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扮演。(1 / 1)

卡洛斯從眩暈中緩過來,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沒有油畫、沒有女屍,更沒有襲擊的血管,頭頂是垂落的幔帳和纏繞在不同地方的水晶吊墜,左手邊是蓋著帕子的水晶球,右手邊是畫滿了繁複符號的卡牌,面前是撲著天鵝絨長毯的長桌,背後是擺滿瓶瓶罐罐的簡陋木架。他上一次踏足這種地方,還是因為有人打著占卜小屋的名義大搞活人祭祀。

“這裡是你的店。”

一行文字突兀地浮現在了青年的腦袋裡。

“你是一名偽裝成占卜師的雲遊商人,常年在不同的城邦之間流竄。你的客人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地痞無賴,隻要價錢足夠豐厚,每個人都能心滿意足。”

卡洛斯搓了搓身上的黑紫色長袍,手感上乘,還用銀線繡有漂亮的暗紋,一看就是高價貨。

“沒有人知道你的來曆,也沒有人知道你的姓名。你常年穿著一身紫黑相間的長袍,從來不摘下兜帽,是個左撇子,酒精不耐受,睡覺的時候喜歡平躺,吃牛排隻吃全熟,吃烙餅時會沾辣椒油,最討厭的口味是蒜香。”

卡洛斯的嘴角抽了抽,事到如今,他再意識不到是《明克蘭之書》在整活,那可就真對不起對策局每年支付的薪水了。

“能夠囚禁一位神明,哪怕是其他神明聯手才造就的結果,它也是人類見過的最強魔法物品了,可惜我們無法得知它真正的用途。曆史上曾記錄了三次它的力量外泄,無一不以全員瘋狂為結局。”

魔法書的介紹詞猶在耳邊,卡洛斯用舌頭舔了一下後槽牙。

能混淆認知的話,把人搞瘋也沒什麼稀奇。不過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姓甚名誰,那些事無巨細的設定與其說是某種洗腦,不如說是角色扮演必備的提示。

可惜,拜超高的神秘抗性所賜,他的經驗一向沒什麼參考價值。對他毫無威脅的東西,放旁人身上可能就會致命,這是他的隊員擁有全邪神對策局最高的危險補貼的原因,畢竟跟著這樣一個隊長,是真的可能在不知不覺間就喪命。

卡洛斯突然意識到,先前不帶隊員的決定可能令自己獲得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弄清楚《明克蘭之書》運行機製的契機。

想到這裡,他看向左手手腕,卻發現那裡空空如也。

他的表不見了。

阿列克謝他們光知道他常年戴在手上的腕表價值不菲,卻不知道它的價值並不來自於所謂的“純手工製作”、“設計獨一無二”、“材料稀缺”這些噱頭。誠然,它確實是個難得的精密儀器,隻不過並不是來自某個貴族品牌,而是對策局的研究院,功能方面呢,也遠不是單單用來計時。

當然,對於眼下最重要的是——這塊他自戴上就沒有摘下過的腕表,它不見了。

這一刻,他確定了自己正在夢中。

但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這是誰的夢?

或者說,還有誰在夢裡?

“你性格惡劣,毫無憐憫之心,就算是面對把你當做朋友的熟客,也能眼看著他們踏上窮途末路。”

新的人物設定刷了出來,卡洛斯將雙手攤開,閉上了雙眼,開始凝神靜氣。

無論這個夢裡有多少人,隻要他參與其中,那可以算作是他的夢境。也就是說,隻要他意誌夠強烈,就能夠或多或少的影響這個夢!

等到他睜開眼,那隻消失的腕表赫然出現在左手手腕。

卡洛斯摘下了腕表,將它戴到了右手上。

“在你的店鋪裡,有兩條鐵則。”

“第一,客人是最重要的資源,你不會拒絕任何潛在的交易對象。”

“第二,交易一旦開始,絕對不能中止。”

青年按下腕表一側的機械按鈕,底色為星辰與夜空的表盤下沉,取而代之的則是代表著1-1000汙染值的刻度。分針在表盤上一圈又一圈的飛速打轉,隱隱能聽到齒輪磨合的輕微聲響。

