母沒給你說媳婦?”

齊振業嘿嘿笑著撓頭,罕見的有些靦腆,“八歲上訂的娃娃親,今年過年就要回去辦事。”

“哎呦那可真是恭喜!”秦放鶴也沒想到真就問著了,“那成親後怎麼辦,把嫂夫人帶這邊來?隻是有些遠……”

齊振業用力搓了把臉,“她家裡就她一個女娃,寶貝得很!原本說的是十七就成親,硬是拖到今年!長輩也不舍得遠走,餓就琢磨著,回去商量一哈,她願意跟餓來就來,實在不願意,就先在娘家多住幾年……”

他一個大男人驟然離家都難受得很,更彆提個嬌滴滴的女娃了!

自家媳婦自家疼,日後有的是時候團圓!

吃過羊肉,秦放鶴又叫了秦鬆來考察課業,齊振業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

乖乖,餓弟還偷偷收徒弟了?

難怪訓餓的時候那麼熟練。

秦放鶴和秦山去縣學後,村裡但凡有人想要讀書的,都來找秦鬆。

他倒是來者不拒,每日單獨抽出一個時辰教人,奈何讀書實在是苦差事,秦鬆無甚威望,彈壓不住熊孩子們,故而大部分人短短幾天便打熬不住,跑掉了。

“如今隻剩兩個,一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另有一個倒是天天來,學得也很好……”秦鬆看了秦放鶴一眼,似乎有些遲疑。

秦放鶴正給他批描紅,聽見停頓,迅速抬了下頭,“隻管說。”

“是個姑娘,就是村子東北角五叔家的梅梅。”秦鬆說。

小姑娘今年才七歲,上頭有幾個哥哥,都挺能乾,家裡是白雲村少有的寬裕。因勞力足夠,梅梅便不用像彆人家的孩子那樣從小乾活兒,每天隻是玩耍。

如今爹娘眼見姑娘大了,再瘋小子似的漫山遍野跑不像話,便將她塞過來讀書。

原本一家人也沒指望梅梅學出什麼,有點事引逗著,不出門闖禍就行。可萬萬沒想到,一屋子男娃娃都跑光,梅梅留下了!

小姑娘腦子很靈光,記東西很快,當然,忘得也快……

但這已經非常了不起。

有人聽自己講課,秦鬆很有成就感,但他以前從沒聽說過女孩子讀書的事……

秦放鶴就笑了,“我當是什麼事,她既願意聽你講,你便教,隻要學得好,日後我自有安排。”

有了這話,秦鬆就放心了。

自始至終,齊振業都在旁邊看著,未發一言。

晚間秦鬆離去,哥兒倆搬了大椅子在院內賞月。

涼風習習,秋蟲咕咕,牆頭上探進來的樹枝刷刷作響,分外愜意。

十五將至,月亮已經很圓了,巨大的玉盤一般高懸天際。

明亮的月光照下來,整座小院兒上下都像鍍了銀光,不用點燈就亮堂堂的,晃得地上影子老長。

齊振業翹著二郎腿,手臂交疊枕在腦後,對著月亮瞅了老半天才問:“你教村子裡的人讀書,教姑娘讀書,是想做什麼呢?”

認識這麼久了,他有時間覺得能看透對方,有時候卻覺得像隔著一層霧。

秦放鶴正低頭剝石榴。

院子裡的石榴熟了,不多,也不算大,但意外是甜口的,非常好吃。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了句,“你想過將來嗎?”

將來?齊振業一愣,扭頭看他,“你想過?”

他確實沒想過。

那種事,不是活著活著就到了麼?

月光灑在秦放鶴臉上,映出深深的輪廓,將他大半張臉都藏在陰影下。

“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他輕聲呢喃。

齊振業沉默片刻,胳膊肘撐著椅子半坐起來,“你跟孔家的那小子是不是瞞著我籌劃了好多事?”

他罕見的沒有用“餓”,似乎潛意識裡想要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秦放鶴一咧嘴,牙齒被月光照得慘白,半點不回避,“是啊!”

齊振業張張嘴,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大概,是眼睜睜看著友人越走越遠,自己……有點跟不上了。

秦放鶴不緊不慢剝好一大捧石榴籽,仰頭倒入口中,牙齒壓下去,沁涼甘甜的果汁噴湧,溢滿口腔。

真甜。

他拍拍手上碎屑,仔仔細細吮吸掉每一滴果汁,再把乾癟的石榴籽吐掉,“若你此時繼承家業,有幾分把握守住?”

