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情況？
一向在外人面前遊刃有餘的伊川澄首次震驚到失態,整個人肉眼可見的僵硬在了原處。
差了小半個頭身高的對方並沒有催促，仍舊微仰著頭，視線始終安定的落入他眼底。
是與淩厲外表截然相反的溫馴感。
過了片刻，伊川澄被握住的手動了,自那五指間漏出的短翹黑發,被一下又一下緩慢的動作撫平，觸感是柔軟而朦朧的,就像在摸陽光下細密輕盈的絨毛…就像在摸……
“……龍之介？”
伊川澄脫口而出。
但隨即他覺得自己這個聯想未免荒謬,芥兔隻是遊戲裡他養的垂耳兔而已……
“是。”
沒想到對方微微眯起眼,肯定了他的稱呼。
“……”
伊川澄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來穩住那瞬間狂飆起來的情緒。
“在下正是芥川龍之介,”他眼前這位身著純黑大衣的青年終於鬆開伊川澄的手,小退了半步,雙手背在腰後,向他微欠了下身——是帶有尊敬意味的行禮,“多受您照顧。”
伊川澄：“……………………”
伊川澄整個人都險些裂開。
就算一睜眼發現自己來到十年後，都沒有【他養的垂耳兔變成人出現在他面前了】這件事帶給他的衝擊大。
他相信這並不是裡包恩他們的惡作劇，因為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告訴過他們芥兔的全名——就算是理查，也隻聽到過他喊[龍之介]這個更親昵的名字，從來沒有帶過姓氏。
“……怎麼做到的？”
伊川澄望著眼前的芥川龍之介,發出最令他感到難以置信的關鍵疑問，“十年後的科技竟然發展得如此恐怖？”
在遊戲裡養兔還不滿足,直接把芥兔捏成了存在於現實的人類……這些莫非是未來的他所誕生出的念頭？
伊川澄對未來的自己暗自嘶了聲，翻滾的情緒一時之間極度複雜。
“我想,應該還沒有發展出這樣的科技。”裡包恩用嬰兒特有的聲線回答道，“而這個世界的彭格列家族已經快要被毀滅了。”
“彭格列被毀滅？誰乾的？”伊川澄詫異道，“剛才就想問了,這裡看起來更像是某種緊急避難的地下基地……十年後的我竟然這麼不中用？”
不應該啊，如果真到了屬於彭格列家族的危急時刻，他說什麼也會拚儘全力的。
“……澄，”裡包恩停頓片刻，還是開口向他解答道，“據說，你在很久之前就已經……”
沢田綱吉和山本武的表情也緘默下來，流露出此前從未見過的沉重。
就已經？伊川澄為這未說完的話外之意而徹底愣住了。
就已經死了嗎？他？
是誰殺了他？
等下，如果他早就死了的話……一頭霧水的伊川澄看向眼前的芥川龍之介。
“龍之介，那你……”
有著銳利氣場的黑衣青年依舊安靜的站在原地，連姿勢也未動半分——聽到伊川澄在問他，微微搖了下頭。
“在下並未到此多時，對此地狀況，同樣不太熟稔。”
是在說自己也是剛來不久的嗎……也挨了一發十年後火|箭|炮？不可能，他可沒在十年前見過真實存在的龍之介，況且那時候的遊戲裡不是還寫著幼兔期嗎…！
等下，這麼一說，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伊川澄立刻決定還是先不在這裡問出來的好。
“我們也是剛見到這位芥川沒多久，就聽到了這裡發出的動靜。”裡包恩開口道，“不過，你能過來真是讓我們鬆了好大一口氣，澄。”
伊川澄：“嗯？”
“如果能消滅造成現在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我們就可以回到十年前了。”裡包恩向他展示出一張照片，“這個男人名叫入江正一，管理著日本分部。是我們要想辦法打倒的目標。即使並非守護者，你的戰力對於目前的我們而言，至關重要。”
沢田綱吉在旁邊配合的連連點頭，用水汪汪的褐色眼睛眨巴眨巴看他。
在十年前的他們眼裡，伊川先生的力量簡直是毋庸置疑的強大——就在剛才，他們討論作戰時還說要是伊川先生還在就好了呢。
“原來如此。”大概了解情況後的伊川澄頷首，“這個入江正一目前在哪裡？”
“就在並盛車站地下的購物中心。”裡包恩回答。
在並盛隻記住了從他公寓到沢田家路線的伊川澄：“哦……那得找人帶我過去。現在就走？”
“不，要等一段時間，並且，主要的作戰還是由阿綱他們展開，澄作為計劃的兜底。”裡包恩收回照片，“在眼下這個時代，用死氣之炎點燃戒指，並操控匣兵器來戰鬥才是主流，我也希望阿綱他們能學會新的戰鬥方式，磨練實力。”
沢田綱吉：“…………哈？”
伊川先生不在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裡包恩…！
而突然接收到新名詞的伊川澄：………
很好，基本沒有聽懂這位殺手兼家庭教師先生在說什麼，有種自己已經變成老古董的落伍感。
不過他也並沒有對回到十年前這件事非常著急……應該說，本來非常著急養兔大計的伊川澄眼下驚見要養的兔就這麼站在自己面前，還變成了人類後，就變得完全不急迫了。
