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沙沙地下,雨絲籠罩墓園。
夏天很少有這種連綿細雨,通常總是下暴雨,伴隨著電閃雷鳴傾盆而至,又轉瞬就停。但今天這場雨已經下了一天了。
和尚們圍成一圈在淋著雨誦經做法事,黑衣保鏢助理們緘默地低頭站在四周。
封逸言一身黑色西裝站在墓碑前,助理舉著寬大的黑傘為他擋住細雨,雨水從傘沿上連綿滑落。
墓園外有很多人想要進來,不停有爭吵咆哮聲從外面傳來,甚至還有動手的動靜,但是全部被外面的封家保鏢擋住了。
今天有一整個安保公司的人守在墓園外,不管誰來都會被擋在外面。
所有的吵鬨都被隔絕在外墓園。
和尚們的法事結束了,封逸言卻依然專注盯著墓碑上的照片,神色蒼白,眼角帶著病態的猩紅。
“阿翊。”
封逸言的母親嚴路妍也在,一身黑色裙裝,她喚了封逸言一聲。封逸言這個名字其實是藝名,他的本名是封翊言。
封逸言沒有說話。
等主持念完經後,嚴路妍歎息一聲,又開口了:“阿翊,時間會帶走一切的,想開點。”
這句話帶著過來人的滄桑,嚴家倒是沒人去世,但她想到了十幾年前家裡養的哈士奇。當初那隻小狗走時她也非常難過,但後來還是緩過來了。
想到那隻小狗,她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墓碑上女孩子一寸照裡的照片很漂亮,那雙藍色眼睛有點像她的露可。
這個女孩子的名字也叫露可。
簡直是宿命般的巧合。
嚴路妍心情複雜,因為露可因自己兒子而死,她心裡對這個女孩子有著極深的愧疚,但對封逸言的擔心壓過了這份愧疚。
“阿翊,人死不能複生,但是我們還是要好好活著,你彆讓我們這麼擔驚受怕。”
終於封逸言開口了,生鏽的嗓子吐出冰冷低啞的聲音:“您不用擔心。”
嚴路妍見他肯開口,心裡一喜:“我怎麼不用擔心?要不是我們闖進來你是不是就喝下那毒了?”
她越說越焦急和憤怒:“你至於嗎,你們兩個認識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個月吧,你就給我上演羅密歐與朱麗葉?朱麗葉死了,你也要跟著服毒自儘?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
封逸言不再開口。
嚴路妍心裡又焦躁起來,喝了一聲:“孟關!”
紅著眼的孟關低聲應道:“夫人。”
嚴路妍怒聲:“今天起你給我住進風棲園去看著他,我給他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必須要給我恢複正常!”
孟關低頭不語。
嚴路妍豎起眉頭詫異:“孟關?”
孟關雙臂垂於身側,依舊恭敬低著頭,開口時的聲音壓抑帶著哽咽:“夫人,露可小姐她……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一個月彆說少爺了,連我們這些人都沒辦法釋懷的,您太過嚴苛了……”
嚴路妍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孟關擦了擦眼睛,努力笑了笑:“真的,您給少爺時間吧……”
嚴路妍皺眉,這一個個的都被灌了什麼迷魂湯,才兩個月而已,是有多會收買人心才會讓這個馬屁精助理也頂撞她?
