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1 / 1)

明月照我 烏合之宴 5229 字 3個月前

第五扶昌等人盥洗過後,由侍人引著來書房見聶照的時候,聶照正借著燭火給伏案在桌上練字的薑月紅袖添香,不過添的是栗子香。

桌上放著一盞鎏金碟子,上面擠擠挨挨擺著他剝好的栗子,在溫暖的室內散發出甜糯的香氣,他手上剝栗子的動作沒有停,時不時指點她的字,然後在她的口中塞塊栗子,或是棗糕、酥炸小魚。

“公孫將軍現在還被綁在房間裡,你難道不去看看他?”薑月寫完一個字,收了手,將未挽好的袖子重新向上折了一道,問。

聶照看不慣她折的歪歪斜斜的袖口,抬手幫她重新理了理:“他哥將我挑下馬,差點害我延誤了婚期的事我還記著呢,能救他一次就很不容易了,先關幾天晾晾再說,”他繼而不怎麼在意地剝了栗子,從抽屜裡撿出一封信給她,“京城的探子來報,廣平公主已經進京了,她為皇帝獻上了一個有能耐的方士,籠絡了許多佞臣,取代了原有的國師,皇帝也順坡就下,將召公孫家回京的事情拋之腦後了。”

他說罷,攏住薑月的手,執筆幫她圈畫不得宜的筆畫。

第五扶昌進來時,見著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二人被籠在溫暖的橘黃色燈光下,房間中滿是栗子和清茶的香氣,溫馨的氛圍也在其中流動著。

他的眼眶猛然一酸,想起母後還在時,也是這樣握著他的手在書房中教他讀書寫字,而今物是人非,不敢再看,忙不迭把目光從栗子上移開。

待赫連玉碰了碰他,他方才回過神。

流亡之人擺不起太子的闊氣,隻是他還未向聶照見禮,對方就已經抬頭,招呼他自己找位置坐。

第五扶昌看清他的面容,更是驚愕,有些呆愣的忘記了動作,任由赫連玉扶著坐下。

沒想到對方是曾經在密林中放過他的人,原本落定五分的心現下落定了七分,看來這夫妻兩個,確實都是仁義忠厚之輩,至少自己性命無虞。

聶照淨手後目光在薑月和第五扶昌之間打量了一番,時過境遷,兩人原本眉眼間的相似被衝淡許多,隻是第五扶昌還一副男生女相,身量也沒見長,若說是個女兒也有人信,隻是那隆起的喉結確確實實昭示著他是個男性。

薑月和聶照都未做他想,隻以為是顛沛流離之中影響了身高,想他也怪可憐的。

聶照向來嘴上不饒人,用帕子擦了擦手,熱情寒暄道:“幾年不見,殿下真是一點兒都沒長,還是這麼……這麼的小巧玲瓏,今日再見,聶某真是倍感親切。”

薑月笑容僵硬地用手肘暗暗懟了他一下,嘴咋這欠嘞,這種話能用來打招呼嗎?

她的力氣可想而知,聶照瞬間變了臉色,捂住腹部,險些悶哼出聲,帶著怨念地瞥她一眼,埋怨她竟為了個外人對自己下手。

第五扶昌嘴角抽了抽,抿了抿唇,被他的話沉默到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上次初見沒搭上話,再見開口第一句他就想立馬收拾包袱說再見了。薑月大抵是仁厚的,聶照仁厚不仁

厚,恐怕也隻有狗知道。

薑月又暗自掐了一把聶照的手,示意他第五扶昌小小年紀這麼可憐,彆再說這種話刺激他了。

聶照當即從口中吐出幾句人話,第五扶昌就權當沒聽見他第一句話。

寒暄了一番,眼見著天色不早,幾個人不再兜圈子,直入主題。

“殿下不是要去投奔第五扶引,怎麼現下打算留在撫西了?”聶照問道

第五扶引睫毛微顫,道:“赫連玉信任你們,你們救下公孫太平之舉也足以說明人品,我何必舍近求遠,再去尋堂兄?我與他從未見過面,他是如何的人,我並不得知,不如留在此地。

我有皇室血脈,隻要有我在手,無論是清君側還是伐無道都師出有名,我隻要你們幫我殺了黃賢和那個人,為我母親報仇。”

他口中的那個男人,說的是自己的父親,當今的陛下。

“如果不是他是非不分,忠奸不辨,這些年就不會有無數的忠臣枉死,母後也不會含恨而終,他才是一切禍亂的根源,”第五扶昌越說,顛沛到麻木的表情就越變得鮮活,終於有了幾分活人的模樣,蒼白的臉頰泛起薄紅,雙眸迸出怒火,恨意越發濃重,“自知庸碌無為,就該退位讓賢,而不是讓天下蒼生陪他做什麼長生不老的美夢。”