伴隨著機械轉輪聲出現的,還有因店門被推開而響起的風鈴聲。

推門而入的是一名少女,夜色隨著她的動作在門縫一閃而過。

瘦弱,是卡洛斯對她的第一印象。少女看上去十二三歲上下,蒼白得像是剛從墓地裡爬出來的幽魂,打著無數補丁的裙子下是骨瘦如柴的身軀。

與其他光顧占卜館的同齡人相比,少女沒有難掩懷春心思的羞澀,也沒有意圖窺探未來的好奇與激動,就連目睹了卡洛斯這身就差寫滿了“危險人物”的裝扮,也僅僅是灰撲撲的眼珠子動了一下,絲毫沒有流露出類似瑟縮或者恐懼的情緒。

“哢噠。”

表盤之上,時針指向了來人,分針晃了晃,停在了50。

在兜帽的掩護下,卡洛斯不動聲色地抬起頭,用懶洋洋地語調說道:“第一次光臨,有什麼能幫您的,尊貴的客人?”

“我聽姐姐跟人說,這家店的店長特彆準,白天剛說她能夠順利地嫁入伯爵府邸,成為那裡的女主人,晚上她就接到了伯爵府的茶會邀請,”女孩的聲音聽起來空得要命,“可我明明記得在昨天就把伯爵埋在了花園的橡樹下,為了防止他爬出來還砍斷了他的手腳……”

“所以……所以……到底要我怎麼做,他才能不繼續纏著姐姐?!”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空洞的眼睛忽然睜大,露出了眼眶下大片的眼白,像是一個壞掉的洋娃娃。

分針往上蹦了蹦,夠到了54。

“好的。”面對如此異常的要求,卡洛斯回答得風輕雲淡,拿起手旁的道具開始熟練地洗牌,“水晶球占卜一次十便士,神諭卡占卜一先令,看手相算你占我便宜,所以要倒找我一百鎊。”

“順帶一提,新店大酬賓,以上任意一種送一次數字占卜。”

大概是沒想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女孩明顯愣住了。

“到底看不看?”卡洛斯瞥了她一眼,“不看就彆占位置,叫下一個進來。”

“門口沒有人……”女孩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犯了傻,頓時憤怒了起來,“你這就是在搶!”

“我有贈品。”卡洛斯敲了一下報價牌,“所以是買一贈一,單價超值。”

少女繼續道:“我不想要數字占卜!”

卡洛斯又敲了一下報價牌:“不好意思,贈品不接受指定。”

少女陷入了沉默。

卡洛斯左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搓了一下。

“我沒有空陪小孩子過家家。”他用堪稱刻薄的語氣說道,“大人的世界可是很殘酷的,沒有錢就寸步難行,你應該慶幸遇到了我,起碼我還有基本的做人準則,不會像某些家夥那樣,把你直接打包塞進貨櫃裡。”

說完,他收起報價牌,還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我不是小孩子!”話音剛落,原本沉默不語的少女猛地抬頭,眼神像是淬了毒汁,當她的音調拉到最高處時,清脆的童聲完全化為了蒼老的咆哮。她正好站在門口的落地燈旁,影子被斜打的燈光拉成了一條長長的彎鉤,正隨著主人激烈的情緒在晃動中逐漸亮出利爪。一股宛若實質的黑色霧氣從她眉心鑽出,在算不上寬敞的店鋪內盤旋。

腕表分針瞬間往上跳了一大截,在98和199之間徘徊。

卡洛斯用右手握住了左臂,不多時,紫色的衣袖上就印出了一灘深色的水跡。他擼起衣袖,就見小臂上多出了一道足有近十厘米的傷,鮮血正從整齊的傷口向外泊泊淌出,好在傷口不深,一會兒就能自己止住。

喊完,蒼白少女喘著粗氣,單薄的胸膛不停起伏,仿佛剛剛那一聲就耗儘了她全身的力氣。在劇烈的喘息中,她說出了自己的選擇:“我選神諭卡。”

瞥了年輕的客人一眼,卡洛斯將洗好的卡牌碼到一起,放在櫃台的正中央,用左手按在上面,對著女孩說道:“先給錢。”

“……我是威爾倫勳爵的小女兒。”女孩面無表情道,“明日我會差仆人來把錢給你。”

卡洛斯扣住了牌,“本店概不賒賬。”

女孩睫毛抖了抖,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頰更加慘白。她看向卡洛斯的眼神像是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

她啞聲說道:“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卡洛斯微笑道:“你的名字。”

此言一出,女孩猛地倒退了一步,雙目睜圓,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卻也沒有反駁。

交易成立。

“我看到了你的未來,”卡洛斯從牌堆裡抽出了一張卡片,那是一張出鞘的寶劍,“神諭告訴我,你離開這間屋子就會被人斬首。”

