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將至,即便沒有下雪,也總有烈烈寒風,吹得人直打哆嗦,眼看著邯鄲城內的人都少了許多。
這樣的日子,一家人擠在一處屋子烤著火爐已經算是不錯的日子,隻是苦了那些士兵們,卻依舊在前線備戰,絲毫不敢鬆懈。
然而,在城內一些大宅院內,卻也總離不開歡聲笑語,這些日子,借著各種宴飲聚會,嬴異人日日與呂不韋見面,他那風流浪客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了。
這日他同樣去到了呂不韋的宅中。
廳堂內,除了呂不韋與嬴異人二人,還有一些與他們交好的商客,眾人正欣賞著席間美人曼妙的舞姿。
樂聲悠揚,身著舞衣的美人盈盈一握的細腰之上隻垂了一圈珠鏈,一靜一動間,更顯風姿。
美人輕紗遮面,可細一看,那人不是趙姬又是誰?
最近趙姬正拚了命地討嬴異人的歡心,聽到他的要求都是無有不應,因此當嬴異人借想看跳舞支開她時她即便不願也還是應下了。
對於舞技,她還是很有信心的,然而此時嬴異人卻根本無心看舞,心中隻憂心近來的大事。
“小人敬公子一杯。”呂不韋坐得離嬴異人近了些,他對嬴異人很是尊重,也從不懷疑自己的眼光,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擁有這富可敵國的財富。可是僅有銀錢他已經不滿足了,他想要得到權勢,而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他的希望。
嬴異人也舉杯與他碰了碰,借機問道:“事情安排得怎麼樣了?”
“公子放心。一有問題,我們立馬便可出城。”
“嗯。”聽他如此保證嬴異人點了點頭,“如此便好,切莫像那楚懷王才是啊。”
多年以前,楚國君主熊槐落入秦國之手,他尋了機會想要逃回楚國,卻被人抓了回去,最後客死異鄉。
呂不韋驚了一下,說:“公子何出此言,且放寬心吧。”
“隻是……”他欲言又止。
嬴異人微微蹙眉,“有話直說便可。”
“隻是到時恐怕隻能公子一人離開,帶不了夫人與小公子,本就是要命的事情,需得小心謹慎。”
呂不韋有些遺憾,他當然也看得出來公子對小公子的器重,若是丟下小公子,隻怕公子不願意。
果然,就聽嬴異人問:“就連政兒也沒辦法帶走嗎?”
呂不韋為難道:“有些困難。”
“小公子跟著我們也並非好事,此一行我們是逃命,小公子年紀小,而夫人一介女流在路上的安全也難以保障,不若先將他們托付給邯鄲熟客,待時機成熟,公子再將他們接回鹹陽。”
此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嬴政母子,一個三歲稚童,再聰明也還是個跑不快還容易摔跤的孩子,而趙姬也是,他們護不好自己還容易成為拖累。
嬴異人也知道這是事實,為了大業,為了自己,為了政兒他都應該選擇將他們留在邯鄲,可留在邯鄲,他們能活命嗎?
樂聲減緩,一曲舞已經近了尾聲。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來了一個下人,那人繞到呂不韋的身後,低頭湊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呂不韋陡然抬頭,幾乎是下意識看向了嬴異人。
由於動作太過明顯看得嬴異人有些困惑,但沒讓他想太久,呂不韋離他近了些,問道:“公子,不知小公子今日在何處?”
不懂他此問何解,但嬴異人如今信他,且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於是他便道:“自是在府中讀書。”
在他看來,政兒雖聰慧,但讀了那麼多書肯定也是要費時間精力的,若是不抓緊時間,恐怕做不到。
“不如,公子派人回去看看?”呂不韋提議道。
這可讓嬴異人有些疑惑了,“發生了何事,政兒出事了?”
原來確實如嬴政所料想那樣,呂不韋昨日便派人跟著伯原了,自然看到了仲薑和伯原在驛站的碰面,隻是昨日跟得遠,所以後來被謹慎的仲薑給跑掉了。
為了不被發現,今日仲薑兩人也是喬裝打扮了的,甚至小嬴政還為此梳了一個小姑娘的發型,可他哪裡知道,自己那臉蛋那麼可愛,呂不韋的人早見過他,因此即便他裝成小姑娘還是輕輕鬆鬆地就被認了出來。
“隻是小人也並不確定那是不是小公子,不過小人今日本就約好要去見一個人,公子不若一同去瞧瞧?”
如今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也不介意讓嬴異人看到自己的一些事情,而且那若不是小公子,自己談成了那事情,對兩人謀劃之事依舊大有助益。
他沒說要見誰,可看他的表情嬴異人也明白該是一個比較重要的人,故而沒有推辭,一邊依言叫人回去看小公子。
府中人手不多,他帶出來幾個,剩下的有幾個還是呂不韋送的,嬴異人也在心中暗想還是得多派幾個人跟著嬴政,哪怕他並沒有想呂不韋說的那人會是嬴政。
趙姬看著兩人要出去,本以為自己又要被拋下,沒想到卻帶上了她,她欣喜不已。
隻是後來在看到作女童打扮的嬴政時她便再笑不出來了。
一個時辰之前。
嬴政和仲薑找了地方梳妝打扮而後在驛站見到了一臉忐忑的伯原。
伯原看到仲薑依舊激動,“薑子,這是誰家的小姑娘,長得真俊俏。”
誰知他伸手要摸小姑娘的頭時,小姑娘卻是冷漠地往仲薑身後一躲,一雙狼一樣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伯原訕訕,“小姑娘還挺厲害。”
仲薑憋笑,輕輕拍了小公子肩膀兩下,說:“這是我家小妹,她不太親近人,你彆招她。”
伯原頷首,怎麼也不會跟個小姑娘計較,尤其是現在這小姑娘還是跟薑子有關之人。
三人依舊坐在昨日的位置上。
伯原發現薑子對自己的小妹非常好,又是擦拭面前桌案,又是將熱湯遞到手邊,不像是妹子,倒像是伺候祖宗。
但這些可不容他置喙。
他說:“薑子昨日說的要讓我做的是何事?”
