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個小時,陸捌明白了成噸的以前他怎麼也想不通的問題。
譬如解臨淵到底是如何解決的最高指令?——這可以說是每一個Z係列半機械體的命脈,北營地為了操控他們,甚至利用了人性的劣根性,製定了半機械體無法攻擊最高指令持有方這種無賴的設定,沒有人能拒絕隨意支配機械戰神的快感,掌控一名強者的快感是無法想象的。
而解臨淵不但能自己脫困,順帶還能解救429和1305?
他能思考到的最異想天開的操作,就是吳小虎是個機械工程和生物學的超級天才,嘎嘎對著解臨淵的機械戰神係統一通亂改,直接把最高指令解除。
饒是他想破頭皮,也沒想到吳小虎解決的不是最高指令,而是擁有最高指令的那個人。
寄生?
這麼逆天的異能。
……怎麼當初遇到的就不是他。
Z1068在接受事實之後情緒陡然變得低落。就像兩隻同樣被汽車撞斷了腿的流浪貓,多年後再相見,一隻有了新家,毛發油亮、肚大腰圓,另一隻瘸著三條腿,瘦骨嶙峋。導致產生這麼大差彆的原因僅僅就是撞車地點不同,前者運氣好,遇到一個意外經過的好主人,後者運氣差,隻能在寒風中獨自舔舐傷口。
雖然知道沒有必要,但陸捌還是感受到些許的委屈。
至於某個被他說是非常有人情味的小寄生蟲,在這種時候竟然對他的死活不管不顧,趁著陸捌情緒低迷無心動彈,操控他的身體去吃了三個臉大的燒餅。
等陸捌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正抱著一大玻璃瓶的花生醬生啃,瓶身已見底,解臨淵還有阿橙和格瑞站在旁邊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陸捌抿了抿一嘴的花生醬味,嗓子都齁得說不出來話來,比著手語讓阿橙給他倒點熱水來。
趁著格瑞沒注意,他悄聲問解臨淵:“小虎在你身體裡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解臨淵回憶了一下一人乾活兩人爽,然後有人沒爽過癮毛手毛腳差點把他掐廢的場景,痛苦地點了點頭:“……他一直是個我行我素的人,你知道的。”
“……”接過阿橙遞來的熱水,聽著格瑞的叮囑,陸捌突然又沒那麼羨慕解臨淵了。畢竟現在的他也不是無家可歸的野貓了……
……
北營地第三次和平會議,在上午十點整準時召開。
薛鴻意又換上了他那套人模狗樣的西裝和大衣,衣冠楚楚,脊背挺直,身後站著警衛,像個上世紀的軍閥一樣,大刀闊斧地坐在陸捌身邊。就是腰間彆的槍在入場前留在了安檢處,差了點暴徒的味道。
陸捌戴著寬簷帽和手套,金屬面罩擋住了他大半張臉,隻有紅色的右瞳露在外面,隨著會議室裡的人越來越多,他的呼吸逐漸沉重,目光也不自禁垂下,落在桌面上。
戊寅沉默地棲息在陸捌體內,本來好好地觀察著會議長桌對面落座的幾個人,結果就發現目光越來越重,
然後就死死盯住了桌上的茶杯,好像要將它看出花來。
“……”
白姐也有出席,坐在了陸捌的另一邊,同樣全副武裝的打扮,從鞋一直保護到了頭發絲。這兩天,在和薛鴻意進行過交流之後,得知對方成為變異者之後的各種迷茫、自我懷疑和抵觸,她有意讓變異者出現在大眾視野中,以便更多的同類找到歸屬。
但她又不想在今天把變異者打成焦點位,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堅決出席但神神秘秘,反正今天最有存在感的肯定是Z係列機械戰神。
就在這時,一道溫和的聲音在陸捌右耳處響起:“Z810到了,我看到他上樓了。”
陸捌不適地抬手揉了下耳背,就在那裡,一枚肉眼幾乎不可見的聲學傳感通訊器附著皮膚上,隱匿在發根之間。他還沒說話,腦海內的聲音就替他回應起來:“知道了。”
“……”
仗著有面罩遮擋口型,陸捌非常無奈地小聲說:“有沒有可能你在我腦子裡說話,他是聽不到的?”
戊寅哦了一聲,“那你替我回答他,知道了。”
陸捌:“……”
陸捌:“知道了,謝謝。”
右耳傳來答複,帶著淺淺的笑意:“不用謝。”
戊寅有點不滿:“你多說了兩個字謝謝。”
在他說話的同一時刻,解臨淵那邊似乎是喝了一口水,然後慢條斯理地問:“小虎的原話是不是沒有謝謝?”
陸捌:“……”
不要在我腦子裡打情罵俏,謝謝,再這樣我要收房租了。
不知道什麼原因,陸捌在接連不斷的無語之中竟然逐漸冷靜下來,目光也不再飄忽不定,而是坦然地回視所有正觀察打量他的人。
他非常不敢相信,曾經視北營地如地獄、如噩夢的他,發誓絕不會再次踏足這片土地的他,竟然穩穩當當地坐在這裡。而且,也正是因為坐在了這裡,陸捌才發現一切都沒那麼可怕。
“其實花生醬挺好吃的。”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
“我也覺得。”戊寅在腦中回應他,“但都被我吃完了,還有嗎?”
