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臨淵熟練地用大火把綠豆煮開, 再調成小火,加入百合,然後搬來把塑料小幾, 坐在爐子旁邊, 慢條斯理地用蒲扇烘著火。戊寅蹲在旁邊單手托著下巴看了一小會兒,感覺解臨淵能這樣扇到天荒地老,於是直接把外面地裡刨坑的黑騎士叫進來, 讓它守著火, 然後喚解臨淵帶他去找樂子。
這荒郊野嶺的, 到處都是汙染者, 哪有什麼樂子?
不過身為戊寅大少爺最稱職的生活助理, 解臨淵當然不會說出半個不字,僅僅是轉念之間, 他就想出了七八個消磨時間的法子,讓戊寅儘情挑選——
包括但不限於戊寅、他和黑騎士三個生物四個腦袋打鬥地主;屋主臥室中沉寂多年的掌上遊戲機, 附帶一整盒的遊戲卡;另外庭院裡還有秋千和蹺蹺板, 雖然都是逗小孩的把戲, 但戊寅看起來非常感興趣……
自打認命之後,解臨淵的心態就平和了許多, 服務態度也積極起來,他認為與其垮著個逼臉等著戊寅這個一肚子壞水的家夥變著法子的收拾他,他還不如主動一些,把這位少爺伺候舒坦了, 大家都開心。
戊寅非常滿意解臨淵的識相,或者說他一開始喜歡的就是這人能屈能伸,忍辱負重的性格。
“為什麼要選?”他問,“我全都要!”
解臨淵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 他拍拍身上的炭灰,站起身:“那走吧,跟我出門去找今天的午飯。”
戊寅叮囑黑騎士好好地看火,樂嗬嗬地跟著解臨淵出了門。
臨行前,解臨淵回眸瞧了一眼在爐子面前趴伏下來打盹的黑騎士,管好房門,轉身問戊寅:“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走?”戊寅疑惑,“你找的這個地方不是挺好的,走什麼走?”
解臨淵皺眉:“你不帶黑騎士回去交差了?”
“哦,你說這個啊。”戊寅隨手折了一片路邊長勢葳蕤的枝葉,漫不經心地用指甲掐著葉片脈絡,“過幾天吧,我現在有點虛,等養好身體再走,不然到了那邊,可能不容易討到理想的酬勞。”
“和雇主報酬沒談攏?”
“嗯,”戊寅點了下頭,“情況有些複雜,到時候再跟你說。”
條件沒談好就先接了單?這家夥心可夠大的……如果對面態度強硬,再加上戊寅本人不肯吃虧的性格,他們和黑騎士最終肯定會鬨得不歡而散,但戊寅似乎跟黑騎士透了點什麼底,也不怕那條醜狗之後反水?就仗著他那點異能,都不知道防著些……
解臨淵下意識順著戊寅的三言兩語考慮了一大堆,緊接著又倏然反應過來,暗笑自己進入角色是不是太快了,有必要這麼替戊寅著想嗎?
他看向身邊的黑發男人,笑了一下:“戊寅,你是真不把我當外人了?身體虛弱這種事也敢告訴我?”
“不是你說的嗎?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你慕強,對我忠心耿耿,如果這輩子注定有一個主人,那一定是我。”
聽到自己隨口編的瞎話從被害人嘴裡講出來,解臨淵竟然沒有半點不好意思,還很理所當然地說:“那都是騙你的。”
“我知道,”戊寅也笑起來,“但現在你的夢想成真了。”
“……”解臨淵禮貌微笑:“我謝謝你。”
……
相較於沒事就腿軟的楊驀,戊寅的膽子大上許多,亦步亦趨地跟在解臨淵身後,不會動不動就一驚一乍地亂叫,也不會杯弓蛇影地看見什麼陰影搖晃就以為是汙染者在埋伏他。
但這人的缺點也很明顯——實在太受變異種的喜歡了,解臨淵昨天明明剛清過整個山頭的汙染者,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今天出門采個蘑菇的功夫,就能一連躥出來兩個畸變體。
上一秒解臨淵還在個拎著竹編籃的小紅帽一樣,耐心地跟戊寅講解什麼蘑菇能吃,什麼蘑菇吃完見你太奶奶,下一秒他就掀開紅帽掏出他的大寶貝,抄起長刀飛了四五米高,一躍而下,把一頭長得像比目魚的畸變體劈了個對穿,凶殘至極。
殺完畸變體,他輕盈落地,一甩長刀變回金屬色的機械手臂,拿右手背抹了一下臉上的汙血,回頭對戊寅問:“要不要吃烤魚?”
