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
午後小憩, 白皎被一陣鈴聲吵醒,她斜斜地靠在舞蹈室落地窗邊的地毯上,睡眼惺忪地接通後, 男人油滑的聲音鑽進耳朵裡。
她瞬間清醒, 靠著落地窗:“陳旭。”
後者甚至來不及鋪墊, 便急切道:“阿月,你終於肯接我電話了!”
白皎聽出他語氣裡的急躁, 氣定神閒地詢問:“有什麼事嗎?”
陳旭:“阿月, 我……我想見你。”
“我覺得我已經冷靜夠了, 我知道之前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會那麼對你了, 你什麼時候能原諒我?我們見一面, 之後就算你想讓我死都可——”
他急切地表衷心,然而不等他說完,白皎已經掛斷電話。電話那頭,陳旭看著掛斷的手機, 表情一改之前的淒苦, 憤怒地吼叫起來。
該死的!
又失敗了!
為什麼說又,因為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朝白皎撥打的六十八個電話,白皎並不是次次都接, 她存心釣著對方。
陳旭撥打的幾十次電話,她往往隻接一兩個, 次數少得可憐,全憑心情。
舞蹈室裡,她抬眸看向前方, 仿佛絲毫沒有經曆過打擊,精神奕奕地說:“小澤。”
賀雲澤單刀直入:“誰的電話?”
白皎:“陳旭。”
賀雲澤觀察她的表情,一片風輕雲淡,顯然,她並不在意對方,沉悶的心情轉瞬豁然開朗。
他一瞬不瞬地凝視她,窗外的陽光爛漫灑下,女生頰邊暈上一抹嫵媚的酡紅,眼角眉梢堆疊著醉人的飛紅,是他平生僅見的絕色。
他斂去眼底的晦澀:“他來乾什麼?”
白皎胸有成竹:“當然是約我出去。”
賀雲澤飛快抬眼,白皎已經站起身,眼底閃爍著雀躍的光彩,她興奮地說:“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給我撥打過幾十個電話,我研究過,他從開始的不急不躁變成現在的迫切,我覺得,是他背後的人開始催他了。”
賀雲澤:“是嗎?”
“他想約我見面,我沒聽,但是如果下次他再打過來,我就會答應他。”她興致勃勃地說著自己的計劃:“這樣,我們就能順藤摸瓜,找到幕後黑手。”
“小澤,我能為賀先生報仇了。”她笑意盈盈望著他,賀雲澤不置可否。
他的態度並不能打消白皎的興致,她握著手機喃喃低語:“不知道私家偵探那邊進度怎麼樣,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
話音剛落,鈴聲再度響起。
說曹操曹操到,對方正是私家偵探張大富,失真的嗓音都遮不住他興奮的心情,他開始彙報這段時間的跟蹤情況:“白小姐,陳旭前段時間日子過得很窘迫,因為我調查到,他現在的畫廊主人身份是假的,他的畫廊是租的,他的朋友是租的,他其實是一個職業騙子。”
“我推測是因為陳旭背後的雇主不滿他進度不佳,斷了經濟資助。但是,不久前,他突然開始大手大腳地花錢。”張大富語氣難掩興奮:“肯定是幕後雇主又聯係他,並且轉了一筆賬。”
“後來我通過朋友調查,發現果真是這樣,我去調查彙款賬戶,對方很小心,是境外轉賬,所以線索暫時中斷了,但是!”
張大富:“按照我的推斷,對方既然還會給他彙款,肯定是還沒放棄,我會密切關注他的一切行動,再有消息我一定會給你打電話!”
