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薛鴻意起了個大早,帶著寸頭開車直奔巴爾克的農場。結果二人在那裡苦苦等了一整天 ,金翅雀連個影子也沒有。
第三天,薛鴻意認為不能再像昨天那樣坐以待斃, 屁顛屁顛跑去找公主借了隻小狗, 帶上車一起去附近森林中搜尋金翅雀的蹤跡。
這些消息都是黑騎士上門來拜訪時告訴戊寅的。他現在的精神頭比之前好上太多, 毛發油光水亮,四目炯炯有神,一見到戊寅就不由自主地搖起尾巴,特彆是類狗的那顆腦袋,簡直化身超級舔狗,呼呼呼地直往他身上撲。
和黑騎士一起上門的還有雙頭小狗,父親歸來,它也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叫做殿下。
“殿下……”解臨淵笑著端上兩盆涼白開,這個家徒四壁的房子裡,唯一能拿出來招待客人的就隻剩下清水,“一個少爺,一個殿下,隻有我是受苦受累的老奴。”
“十天之內我是要帶他走的,你知道吧?”戊寅喝著薛鴻意新送來的牛奶,用拇指隨意地拭去嘴角的一點奶沫。
薛鴻意對他的態度實在是好到出奇了,可以說是殷勤備至,從戊寅出院那天起,每日的新鮮牛奶就沒有斷過。現在楊驀、秦玥和老胡都默認薛鴻意是在追求十五。
並且十五似乎也沒有拒絕薛鴻意的意思,每天牛奶喝得理所應當,還會問前來送牛奶的副隊長提要求, 什麼加糖,什麼能不能換豆漿,一副已經以軍區總元帥親孫婿身份自居的態度。
這樣一來,楊秦胡仨人看解臨淵的表情就十分微妙了,總覺得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戀人爭奪賽,隻要他們在南營地,解臨淵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拚得過薛鴻意。
……
黑騎士抬起一隻爪子,搭在戊寅的膝蓋上。
——知道的,能夠跟您離開,是它最好的選擇。
“那殿下知道嗎?”
——它不必知道。不過,您打算怎麼帶它離開?殿下被明令禁止去到A-D區以外的地方,它的每次出行都在嚴密監控下,需要登記並且有嚴格的時間限製。
“這都是誰下的命令?”
……
一人一狗就這樣明目張膽地聊起了拐賣狗口的相關事宜,當然,在旁人眼裡隻有戊寅一人在對著條變異雙頭犬自言自語。
因為喜愛的人類和父親有正事要談,不能去打擾,殿下天真又旺盛的好奇心就儘數落在了空閒的銀發男人身上,它抬起前爪扒拉著解臨淵的褲腿,兩顆腦袋交替著嗅聞,記住他的味道。
解臨淵摸摸它們的腦袋,溫熱的手感柔軟舒適,特彆是被摸的小狗還一副爽到、爽死、爽飛了的模樣,讓人非常有成就感。
不知道和戊寅分道揚鑣之後,能不能帶走仿生體的同時順道把狗也給偷走?解臨淵默默地計較著,然後他忽然察覺到,自己這樣的想法宛若一個算計離婚的渣男,不但要分割妻子一半的財產,甚至連妻子的狗也不放過,簡直渣到極致了。
……
送走黑騎士和殿下,解臨淵換了一套破舊耐臟的工裝服,大小不太合身,他挽起過於寬大的袖口,“我要出去工作了,明天早飯你想吃什麼?”
老巴爾克的報酬還有四天才能到位,這期間,為了他和戊寅不去喝西北風,作為萬能的生活助理,解臨淵隻能挺身而出,扛起養家糊口的重任。
他去人力資源市場找了一個在G區巡邏的活,三班倒,有一定的危險,但薪酬比其他裡區類似的工作要高上不少。有趣的是,這所謂的危險還不僅源自於汙染者或者畸變體,還有那些住在G區的居民,□□燒,為了一口吃的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
白天防外來物,夜裡防自己人。
雖然不是什麼好差事,可就職的人卻一點也不少,基本不會出現人員離職的空缺。解臨淵能接到這份工作也實屬巧合,他的上一任同事前天晚上剛在一起嚴重暴力事件中殉職,難得有了空崗,隔日,這個職位就由恰好來應聘的他頂上了。
今天輪到解臨淵值夜班,他站在玄關上彎腰換鞋,就聽戊寅靠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包子。”
“什麼餡兒的?”
