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整,正賽開始。
控製台這邊井然有序,正賽是上午十點到十一點開始場地S組車輛,下午是GT和改裝組。
下午路城山就要走。他在上周已經請好了假,說是請假,其實也就是通知一下同事們,他周日下午要從紹興直接離開。
“下午就拜托給你了。”路城山說。
薑蝶笑著擺擺手:“沒事的,倒是你,路工,我覺得……其實這不是妥協,而是順應發展而已,你看我們車組現在很好,小裴也很喜歡你。”
路城山沒再多說什麼,隻點點頭。
薑蝶也不提了:“我過去檢查一下消耗品。”
“好。”路城山說。
路城山周日下午請假的事情,隻有維修組的同事們知道,他沒告訴裴淞。
總之,比賽開始了。
阿波羅ie停在第二個發車格,第一是蘭博基尼埃文塔多,他裡面的車手是PM車隊的王牌一號車手,楊春飛。
此人是現階段國內場地賽第一梯隊的賽車手,從他開的那輛車來看,就能知道他在PM隊內是何種地位。
埃文塔多,蘭博基尼以西班牙鬥牛界最凶猛的一隻公牛的名字來命名這輛車,可以想見它的動力有多恐怖。
裴淞瞄了眼那輛車,渾身上下都是進氣口。如果說阿波羅ie的設計靈感來自大自然的猛禽掠食者,那麼蘭博基尼從給車子取名就能看出來——鬥牛,一頭絕對凶猛的鬥牛。
“阿波羅ie車手你好,這裡是控製台。”通話器裡的聲音將裴淞的思緒拉回來。
裴淞立刻回應:“工程師你好,通話器正常。”
“準備看燈。”
裴淞調整了一下呼吸。
前排發車的好處就是可以肆無忌憚地彈射起步,雖說是P2位置,但他在外線,蘭博在內線,裴淞的前面沒有車擋著。
接著,燈滅起跑。
另一邊,遙測數據,起跑耗時0.35秒。非常完美。
彈射起步,顧名思義,它是一個“彈射”,也就是“瞬發”的事件。蓄住深油門,再死踩住刹車,讓發動機處於超高的轉速,同時車輛靜止在發車格上。
這樣,燈滅後,鬆開離合刹車,深油門保持不動,賽車就會以彈射的方式離開發車格。
蘭博基尼和阿波羅都以絕佳的彈射起步衝出發車格。同時進入一號彎,同時出彎,同時開油銜接下一個彎。
眾人感慨今年幽靈虎車隊真是來了個怪物新人的時候,倉房裡路城山冷靜地看著他的遙測數據,並且在通話器裡給他最直白簡短的指揮。
裴淞的優勢在於他走線大膽且靈活,賽車沒有公式,開得最快的那個就最強。
入彎、出彎,不管儀表怎麼轉,不管水溫油溫上來了多少,也不管刹車碟還頂不頂得住——
總之,今天,這片藍天下的賽道,隻能有一個強者。
“下坡連彎把他超了。”路城山說。
“收到。”裴淞進到6擋,全油、滿油。
阿波羅ie在連續彎道之中的纏鬥壓過蘭博基尼,賽道上空回蕩著它統治者一般的悅耳聲浪,伴隨著通話器裡路城山的一句“漂亮”,直升機裡攝影師記錄下的這一段精彩鏡頭,已然能夠入選年度最賞心悅目的畫面。
有些車,它搭載了內燃機,搭載了序列式變速箱,使用最好的輪胎,刹車是1200度高溫的強悍製動。
那麼它,就該跑在賽道上。
它的每一匹馬力都該被消耗在計時器上,它被踩下的每一腳油門,都該超越一個對手。
這就是裴淞熱愛賽車的原因。
賽車,就是他的機甲。
“路工。”裴淞說,“菲斯在哪?”
“你後面兩個。”路城山答道,“一個,他剛剛超了楊春飛。”
裴淞沒有時間看後視鏡,他起手刹漂過一號彎,問:“我第幾圈進站?”