齊振業順著想了下,張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沒把握。

他曾從父母口中聽說他們當年隻身闖關的經曆,因年深日久,故而許多細節都是草草帶過,但僅從那隻言片語中,也不難窺見當年的驚心動魄。

關中連接內外,多少沾染了關外氣息,民風彪悍,兩個外地人能在那裡站穩腳跟,著實不易。

秦放鶴站起身來,用力捏了下齊振業的肩膀,“齊兄,你我非親非故,相識也不久,雖投緣,可我實在沒什麼資格和立場教你做什麼,然大丈夫立於天地間,總要會點兒什麼。”

固然有一點私心在,但秦放鶴也是真心不想失去齊振業這個朋友。

朋友之所以能成為朋友,根源就在共同語言。

這是個交通和通訊都極度落後的時代,若來日他和孔姿清越走越高,而齊振業還龜縮不出,一年可以,兩年可以,甚至三年四年也可以,但終究會漸行漸遠。

就像曾經孔姿清的京城玩伴,像秦放鶴前世那些老同學。

沒有矛盾,但就是散了。

要麼從文,要麼從商,齊振業必要選一樣。

當然,他也可以不選。

中秋節回到縣學後,孔姿清隱約感覺到齊振業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但對方不說,他也懶得問。

接下來的幾個月內,秦放鶴乾了件大事,嚇死人的大事。

對秦放鶴而言,縣學最具吸引力的不是教師,也不是同窗,而是可以免費借閱的藏書。

在這裡他不僅讀了許多外頭買不起、見不到的好書,甚至還發現了朝廷邸報。

邸報,簡單來說就是朝廷主辦的官方報刊,全國上下的大事要問都刊登於此,是了解時局的不二選擇。

邸報發行於京城,每月有專人彙總後下發到府城,然後再由府城繼續下放,普通人是接觸不到的。

但縣學有。

除此之外,從鄉試開始,各地曆年的考試範文選本也由各地官府統一刊刻後在各地府州縣學流通……還帶著考官的名字。

這些發現令秦放鶴如獲至寶,同時,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也在他腦海中迅速成型:

他要倒推考官。

自鄉試起,主考官皆由朝廷委派,地方官員隻為輔助,這也就意味著在接下來秦放鶴的科舉之路上,方雲笙能起到的作用無限趨近於零。

可能在絕大多數看來,到了這一步,那就看命了!

遇到欣賞你的考官,一飛衝天;遇到不喜歡的,名落孫山。

但秦放鶴不信命。

曆來各地考官任命皆由皇帝一人掌控,考官們接到旨意後三天內必須出發,一直到考試結束之前不得對外聯絡,所以原則上在抵達考場之前,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這一舉措最大限度降低了串通舞弊的可能,也讓推測考官的行為看上去幾近不可能。

有需要的普通人做不到,能做到的達官顯貴們不屑於去做,因為他們的子孫後代想要出頭甚至不必科舉,哪怕不受蔭庇,隻要多跟著長輩出入幾次,總有機會得到上位者青睞,隨便跟誰打個下手,刷刷資曆,便可加官進爵。

幸運的是,秦放鶴既需要,又能做得到。

雖然聽起來有些瘋狂。

鄉試考官需從進士出身的侍郎以下京堂官中選拔,直接就為其圈定人選範圍。

但這個範圍很大,大到足以讓人一看就想放棄。

大祿朝侍郎官居四品,其下擺在明面上的文官就有從四品祭酒、布政司參議等,正五品的各路大學士、翰林學士、大理寺丞、光祿寺少卿等等,從五品的侍讀、侍讀學士、六部員外郎等等,從五品之下更是多不勝數。

但並非無跡可尋。

而秦放鶴要的,也隻是一份主考官名單。

當今現年四十六歲,正是謹慎的時候,而鄉試又是正式為朝廷選拔人才的第一步,所以主考官必然既要有資曆,又要有威望,學士文采亦需上流。

如此一來,近五年新入翰林的學士們便可劃掉,三流同進士出身的官員也可以劃掉。

主考官需避開本族、妻族,乃至親傳弟子所在的籍貫地區,那麼能來清河府監考的官員,又少了一批。

大理寺掌管刑獄案件審理,與都察院分彆相當於後世的檢察院和法院,執政官員特長突出,流動性遠不如六部,極有可能出任副考官,但出任主考官的可能性不大。

考官可能連任,但絕無可能在同一地連任,所以再排除上屆的考官名單……

最初意識到秦放鶴在做什麼時,孔姿清和齊振業都以為他瘋了,但當那份被濃縮為薄薄一頁紙的名單擺在面前時,他們又覺得自己瘋了。

齊振業看上去恨不得跳起來扇自己幾個耳刮子,好確保不是在做夢。

原本幾百人的名單啊,現在就隻剩下二十來個?!