“隨便,反正也沒有肉餡。”
解臨淵笑了下,“也是,一口咬下去都是皮,咬完了還是皮。”即便如此,南營地的總體生存條件也比狼煙庇護所好上太多,在那邊,中層的居民就連包子皮都吃不上。
“晚飯秦玥會幫你帶回來,我先走了。”
“嗯。”戊寅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他打了個哈欠,把兩條腿也踩到沙發上,俄羅斯方塊喧鬨的遊戲音效在房間裡回蕩。
解臨淵注視著沙發靠背上方冒出的那一截黑色短發,微微有些雜亂,還有一縷反重力地翹著。他唇角的笑意緩緩收起,房鎖清脆合緊的刹那,解臨淵的臉沒入走廊陰影中,目光淩冽,神情也變得詭譎莫測。
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下樓,和三兩成群下班的路人逆向而行。他倏然感受到什麼,抬起頭,看向身側聳入雲端的住宿大樓,目光順著樓層不斷爬升,落在27層一面開啟的窗戶上……
那裡什麼也沒有,並沒有像解臨淵想象中的那樣,出現一雙正在監視他的碧色眼睛。
他頓了一下腳步,隨後繼續向前邁進,他來到跨區班車的乘坐點,像其他許許多多準備回家的人一樣,走進站台上等候。但就在最後一班車到來,車上的人急急忙忙下車,車外的人拚儘全力往上擠的時候,解臨淵乘亂混入四散離開的人群,來到了一處無人偏僻的巷口。
一輛白牌轎車在這裡等候多時,後排車門大敞,“請君入甕”。
解臨淵在巷口站定,最後一次確認無人尾隨,隨後彎腰坐上了車輛後排座位,暴脾氣男——夏陽彥從副駕駛座位上回頭,對他微微一笑,又扭頭吩咐司機開車。
“晚上好,解先生,”他說,“很高興見到您。”
他此刻的語氣絲毫見不出先前那種一言不合就要發作的暴躁,沉穩乾練,彬彬有禮,“元帥已經在辦公室等您了。”
“嗯。”解臨淵一點也不驚訝地點了點頭,這份舉重若輕的鎮定讓夏陽彥不由得高看他一眼,“解先生似乎已經知道約您今晚見面的人,是我們營地軍區的總元帥了?”
之前遞給解臨淵的紙條上隻有Z1932和見面的時間、地點,並沒有署名,夏陽彥原以為他今日坦誠元帥二字時,會收到一雙驚愕的眼神。
“很難嗎?”解臨淵雙腿交疊,氣定神閒,“能讓你,並且會讓你老老實實跟在薛鴻意身邊辦事的人,除了這一位,還能有誰?”
夏陽彥了然頷首,回過身,不再同他攀談。
軍牌車無聲無息地在道路上行駛,天色漸晚,車燈如兩條紅練,從C區跨越兩道關卡,係在了A區的軍營中。
遠處是湮沒一切的黑暗,無邊無際,仿佛整個世界已經被怪物吞噬。隻有A區燈火通明,道路兩側行人不斷,全是歡聲笑語還有搖曳糜爛的音樂聲,這一切與末世格格不入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又在車輛駛入軍方辦事區後逐漸消退,軍營獨有的肅殺感撲面而來。
解臨淵跟在夏陽彥的身後,乘坐元帥專用的私乘電梯,直達對方辦公室的樓層,夏陽彥和門前值守人員示意,由對方敲了三下門,再恭敬地喊道:“元帥,解先生到了。”
很快,房門開啟,解臨淵緩步踏入其中,被明亮的白熾燈包裹。
一名同薛鴻意有著少許相似的面孔出現在茶桌後方,身著筆挺的陸軍軍裝製服,發絲摻白,卻依舊氣勢逼人,光是坐在那裡,都給人帶來一種無聲的壓迫感。
他有著一雙深邃銳利、曆經滄桑的眼睛,或者說身居高位的人都有這麼一雙類似的眸,仿佛能看透來者的一切。
“坐吧,Z。”
熟悉的稱呼令解臨淵指尖不自覺的一顫,薛嶽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擱下茶碗:“我聽狼煙那群人是這麼叫你的,Z,不過我很好奇,北營地擁有不止你一個Z,他們又會喚你什麼?”
“元帥。”解臨淵低頭閉了閉眼睛,隱去眼底對這份稱呼的厭惡與排斥,“有話直說吧,我還要回G區工作。”
“……”薛嶽沉默了一下,倏然從茶桌下方的抽屜裡摸出一個手機形狀的操作器,輕描淡寫地扔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那是貼有北營地標識的機械戰神係列最高指令操作器。
解臨淵瞳孔微縮,全身肌肉幾乎是下意識地繃緊,做出抵觸和防備的姿勢,這是他經年累月,被刻進基因裡的反應。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急促,被拋諸腦後的噩夢又一幕幕地降臨,宛若附骨之疽,永遠無法擺脫。
薛嶽將這一切都儘收眼底,雖然解臨淵已經將敵視表現得清清楚楚,但他依舊不動如山,“放心,Z,這隻是一個我們南營地仿製的空殼,是沒辦法拿這東西‘操控’你的。”
這兩個字再次引起了解臨淵的應激反應,他幾乎是瞬間用狠戾的眼神瞪視著薛嶽,大有你可以試試的恐嚇意味。
薛嶽沒什麼反應,話音平穩:“之前針對你的售賣競價我們南營地也有出價,但無奈實在競爭不過狼煙那群武力瘋子。我們對相關技術非常好奇,也派了人去北營地學習參觀,但機械戰神係列是北營地的王牌,是絕對機密,不可能被我們所得,負責團隊的嘴更是嚴得像鐵桶,怎麼也撬不開,我們也嘗試過仿造,但技術難關太多,難以攻克,你看,最多也就造了個控製器出來。”
“……”
茶壺中的清水滾開,薛嶽為從始至終保持沉默的解臨淵衝了一杯淺綠色的茶,一時間屋內茶香四溢,“彆緊張,說了這麼多,也隻是緩和氣氛,同你嘮嘮家常罷了。”
這算哪門子的嘮家常?解臨淵憎恨地想著,無非是個下馬威,告訴他,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我可以隨時聯係北營地,甚至是同Z係列負責團隊合作,研究出新的操控方式,把你這個叛逃的實驗體逮捕回去。
這或許並不算容易,但永遠是懸在解臨淵頭頂的一把利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落下。
……他的控製權永遠掌握在彆人手中。
沉默地喝淨了杯中的茶水,薛嶽確認解臨淵已經對現狀有所認知,這才再一次開口:“Z1932,我們對你不感興趣,我們想要的,是你身邊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