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1)

你長本事了 寒川歌 7711 字 8個月前

底蘊深厚的古城位於杭州灣南岸,紹興出過幾代文豪,是世人口中“沒有圍牆的博物館”。

起先裴淞打算和寶盟一起,在紹興坐一坐烏篷船、看一看蘭亭,找回一下自己文學生的那一縷靈魂。

結果近在眼前的考試讓裴淞隻想去魯迅故居、書聖故裡吸一吸靈氣。

“周一迎新會,周四就考試……”裴淞坐在公園長椅上望天。

柯寶盟發出嘬嘬嘬的聲音,逗公園裡不遠處的哈士奇。那哈士奇的主人牽著伸縮狗繩,有6米長。哈士奇甩著舌頭瞪著眼就衝過來,然後抬腿在長椅側邊,也就是裴淞這邊呲了灘尿。

裴淞身手矯健縮起腿,扭頭審視寶盟:“你幾個意思。”

寶盟真誠道:“我與它素未謀面。”

裴淞也坐不下去了,歎了口氣站起來,說:“走吧。”

“去哪兒啊?”寶盟跟著站起來,“紹興這麼有文學氣息的地方,咱找個圖書館複習吧!”

柯寶盟等著裴淞拒絕,比如跑一上午正賽體力不支,比如人都在外面了先把今天玩過去再說。

結果是,裴淞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還是路城山發過來的微信……

“你帶電腦了嗎?”

寶盟震驚:“我靠你居然真的準備複習……我帶電腦了,早上你擱賽道上咣咣開車的時候,我還加了會兒班。”

聽完,裴淞投去憐愛的目光,拍了拍柯寶盟:“唉。”

倆人先去酒店裡收拾了裴淞的行李,進房間的時候發現路城山的行李箱也在裡面,在群裡問了一下,說是等車隊回去的時候幫他一塊兒帶回去。

裴淞當即自告奮勇:我來帶!

於是和寶盟,倆人一手一個行李箱,打車去了高鐵站。九月初,高鐵站的主體人群是返校大學生,附近的咖啡廳裡很安靜。

裴淞和寶盟找了個空位坐下,寶盟給他打開文件夾,裡面是他的PDF。寶盟說:“這裡面是現代文學史,它後面這個是古代漢語。”

古代漢語……裴淞手指在筆記本觸控板上遲遲不願挪過去,古代漢語的句法和詞法,裴淞的一生之敵。

上學期的期末,古代漢語班裡掛了三分之一,裴淞就在其中。

柯寶盟小聲地給他講:“你看啊,這個判斷句,在春秋以後開始用‘者’、‘也’,一直到東周了,才出現語氣詞。”

“但是即便東周之後呢,既不用‘者’,也不用‘也’的判斷句,也會出現。”

“那麼考點其實就在……”

“裴淞。”

柯寶盟冷漠地叫他大名:“裴淞,醒醒。”

裴淞沒睡著,隻是魂飄了。

“我靠。”裴淞回神,“這就是我敬佩你的原因,你到底是怎麼學明白的。”

寶盟:“其實我也挺敬佩你的,你是怎麼果斷決定現在就開始複習的?”

裴淞支著下巴:“路工讓我看書。”

“哦?”寶盟抬眉,也支著下巴,饒有興趣地打量他,“咱倆10歲認識的,除開你求你爸媽給你買車,我沒見過你這麼聽話。”

“路工……是我領導嘛。”裴淞尋思了一下,“再說了,萬一因為沒有文憑被辭退,我豈不是車隊建隊以來在役最短的賽車手。”

柯寶盟:“學吧你就。”

裴淞搓搓臉:“學吧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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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是待遇的問題。”路城山的話,讓會議室的氣氛又低下來一截,“我也不是不能學著修電車、組電車,本質上都是機械上的東西,學起來並不難。”

副總快哭了:“是……是啊,那麼是什麼問題呢?你甚至還招了個新車手進你的組,那、那孩子又拿了倆冠軍,多好,未來可期啊。”

說到那孩子,路城山眉眼舒緩了些許。

他眼中泛起猶豫,事實上如果不轉向電動化,路城山的打算是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去摩托車廠做研發。

賽用摩托暫時還沒有轉向電動,外面也有多家摩托車廠給了他相當不錯的薪資,甚至其中有一家,承諾了每周隻工作三天半。

雖說他對摩托沒那麼強烈的興趣,不過也不是沒得選,至少實在不行,還能去汽配城裡開個修車店什麼的。

路城山資曆深厚,年輕有為,本地人,獨居。這條件,簡直是把“能力強屁事少”頂在頭上了。

“路工?”副總察言觀色,果然提到新車手的時候,路城山放鬆了些,於是趕緊說,“你看……咱們還是再續上賽車工程師的合同吧,起碼把那孩子先帶出來嘛。”

恰好,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副總果斷比手,掌心向上一托:“你先看微信!”

「裴淞:路工,我學不明白」

路城山選擇先熄屏,抬眸道:“再給我點時間,一周吧,這一周我正常上班,一周後我給你答複。”

“可……”副總知道外面有多少眼睛盯著他。幽靈虎車隊的車廠是汽車廠,摩托車隻是車隊裡的一個組,他們不做摩托車研發。要說單為了這一個工程師,而開設摩托研發組,不太現實。

路城山站從椅子起來,副總也跟著站起來。

一連會議室裡的其他人跟著全站了起來,副總說:“那先吃點東西吧?勞你趕路過來,備了點酒菜,先吃飯吧。”

路城山搖搖頭:“不了,我的行李被小孩帶走了,得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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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的時候是傍晚了。

寶盟明兒一早還要去上班,倆人在校門口的面館裡吃了頓熱乎的面,然後推著兩個行李箱回去宿舍。

洗完澡收拾了行李箱,裴淞坐在書桌前複習。學到滿目瘡痍學得昏天黑地,一抬頭,沒看見窗外的風景,看見了黑夜玻璃上倒映的自己。

這時候進來一通電話,是路城山。

“路工?”裴淞接起來。

“你在哪裡,我去拿行李箱。”

裴淞說:“我在學校,明天吧,這會兒鎖樓了。”

路城山那邊說:“好,海師大對嗎?”