白皎讓他繼續盯著。
掛斷電話後,她看向賀雲澤:“接下來,我們什麼都不用做,隻需要慢慢等著就行了。”
賀雲澤:“再加兩個保鏢。”
白皎一時怔住,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溫柔地笑道:“你覺得,他會狗急跳牆傷害我,你是在擔心我嗎?小澤。”
賀雲澤:“隨便你怎麼想。”
他控製輪椅徑直離開,白皎快步跟上去:“那我多找幾個保鏢,還有你,也一樣。”
*
燕大舞蹈係教室裡,衣著華貴豔彩絕倫的女生翩然起舞,水袖如波紋震蕩拂開,裁出一張芙蓉面。
女子猶如神妃仙子般華貴明豔,隨著音樂的節拍,輕薄漂亮的舞衣亦飄搖而動。
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
此時,就算是曾經心生怨忿的同學也不得不承認,白皎的實力早把她們甩出十萬八千裡。
這段《洛神》獨舞是古典舞身韻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難度更是極大,她們之中有些人甚至連要領都沒掌握,白皎卻已經完美領悟。
她的動作格外柔美且飄逸,賞心悅目的同時又掩飾掉那些高難度動作帶來的視覺衝擊裡,讓人忽略這套舞的本身的各種技巧,從而將全部注意力放在整套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上。
她整個人纖細柔美且飄逸,紅色細水袖卻像劍一樣筆直刺出去,層層疊疊的裙擺如花爛漫綻放,刹那間,她如一隻輕盈的飛燕平地起跳翻轉,半空中燃起灼目耀眼的紅,掠去所有人注意力。
輕盈嫵媚的舞姿讓他們目眩神迷。
王芳華打著拍子,欣賞地觀舞:“丹霞夾明月,華星出雲間,上天垂光彩,五色一何鮮。”
這是舞中之詩,隻截取一段,卻有畫面感徐徐而生,撲面而來。
“白皎,白皎!”
突兀的聲音插-進來,不少人下意識看過去,登時嚇了一跳!
教室窗戶上突然多出一張人臉,扭曲、醜陋、變形地貼在玻璃窗上,貪婪地打量著她們。
這是誰?
白皎站定,也跟著嚇了一跳,旋即反應過來,這個人好像……是她弟弟。
白耀祖已經喊了起來:“姐!姐!我是你弟弟啊!”
他說著打量著一群人,目光垂涎三尺,所有人都驚呆了,不可置信的目光在白皎和猥瑣的男人身上流轉,這倆能是親姐弟?
單看外貌,白皎輕而易舉地碾壓他,不,就算拿他和白皎對比都是對她的侮辱,更彆提她多年習舞的優越氣韻。
白耀祖心裡驚歎,娘嘞,這些小姐姐也太好看了吧,一邊不忘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句:“姐?”
白皎:“收起你的狗眼!”
白耀祖被她冷厲的目光震懾住,剛要惱羞成怒地反駁,保鏢已經把他抓起來,擒拿住雙臂,像是拎起小雞仔似的輕輕鬆鬆。
白皎:“我們繼續。”
作為當事人的她,竟然比旁觀者還不受影響,剛才心生好奇的同學們忍不住佩服起來。
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長,九月末,懸掛在天上的太陽宛如一團不停燃燒的大火球,曝曬的陽光烤炙著大地。
白皎下課時,攔在外面的白耀祖已經蔫巴得像根脫水的小草,似乎吃夠了苦頭,他終於老實起來,眼巴巴地看著她:“姐,你咋能這麼對我?”
白皎厭惡地皺眉:“誰是你姐姐,彆亂攀關係。”
白耀祖這個人,從小就是混不吝,跟一群小混混走街串巷,不知道進了多少次警察局,早就練出一張厚臉皮。
他腆著臉說:“姐,咱爸咱媽就生了咱倆,你不是我姐誰還能是我姐啊。”
這態度真是稀奇了。
因為父母重男輕女,白耀祖從小就知道,自己才是家裡的老大,對於家庭底層的白皎態度異常惡劣,如今這樣子,不亞於太陽打西邊出來。
他搓了搓手:“再怎麼說,你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去死吧,我之前借了朋友錢,他說我要是不還錢,就要殺了我!”
“姐,你就給我幾百啊不,幾千萬吧,你那麼多錢,給我一點算什麼。”他理直氣壯地說,張口就是幾千萬。
白皎冷笑著看他:“你做夢!”
白耀祖臉色一變,試圖以親情遊說她,可白皎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和對方斷絕關係,從他們把她試圖賣給腦滿腸肥的富商開始,那時她才剛滿十八歲。
聽見她這麼說,白耀祖當即明白自己討不到什麼好,憑什麼啊,他嫉妒得眼睛都要滴出血來,凶神惡煞地叫嚷道:“你憑什麼不給我,我是你親弟,就算你死了,以後你的財產也都要給我我繼承!爸媽說,要不是他們,你還沒有今天的造化嘞!”