她語氣冷硬起來,威脅封逸言:“總之,如果你敢自殺,等你走後我就平了這塊墓碑,把裡面的骨灰扔到垃圾桶裡!我說到做……”
話說到一半驀然止住。
因為被封逸言駭人的神色嚇到了。
“母親,不要開這種玩笑。”
“我……”
嚴路妍咬唇。
她其實也就是說說而已,做不出這種事。
她隻是太害怕兒子跟著殉情了,所以用這種極端的話來威脅。
說到底,嚴路妍雖然對這個女孩子愧疚,但終究沒感情,所以能說出這種絕情的話。
封逸言抬起手,示意周圍的保鏢把嚴路妍請走。
一群保鏢圍了上來。
這群保鏢都是住在彆墅對面跟露可相處過的,也為嚴路妍剛才的話而生氣,隻是不敢表露出來。
為首的保鏢伸臂,請嚴路妍往車的方向走,聲音冷漠而壓抑:“夫人。”
嚴路妍被剛剛兒子的神情怵到,也不敢太逼他,頓了頓後,黑色高跟鞋在雨水裡轉身。
從墓碑通往車子的路上她碰到了一隻小奶狗。
是隻白色的小土狗,不知道怎麼會在墓園,小小的身體被雨水淋得濕透,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周圍的保鏢有點擔心嚴路妍會一腳把它踢開,卻見嚴路妍居然蹲了下來,不顧小奶狗渾身臟兮兮的,把它抱在了懷裡,還將它帶了車。
自從養過露可後,嚴路妍對所有的小狗都多了份溫柔,最不忍心看到的就是落單的小奶狗。
這個女孩子也叫露可啊。
嚴路妍回頭望了眼遠處的墓碑,想起照片上跟她的露可如出一轍的藍色眼睛,一陣恍惚,心中不知道為什麼生起了一點遺憾,好像錯過了什麼。
嚴路妍離開後,又過了半小時,封逸言也坐車離開墓園。
墓園的黑鐵大門徐徐拉開,黑色賓利緩緩駛出墓園大門。門口圍著很多人,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無數人想要往裡衝,但是被安保公司的人攔住了。
墓園門口來了很多人,楊雨果、邱嘉泊、陸哲遠、南楓、南柏,一個個全都來了,全部一身黑,胸口配著白花,臉色憔悴夾雜著悲痛憤怒。
陸詩靈也來了,黑色西裝裙子配黑色高跟鞋,臉上蒙著漂亮的黑色網布面紗。
看到車子駛出來,這些少爺的保鏢全都試圖開路闖進墓園,但卻被封家的保鏢們擋住。
然後他們堵住了封逸言的車子。
年紀最輕的南柏最先忍不住,少年堵在車頭對著裡面的人咆哮,神色憎恨:“是你害死她的,是你,你憑什麼不讓我們去送她最後一程?!
!”
賓利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封逸言出塵冷漠的臉。
四周的人安靜了。
車後座的封逸言淡淡地對窗外的人道:“你們現在可以進去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喜歡熱鬨。但是陸哲遠、陸詩靈,你們兩個人不可以。”
人群中的陸哲遠驀然一僵:“為什麼?”
封逸言:“因為她不喜歡看到你們。”他頓了頓補充說,“以後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們。”
陸詩靈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眸:“阿言……?”
陸哲遠深吸一口氣,試圖辯駁:“之前她親口說了原諒我三分之一,她並不一定不想看……”
封逸言已經升上了車窗。
反光的玻璃擋住了那張冰冷無情的俊美側臉。
黑色的賓利開走。
邱嘉泊等人被允許進去,幾人進去後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都有些腿軟和恍惚。他們之前沒能進ICU,連她火化前的樣子都沒能看到。
一切就像假的一樣,讓人對她的死亡沒有絲毫真實感。
他們無法相信那麼有活力的人就那麼去了。
但是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卻又確確實實是露可的。
楊雨果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屁股坐在被雨水浸濕的石磚上,痛苦地揪住自己的頭發,雨水浸潤西裝布料,人一下子被雨水淋濕了。
他的助理要給他撐傘,被他紅著眼睛惡狠狠地喝了聲滾。
雨水沙沙地下。
所有人都在墓碑前靜默地說不出話。
悲痛和仇恨在心頭蔓延。
他們心裡恨啊,既恨那些神經病粉絲,又遷怒於封逸言。
楊雨果手指顫抖,怎麼都想不通:“封逸言他憑什麼、憑什麼能這麼平靜……”
孟關還留在墓碑前沒有離去,聞言忍不住開口了:“連你們都受不了,更彆說我們少爺了,他當初……”他閉口不說了。
這些人被露可的愛輻射到,都會被那份熱度和純粹吸引,更彆說被明確愛著的封逸言了。
那是能壓垮人的悲傷。
……
露可去世的消息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曾經日本有一男明星在宣布結婚時,其同樣身為明星的妻子就收到過恐嚇信和炸彈,兩夫妻很辛苦才熬過來,大家也都知道有些極端粉絲確實瘋狂。
