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幸福。(1 / 1)

站在二樓臥室,卡洛斯罕見地遲疑了。

要是換一個地方,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找出這場陷阱的核心,拆掉這個定時(炸)彈,以斷絕這場永不停歇的狩獵。

但這裡是明克蘭。與群魔亂舞的其他城邦不同,明克蘭的穩定與繁榮,正是依賴於這一個個精心布置的“捕鼠夾”。

卡洛斯很清楚,明克蘭是一個由邪神親自雕琢的水晶牢籠,圈養在其中的明克蘭人與羊羔沒什麼兩樣,表面上擁有安逸、平穩的生活,其實命運根本不由自己掌控,就像是首席執行官辦公室裡的生態魚缸,隻是表面光鮮。

可是,在江河湖海裡的魚真的比生態魚缸裡的魚更幸福嗎?

眾神之城貝格裡斯的民眾清晰地知道自己是神明的玩物,為了生存小心翼翼、矜矜戰戰的他們會比自豪熱情的明克蘭人晚上睡得更香嗎?

在脆弱而虛幻的幸福破滅後,站在斷壁殘垣上,這些從神明編織的美夢中醒來的人們,是會慶幸還是咒罵?

撕掉所有的偽善和遮掩,卡洛斯問了自己最後一個問題。

他是否願意讓迪莉雅過上每天遵守宵禁、不敢和陌生人說話、隨時隨地會丟掉性命的生活?

他不願意。

抬手捂住臉,卡洛斯仰起頭,無聲地笑了起來。

“我討厭神明。”他喃喃說道,“但我愛你,迪莉雅。”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命運張狂的嘲笑聲。

菱形的骰子在桌面軲轆軲轆地滾動,迪莉雅靜靜坐在扶手椅上,搖曳的燭光打在她精致至極的臉龐上,在眉眼之間拉出嫵媚的倒影。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輕笑了一聲,桌子上的一對翠綠色骰子悠悠浮起,在空中打了個轉,最後停在了桌面上一指的位置。與此同時,一旁矮幾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尖銳的鈴聲在安靜的房內格外刺耳。迪莉婭露出了一個類似於掃興的表情,但還是起身把電話接了起來。

“什麼事?”她一開口卻變成了一個帶點玩世不恭的男聲,“這麼晚了,該不會是要約我出去喝酒吧?”

對面似乎說了些什麼,她用手指在電話線上打卷兒,回道:“春神的神使要見我?彆了吧,萬一讓明克蘭的那位知道了,我可解釋不清了。對策局和神前議會最多算默契,沒必要被他們拉下水。”

“你說你去的話會死的?”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她被逗得笑了起來,連肩膀都跟著顫動,好一會兒才停下。

“彆擔心。”她漫不經心地說道,“她會比你更害怕。”

這麼說著,懸在半空中的骰子“啪”的一聲砸在了餐桌上,正正好好疊在一起,而最上面的,是一個鍍金的“1”。

與此同時,正在下樓梯的卡洛斯停下了腳步。

不知何時,一樓彌漫著衝鼻的腐臭和一絲腥甜,就像是開到腐敗的花朵,不遺餘力地向世界彰顯著自己的存在。

很顯然,他被鎖定為獵物了。

洋房的正門不知何時被關了個嚴嚴實實,仿若實質的煙霧從地板下升起,漫過了青年剛邁下台階的靴子。

此時再猶豫就不禮貌了。

在昏暗的房間內,青年踩著發出聲聲哀鳴的老舊地板,目光在客廳中搜尋。

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舍棄什麼。

對於這座房子裡的“人”而言,它舍棄了花園、一樓、地下室,難道就是為了擁有兩層乾淨整潔的起居室?