這番話,真是將不要臉發揮到極致,白皎這麼心平氣和的人,也被他給氣笑了。
她來不及說話,一道身影已經站在她面前,葉戈擋住她,擔心地詢問:“白皎,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說著話卻不敢看她的眼,實際上他並不是偶然路過,而是知道這件事後直奔她而來。
白皎搖頭:“沒事,我自己能處理。”
葉戈懷疑地看著她,瞥了眼一側猥瑣的白耀祖:“你有出入證嗎?”
後者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看他這樣子,就是傻子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葉戈:“我猜到是這樣,已經通知保衛處的人把他趕出去。”
燕大並不是開放型大學,出入往來都需要證件。
話音剛落,保衛處的人已經帶著工具過來,在人高馬大的保鏢幫助下,直接把人扔出去。
校門口,熙熙攘攘的人流裡,白皎和葉戈並肩而行,邊走邊說。
白皎歉然地抿了抿唇:“今天的事,謝謝你。”
葉戈搖搖頭,碎發遮掩下,他的耳垂已經紅得滴血,和剛才的從容不迫的模樣大相徑庭,局促地出聲:“沒、沒關係。”
明知道她在身邊,他卻連看都不敢看,隻知道自己心臟跳得飛快,好像下一秒,就要飛出胸膛。
眼看就要分道揚鑣,葉戈終於忍不住出聲:“白皎,我可以送你回——”
家字尚未出口,低沉的男聲打斷他的話:“白皎。”
兩人同時驚愕地看向聲源處,黑色轎車前方,輪椅上的青年黑眸深邃,越過重重人群看向她們,準確來說,是白皎。
他生得俊美無儔,即使身有殘缺,也讓人止不住地將視線投到他身上。
葉戈臉色微微發白,下意識看向白皎,卻見她快步走過去,在青年跟前蹲下身,親昵地問:“你怎麼突然來接我了?”
除了之前那一次,之後都是司機接她回家,似乎那一次,隻是他一時心血來潮。
賀雲澤抬眸看她,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我想來就來,回家了。”
他的話和人一樣肆意,輕飄飄地瞥了眼葉戈,彆有深意的目光讓他登時繃緊身體。
懷揣著一絲僥幸,葉戈勉強地笑了下,詢問白皎:“這位是你哥哥吧?”
他並不知道賀雲澤,因為他是交換生,來燕大交流學習,他來到時,賀雲澤已經出事,他出事前深居簡出,並不經常在人前露面,出事後更是如此。
所以葉戈不認得他,也是正常。
白皎夾在中間,硬著頭皮說:“是。”
葉戈渾身一輕,笑容比剛才不知道燦爛了多少倍,他遺憾地聳了聳肩:“看來這次沒辦法送你回家了,下次再見。”
白皎:“好啊,今天多謝你幫忙,有空我請你吃飯。”
她們倆熟稔的對話,讓賀雲澤完全沒有插話的餘地,這一刻,他成為徹徹底底的旁觀者。
氣氛凝滯的轎車裡。
白皎察覺他越發陰沉的目光,不解地抿了抿唇,她聰明地沒出聲,視線落在窗外的景色上,把自己當空氣。
賀雲澤瞥她一眼,女生雪白剔透的側臉融上一層爛漫光輝,看起來無辜得很,他心頭越發憋悶。
腦子裡翻來覆去各種質問,可當他真看到白皎,對上她的目光後,他的嘴像是被人用強力膠水黏合上,說不出一個字。
他悶悶地問:“他是你同學?”
白皎:“學長。”
她很誠實,直接說:“他今天幫了我一個忙,又是我們專業的學長,人很好,所以我們說了一會兒話。”
她簡單地解釋一下,發現他神情更不對,不禁眨了眨眼:“小澤?”
“所以你告訴他我是你的哥哥,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多出來一個妹妹來。”賀雲澤輕瞥她,微微一笑,表情說不出的諷刺與輕嘲。
白皎僵硬地繃緊後背:“賀雲澤。”
他忽然變得極具危險性,轎車通過橋底,光線驟暗,模糊中她睜大了眼,也看不清他的面目與輪廓。
賀雲澤說完有些後悔,忽然聽見她興奮的聲音:“難道你願意叫我媽媽嗎?”
