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現在知道疼了,當時瞎逞什麼英雄?我還以為小蒼兒挺會裝慫的呢,結果劃這麼多口子。你說的那個‘六七’不是挺能打的嗎?你當時也裝暈不就好了。”夕詔給秦蒼處理手腕上的傷口,一邊絮絮叨叨責怪。
“我就是因為膽小才不敢把命賭在彆人身上。啊,輕點!”
“能動嗎?”
“……勉強能吧。”秦蒼看看自己被纏成粽子的手腕,朝著已經放下藥碗,轉頭就握起長長酒鬥柄的夕詔:“師父不覺得這個人可疑嗎?”
“哪個人?怎麼可疑了?這時候米酒真不錯,蒼兒要不要嘗一口?”
秦蒼略過他的話:“那四個人明顯是衝著六七來的;我們三個是受牽連的。”
“哦?你覺得是鬨事的那個人嗎?”
“不排除吧。”
“因為拌嘴打鬨,就要人命?”
“……萬一他心眼小呢……”
“這些年你和紅瑜見過幾次面?”
“紅瑜?有個十次八次的照面?提她作什麼?”
“她是怎麼樣一個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她極美!氣度非凡。有禮,也有點疏離。”
“紅樓最頂尖的女子,何時出過樓陪客人宴飲?何時會讓人覺察到她傾了心?連你都看出北鬥糟老頭子的徒兒對她上心,紅樓從小精心培養的頭牌會看不出來?這種時候明顯偏袒一個人,冷落另一個意味著什麼?還有,有人欺負她,紅樓沒人替他出頭?”
“……可能是我和紅玦的關係還不錯,她自然就和我親近些。”
“我問你,你和紅玦真的熟悉嗎?紅瑜和紅玦的關係也還‘不錯’嗎?”
什麼?秦蒼被問得呆住了,預感之前建立的某些信念要被推翻:“師父,每個人都有**的!你這麼說,那不是我連你也不能信了嗎?”
“你急什麼?”夕詔放下酒鬥:“眼見未必為實,蒼兒,你要是想看到真實的,就要放下你願意看到的。”
“那什麼是真實的?”
“實相離言。”
“師父,請好好說話!”
“那個六七小哥,說了自己父親是朝中之人?”
“難道這句也是假的?”
“不,這孩子還挺實在的。”夕詔若有所思。
“師父,六七沒比你小幾歲。”
“蒼兒,你可知北離的北鬥仙翁,已經避世山間多年了。”輪到夕詔不理會秦蒼的調侃:“能拜於他門下的,在這四國間少之又少。”
“所以呢?這和六七有什麼關係?”
“六七?六七,哈哈,你可知道西齊當朝的王姓什麼?”
“姓劉……”秦蒼聲音有點沒底:“可‘劉’是個大姓。”
“是是,那小僧可聽說,當朝西齊王劉慎有個極寵愛的小女兒和一個極寵愛的小兒子。這小王子單名,為祈。”
劉祁?
秦蒼有點眩暈:“完了師父,我昨天還……還灌了他酒呢?我自己幾乎沒沾!”
“是啊,你還搶人家女人呢,哈哈哈。”
“……他約我們上巳那天共去印芍的風雅莊賞月。”
“去唄,人家想賞的人也不是你。哎?印芍乃皇室駐兵重地,上巳那天,風雅莊可不是什麼人想去就能去的。你就不曾懷疑?”
“我……他說他爹在朝中做官啊!”
“他爹確實在朝中做官。”
“我不想和宮廷朝堂扯上關係,我能不能不去啊?”
“自然可以,他不過是個皇子。這一年劉慎的身子骨越來越差,西齊尚未立儲,坊間傳西齊王百年之後要傳位於長子劉禎。這劉禎是其已故發妻宸皇後的兒子,護國公陳景的親外甥。劉禎自幼能文能武,精明於朝堂。所以這個猜測不是未有可能。不過近些年西齊朝堂勢力風雲詭譎,變幻莫測,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所以,你也不是沒有可能面臨欺君之罪。”
“師父,你認真點!不論劉祁未來是否為儲,弑殺皇子絕不是一般人所為;一次失敗,絕不可能再失手。印芍是皇家重地,可風雅莊所在的不高山可不是,他們會不會再派人刺殺?這六七,不,劉祁仗劍走江湖的情結可嚴重了,一點不安全,那天不就是一人一馬管了紅樓的閒事。”
“小蒼兒到底想說什麼呀?”
“我想問……師父那天能不能……隨我們一起去印芍?”
“這個嘛……西街剛開了一家館子叫‘子非’,嘖嘖排場可大,就不知味道如何?可為師今日著實不想出門……”
“我去!我馬上去買回來!一言為定,多謝師父!”
看著秦蒼歡天喜地跑出門,夕詔才收斂了眼底的笑。拍拍衣袖,來到酒缸前,執起剛才的大鬥,攪一攪,也不喝:“什麼時候起,臨南大權在握的執事也要偷偷摸摸聽人講話了?你怕嚇著小孩子嗎,度斯?”
