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捉蟲)(1 / 1)

雪紛紛揚揚落下,有愈下愈大之勢,整個小院都被覆蓋上了一層白色。

嬴異人就帶著趙姬和呂不韋站在那處,頂著風雪看著嬴政二人。

大抵也是匆忙來到的此處,他們都略顯狼狽。

嬴政知道自己這次肯定是闖了禍,心思急轉,卻又覺得盒中那人的哄、哭鬨和以己相逼是不抵用的。

他領著仲薑緩緩上前,對著幾人老老實實行禮,也撒不起嬌來了,喊道:“父親、母親、呂先生。”

嬴異人盯了他好一會兒,才又把視線從他的身上挪到了仲薑的身上。

仲薑嚇得瑟縮了一下,撲通跪在地上,“公子……”她也是頭一回犯這樣的錯,怕極了。

“廳上來。”嬴異人說完轉身就走,對著嬴政已經沒有半個笑臉。

一旁的趙姬又是狠狠瞪了仲薑一眼,才對嬴政道:“還不快過來!”

嬴政默默走到趙姬身邊抱住了趙姬的手,說:“母親……”

他神情沮喪,可卻也說不出求情的話。

他想那人是怎麼那般將各種性子切換自如的啊。

“你這下闖大禍了,你知道嗎?”趙姬在他小手上重重地捏了捏,都給嬴政捏疼了。

好在是此時天氣冷,他也不是太能感覺得出來。而他心中想著事,也根本沒有發現,隻又問自己到底闖了什麼大禍呢?

瞞著父親出門,值得父親這般生氣嗎?

父親怎麼同先生一樣隨隨便便地就生氣了呢?

小嬴政也知道自己錯了,但他覺得這樣的小錯是可以被諒解的呀,可是父親好嚴肅,比先生還要嚴肅呢。

但有了跟先生爭論的經驗,小嬴政覺得自己不能逞一時之快,於是道:“母親,政兒知道錯了,父親會原諒政兒嗎?”

他聲音微微放大了些,為的就是能讓嬴異人聽見。

可是在場的人都聽見了,紛紛回頭看他,而嬴異人卻是連腳步都沒停一下。

趙姬也很生氣,氣孩子不懂事儘添亂,也氣嬴異人對孩子過於嚴苛,但現在聽小嬴政認真認錯,她想應該也沒什麼事吧,畢竟也並未釀成大錯。

很快一行人來至府中正廳,廳內燃著火爐,暖和了不少。

嬴異人坐在上首,趙姬就在他身旁伺候著,而呂不韋坐在一旁也並未離開。

“跪下吧。”嬴異人不像是生氣,可是說出的話又很明顯地表示出了他在生氣。

嬴政和仲薑老老實實地跪下了。

“父親,政兒錯了,不該未經父親同意私自出府。”嬴政率先認錯。

嬴異人半點沒有消氣的意思,但他卻也未曾暴怒,聽到他的話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出去乾什麼,誰叫你出去的?”

“是政兒貪玩,自己要仲薑帶著我出去的,仲薑不同意政兒還要挾她。”

“哦?”嬴異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你是怎麼要挾她的?”

嬴政不知父親為何要問這話,他抬頭觀察了一下父親的神色,卻也看不出什麼來,隻好編道:“我說她若是不帶我出去,我就打她,然後把她發賣了出去。”

嬴異人嗯了一聲。

正當嬴政不知他嗯這一聲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卻又聽他問仲薑,“政兒說的是事實?”

仲薑早已經嚇得快要魂飛魄散了,看到嬴異人的樣子,她難以撒謊,可是卻實在不願意讓小公子受了責罰,於是道:“婢子……婢子,此事是婢子的錯,是婢子貪玩,婢子瞧著府內錢幣緊張,所以想著把自己家傳的一些菜譜拿出去換點錢幣,怕著旁人不信我,這才帶著小公子出去的,都是婢子的錯,請公子責罰,莫要錯怪了小公子!”