然後他們又在河裡殺了一隻長得像鴨子的畸變體。
戊寅抱著裝了半筐蘑菇的小竹籃坐在岸邊,跟挽起褲腳下水的解臨淵說,他之前見過一個撈魚技術很厲害的人,拿削尖的樹枝,瞄準溪水底下的遊魚,一紮一個準,幾乎沒有失手過。
“你肯定不比他差。”戊寅由衷地誇讚道。
說完他抬起頭,就見解臨淵左小臂變成了一張柔韌的鋼絲漁籠,左眼球中是一個分析掃描水況的界面,正欲言又止地望著他。
戊寅:“……”
“你要是覺得下捕魚籠速度慢,不具有觀賞性。”漁籠瞬間凝結重構變成了一把捕魚槍,解臨淵面無表情地說,“我也能給你表演一下。”
見戊寅還是沉默,捕魚槍又無聲無息地轉變為簡易彈弓,在其位謀其政,生活助理解臨淵撿起一把小石子,敬職敬責全方位多角度地滿足雇主喜好:“還是你就喜歡原始工具?”
……
戊寅拿解臨淵的彈弓打了一個小時的鳥,一個沒中,鳥群還記仇地在他頭上高空拋屎,氣得戊寅恨不得寄生那隻可惡的麻雀,再一頭在樹枝上撞死。
最後還是解臨淵親力親為,用機械戰神的地形作戰勘察功能鎖定高處的鳥巢,爬到樹上掏光了鳥蛋讓麻雀斷子絕孫,這才勉強令戊寅消氣。
不過一個小時之後,戊寅就被一大籠子的魚轉移了注意力。捕魚籠內,各種各樣的大魚小魚活蹦亂跳,不知道吃什麼吃得如此膀大腰圓。
他無視了身後河水中順流而下的幾個殘破的汙染者屍體,精挑細選了籠中個頭最大的三條魚,其餘的小魚小蝦又被解臨淵悉數放還。
午飯是烤魚、烤鳥蛋、烤蘑菇和綠豆湯,沒有調料,魚有點腥,鳥蛋和蘑菇也沒什麼味道,但戊寅什麼也沒說,把他那份吃得乾乾淨淨,然後乖乖地坐在沙發上拿勺子舀綠豆和百合吃。
還挺好糊弄的?解臨淵心想。
不過為了防止這人吃飽了閒的來給他沒事找事,解臨淵不等戊寅要求就先去樓上把遊戲機給他拿了下來,戊寅興致盎然地捧著觀察了一周,跟個沒見識的土老帽一樣,東按按西碰碰,倏地皺眉道:“這玩意沒電,開不了機啊?”