在他說出預言的那一刻,女孩雙目放空,就像是靈魂在瞬間被抽離了一般,整個人機械地轉身,隨後推門出去。

“噗。”

她前腳剛踏出去,一道血汙就濺到了前門的玻璃上,一個飛出的頭顱砸到了門框上,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

她被斬首了。

十分鐘後,看著重新推門而入的少女,卡洛斯看著她眉間凝聚的一縷黑氣,挑了挑眉。

表盤上,時針指向來人,分針跳到了200。

汙染增加了。

將寶劍牌扔到一邊,青年又抽出了一張破碎的高塔,說道:“離開這間屋子,你會從高處墜落。”

女孩又一次離去,不一會兒,門外就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

二十分鐘後,女孩再一次推開了店門,眉心的黑氣增加了一縷。

自此之後,女孩每出去一次,回來的間隔也會變長。不知從第幾次起,她的皮膚上出現了宛若皸裂的紋路,隨著死亡的次數增加,一片又一片地脫落,但露出的並非屬於人類的血肉,而是濃稠到無法滴落的黑色半固態液體,從皮膚的缺口處向外蔓延。

等到卡洛斯手中的卡片隻剩不到十張,從門外進來的女孩開始無法維持人類的模樣。由於四肢上的皮膚儘數脫落,粘稠的黑液沒了外力定型,她連“推門”和“邁入”的動作都無法完成,隻能像是黑泥一般在地上蠕動。為了能夠順利前進,粘稠的黑液分化出了類似爬行動物腳蹼的東西,背部也長出了酷似昆蟲的節肢,以至於最後一次進門的時候,除了額頭和鼻梁處殘留的一點面具般的皮膚,任誰來都無法將眼前的怪物與先前的蒼白少女聯係到一起。

“啊……啊啊啊……”

曾是勳爵小女兒的東西蠕動著來到櫃台前,借住腳蹼和節肢的幫助攀上了台子,隻有一個大概形狀的頭顱上,退化成出薄膜的眼睛顫動著,在本該是嘴巴的地方,慢慢、慢慢地咧開了一條縫隙。那縫隙越張越大,露出了裡面一圈又一圈的利齒。

隨著那張血盆大口逼近到卡洛斯的頭頂,一點一點波動的分針也停在了499這個數字上。此刻最外層的利齒幾乎是貼著青年額頭上的兜帽,隻要再進一步,便可將這個人類一口吞噬。

然而,少女化成的怪物僵在了原地。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下,它那雙幾乎不能視物的眼睛竟然流露出了一絲人性化的驚愕。

“哢噠。”

機擴運轉的聲音傳來,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表盤上的時針自動變換了方向,反而對準了持有人,幾乎是校準完畢的那一瞬間,分針開始了瘋狂的跑圈。

100……300……500……700……997、998、999。

“哢。”

最後一個零件到位,分針定格在了999。

卡洛斯抬手脫下兜帽,對著近在咫尺的怪物笑了一下。

就像是觸電一般,怪物猛地後縮,卻因為攀附著櫃台的姿勢而重心不穩,直接摔落在了地上。卡洛斯推開櫃台出口處的隔板,走向癱倒在地的怪物,卻見後者就像見了鬼般向後躲閃,腳蹼和節肢也隨著青年的接近不斷融化,最後竟然整個都變成了一灘黑水,躺在地上無法動態。

“你……”黑水中央出現了一張牙齒殘缺的嘴巴,“不是……人類……”

“如假包換。”卡洛斯聳了聳肩,“隻不過,瘋了而已。”

此話一出,那嘴巴似是還想再說些什麼,然而黑色水窪的中間突然沸騰了起來,伴隨著“滋滋”的響聲和衝鼻的惡臭,原本嘴巴的位置露出了地面,上面赫然是一張粉色的卡片。

卡洛斯撿起了地上的紙片,發現竟然是一張邀請函:

“親愛的莎娜小姐,謹邀請您參加明日的晚宴,務必賞光。”

落款是“馬爾斯”。

等他閱讀完邀請函上的最後一個字,一行新的文字浮現在了腦海:

“威爾倫勳爵的小女兒莎娜來到了你的店裡,她祈求你拯救她的姐姐,代價是她的身份。”

卡洛斯將這張撒了香水和鉑金的邀請函放入了口袋,抬腿走出了彌漫著惡臭的店鋪。

此時已近午夜,他掀開門口的幔帳,看到了一城的燈火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