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於微渺處 幾一川 8210 字 6個月前

看見林鶴夢上了車,顏籟提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

她稍稍起身,從後座露出一個頭,衝他揮了揮手。

未曾想到她會在,意外之喜讓他呼吸一滯,平靜的眼神驟然泛起了亮光。

除了她,另一個高興的就是劉越,他招手道,“鶴夢,這兒。”接著又問,“東西都拿了吧?”

林鶴夢走近,拎了拎包,“都在這了。”

“小林也來了啊。”

一見他,郝副局長親和地問候。

林鶴夢也打招呼道:“郝局。”

怕他不認識後面的領導,劉越指指張敬,“這是文物局張副局長。”又指指陸文謙,“這是文物局陸科長。”

“那個小姑娘你們見過了,我就不多介紹了。”

“張局長,陸科長。”

他禮貌打過招呼。

他相貌特彆,頭回見的人總要把目光在他臉上多停幾秒。

張敬多看了他一會兒,心裡有了猜測,有些歎息,心道好好一個帥小夥子,可惜帶病。

他指著顏籟旁邊空位道:“小夥子坐這吧。”

林鶴夢皓白修長的手指抓著椅背,往後走了一步,目光落在顏籟臉上。

不待他開口,顏籟先開心地拍拍旁邊位置,“鶴哥,坐。”

“你們認識啊?”張敬詫異回頭問。

顏籟趴著椅背笑道:“師父,你還記得我和你提過我有個哥哥嗎,就是他。”

她毫不介意地提及他們之間的關係,林鶴夢卻讀得懂旁人的目光。

他加了一句,“隻是小時候是鄰居。”

顏籟還沒明白他怎麼突然要提這麼一句撇清關係的話。

張敬倒是了然點點頭,“哦,是這樣。”

習慣了異樣的目光,儘管表面平靜,他內心卻還是忍不住對自己冷哂輕嘲。

他脫下包,抻腰將包放在架上,掀起的衛衣露出一截勁瘦的腰。

那抹白晃了晃顏籟的眼,晃得有些想入非非。

她做賊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放好了包,他矮身坐在了顏籟旁邊。

她回頭,從她的角度能看見他細膩到幾乎看不見毛孔的側臉和脖頸。

他也正在此時轉頭,對上了她的目光。

她抿出了一個笑容。

林鶴夢探身,忽然離她很近。她呼吸一促,小聲問:“怎麼了?”

他拉過她身旁的安全帶,扣在了卡子裡。

窗外冉冉升起的日光太熱烈,將她臉上淡淡的絨毛也照得清晰,朝霞一並落在她臉上,籠上一層薄淺的紅。

他的目光長久落在她臉上。

顏籟摸了摸發燙的臉,小聲問:“我臉上有東西嗎?”

“彆動。”他溫聲道。

她乖乖坐好。

他伸出手,食指在她鼻梁上輕輕蹭了蹭。

他清晰記得她臉上從沒有過痣,這一蹭果然擦掉了。他將指腹給她看,“有臟東西。”

“啊。”

顏籟又摸了摸自己鼻梁,驟然反應過來,手指一僵。

“……鶴哥。”

“嗯?”

“……沒什麼。”

她沒好意思告訴他,其實那是她畫的痣。

從省會楠城到金烏鎮,走高速得兩個小時。

車開了約莫十幾分鐘後,車上的人都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天光漸漸大亮了,初晨的陽光透過彌蒙的霧氣,將道路兩側的山野都照得生機盎然。

她想看風景,沒有拉窗簾,看著看著,又側頭將目光落在了身邊人臉上。

東升的太陽從窗外照進一束窮追不舍的光,流連在林鶴夢的眉眼之間。

他那清透的皮膚下,連眼皮處淡淡的青色都清晰可見。或許是光照得他不安穩,他眉頭稍稍凝了凝。

顏籟直了直身,頭往前側傾一點,替他擋住了那束光。

他的眉頭緩緩鬆開,呼吸聲漸漸沉穩。

也不知道他昨晚睡沒睡,在這疾駛的大巴車上還能睡得著。

窗外的風景一成不變,盯久了眼睛也酸疼,她索性也閉上了眼睛,在腦海裡盤算著抵達金烏縣之後還有哪些工作要做。

正想得入神,肩膀忽地一沉,她懵懵地驚醒,一睜眼,發現是林鶴夢枕在了她肩膀上。

這是他第一次依靠她。

一側頭,他那柔軟的頭發就搔在了她的側臉上,再側一些,她的唇就要碰上他的發絲了。

那幽幽的清香又柔柔地鑽進了她的鼻端,無端有些緊張,顏籟肩膀一動不敢動,正襟危坐地靠著椅背支撐著他。

在她沒了動作後,林鶴夢的眉頭才輕輕動了動。

靠下的那一刻他就醒了,他沒有睜開眼,也沒有動。

在此刻,比起旁人的誤會,他更怕她伸手推開他。

父母的早逝,世人偏見的目光,將他磨礪得千瘡百孔,滿目蒼夷。

他那貧瘠世界裡,僅僅隻有這一座微渺的燈塔。

哪怕隻是一份小時候的情分,讓一點點關懷還落在他身上,他也心滿意足。

他的呼吸放得極輕,生怕舉動大一點兒,這僅有的溫暖便消失了。

假寐片刻,顏籟竟也真的睡了過去,但她睡得不安穩,睡著睡著頭就往下一落,猛地驚醒。

身側動了動,已經起身的林鶴夢,扶著她的後腦勺靠在自己肩膀上。

顯然他的肩膀比她堅實寬厚許多,她嘴角隱住笑,踏踏實實地靠住了他。

下了高速,進入金烏縣的地界,路旁不再是矮峰。高聳入雲的群山展開懷抱,將寬敞的公路納入懷中。

林鶴夢此時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滿滿,快到了。”