進站要換胎,裴淞這個時候的論壇損耗已經超過60%,他馬上就要開始掉速度。
路城山說:“最後10圈的時候進來,彆急。”
按照裴淞現在的勢頭,路城山甚至覺得他可以掙一個最快單圈。但裴淞後面,尼克·菲斯駕駛的保時捷919不容小覷。
這位6歲就下賽道的東歐少年,屬實是今天的勁敵。
於是路城山暫時關掉通話器,扭頭問看直播的同事:“菲斯現在什麼情況?”
同事回答:“他各個狀態都太好了,但是昨天撞牆的那一下,傷到肩膀,今天是負傷上場,不知道怎麼樣。”
路城山點點頭,接著愈發覺得難安。肩膀帶傷,就說明他打方向很受影響,但是從菲斯的車速上來看,一個負傷的人能把車開成這樣,確實很強。
“菲斯在吸你的尾流,他準備過掉你,走外線防守他。”路城山說。
裴淞感覺到了。昨天的練習賽和排位賽,不知道菲斯是在刻意保留實力,還是發揮得不好,今天正賽上能明顯感到他的進攻性很強。
甚至有些遊刃有餘。
外線被防住,菲斯就切內線,裴淞轉而守內線,跟他在賽道上互相攻防。
接著,來到了油門踩死的直線。
賽道版的保時捷919最怕什麼?
交警?
阿波羅ie!
“進站。”路城山指揮他。
“收到。”
幾乎是瞬間,換胎組出動,起車、換胎、落車、發車。重新進入賽道。
陽光正好,最後10圈,這場在浙賽舉辦的競速場地賽,在10圈之後,裁判揮舞紅白方格旗,場地S組的比賽正式結束。
年輕的賽車手在頭盔裡歡呼,觀眾席裡的柯寶盟嗓子已經喊啞了,這個周末對裴淞來講,比任何童話故事都完美。
“裴淞,彆摘頭盔。”
裴淞:“啊?好,你說!”
路城山:“恭喜你,你職業生涯的第一個場地賽冠軍。”
裴淞:“路工!路工你這車太猛了路工!”
年輕的冠軍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他現在超興奮,衝線之後,賽會的工作人員在指揮他開進第一個倉房稱重。
“這車不會自動駕駛,它猛,是因為你厲害。”路城山說,“但是……裴淞,我不能參加你的慶功宴了,我現在要趕高鐵回去,有個會在等我開。”
“啊?”裴淞當即熄了一大半,“為、為什麼……今天不是周日嗎?”
路城山低頭舔了下唇,回答:“對,是一個挺緊急的會。”
“哦……”裴淞很明顯的失落了下來。
路城山不得不繼續和他結束這次指揮和配合,他重新吸一口氣,說:“阿波羅車手你好,你已經完成全部圈數,恭喜你的排名在P1,這裡是控製台工程師路城山。”
“工程師你好,我已經完成全部圈數,謝謝你的全程指揮,這裡是阿波羅車手裴淞。”
賽會的工作人員敲了敲他車窗,示意他把車開上稱重台。稱重通過後,裴淞摘下頭盔,戴上鴨舌帽,去領獎台捧起了冠軍獎杯。
而路城山,他隻看了一眼陽光下耀眼的、年輕的冠軍,然後從維修通道走出賽車場,打車去高鐵站。
見到柯寶盟的時候是頒獎結束,距離路城山離開紹興已經40分鐘,裴淞把獎杯放回倉房之後就跑出去找寶盟。
一見到就互相熊抱。
“我草,太帥了我的淞!你他媽開車太野了!我草!帥炸了!牛逼兄弟!”
裴淞心情好多了:“走走走,跟我去P房,一起慶功宴。”
P房裡歡聲笑語,裴淞領著柯寶盟一路走到薑蝶那兒。路城山不在的時候,副工程師就是話事人。裴淞跟薑蝶說了他出去找個朋友,於是把寶盟領過來跟薑蝶打個招呼。
薑蝶說一會兒一起去吃飯,酒店已經定好了。
裴淞問薑蝶:“路工他是什麼緊急的會啊?”