“對。”裴淞說,“你能傍晚再來嗎,我明天上午想睡覺,下午迎新會彩排,六七點那會兒我唱完歌就能給你拿行李了。”

路城山坐在出租車後排,他在回家的路上。暢通無阻的車流,讓高架橋兩邊的路燈連成了橫向的光柱。

裴淞的聲音從聽筒傳出來,他聲音有些疲累,不知是學累了還是今天比賽加上奔波太累了。

“好。”路城山說,“明天見。”

“明天見路工。”

電話掛斷後,出租車車廂裡重新陷入安靜,隻有嗚嗚的氣流聲。路城山看向黑洞洞的車窗外,什麼都沒有,隻有車窗上自己的臉。

他想要組裝一輛無與倫比的賽車,配上最好的賽車手,馳騁在天地。那將是他偉大的作品。

可現今,夢想還沒實現,內燃機要先說再見。

第二天,路城山起床之後先去了趟車隊倉房,今天雖然是周一,但周末有比賽,所以周一和周二休息。

他給裴淞放假放到這周五,好讓他安心備考。

阿波羅ie已經被送回車庫,還沒改回原樣,裡面一堆賽用的東西。所以路城山從車隊的車庫裡開出一輛皓瀚。

說來也巧,路城山隨便在車庫櫃子裡拿的車鑰匙,拿了一油混電的SUV,冥冥之中仿佛在暗示些什麼。

但其實這車的全名叫“東風風神皓瀚”,給火箭發射車冠名的,就是那真實的,固體燃料運載火箭。路城山開著它,跟著導航去海師大。

路城山在門衛那兒登記了身份證,門衛給他指了操場的方向。

今天的夕陽好像也在等著看海師大的迎新晚會,操場上的新生們迷彩服還沒換下來,戴著有彩色小燈的頭箍。海師大有年頭了,操場的音響設備很粗糙,但不影響大家亢奮的情緒。

路城山走在人群外圍,台上的主持人剛好報幕到下一位,來自漢語言文學的學長,為大家帶來一首歌。

接著,路城山遠遠地,看見那個略有些簡陋的舞台上,走上去四個年輕人。四個人調整了一下位置後,白T恤的男生站到話筒架前面。

裴淞清了清嗓子,他回頭看向兩位室友,寶盟抱著吉他,杭亦辰拿著口琴,還有來支援的,平時一起打球的男生,坐在架子鼓後面。

帥氣的學長登台,台下一片歡呼叫好。追光燈打過來,裴淞微笑著,上前一步,離話筒更近一些。

接著,第一聲吉他撥弦,大家不約而同安靜了下來。

裴淞在光柱裡,恍惚間,路城山不知道是這追光燈太亮了,還是裴淞太耀眼。

第一句,裴淞輕聲唱:“你還記得嗎,那時的夜晚,是如何降臨的。”*

《獵戶星座》響在這片操場,唱在路城山的耳邊。

“什麼都不說,像來自天空,輕如指尖的觸痛。”

他們去紹興的路上,在運輸車裡,也是老舊的音響,充斥著電流音和雜質,像現在一樣。

不過少年的聲音清澈,從粗糙的設備中淌出來,就像這喧囂世界裡,照出一道透明的光。

“你是否得到了,期待的人生,夢裡的海潮聲。”

路城山不自覺地跟著他輕哼。

期待的人生……得到了嗎?路城山想著,或許其實,已經得到過了。

“他們又如何從,指縫中滑過,像吹在曠野裡的風。”

他遠遠地看著,台上的年輕人唱著他最愛的歌。

學校的路燈上了年紀,燃料不足似的,勉強亮著,根本無法匹敵絢爛的舞台燈。但路燈終究矗立多年,在這裡見證過無數歲月更迭。

台下有人開始詢問這位學長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他微信。

“……”

裴淞繼續在唱:“有時你成起風,有時你沉沒,有時午夜有彩虹。”

路城山很小聲地,用自己都不太能聽清的聲音,跟著他唱:“有時你唱起歌,有時你沉默。有時你望著天空。”

忽然之間,路城山意識到自己的根本,是抗拒。

他想用拋棄、離開的方式,來抗拒抵達燃油車的終點,似乎是,隻要我先走,那麼就不是被內燃機拋棄。

期待的人生。其實他期待的人生,早就已經得到了。可他貪心不足。

吉他的間奏,悠揚的口琴,伴著恰到好處的鼓點。路城山看清楚,裴淞今天穿的是普通小熊,很正經。大約因為他今天的身份是學長。

學生們跟著台上學長一起,隨著節奏,悠閒地揮著手臂。

夏夜晚風拂過,在光影斑駁之間,裴淞看見了人群之外的路城山,與他視線交彙,向他笑出了酒窩。

裴淞原本跟著節奏晃動的手臂,在看見路城山之後,變成快樂地招手。

路城山也抬起手朝他揮了揮。

之後,這首歌唱完,他掏出手機,發了條微信給車廠副總:我考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