昨日他回去之後實在忐忑,但也猜想大抵跟呂不韋有關係。
那呂不韋瞧著是個厲害的,但卻也隻是外國商客,隻要不是太過過分之事,伯原也還是不怕的。
仲薑也不跟他賣關子,隻是記著小公子說過的話,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說道:“今日你去見他,問他是否願意與你合作,他來往諸國,行買賣之事,若是能在各處開設旅店,你提供菜譜與他,所賺銀兩二者相分。”
與他詳說一番小公子的計劃後,仲薑依舊和顏悅色,“此事你若是辦得好了,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
伯原怎麼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屠夫能被薑子托付如此重要的事情。
他想自己大抵就像是旁人說的薑子牙,大器晚成。
“薑子放心,您托付的事,小的定當竭儘全力。”
沒曾想,他剛一說完,旁邊東看西看的小姑娘卻突然開口了。
“你可莫要輕視了,事情若是辦砸了,我大兄也饒不了你的。”
記著那人說過的恩威並施,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小嬴政此時表現得可凶了,一來到此處他便沒有笑過。但這樣唱白臉的人不能話太多,因此小嬴政說完就沒再理他又打量起這驛站來。
誰都知道這普天之下,全靠著驛站才能很好地在各國之間通行,若是在這些驛站裡都放上自己學來得那些吃食那不是能賺取更多的銀兩了嗎?
驛站雖說瞧著破破爛爛,比之他家的那個小院子還差了不少,但在這城郊來往的人也極多。
此時天空依舊下著雪,透過窗外看去,白茫茫的一片,也是好景致。
而最妙的是驛站門口有兩棵極高的楊樹,瞧著像是兩個守門的士兵,那楊樹參天,上面覆蓋積雪,風一吹積雪撲簌簌落下。
就是容易砸了人,小小嬴政方一這麼想著,就見那積雪從樹上落了下來砸到往驛站而來的旅人身上。
再定睛一看——
“阿姊,快躲起來!”
他顧不得伯原還在一旁,阿姊二字脫口而出,而後拽著仲薑的衣袖就要跑。
仲薑被他這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也朝門口望去,瞳孔緊縮,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門口那被樹上積雪砸了後頸的男子不是小嬴政的老父親嬴異人又是誰?
幾乎是本能的,仲薑反手牽住嬴政的手,奪步朝後門而奔。
“有事,先行一步!”
伯原自然也看到了來人,但隻是注意到了嬴異人身旁的呂不韋,也知此事怕是要黃,趕緊地跟著二人也跑了。
門口的嬴異人卻因為被雪砸了頸子,費了好一陣勁兒才把積雪抖落出來,臉上更是青一陣白一陣好看得緊。
誰知就耽誤這麼一陣,再進門卻聽聞人都已經走了。
“怎麼走了?”他問。
呂不韋也看向一旁盯著的人。
那人道:“當是看到幾位來了,所以先離開了。”
他這麼一說,嬴異人原本的三分懷疑如今已經變成了七八分。
若不是政兒,他為何要跑?
然而他們沒看到,趙姬卻是看到了那奪門而出的女童身影。
政兒竟會男扮女裝來到這樣的地方。
不行!
這事情若是叫公子知道了,他還會喜愛政兒嗎?而公子對自己的喜愛大多數都是因為政兒,若是政兒失了寵愛,那自己還有得好嗎?
可是聽他二人之意,是已然確認了。
趙姬慌張起來。
而此時正瘋狂逃跑的三人也同樣很慌亂,嬴政想不明白,為何父親母親會突然出現在那處。
明明約好的午時過後,就算呂不韋想要帶著他二人來,不該這麼早才是。
除非他們已經發現了自己,看來他還是小看呂不韋了。
小嬴政心中涼了半截,他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狀況。
方盒中的那人能夠所向披靡,為何自己就一再受挫?他連白起都能輕易降服,把呂不韋也耍得團團轉,怎麼自己就這麼難呢?
“薑子,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跑什麼?”伯原見他二人如此著急,心中也跟著緊張,也顧不得去問剛才這小姑娘叫薑子阿姊的事情了。
然而,薑子還未說話,就聽那小姑娘開口道:“你自且回去,做好你的屠夫,隨意賣你的鹵肉,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是一個叫薑子的人幫了你,至於其他的,你一概不知,今日也未曾見過我們,知道了嗎?”
說完這些嬴政又覺不妥,萬一方才幾人見面已經被發現了呢?
那這人會被自己連累嗎?
萬一父親打他殺他怎麼辦呢?
小小嬴政覺得這樣不行,誰想無緣無故地被打被殺呢?
“如果他們要傷害你,你就說今日見了薑子和一個小童,聊了幾個菜譜,但我們有事就先行一步離開了。”
說罷,他取過仲薑手中的竹簡遞給對方,“這些給你。”
而後在伯原還在愣神的時候跟著仲薑揚長而去。
伯原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愣愣道:“小小年紀,怎麼那麼能跑呢?”
小嬴政都沒有發現這個問題。
他慢慢跟著那方盒中的人鍛煉之後整個人不僅往上竄了一大截,就連走路跑步也都比先時更厲害了。
但是即便如此,二人去換回原來的裝扮時到底是耽誤了時間。
回到家中,剛一進後門就被堵在門口的嬴異人幾人逮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