不。二樓也好,三樓也罷。它想留存的,是關於家族的記憶。

卡洛斯從衣兜裡掏出了火機,再按下開關,一朵顫顫巍巍的火苗在房間中亮起,照亮了牆壁上那幅模糊不清的巨大掛畫:

那應該是一幅多人肖像畫,上面有四個身穿華服的人像,勉強能夠通過服飾辨認出是一男三女,可惜除了站在中央的年輕女士,其他人的面容都已模糊不清。

把提著的細長匣子放到腳邊,卡洛斯將打火機湊到了女人畫像的下方,在跳躍的火光之中,與女人遍布血絲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晚安,小姐。”他禮貌地打了招呼,手中的火苗應聲而滅。

本該靜寂無聲的洋房內部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什麼蟄伏依舊的東西被者突如其來的訪客驚動,向著不速之客所在的位置彙聚而來。

卡洛斯輕輕踹了一下腳邊的木匣,木匣應聲打開,機括轉動,一柄窄刃長劍從匣中彈出,眨眼間便送到了青年的手中,而他看也沒看,握住一拔,對著面前的畫像轉手劈下!

雪亮的光芒在房間亮起,幾乎與人同高的掛畫被分為兩半,向著兩邊裂開,露出了藏在畫後的女人——她穿著老式的禮服,雙手雙腳攤開,整個身體被嵌在牆壁裡,而蒼白而僵硬的臉正好與肖像畫中的面容重疊。

而在女屍的周圍,無數血管一樣的紅線從牆壁中伸出,紮進了她的身體,正從這具本該早已死去的軀體中源源不斷的抽取著腥甜的液體。

卡洛斯倒退幾步,環顧四周,來到了一人高的花瓶面前,用力一踹。花瓶出乎意料的笨重,在原地轉了一圈,才重重倒在了地上,瓶口被磕出了缺口,一隻乾枯無比的手臂掉了出來。緊接著,一具乾癟的男性屍體就從花瓶裡滑落了出來。

這具男屍身上的衣物皺皺巴巴,還有幾處顯眼的補丁,一看就生活拮據。從布料還很完整來看,他的死亡時間顯然不足以讓他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就在這時,又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傳來,數根粗壯的血管像蚯蚓一般從花瓶深處爬出來,像是感受到卡洛斯的目光一般,很快就鑽進了牆根裡。

掏出先前在地下室撿到的“硬物”,卡洛斯將它放到了男屍的身畔——不出意外的話,它原本的模樣應該是一節指骨,因主人掙紮時摳住了樓梯才沒有隨著身體的其他部位一同被“消化”,但也殘破得不成樣子。

地下室,果然就是“屠宰場”。

還不及感歎,青年就聽到四面八方傳來了令人牙酸的爬行聲。他抬起頭,看到天花板上已經鼓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管”,有一根足足有大腿粗,自上而下連在女屍的頭頂,還在不斷跳動。

“心室啊。”卡洛斯抬起手中窄劍,劍身與眼睛齊平,一步踏出,“請務必讓我謝絕留宿的好意。”

突刺。

鋒利的劍身狠狠刺進了華服女子毫無起伏的胸膛,就像是戳碎了一顆滿是汁水的桃子,猩紅色的液體從傷口噴湧而出,幾近無休無止,濺得青年視線一片血紅,然後他拔劍回擋,切開了數條試圖趁機纏向自己的“血管”。

估計是察覺到碰上了“硬茬”,鋪天蓋地的血管自屋頂和牆壁伸出,織成天羅地網,對著卡洛斯兜頭罩了過來,又被靈活的窄劍切成了細段。

那些被切斷的“血管”掉落在地上,不斷掙紮、蠕動,隨時準備重新彈起,給予獵物致命一擊。很快,會客廳幾乎裡沒有了落腳的位置。

卡洛斯很清楚,再這樣拖下去就不一定能出去了。於是他忽視了再度襲來的血網,對準女子的咽喉斜削下去。劍刃刺穿了脆弱的喉部,女子眼睛猛地長大,裡面的血絲從眼白上根根剝離,對著襲擊者撲面而去。

卡洛斯手中用力,隻聽一聲脆響,女子的頭顱耷拉了一半,襲來的血絲也近在咫尺。

就在這時,放在地上的提箱被蠕動的“血管”撞倒,一個東西順勢從裡面掉了出來。幾乎是同一時間,房間裡的“血管”全部僵在了原地。

卡洛斯扭頭看去,就見一本書搖搖晃晃地從地上升起,攤開的書頁上發出了刺目的光芒,晃得屋內猶如白晝。

那正是本該在他床頭上的《明克蘭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