薑蝶把脖子上的耳機取下來,掛在控製台旁邊,說:“是關於他個人未來發展的一個會,我們車隊上屬集團的車廠,已經在研發電動賽車,車廠希望路工能接受電動賽車工程師的合同,繼續在這裡工作,因為明天,也就是周一……他的合同就到期了,所以今天是緊急會議。”
“……哦。”裴淞點頭。
他記得路城山並不想做電氣化的轉變,他能感覺到路城山有自己的執念。
薑蝶拍拍他肩膀:“好啦,冠軍,今天是你的冠軍日,開心一點!”
“嗯!”裴淞點頭。
由於下午還有GT組和改裝組的比賽,車隊會一直停留到晚上。但薑蝶說,他如果想先回家,也可以自己先坐高鐵回去。
中午吃飯和柯寶盟挨著坐,寶盟激動的狂發朋友圈,招來八方點讚和豔羨。
不過有幾條新聞還是被裴淞刷到了,尼克·菲斯今天狀態不佳錯失冠軍,與裴淞僅差0.8秒衝線。
在競速賽車裡,1秒就已經是一個很大的概念。但新聞陰陽怪氣地不去解釋0.8秒意味著什麼,0.8秒,夠裴淞完美起步兩次了,新聞裡卻強調了菲斯的傷情。
左右就是在潑這位新晉冠軍的冷水,將話題度和冠軍爭議炒起來,以獲得流量。
寶盟給裴淞夾了塊牛肉:“彆看這種新聞,這都營銷號寫的,我就是乾這個的,春秋筆法,牽著一群無知網友的鼻子走。”
裴淞點頭:“我當然知道,我也學文學的。”
寶盟笑了兩聲:“哎對了。”
然後寶盟說了一句話,讓裴淞立刻從所有情緒裡抽了出來。
柯寶盟對他說:“你複習了嗎?”
裴淞的筷子凝滯在嘴邊:“我靠。”
寶盟尬笑兩聲:“哈、哈,我就知道。”
“怎麼辦啊?”裴淞趕緊把這塊牛肉原封不動放進寶盟碗裡,“救救我,寶盟哥,你跟段老師熟,他給你劃重點了沒?給我看看。”
柯寶盟繼續把牛肉夾他碗裡:“沒戲,段老師還在老家呢,他開學才回來。”
“那你給他發微信呐!”
“嘖,人家放假呢,放假你懂不?”柯寶盟蹙眉,“你大學生的素質呢?”
裴淞:“素質是我的弱項,你就腆著個臉去問!”
寶盟:“你素質低,讓我問,我才不問,你從今晚開始看書還來得及。”
“……”裴淞頹然地往椅背上一靠,新鮮熱乎的冠軍沒有了生氣,他拿出手機給路城山發微信。
「路工,我要考試了,但我沒複習,我也不敢找老師劃重點,咱車隊對學曆有要求嗎?大學肄業的話我還可以繼續在這裡打工嗎?」
另一邊,車廠總部,會議室。
路城山抬起手,裝作無事發生地擋在唇邊,壓住這個笑意。
然後抬頭,與車廠的副總四目相對。副總身後的PPT是專人為路城山做的,旨在充分展示電機的優勢,以及……
PPT的最後一頁,是給到路城山最新的待遇。
路城山說:“能等我1分鐘嗎?”
副總點頭:“當然,不過……是有什麼事嗎?”
說實話,副總很擔心路城山被彆家車廠挖走,優秀的工程師有不少眼睛盯著。
他這會兒隱隱有些出汗,擔心自己給出的薪資會落入下風。
路城山說:“沒什麼事,是我的車手,我回他個微信。”
“哦、好的好的。”副總展開笑顏,“聽說是剛拿的冠軍,你先回,這邊不急。”
片刻後,裴淞收到了回複。
「看書吧,我給你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