“你倒是忠心。”嬴異人語氣中沒有半分溫度。

仲薑的頭磕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婢子知錯。”

嬴政有些驚訝仲薑的反應速度,她這番說辭大抵是最能得到諒解的說法了,更為重要的是還把錯攬到了自己的身上,確實是忠心。

“來人,把這賤婢拖下去打五十鞭。”

嬴政猛地抬頭,不知父親怎麼突然就發難了,難道仲薑說的有什麼問題嗎?

“父親,仲薑是為著咱們府上,怎麼能如此責罰她呢?”小小嬴政顧不得那麼多,上前就抱住了嬴異人的大腿。

這可是五十大板啊。

小嬴政如今可會數數了,但現在他卻絲毫不為自己能數五十而感到高興,因為他被打五個戒尺手便腫得老高了,這五鞭子肯定更痛,更彆提是五十鞭子,仲薑會被打死的吧。

誰知嬴異人根本不聽他的,一抬腿就將人甩開了。

“滾開,一會兒連你一起打,還不動手!”

很快,下人們將仲薑捆在了院中,人剛一被綁上去,架子上已然積了薄薄的雪。

看著仲薑單薄的身影,小嬴政心裡怕極了。

許久沒哭過的小嬴政鼻子酸了,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在抓住趙姬的手時吧嗒嗒掉了下來,“母親,你勸勸父親吧,人要明辨是非,父親怎麼能輕易處置仲薑呢?”

若是如同先生一樣打幾下手板,或者是添點課業,那小嬴政說什麼也不會如此擔心,可是仲薑要是死了,還是因為他而死叫他怎麼接受?

也是在此時,小小嬴政突然想起了昨日先生說的話。

“你生下來便是王室之子,犯了錯自有人為你頂著……”

犯了錯自有人為你頂著……

小嬴政明白過來,是他,今日之事是他造成的。

他早知先生厲害,卻沒聽先生的教誨,此事真是他錯了。

仲薑不過聽他的吩咐,她又做錯了什麼呢?

“你好好看著,下次莫要再犯。”不是打嬴政,趙姬自是不會白白勸說惹了公子不愉,再說了,她其實早就覺得仲薑此人不老實,教訓一頓也好。

嬴政抬眼看到這群冷心冷面之人,心中說不出的悲涼。

他是個孩子,是個誰也不會聽的孩子,就算有那方盒,就算能夠過目不忘,他又能怎麼樣呢?

“啪!”鞭子聲響起,隨之而來的便是仲薑難以壓抑的慘烈的叫聲。

“母親……”嬴政不知淚已沾濕了滿臉。

見他為個侍女哭成那樣,趙姬不禁氣惱甩開了對方拉著自己的手。

鞭子與衣裳皮肉接觸的聲音與仲薑的叫聲如同鬼魅之聲傳入嬴政的耳朵,讓小小嬴政遍體生寒。

沒有人能幫他,父親母親都是冷漠之人。

怎麼辦……

他要怎麼辦呢?

嬴政驀地跑開,他今日一定要救仲薑的。

他一定可以救仲薑的。

那是他的幫手,他不能隨便讓自己的幫手因自己而死!

嬴政瘋狂地跑向自己的小院子,在小書房內找到了他和仲薑做的紙,紙的厚度雖然不比盒中那人說的輕薄,可是如今拿出去卻也定然是能引起轟動的東西。

他才不管仲薑是不是一個侍女,他隻知道仲薑是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比父親母親都陪他得多。

就算仲薑不能再幫他,他也是要救仲薑的。

思及此,他拿著紙快步往客房跑去。

而此時屈幸正在屋中用他給的筆墨寫字,熟悉了之後,如此寫字果然比先前的刀筆好用許多,唯一的一點便是這般寫下的字難以保存,需得愈發小心謹慎,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蹭花了。