話音未落,解臨淵的一根手指就轉變為插頭,杵進遊戲機的充電槽裡,不出三秒,遊戲機的顯示屏亮起,右上角的電量閃爍,顯示正在充電中。
初次見識遊戲威力的戊寅痛痛快快地坐在沙發上打了一下午的遊戲,玩的還不是原主人花大價錢買的那些大型遊戲,而是遊戲機裡本身自帶的俄羅斯方塊。
整個下午屋子裡都回蕩著方塊消除和死亡的遊戲音效。
因為遊戲機太久沒有使用,電池老化,解臨淵隻能一直給它充著電供戊寅取樂。他最先是坐在戊寅身邊看著他玩,但因為這位遊戲新手的技術實在太過蹩腳,看得解臨淵眼睛痛,他很快就延長充電線,坐到了落地窗邊上。
屋外陽光正好,解臨淵把藤椅也挪到了窗邊,悠閒地躺在上面,左臂延展成一塊四平方米大小的太陽能板,橫在充足的陽光底下給自己充電。
黑騎士這些天吃得好休息好,身上多了點肉,不過仍舊是不愛動彈,此刻盤臥在戊寅的腳邊,也閉上了眼睛。
末世一隅,是旁人無法想象的靜謐與安寧。
明亮的咖啡廳,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喧鬨的遊戲音效,推開門,屋外應當是和平與繁華,而不是危機四伏,一片廢墟。
不知不覺,時間竟悄然來到晚上八點,解臨淵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漆黑一片,他愣了一下才收起太陽能板,坐起身,點開了左眼的照明係統。
多少年過去,他從未像今天一樣,睡得如此安穩,連夢都沒有做一個。
可他分明正和一位貌合神離的不明危險生物同處一室,二人心懷鬼胎、互相算計,他居然還能心寬到睡得這麼沉,甚至都睡過了時間。
前幾天樓下躺的是人畜無害的楊驀本人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懈怠過。
解臨淵不由得暗歎是不是戊寅回來了,懸在他心頭的鍘刀徹底落下,砍了他一個七零八落。疼痛不已的同時,他反而鬆了口氣。
反正情況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他悄然轉身望向沙發上,發現那位的警惕心也不比他好到哪裡去,側躺在沙發上,遊戲機掉在地毯上,睡得比他還熟,現在都沒醒。
“戊寅。”解臨淵喚著他的名字走過去,又一巴掌拍醒了地上打呼的黑騎士。
憤怒嘈雜的狗吠聲中,戊寅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睛,嘟囔著問:“幾點了……?”
“八點零九。”解臨淵說,“餓了嗎?”
“還好,中午喝了一肚子綠豆水,還撐著。”戊寅嗓音帶著剛清醒時的沙啞,坐起來,“想去廁所。”
“好的。”解臨淵往外讓了一步,左眼散發出明亮柔和的光線,表面功夫十分到位地照亮了戊寅腳邊的路。
但奇怪的是,戊寅就像是沒有察覺到亮光一樣,腳趾踏在軟墊上,試探著左右踩了兩下,確認周圍沒有障礙物,這才緩緩地站起身。
然後下一步他就踩到了地上的遊戲機,連忙縮回了腳。
“……”解臨淵若有所思地將他的這些行為收入眼底,眉頭微皺。複又抬起眼,注視著戊寅失焦的眼瞳,緘默觀察。
“解臨淵?”
因為許久沒有聽到聲音,戊寅忍不住出聲喚他,分明燈光大亮,但戊寅卻像是什麼也看不到一般,目光落在解臨淵的右側方。
“我在。”解臨淵警惕慣了,感覺到不對勁也從不肯直說,隻是試探著問:“……戊寅,外面天還不錯,待會要不要出門看星星?”
“……”
沉默了幾秒後,戊寅淺淡地笑了一下:“我看不見星星。”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我這輩子都無法看到星星。”戊寅沒精打采地站著,“我到了晚上就是個瞎子,開燈也沒用,就隻能看見月亮,其他什麼都看不見。原因我猜大概是月光是反射的太陽光。月光如果足夠明亮,勉強也能視一點物。但今晚月輝太淺,我就什麼也看不到。”
在戊寅解釋期間,解臨淵突然想到了汙染者的習性,同樣也是夜晚失明,攻擊欲降低,和戊寅現在的狀態一模一樣。
再加上變異種的青睞和可以控製汙染程度的能力,解臨淵基本可以斷定,戊寅與災厄汙染一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