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1 / 1)

明月照我 烏合之宴 6344 字 3個月前

眼前是一片簡樸過分了的馬車內飾,粗糲的布料夾著棉花堵住縫隙和窗口,防止冷風灌入,深棕色的木料,粗糙地拚湊成內壁,不說鏤金嵌玉,就連一朵雕花都沒有。

馬車裡燃著炭盆,還是廉價的銀絲炭,雖不嗆人,燃燒的時候卻也沒有金玉炭淡雅寧神的香氣。身下坐著的也隻是粗糙的軟墊,連塞了蠶絲和香草的蜀繡墊子都不是。

如此想著,聶照有些嫌棄,想他宣平侯府三公子,何時落魄到如此境地了?他不是才在南海與了無大師請教完劍法,正在回京畿的路上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麼破敗的馬車裡?

他的顱內忽然泛起一陣尖銳的刺痛,下意識抬手按了按額頭,竟意外發現自己的手變得寬大修長,骨節分明,這是一個已經長成的青年人的手。

聶照這才有些慌了,抬手在眼前晃了晃,竟然是真的……

他連忙摸到身側的一把劍,拔開,對著劍湊近照了照,劍影中模模糊糊倒印出自己的臉。

裡面的人和他有九分相似,他弱冠之年大抵也就是如此模樣。

聶照深深吸了口氣,微微垂眸,果真在右側的眼皮上瞧見了一顆砂粒大小的痣,即便至親之人,也時常會忽略,隻有他對鏡自照細細觀摩時候才會發現。

這難不成真的是他!他突然從剛過完十二歲生辰的少年變成了一個青年?如此荒誕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他身上。

身側忽然傳出一陣細微的響動,他下意識轉腕,把劍架在對方脖子上。

方才他正處於強烈的震驚中,沒有顧得上對方,如今才細細打量漸漸睜開眼睛的少女。

對方大概十五六歲,柔弱漂亮,唇紅齒白,水靈得像雨後簇新的木蘭一樣。

她應該不是出自大富大貴之家,但脖子上掛著一枚雕刻巧思的平安鎖,衣料雖然普通卻是簇新的,從領口露出的裡衣一角瞧得出那塊貼身的布料是反複揉搓到柔軟貼身的,可以看出,她家人對她相當疼愛。

聶照抿了抿唇,對她的防備降低,握劍的手漸鬆了些,距離她的脖頸也遠了半寸。

薑月喉嚨乾澀,下意識討了兩聲水,無人應答,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淬亮如寒星般的眸子,她盯著對方,對方也在打量她。

她剛要起身,便遭到他的嗬斥:“彆動,小心刀劍無眼。”

這才發現他竟然還把劍架在她的脖子上。

聶照正試圖從她口中審問出什麼,就見對方深吸了兩口氣,眼眶一紅,忽然就仰頭嗚咽起來:“你乾什麼?我三哥知道了不會放過你的!”

他慌了,他哪見過這種架勢?手中的劍“咣當”就掉在馬車裡,手足無措,忙道:“哎,哎你彆哭啊,我就嚇唬嚇唬你,我不是真要對你做什麼。”

薑月賭氣似地一腳把地上劍踹開老遠,撞到馬車壁上,跟他哭:“你劍都架我脖子上了還說不是要對我做什麼?那到底怎麼樣才叫要對我做什麼?”

“不是,不是你聽

我說,”聶照已經被她哭得焦頭爛額,比他一睜眼發現自己二十多歲更讓人頭痛的是他不小心把人家姑娘弄哭了,“你彆哭了,都是我的錯行了吧。”

薑月一把把他推開:“原本就是你的錯!你憑什麼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劍隨隨便便放在我脖子上?我們兩個很熟嗎?”

聶照猝不及防,“咣”一聲撞到車板上,捂著胸口,險些嘔出血來,一句話都說不出。

怎麼,怎麼力氣這麼大?

“你,你沒事吧?”薑月把人推開,自己也愣住了,下意識看看手,連忙上前要扶他,她自己也沒想到,就是輕輕一推而已。

“沒,沒事,你消氣就好。”聶照想揉一揉傷口,但想著自己一個男人被小姑娘推了一把便如此柔弱,實在有損臉面,便強撐著坐回去,一副無事發生的表情。

薑月愧疚地抱著膝蓋縮在角落,臉上淚痕還沒乾,一雙眼睛裡盈著水可憐巴巴望著他,淚水沾得睫毛一縷一縷的,要不是她動手推自己那一把,聶照真要覺得她好可憐,好人畜無害。

但明知道對方有些危險,他瞧著她的模樣,心裡還是一揪,說不上哪兒L不對,就是心疼,摸了一把全身,終於找到方帕子,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坐過去,用手肘碰碰她:“呐。”

對方警惕地掃過他,縮縮手,不敢接,好像生怕他在上頭投毒了似的。

聶照好心被當了驢肝肺,沒好氣地用帕子呼嚕了一把她的臉,把她額頭上的劉海抹得亂七八糟的,她剛想還手,他已經有先見之明地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鉗製住:“你不要不識抬舉,小爺我長這麼大,可沒哄過姑娘,差不多得了啊。”

他給她擦乾臉後,才起身:“我剛才不是針對你,你彆往心裡去,換你一睜眼發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你難道不警惕嗎?”