他聽到外面有些吵嚷聲,卻聽不真切,他也一向不會去在意那些,隻兩耳不聞窗外事。

然而當他再次落筆,房門卻碰地被撞開,一團圓滾滾的身體就從外面滾了進來。

屈幸唬了一跳,筆下的墨都直接滴在了幾上,他正可惜著卻發現是小公子。

大抵是今天跑得太多,嬴政沒穩住,在門檻上絆了一下便跌倒在地,但他也沒覺得疼,很快從地上爬了起來。

“先生,救命啊!”小嬴政滿臉的淚跑到案幾邊將手中的紙放到案上,而後一把躲過屈幸手中羊毫筆,顫顫巍巍地在紙上寫下救命二字,便寫還便楠楠說話。

“先生,這是紙,比那竹簡輕便許多,先生一定很需要,先生政兒知道錯了,你快救救仲薑吧,你救救她,我給你許許多多的紙。”

“先生,我知道你最厲害了……嗚嗚……”他說著眼淚滴在紙上,將他剛寫下的字微微暈開。

屈幸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弄得有些懵,他看了眼那被稱作紙的東西也大概明白了嬴政跑來找自己的原因。

他拉起嬴政的手急步往外走,“小公子彆著急,先跟老夫說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先生,政兒錯了,政兒日後一定守規矩……”

嬴政一邊哭一邊說一邊拉著先生往前院走去。

很快,屈幸便看到了全身是血的仲薑,心中一凜,忙上前阻止。

“公子,公子手下留情啊!”

嬴異人早看到嬴政跑了,隻當他是害怕,心中越發覺得他沒有骨氣,想著這侍女沒能照顧好他,心裡隻想著把人打死。

即便呂不韋也幫著求了情,他說那侍女的菜譜十分難得。

嬴異人卻不以為然,菜譜而已,能有多難得?

這會兒見嬴政將屈先生都請了來,他還是借勢舉手示意下人先停手,冷笑一聲道:“你倒是會找幫手。”

小嬴政哭哭噠噠,滿眼都是仲薑全身是血的樣子。

他掙脫屈幸的手,跑到仲薑身邊,“仲薑……你沒事吧?”

仲薑怎麼會沒事,她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已經綻開了。

可是在看到嬴政滿臉淚花時,她露出笑臉來,“小公子彆哭……”

然而她眼裡的淚卻出賣了她,全身的血腥味也不像是有事的樣子。

見她如此,小小嬴政心裡更加難受了,“仲薑,你一定要堅持住。”

等好起來,他一定更加小心,乖乖的不再惹父親,隻要仲薑能好起來。

餘光瞥見兩個小家夥的身影,屈幸道:“小公子和仲薑都是老夫的學生,他二人犯了錯,老夫也有責任,還請公子看在老夫的面上網開一面,老夫日後一定嚴加管束。”

嬴異人一向敬重屈幸這樣有學問的人,他歎息一聲,“如此,太沒規矩了些,先生,莫要忘了你來府上是做什麼的。”

“是,但老夫已收了那孩子做弟子,請公子放了她吧。”

“弟子?”嬴異人驚訝,仲薑隻是一個下賤的侍女。

然而屈幸卻像是沒明白他的意思似的,說道:“是,那孩子雖愚笨,卻極像我那過世的小女,於是收為了弟子,此次不管是何錯,公子也罰了,還請公子留她一條性命。”

他都如此說了,嬴異人也不至於非要人性命,而且今日教訓政兒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他便鬆了口,“既如此,今日我便饒了她,若再有下次本公子可不會這麼好說話了。”

屈幸行禮,“多謝先生。”

“政兒,過來。”

以往小嬴政聽到這話總是能心中雀躍,因為每每如此都能和父親多說話。

可是今日嬴政卻有些排斥。

他知道父親定是又要責罰自己了。

但是他卻又不得不來到父親面前接受責罰,因為他確實錯了。

“父親。”小嬴政垂著眼,站在高大的嬴異人面前。

嬴異人卻沒跟他說話,而是對屈幸冷冷道:“先生將人先帶走吧,明日繼續上課。”

“多謝公子。”

嬴異人輕抿薄唇,這才看向嬴政,“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