……
很快,最後一名重要參會人員也落座,會議正式開始。禮儀人員為最後出席的這名金發男子倒上熱水,又安靜地退到一邊。
戊寅用陸捌的眼睛看過去,恰好對上了男人深邃的藍色瞳孔。
解臨淵也在這一時刻,確認對方正是所謂的保羅·昆特。
不過眼前的這名保羅形象不但和照片上大相徑庭,和解臨淵根據他的所作所為所側寫出來的形象也非常不一致。
印象中,這位為了亡妻報複整間醫院,甚至計劃向全世界複仇的男人,應該是憤怒、森冷,充滿敵意的,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不成功便成仁。
但現在這位坐在桌尾的男人,下巴蓄著一截顏色偏深的胡茬,眉眼間滿是疲態,嘴邊的法令紋很重,黑眼袋更是非常明顯地掛在眼下,整個人如同一
攤隻剩火星的灰燼,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徹底熄滅。
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戊寅有些疑惑。
……
和平會議,根本半點也不和平。
它根本不像是開會,而是一場攻訐辯論。最開始還是雙方陳述觀點,然後就是你來我往的責問和罵戰,到後面就變成了菜市場吵架,好在還礙著是各大營地實時直播,沒有演變成武力鬥毆,最多也就是扔下鞋子互砸。
戊寅注意到了Z810的視線,對方出席會議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觀測Z1932身份的真與假,他顯然已經有了答案,悄悄走到最首置位的高官背後,耳語了兩句。
高官的態度瞬間倨傲了起來,手底下人吵架也吵得更無所畏懼了。
相較於其他竭力給其他人洗腦宣揚自身陣營正當性的免疫者,以及恨不得把這群已經瘋魔的極端種族主義撕碎的非免疫者,保羅安靜得與這場會議格格不入。
相較於同樣是一言不發,穩坐如鐘的白姐,她的緘默是在觀察和收集信息,而保羅的沉默則是對這場會議毫不關心,白姐仍舊在參與這場會議,但保羅完全遊離於現場之外。
會議過半,薛鴻意也下了場。
但比起彆的出席就是為了吵架的人,他的到來就顯得格外胸有成竹。因為他知道,他的袖口裡揣著一枚比什麼Z1932更加爆炸的大新聞,一定會將這間會議室炸得人仰馬翻,甚至今天過後,全國都會知曉他的名字,知曉南營地的名號。
就七天前,以“災厄汙染是一場未知生物的寄生”為理論基點出發,結合解教授提供的資料,南營地的科學家們還真因此在汙染者體內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再加上根據戊寅和解臨淵提供的線索,他們聯係上了遠在獸人國醫院的劉主任,對方非常樂意和南營地共享研究成果,貢獻自己微薄的力量。
在兩邊的精誠協作之下,僅僅過去七天,南營地的科研員情緒高漲地徹夜研究,還真拿出了不少貨真價實的成果,足以確定寄生理論的真實性和可靠性。
薛鴻意早上出發前還特意捯飭了一下發型,自稱是代表著南營地的形象。
寄生理論一出,來自各大基地的免疫者和非免疫者代表全都安靜了。它們大多都面臨著和北營地一樣的處境,免疫者們揭竿反叛,或者是蠢蠢欲動,宣揚著反動信息。
免疫者們核心的思想支持就是:災厄汙染是一場自然界的篩選,猶如恐龍的滅絕,人類無法抵禦,隻能順從,免疫者就是大浪淘沙後的金子,人類文明的火種。
至於剩下的‘非免疫者浪費資源活該去死’就非常流氓了。
但南營地的研究成果卻將這一理論基點直接打碎,災厄汙染非自然選拔,而是人為災難,更是有辦法防治。
在場所有的免疫者表情都非常不好,一個一個那憤怒的眼神,恨不得把薛鴻意給生吞活剝了。
不過薛鴻意倒也不擔心對方的眼神威脅,畢竟真打起來,吃虧的反正不會是他這個變異者。
戊寅又看向了保羅,對方滿是倦怠的臉上終於有了不一樣的表情,他驚訝地看著投影屏幕上一面又一面的研究報告,聽著周圍愈演愈烈的激烈討論聲,不可置信之中還有恐慌和……懊悔。
僅僅是十分鐘後,就有三名北營地的研究員被請進會議室,看樣子是免疫者那方的人員,戊寅聽見坐在他們附近的政府軍方人員發出了嗤笑和不滿的聲音。
三名研究員瀏覽過台面上這些複雜的數據,臉色越來越凝重,但緊接著,他們就意見一致地給出‘這就是一派胡言’的結論,反正就是打死都不承認。
但事實真相究竟如何,眾人心中好似明鏡。大家也顧不上再吵架了,一個一個爭先恐後地抱恙告辭回去給自家老大傳信。
保羅·昆特也隨著人流站起身,抬腳想走。
可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腳踝上有些許的拉力,低下頭,就發現一根綠色的植苗纏著他的鞋子,葉片悠悠揚起,像是在望著他。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保羅就深感不妙,他知道這種讓他感覺到有神智的植物代表著什麼,但不等他反應,他的大腦忽然一片空白,緊接著整個人都被按下了暫停鍵,面部表情也僵硬著。
一直到十秒鐘後,他才如夢初醒地反應過來,垂下眼,鞋面上也根本沒有什麼綠葉植物。
保羅輕咳一聲,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
“……好紮手。”
解臨淵無奈的聲音從他金色短發底下傳來:“知道紮手還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