已是二月,新一輪縣試正在進行,要不了多久,縣學內又會迎來新一批秀才,這裡可能是他們的起點,也可能是終點,誰又說得準呢?

屋子裡爐火正旺,窗子開著,外面幾盆紅梅映雪,煞是動人。

秦放鶴效仿古人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煮完後,喝了幾口,皺眉,“呸!”

難喝。

孔姿清沉默片刻,“但這還不夠。”

現在,他是真的有點相信秦放鶴有可能完成這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齊振業難得沒跟他唱反調,“是啊,主考官才一個……”

這都夠清河府用半輩子了。

“自然不夠。”秦放鶴重新挖了乾淨的雪煮茶,又順手往裡撒了點乾菊花、竹葉、蒲公英。最近熬大夜,有點上火,嘴裡起了好幾個泡,得喝點敗火的。

雪水燒開要有一會兒,秦放鶴裹著兔皮襖子,去他們對面坐下,伸手,“紙來。”

齊振業遞紙。

再伸手,“筆來。”

孔姿清已然默默蘸足了墨。

秦放鶴笑得眯起眼,心滿意足。

被人伺候,真的很爽。

他慢條斯理將那二十幾人的名單又抄錄一遍,然後從頭開始:

“此人的族兄去歲因受賄被貶,包括他本人在內,寸功未立,若點為主考官,難以服眾。”

劃掉。

“此人近幾年屢屢進言,陛下有重用之意,而鄉試前後曆時月餘,再算上往返奔波的幾個月,若要外地監考,少說半年,誤事,想來陛下今科不會放他離京……”

劃掉。

“此人去歲末曾惹得陛下大怒罰俸半年,但年初一篇長賦文采煥然,豔驚四座,複得聖恩……”

如此刪刪減減,名單進一步縮減,又有幾人打了代表高度可能性的星號,最後還剩十一人。

他們的忌諱、喜好、出身、生平,赫然在列。

那邊敗火茶燒開了,齊振業非常自覺地過去提了來,親自為秦放鶴斟了一盞,“您喝。”

沒腦子的人要有沒腦子的眼力見。

秦放鶴心安理得地受了,然後半晌沒言語。

齊振業急得抓耳撓腮,憋不住問道:“那剩下的呢?”

秦放鶴啜了口茶水,乾脆利落道:“都有可能。”

齊振業:“……啊?”

秦放鶴翻了個白眼,“若我果然能定下來最終人選,豈不就是……”

他沒說完,但兩名聽眾都懂了:

能決定最終人選的隻有皇帝。

“已經夠了。”孔姿清忽開口道。

齊振業和秦放鶴都看他,前者驚訝茫然,後者樂得清閒。

孔姿清看了秦放鶴一眼,後者對他點點頭,“此十一人中,看似黨派出身都不同,但大致可分為三類……”

這三類,其實也是朝臣們的分類:

實乾派,花團錦簇派,以及中不溜。

齊振業終於恍然大悟,一拍巴掌,“對啊!”

何必非要弄清楚來的究竟是哪位考官呢?

隻要知道他老人家喜歡什麼不就完了?

一共三派,看似押寶,但恰恰鄉試共三場。

他們有兩次試錯機會。

看似又回到原點,但考官候選人們的喜好已然非常具體,他們完全可以避開所有人的忌諱,直接在文章裡用對方最喜歡最推崇的典故和寫作方式,幾乎等同於量身定做。

對症下藥,遠比光撒網來得有效。

想到這裡,齊振業的心臟開始狂跳,一下又一下,震得腦瓜子都嗡嗡作響。

若果然如此,那是不是,是不是他也可以試著衝一下舉人?

秦放鶴笑著點頭,“沒錯。”

不光這一屆,以後的每一屆每一科,都可以這麼推!

孔姿清看著那薄薄一頁紙,心思翻滾。

這名單,價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