他的恨意如有實質,就連薑月也有些意想不到他會這樣愛憎分明,她也沒想到他的要求之中,沒有幫他奪得皇位這一項。

第五扶昌似乎對她的想法了然於心,搖頭:“我也並不是這天下之主的最好人選,我的身體,自生下來便不允許我活過二十歲。天下風雲紛亂之後,急需一位仁和寬明的中庸之主休養生息”

聶照和薑月心存疑惑,看他怎麼也不像是英年早逝的樣子。

聶照想起第五扶引那個雞賊的人,早知道他們家除了薑月善良寬容、正直誠懇之外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個心眼兒比蓮藕還多,第五扶昌還沒土豆高,他的話不能全信。

“殿下這樣避重就輕,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不如吃盞茶,慢慢將當初的來龍去脈說說清楚,我好考慮考慮,為何皇後與太子殿下突然被通傳暴斃,太子又為何流亡在外?

哦,如今我記得朝廷是改了口風了,說您勾結皇後意圖謀反,為保全皇家顏面,才對外統稱暴斃,但您拒不就死,逃竄出宮,現今勾結亂臣賊心不死。而您卻稱是陛下親小人遠賢臣,殘害忠良,逼死皇後。

到底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總得讓我知道知道吧。”

聶照笑著為他斟茶,輕輕推到他面前,好整以暇,一副請君開口的模樣,如果忽略他半個身子還依靠在桌子旁,抱著肩,實則一副耐心有限的姿態。

第五扶昌輕抿茶水,裡面加了鹽,好奇怪的口味,他深吸一口氣,覺得聶照這個人還真是不好糊弄,往日那些人隻要一見到他無不是欣喜若狂,生怕他跑去彆人那裡,哪裡在意這些細節,因此這麼久,事情也不得以暴露。

“本宮上不愧於天,下不愧於地,也無愧於自

己的良心,主君又何必多問,既然你並不信任我,我也並非隻有你這一個去處,想來您也不稀罕送上門來的霸業,告辭了。”他放下杯盞作勢要走。

聶照想他還能拿捏著誰了不成,問薑月:“我不稀罕,你稀罕嗎?”

薑月自然拚命搖頭,她現在隻想天下太平,然後回逐城種地。

聶照於是對第五扶昌擺手:“那就慢走不送了,不過你要是去蒼南的話可以等等,過幾天第五扶引來省親,讓他順帶將你帶回去,省得殿□□弱,要來回奔波是不是?”

“想必殿下是心有顧慮,不能說所以才不說的,三哥何必咄咄逼人。不過哥哥向來比我們更謹慎,殿下恐怕面對他什麼不說是不行了,如不暫且留幾日,我們儘一儘地主之誼,殿下也能再好好想想。”薑月出聲後,聶照自然噤聲,目光柔和地看了看她,一切照她意思辦的態度。

第五扶昌猶豫,指尖暗暗發力,攥到發白。

聶照看著聰明睿智,咄咄逼人,但實則真正的話語權並不在他手中,或者說他被拿捏的死死的,並不會對薑月提出的意見進行反駁。

況且薑月說得也沒錯,以他的身份,第五扶引隻會比他們更謹慎。

他想了又想,才做出決定,隻是做出決定的那一瞬,痛徹心扉,好像要把肺腑都拋去了,這個秘密,似乎注定不能帶到地府裡去了。

隻是這一路走回來,他也斷定薑月絕不是那種小人,相反,她體貼善良,為人著想。

或許事到如今還有彆的路可以走一走,但是他輾轉離亂兩年,早已經身心俱疲,就這樣吧,賭一賭,第五扶昌思索著,整個人像是泄了氣,鴉羽落寞地垂著:“可請一位府醫為我診脈,那麼一切結果都會在脈象中。”

都在脈象之中?

除非他的身體有異常,否則怎麼會一切都在脈象中?

第五扶昌隱在簾幕中,醫師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才一落下,就皺緊了眉頭,似乎是不敢置信,鬆開手,複又鄭重地按下去,幾次三番後,終於暈乎乎地站起身,一言難儘地向聶照和薑月稟報。

“這位郎君,恐怕難活過十八歲,他的身體與旁人截然相反,有道是陰陽調和萬物生生不息,可他的秩序卻完全混亂了,崩亂流離,能健康活到如今已經是細心調養的結果……”

薑月和聶照原本隻大膽猜測,或許第五扶昌是個女兒身,顧皇後以公主換太子,事情敗露,二人才落到如此處境,但聽過醫師細細講解,他們先是愣了一瞬,繼而覺得自己還不夠大膽。

這位顧皇後,當真是個膽子比天還大的女人,這樣的孩子都敢留在身邊,還遮掩了十幾年,這把柄落到旁人手裡,誅九族都夠了。

也怪不得皇帝會這麼不留情面的要處死這對母子,他本就迷信仙神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