院外花葉一動,一個頭戴鬥笠、身著黑青木蘭袍的人出現在視線中。
“夕詔,隨我回去吧。你潛心請罪,臨南未必不能容你。”
“你們這次改招安了?”
夕詔不看度斯,持大鬥的手也不曾停下。度斯聽出話中有話,有些疑惑:“夕詔,西齊朝堂被你攪和得巨浪掀天,皇室內亂隻是早晚的事,這你我都心知肚明。你這些年反複策動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沒比要非要留在此處看著這一幕發生。跟我回去吧。”
“度斯,你可想過,臨南為了隱藏什麼秘密能不顧人死活?連師父都在要挾我!”夕詔猛一甩手,將大鬥扔進酒缸。
“師弟……”度斯沉默了半晌:“這不是我們該想的。”
“那我們該想什麼呢?繼續聽命於他們,做一個武器還是一個傀儡般的少司命?”
“……夕詔,我承認那時確實對你不公,可現在的臨南不再有那些歹人,臨南隻是想過平靜的日子,不願再參與其餘三國之事。”
“既然不再有欲念猖獗之人,既然屢屢叫你來勸我不要再追究往事,卻為何又不斷派人尋找沙海後人?”
“這不可能!沙海早已沒有後人。”
夕詔冷笑一聲,後又變為苦笑:“他們還想用同一套說辭騙我嗎?度斯,但凡那天我能堅定一點,也不會……至少今日我也能問心無愧。不過,”夕詔表情陰晴變化,不知是喜是悲:“或許師父就不該將天華胄交予我,否則現在,你們也不至於對我無可奈何。”
“我相信師父的決定。”
“既如此,何必阻我?曾經發生過什麼你是清楚的。我了卻心中事自然會回臨南請罪。”
秦蒼得到夕詔的肯定答複,安心了許多,心想以後出門還是得注意些,多帶些東西防身。免得我不找禍,禍自來。至於劉祁還有紅樓,平時少去招惹,等搬了家,就徹底斷除往來。這也算不上自己無情無義,生存為大,保命為大。
邊想,就順著竹林到了河邊,路過河邊並不見黃伯身影,大概是收杆回家了?以後不能聽黃伯講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是一大遺憾。走之前,得多留點膏藥給他,一到冬季他就犯腰痛。還有給孟婆婆治眼疾的藥。另外她的小孫子也快九歲了,年年柳絮過敏,根治不了怎麼辦呢?那孩子虎頭虎腦,總說長大了要“娶”自己,他真的懂“娶”是什麼意思嗎?還有紅玦,這個勉強算得上朋友的人。夕詔問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秦蒼覺得人和人之間怎麼能算真的了解,這要看怎麼界定了。沒有人能真正懂得另一個人,甚至懂得自己。何必總是要洞悉一切,不給彆人留半分餘地呢?
想了一路,不知不覺到了西街口。
還沒等跨入“子非”的門檻呢,“鯉魚幫”的刀疤就跑過來了,後面還跟著兩個一樣氣喘籲籲的小弟,大老遠就喊:“秦公子,秦公子不好了!”
“慌什麼。叫老大!”
鯉魚幫這群混混,平均年齡也就16、7,當年被秦蒼教育了之後,不僅沒有心生怨恨,倒是一個個敬佩其武藝高強、能傷人於無形,爭著要拜師。被秦蒼拒絕以後,又表示願意馬首是瞻,不知道都是什麼受虐癖好。
這不,比秦蒼高了不止一個頭的刀疤聽了話,恭敬地垂下頭,脆生生對著十四歲的少年叫了聲:“秦老大!”
秦蒼覺得有趣,滿意點頭:“嗯,何事啊?”
“秦老大,你可……可認識一個叫黃烈的大叔?”刀疤依然有些喘,面上一片急切。
“黃伯?他怎麼了?”
“他,他好像被抓了!今日我恰巧在極樂閣旁門的街上劫富濟貧,突然就看見兩個人衝過來,抓住一個扛背簍的人。我本來並未在意,想繼續行俠義之事的。可是那人喊我,讓找你來救他!”
“不可能,黃伯不認識你。”
“一開始我也以為是訛人啊,可是他說你在河邊救過他一次,求你再救他一次。我怕耽誤事,想著萬一是真的呢?就趕緊來尋你,可你不在紅樓,我跑了一圈又叫了其它小弟一起尋,這才找到你。”
“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一個時辰了!”
“確定是極樂閣的人嗎?”
“應該不假,家丁打扮,我一直看著他們把人拖到主街。那個大牌坊下的正門不是誰都能進去的。”
秦蒼想,若是真的,情況就不太樂觀,轉頭問:“刀疤,若是我兩個時辰還不回來,你就去找紅玦,讓他務必讓我師父來極樂閣。”
“好!你自己小心。”
說罷秦蒼就向極樂閣跑去。
極樂閣,自己第一次得見的時候,確實心生好奇。博戲的營生竟然做得文質彬彬,不禁讓人想:裡面都是什麼人?押得都是些什麼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