光線驟亮,他看見那雙明媚的眼仿佛鑲滿小星星,閃閃發亮地可愛。
說出的話卻叫他喉頭一哽:“你胡說什麼!”
他頗有些惱羞成怒地盯著白皎,語氣前所未有的激烈:“彆癡心妄想!”
*
回家之後,白皎發現屋子裡來了客人,管家恭敬地介紹:“小姐,這位是柳醫生,是雲先生預約的按摩醫師,今天上門來做護理。”
白皎點點頭:“好啊。”
她看向柳醫生,對方四十多歲,隻穿著普通常服,姿態卻有種歲月積澱的優雅,正一臉慈愛的笑意:“你好。”
她的目光落在賀雲澤身上,隨身攜帶著一些工具,以管家的效率,自然早就準備好安靜的房間。
作為人群焦點的賀雲澤安靜地控製著輪椅前行。
“白姐。”
她身旁的小助理周茹忽然小聲說:“我可以跟柳醫生學按摩嗎?”
見她疑惑地看著自己,周茹臉色通紅:“我知道你在學跳舞,查過資料,適當的按摩可以幫你緩解疲勞,放鬆肌肉。”
柳醫生和藹地笑了笑:“小姑娘說的不錯,按摩確實有這種效果,手法也不難,不過今天可不行,感興趣的話,你可以去醫院學習專業手法。”
白皎朝她點點頭,看見她高興的眉眼,禁不住翹起唇角。
她不過嫣然一笑,卻把周茹的魂魄都給勾走了,癡癡傻傻地看著她,花癡似得捧著臉,她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美到直擊靈魂。
看她呆怔成一尊雕塑,白皎忍不住搖搖頭,周茹像條小尾巴似的飛快跟上去。
賀雲澤餘光一瞥,看到兩人之間的小動作,頓時抿緊薄唇,第一次發現她的魅力那麼大,男女通吃。
賀雲澤:“現在可以開始按摩嗎?”
病患主動提出按摩,醫生當然要答應。
賀雲澤自己換上寬鬆的衣服,最好是短褲,可以毫無阻隔地觸摸到肌肉,按摩的療效也會發揮到最大程度。
白皎提前揮退其他人,房間裡出來賀雲澤,隻剩下她和柳醫生。
她第一次發現對方這麼倔強,下肢沒有知覺,他就用雙臂支撐身體,手臂上鼓起流暢結實的肌肉線條,下意識就想多看兩眼。
賀雲澤平躺在按摩床上,柔和的燈光下,第一次暴露在彆人眼底的雙腿纖細,勻稱,一層薄薄的皮膚覆蓋其上。
柳醫生論斷:“能維持這樣的程度已經很不錯,但是已經有些肌肉開始萎縮了。”
賀雲澤抵觸心很強。
他攥緊雙拳,周身彌漫出濃重的冷意,柳醫生什麼樣的病人沒見過,還不至於害怕,她皺眉說道:“像是有一段時間沒按摩了。”
她歎了口氣:“就算沒有知覺,神經沒有恢複,肌肉也要進行鍛煉,不鍛煉就會萎縮,如果後期想進行治療,就會變得很麻煩。”
這話是對著白皎說的,她認為白皎是病人親屬:“你作為病人的家屬,一定要讓他進行定時按摩。”
她見過太多的需要按摩的病人,看一眼就這是什麼情況。
柳醫生的話太精準、直白,仿佛把他隱瞞的東西全到放在陽光下曝曬,難堪、羞恥甚至是惱怒。
白皎點頭:“請您開始按摩吧。”
柳醫生點點頭,從他的大腿內側一路向下,直到腳底,按上他的各個穴位,白皎看得很認真。
柳醫生:“我最近接到一例很嚴重的病患,最近可能時間不充裕,不過好在雲先生的雙腿維持的很好,基本不會有問題,但是,還是需要儘快手術。”
“我看他的看情況應該就是這幾年的事,你作為家屬,要勸勸他,讓他儘快接受手術,越快越好。偶爾家屬也可以幫他按摩。”
說著她指了幾個穴位:“就是這裡,按壓下去,要用巧勁兒,記不住也沒關係,我回去整理發給你。”
白皎:“我記得住。”
她重複一遍,眸子晶亮柔軟:“我記憶力一向不錯。”
柳醫生點點頭,倒是發現病人神態僵硬,以為他是覺得自己多話,笑了下:“人老了,就會忍不住多念叨兩句。”
白皎就在旁邊學她的手法,聽見她的話,下意識看向賀雲澤。
半個小時後,柳醫生完成按摩便離開了。
房間裡隻剩他們倆,賀雲澤全身都是汗,身上衣服已經被被汗水浸透,黏在一起,勾勒出流暢優越的肌肉線條。
白皎悄悄掃了好幾眼。
他看起來真不像是個殘疾人,就算坐在輪椅上,也將脊背挺得筆直,她下意識猜測,不知道他站起來會有多高。
女生柔媚的眼欣賞地凝著視他。