顏籟睜開眼睛,靠回椅背上,揉著眼睛醒會兒神。

張敬回頭看了看顏籟,見她醒了,提起話題道:“小顏,你們金烏山有些什麼特產?”

顏籟那還不算完全清醒的腦子緩慢運轉,她想了想,“五六月的楊梅,六七月的李子,七八月的桃,現在大棚裡的草莓應該也可以摘了。”

林鶴夢為她補充:“今天是霜降,柿子也熟了。”

是啊,霜降了,柿子熟了。

說到柿子,她又想起了外公。

每年霜降時節,外公編好了背簍,就會帶著她上山打柿子。

怕她絆倒,在林中行走時,背著竹簍的外公永遠走在她前頭,用鐮刀劈砍著林中的荊棘、蕁麻、草刺,給她清出一條乾乾淨淨的小路來。

在她的記憶裡,外公有著高大的背影,厚實的手掌,輕輕一拽,就能把走得踉踉蹌蹌的她拉起來。

等到天色漸晚,她也困了,外公一隻手拎著她的小竹簍,另一隻手就將她抱起來一路走下山。

她趴在外公的肩上,能毫無顧忌睡著。

隻要外公在,她從不擔心刮風下雨,也從不擔心山裡的蟲蛇野獸,外公是她的保護傘。

可是,

外公走了。

她的情緒一下低落了下去。

林鶴夢有所察覺,問她:“怎麼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搖搖頭。

汽車開到縣政府門口了,劉越率先起身,回頭說:“到了,大家都下車了。”

顏籟和林鶴夢是最後下車的。

大巴的台階有些高,林鶴夢走在她前頭,第一反應是回頭來牽她。

她愣了愣,將手放在他手心裡,由他拉著,邁下了車。

車下人很多。他們站在人群最後,隱秘地牽了牽手。

縣政府門口拉起了橫幅,寫著:熱烈歡迎市公安局及文物局領導蒞臨我縣指導工作。

車裡人一下車,縣委書記、縣長、副縣委書記、常務副縣長都迎了上來。

領導們分成了幾個團體,他倆各自有各自的師父。

顏籟得跟著張敬走,先鬆開了手。下一秒,那隻被鬆開的手又緊緊攥住了她。

“鶴哥?”她疑惑。

林鶴夢抿了抿唇,又淡然笑笑,鬆手道:“去吧。”

領導們寒暄完便進入會議室,開始了工作會議。

顏籟跟在張敬身後,從另一側進入了會議室,坐在了公安人員對面。

“小顏,做好發言準備。”落座後張敬叮囑道。

顏籟點頭應“好”。

昨天張敬就和她說,今天他們的工作彙報要由她來進行。

顏籟一晚上沒睡,就為了把他們的工作任務安排寫出一個總章,想到要發言,她來的這一路都還是緊張。

先是領導們發言,輪到她時,她明顯感覺到對面有一束溫和的目光。

在這束目光鼓勵下,她輕呼一口氣,將稿件都理了一遍,按下話筒開始發言時,神情格外沉靜。

她已褪去了剛畢業時的青澀,挺直地坐在一眾領導中間,已全然是成熟自然的模樣。

林鶴夢感到欣慰,心頭卻又失落惆悵。

他的小姑娘已經長大,羽翼豐滿,遊刃有餘,不再需要他的保駕護航。

那張遞不出去的銀行卡,讓他如鯁在喉。

有些時候,他真希望她永遠不要長大,永遠跟在他身後,輕輕巧巧地叫他“鶴哥”。

他想,如果他能把她藏起來就好了。

可他做不到,也不能那樣做。

會議結束,顏籟去了一趟衛生間。

在洗手的時候,她突然聽到身邊有人輕聲笑著聊:“外面那個帥哥是不是白化病啊?”

“這種遺傳病還能進體製?”

“誰知道呢,關係戶吧。”

她正在洗的手頓了頓,抬手關了水龍頭。

“他是醫學研究生,不是關係戶。”她平靜地開口。

議論的人有些尷尬,互相推了推,走出了洗手間。

林鶴夢正在洗手間外等她。

他側身站在過道內,一隻手插兜看著另一側儘頭,對周遭好奇打量的目光和低低咕咕的議論聲置若罔聞。

“鶴哥。”她叫到。

林鶴夢扭過頭來看她,眉眼一鬆,帶上了笑意。

世人看他的目光大多帶有偏見,隻有她,眼神清澈,純純粹粹,裝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