“既然作戰計劃不是現在，那我就先處理自己的事情了，”伊川澄打量了下周圍，向裡包恩問道，“有沒有能夠讓我和龍之介單獨聊聊的房間？”
裡包恩欣然答應，將一間面積比較小的作戰會議室讓給了他們。
伊川澄目不斜視走在通道裡時，能感知到芥川龍之介一直不近不遠的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是他親手養大的好兔兔。
伊川澄真的很想長歎口氣，然後抱著膝蓋蹲在某個角落裡默默自閉一會。
但表面上的他依舊格外鎮定—
—轉過身坐在會議室裡的皮椅裡時，肘部撐在扶手上，交疊起雙腿的他就像一隻體態輕嫻的鶴，即使面對棘手場面也不失從容優雅。
面對進來後主動關上門的芥川龍之介，伊川澄蹙起的眉間略顯放鬆下來，“如你所見，我是一無所知的十年前伊川澄，來和我仔細解釋一下吧。比如你是如何成為人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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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龍之介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神情平靜，“會來此處，亦屬意外。”
十年不見，芥兔說話時的措辭竟然變了這麼多……伊川澄眨了下眼睛，腦海裡率先浮起這個念頭。是因為喜歡看文學書的關係嗎？他記得自己當時也是沒做什麼挑選，基本將【商城】裡標注日本文學著作的書全都買給它，不對，現在應該稱呼為他了。
但眼下的重點不在這裡……
聽到芥川龍之介回答的伊川澄雙手撐住腦袋，憋了半晌，還是頭疼地歎出了聲，“所以，當我點擊【喂食】的時候，點擊【撫摸】的時候，還有在可以投影的地方互動的時候……”
芥川龍之介的黑瞳注視他片刻，忽然邁步走了過來。
“是像這樣嗎。”
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帶著些許的啞，語速在認真的咬字發音下，透出一種獨特的雅致韻律。他再度握住伊川澄的手，讓體溫偏高的掌心貼在臉側，也壓住了些許柔軟鬢發，“像這樣撫摸過在下。”
一坐一站，處於視線低位的伊川澄抬起頭看著芥川龍之介，“……”
而芥川龍之介低頭望著伊川澄明顯又愣住的表情，唇角微微抿起，流露出一點淺淡的笑意。
他用握住伊川澄手腕的手緩慢引導著，微微張開口，讓那隻手的食指指腹用更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地摩挲過尖銳齒尖，“像這樣被強迫進食。”
伊川澄的情緒頓時變得更加微妙：“…………”
但他並沒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任由那份並不重的力道牽引著指尖——在離開最後一點齒尖時，還輕淺地擦過對方的唇瓣。
比他剛才摸到的發絲還要柔軟，讓伊川澄聯想起被含吮過的草莓味糖果，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甜美的光澤。
“以及，像這樣。”
芥川龍之介鬆開手，轉而抬起單膝，跪在伊川澄□□的椅面上撐穩重心——就這麼往前傾伏上半身時，向他伸出手。
伊川澄下意識張開雙臂，將眼前這個神色始終淡然，卻做出驚人之舉的青年抱在懷裡。
好像有點太瘦了，他竟然養了十年都沒能把龍之介養胖嗎？用雙手與擁抱勾勒出懷裡之人的纖瘦身形，他心底沒忍住對未來的自己抱怨一句。
真是太失職了！
“還有……”
芥川龍之介又開口想要再說點什麼，被伊川澄趕緊抬手終止，“我也知道自己之前都做過什麼，不必再演示更多……”
“——”
芥川龍之介眨了下黑瞳，淩厲氣勢下，唇角的那份欣悅似乎更明顯了一點。
“在下僅是想說。”他還是出聲道，“伊川先生對在下所做過的這一切，實則並未對在下造成任何傷害。”
“反之，若無伊川先生，”芥川龍之介的眼神迷茫，“或許在下會有與如今相比，完全不同的悲慘人生罷。”
那或許是更為辛酸苦辣，僅作為徘徊於執念裡的漆黑禍犬而活，雖未迷惘、卻比任何人都寂寞的人生。
“但我知道的是，”伊川澄終於露出溫和的笑容，再度將手掌壓在他發頂揉了一把——是屬於人與人之間真實的、鮮活的觸感，“龍之介一直都是好孩子。”
“從最初就是。”
——在芥川龍之介望向他的，明顯受到動搖的黑瞳裡，十分擅長誇誇的伊川澄若無其事挪開手，“所以，你還沒和我說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龍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