但大家沒想到封逸言這位頂流的經曆更慘烈。
封逸言本人在這件事情過後徹底退出了樂壇。
非常決絕的退出,沒有退圈申明或者任何申明,他注銷了自己的微博賬號,下架了自己的所有音樂,封掉版權,禁止任何人翻唱他的歌,所有的樂器也都處理掉,不是拍賣掉或者放在倉庫封存,而是砸掉,一把火燒掉。
這位音樂天才以近乎憎恨的形式埋葬了自己的音樂。
之後封逸言接管了封家大部分產業,所有精力專注在商業上,平常除了工作外不參加任何聚會或活動,就待在風棲園裡。
封逸言的粉絲們隻是偶爾在財經新聞裡才能看到他一眼。
新聞裡封逸言冷峻、蒼白,唇色也是淺淡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沒有絲毫笑模樣,明明是一米九的高大身材,卻始終給人一種脆弱感,好像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他們知道封逸言憎恨自己的粉絲,沒有人敢再自稱是他的粉絲,可是依舊有很多人迷戀他。
甚至因為這份脆弱感越來越迷戀。
但封逸言不管外界如何,始終活在自己的世界。
前段時間,封逸言父母看不過去他這樣子,強硬地從港島老家帶來的一位世交家的千金,安排她住進風棲園,逼死逼活地讓他們兩同住。
這位千金一直很喜歡封逸言,是自願來照顧他的。
她知道封逸言很愛那位前女友,但是她心疼他,想要救贖他、治愈他,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五年十年,她相信水滴石穿,日久見人心,一定能感動他,帶他走出來的。
懷著這樣堅定憧憬的心,那位大小姐直接把自己的行李箱帶來了。
但是人都帶著行李到門口了,封逸言卻沒有開門,不管封家父母怎麼威逼利誘氣急敗壞都沒用,大門始終緊閉。
那大小姐在門外留了三天三夜也沒能打動他,最後失魂落魄地拎著自己的行李箱走了。
封逸言始終拒絕任何人進這棟房子,拒絕認識新的女孩子。
雖然他退出了娛樂圈不再是頂流,但依然像是一盞誘人的燈懸在天際,吸引無數飛蛾躍躍欲試想要來撲火。
她們想要嘗試水滴石穿,想要‘救贖’他,或許內心深處還有一點點火葬場的期待,大家總喜歡把高高在上的高嶺之花拽下神壇的惡俗劇情,如果這個高嶺之花是朵需要救贖的高嶺之花就更誘惑人。
沒有人抓到那個接近他的機會。
封逸言總是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腳步如風、神色漠然地來去,要麼就是去封氏大廈上班,要麼就是去出差,要麼就是商業聚會,神色從來都是冷峻,不苟言笑的。
之前那個美滋滋全網發紅包的人猶如一場幻夢。
至今想來網友們都覺得不真實。
……
深夜,封逸言咳嗽著從床上醒來。
床畔昏黃的床頭燈亮起,那隻醜醜的露可娃娃乖乖巧巧地坐在燈旁邊,周身被溫暖的黃色燈光籠罩。
他沉默地望著它,露可娃娃兩粒藍藍的玻璃眼珠子也似乎在望著他。
“咳咳咳……”
他又低低地咳嗽起來。
臥室的窗簾沒有拉,透明的落地窗外一半倒映出封逸言狼狽蜷縮咳嗽的樣子,一半透出外面的花園景象。
到秋天了,花園裡的銀杏樹葉子變黃了,金黃的葉子落在草地上。
轉眼離露可去世已經一年了。
露可去世後,封逸言沒有抽煙也沒有酗酒,遵循著以前的作息,身體卻逐漸變壞。
封家父母很焦急,一直想讓他去醫院看看,但他拒絕
去醫院,甚至一靠近醫院就會冒冷汗。
夜色淒冷。
四周很安靜。
是連蟲鳴都沒有的極度安靜。
封逸言重新閉上眼,卻完全沒法入睡。
他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定位軟件,露可的定位登時彈跳出來,哈士奇的小狗頭安安靜靜地顯示在十五米外的另一間臥室裡。
看了那個卡通小狗頭片刻,封逸言的雙手顫抖地輕輕攏住手機,然後像以前無數次的那樣下床穿上拖鞋,出門走向那間臥房。
整座彆墅都寂靜得像墳地,沒有絲毫聲息。
他如幽魂般站在那間臥房外面,握住了門把手。金屬門把手觸手冰冷,凍得他心臟發冷。
他不敢打開這扇門。
因為他知道裡面隻有一隻安安靜靜安裝著定位的手表。
一年過去了,這間臥室的門始終關閉著,這也是一扇絕不能被打開的門,來做清潔的保姆也從來不敢開,裡面已經落滿灰塵。
不開門,恍惚間就可以騙自己人還在。
她隻是貪睡,一直在裡面睡覺。
或許某天隻要一敲門,裡面的人就會睡眼朦朧地來開門,看到他後就笑起來,彎著蔚藍的眼睛,元氣滿滿地跟他說早上好。
秋天了,她在炎熱的盛夏裡出現,又在盛夏裡死去,像是一場短暫的盛夏奇跡。
……
噗通噗通。
心跳劇烈跳動著,帶來強烈的心悸感,封逸言冷汗涔涔地在床上驚醒。
睜開眼睛是黑夜,他立即按亮床邊的床頭燈,床頭燈旁乖乖巧巧地坐著露可娃娃,跟噩夢裡的一模一樣。
封逸言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臥室裡窗簾拉著看不清外面,但屋內的中央空調依舊在運轉著,現在應該是夏天,跟夢裡的截然不同。
所以隻是做夢。
他居然夢到露可死了?