曾幾何時,賀雲澤所過之處,到處都是這樣的目光,他早已司空見慣,可當這個人換成她,一切截然不同。
不止是沒有知覺的下肢,還有上半身,潮濕的汗越來越多,慢慢的,他連呼吸都開始發燙的。
他忍不住抓緊扶手:“你出去吧。”
白皎可有理由了:“醫生都說了,我是你的家屬,作為家屬當然要多關注病人的身體健康。”
她說著走過來,疑惑的目光落在他額頭:“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出這麼多汗?”
賀雲澤定定看她一眼,前所未有的燥熱在胸腔沉積,胡亂衝撞,無法發泄。
他看向這一切的源頭,心裡橫亙著一根刺,驀地沉聲道:“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
他們都知道,那個他是誰。
白皎呼吸一滯,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眼神躲閃,藏在袖子裡的手攥握成拳,屋子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那時的賀雲澤還很青澀,即使喪父讓他飛快成長,也遠遠不到未來那樣的成熟與銳利,能夠一眼看穿她的偽裝。
所以他並不知道,這是她心虛時的表現。
心頭驀地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焦躁,他不再追問,而是說:“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殘疾的嗎?”
白皎誠實地搖頭。
他冷笑起來,眼裡滿是對自己的厭棄:“當初我和母親一起出車禍,她死了,我雙腿殘疾。”
他輕飄飄地說,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講述彆人的故事,越是這樣,越讓人感覺到頭皮發麻。
男人暗沉的眼釘死她,聲音輕輕:“你知道我們出車禍的時候,他在哪兒嗎?”
“他在和彆人談合作,我媽媽等了他好久,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就拒絕做手術,一直在病床上等他。我不知道她有多疼,我隻看見她眼睛裡全是血絲,她說不出一句話,死死地盯著大門。”
“可是那扇緊閉的門,直到她斷氣,也沒打開過。
“是我一直陪在她身邊,我看著她離開我。”
他因車禍導致雙腿殘疾,後來即使知道能治療,也拒絕進行任何手術。
那時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報複賀東恒。
讓他看道自己的樣子,就想起他曾經做過的事,報複他。
賀雲澤抬起眼,純黑的眼瞳裡刻滿仇恨——
“我恨他。”
白皎突然明白,他從來沒有走出那一夜,他一直是死寂病房裡,守在母親身邊的男生。
他被困在那個黑夜裡,從未走出去。
“阿澤。”白皎輕歎一聲,慢慢摟住他:“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不需要我。”
她的氣息溫柔地裹住他,源源不斷的體溫透過衣服,鑽進皮膚,賀雲澤攥緊雙手,靈魂仿佛被拉扯成兩半,一半清醒一半沉淪。
此時他還尚未意識到,如果他真像自己說的那樣抗拒她,他就不會對她說這些。
他揚起下頜,即使身居下位仍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矜貴氣質,那雙陰鬱的眼緊緊攝住她,臉上卻是笑著的,這是他第一次露出這樣明朗的笑:“沒有人能騙我。”
男人漆黑的眼眸深處暗流湧動,密密編織成一張大網。
【劇情逆轉值: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