封逸言皺著眉頭擁著被子坐起來,白玉般的額頭蒙著層細汗。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那個定位軟件,哈士奇小狗頭停留在十五米外的臥室裡……跟噩夢裡的一模一樣。
恐懼如潮水般淹來。
他立即下床拉開窗簾。
窗外的銀杏樹葉子綠意盎然,現在確實是在夏天。
他稍微鬆了口氣,告訴自己隻是一個荒謬不吉利的噩夢而已。
但原地站了片刻後,那種讓人溺斃的絕望感依然留存,他忍不住離開臥室,就像噩夢裡做的那樣往露可的臥室走去。
站在門口握住門把手時,那熟悉的冰涼讓他顫抖了下。
恐懼攫住了心臟,脊背爬滿細密的冷汗。
他突然不敢打開這扇門。
定了定神後,他按下門把手。
臥室裡,露小狗好好的睡在那裡,蓋著被子,呼吸平穩香甜,睡得四仰八叉的,空氣中彌漫著屬於她的甜香。
一瞬間,仿佛從地獄的沸水裡被撈
回來的感覺,他獲得了救贖。
封逸言依靠在了門口。
……
係統原來跟露可一起在睡覺,睡著睡著猛然發現臥室門口站著個黑影,它嚇了一大跳,當即就要把露可叫醒。
結果等回過神來後才發現那是男主。
???
那黑影在房門口站了許久後才離開,輕輕關上了房門。
男主夢遊了?
係統驚恐。
……
第二天早上七點四十,封逸言的臥室房門被打開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封逸言睡覺不鎖門了,露小狗暢通無阻地闖進來。
她看了看還在睡覺的主人,忍耐地原地轉了兩圈,又蹲在床邊看著他的睡顏,製造出一點動靜。
見他還是沒打算醒的樣子,她拉開窗簾,讓刺目的陽光湧進,然後一個愛的飛撲,徑直往床上的封逸言撲去。
沉睡中的封逸言遭受愛的痛擊。
“唔!”
露可沉甸甸地壓在封逸言身上鬨他:“八點啦,起床啦!”
她昨天回臥室後看《野性的呼喚》看到睡著,今天早上她六點半起來後把最後一點尾巴給看完了,人還沉浸在電影情節中,興奮得不行。
“我們什麼時候也出去探險吧?去找黃金河,去看瀑布,去看雪崩,我們出去玩吧!想出去玩想出去玩!”
被砸醒的封逸言沒有斥責露可,他睜開眼睛定定了看著會撲在自己身上的人,沉默地張開雙臂將人抱住,然後閉上逐漸泛紅的眼睛。
睫毛有點濕濕的。
“你怎麼了?”
露可發現不對,詫異地問他,再也顧不上出去玩什麼的了,湛藍的眼珠子透著焦急和關心。
封逸言掀開被子把人抱進來被窩,臉埋在她溫熱香軟的脖子裡不說話,雙臂摟得極緊。
過了片刻,他才開口,聲音沙啞帶著點撒嬌意味:“……我做了個噩夢。”
“做噩夢了?”
露可鬆了口氣,也抱住他,手一下下輕拍著他的背,像安慰一個小孩。
她想起小時候的封逸言碰到過流浪狗群,差點就被流浪狗撕咬,回去後做過一陣噩夢,她以為他又夢到了。
“彆怕,我會保護你的!”露可用臉拱了拱他的胸膛,安慰許諾,那時候還是狗狗的露可就及時趕到,很勇猛地幫小封逸言趕跑了那群流浪狗群。
“嗯。”
封逸言低低地嗯了聲,抱得更緊了,幾乎揉入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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