“你也不知道我們這是在哪裡嗎?”薑月忽地接話,二人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發現了一抹驚奇,她原本的因為失憶的惶恐感消失大半,像是找到了組織,情緒平靜許多,接著說,“我覺得很奇怪,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輛馬車裡,之前的事情都忘記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我記得我有個兄長,但卻想不起他的臉。”

聶照一驚,道:“你竟然也是如此嗎?我的記憶隻停留在十二歲,可分明我的身體是二十多,中間的那些年,怎麼想也記不得了。”但這麼看來,對方比他情況更差些,他好歹還能記得前十二年的事情,她卻除了記得自己有個哥哥,什麼都不知道了。

薑月揪著胸前的平安鎖,聶照握緊手中劍柄,二人對視著,眼中不自覺都蔓延起緊張,這種緊張在聽到外面的交談聲時發展到頂峰,充盈了整個馬車。

聶照捂住她的嘴,輕聲叮囑她:“不要出聲,害怕就拉著我的袖子。”薑月果真聽話地抓著他的袖子。

他悄悄揭開馬車簾一角,向外窺探,隻見街上人頭湧動,安靜祥和,與平常的城市並無差彆,馬車前一眾人威風凜凜騎著高頭大馬開路,馬車後跟著一群身披黑甲的兵卒武士。

他認得,黑甲是撫西軍。

馬車漸漸停穩在都督府前,外面有人朗聲說:“到了。”

薑月抓著他袖子的手一緊,緊張地看著他。

聶照轉過去和她悄聲說:“我們現在應當是在撫西,外面是撫西都督府,現在情況未明,出去儘量少說話,裝作平常的神態。”

薑月點點頭,聶照打量打量她,連忙抬手把她額頭上被自己弄亂的劉海撥弄回來,現在怎麼說,他們兩個的狀況相同,是一條線上的螞蚱,隻能互相照拂了。

薑月原本以為自己和他是被什麼人綁架要賣到什麼地方去,但總不至於把他們賣到都督府是吧。

二人整了整衣服,放平神色,聶照率先跳下馬車,抬手去接她,薑月扶著他的手臂,緩緩走下來。

“站在我身後。”聶照貼近她的耳廓,叮囑,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握緊了手中佩劍,擋在她前面

薑月摸著平安鎖,眼神堅定,亦步亦趨跟著他。

小瓦笑得燦爛,快步走過來:“主君,都安頓好了,我們快進去吧。”

主君?

其餘人也用熱切目光看著他們,似乎也是以他馬首是瞻。

聶照心裡想過無數陰謀詭計,沒想到下車第一句是被人稱呼為主君,難不成他短短不到十年,就做到了撫西都督的位置?他哥要是知道,大抵在祖墳頭都磕破了。

他指尖下意識在劍鞘上輕輕敲了敲,神色不變,輕輕頷首:“帶路。”

誰知道這些人是好是壞,還是謹慎為上。

小瓦根本沒發現他們的異常,美滋滋引著他們往裡走。

薑月往常總覺得聶照有些矯情在身上,此話不虛,都督府上所有的陳設擺件都是霍停雲上任後新添置的,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各個精美非凡,使用時間也不長,但搬來之前,聶照卻嫌棄都是人家用過的,便一並打包賣給了外地商人,連地磚都撬了換新的。

如今整個都督府煥然一新,比起往日的奢靡,多了幾分樸素幽靜和低調。

“斤斤!你忘了,你的住處在這裡!”李寶音一把攬過薑月的胳膊,往她把那邊帶,薑月用眼神向聶照求救,聶照示意她先跟著去。

大家發現今日的聶照和薑月,比起往日來無比沉默,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但又瞧不出太多異常,興許是為了撫西未來的發展大計而殫精竭慮,眾人隻能這樣想。

深夜,薑月不敢睡覺,披著被子坐在床上,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對方推開門,悄悄潛了進來。

她下意識握緊匕首,剛要揮出去,便被人打落在地:“是我。”

“我找了好幾圈才找到這裡。”對方臉頰凍得玉雪一般白,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放在火盆上烤,薑月想了想,從床上扯了床被子扔給他,示意他披上。

聶照也不客氣,順勢披上,和她交換信息。

“我似乎知道自己叫什麼了,我叫薑月,小字叫斤斤,但是我怕暴露,便沒敢多說多問。”好歹知道自己叫什麼,她心裡安定多了。

“薑月?我叫聶照,月照千山的照。”他還在烤手,笑吟吟的,暖烘烘的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讓人緊張的情緒消失大半。

薑月一愣,看著他的模樣也笑起來:“那我是月照千山的月。”

“我聽他們稱呼我為主公,但我找遍全身未找到朝廷調令,隻找到了自己的印信,感覺事情有些蹊蹺,我似乎並非是撫西都督。

不過你彆擔心太多了,要是此處當真不宜久留,我帶著你殺出去還是輕而易舉的,你要是還想不起你兄長,便先隨我回京畿,住在我家。”聶照安撫她。

“你家?這不太好吧,會添麻煩。”薑月猶豫。

聶照倒是不在意:“你能吃多少?便是不用家裡的錢,我的私庫養你也是綽綽有餘。”

薑月這才放心,點頭:“好!那等我找到兄長,讓他還你錢。”

都督府面積太大,免不得要有人清掃,外面偶爾閃過幾道影子,薑月把床帳掀開,示意他:“你進來說話吧,彆被發現了,我床上還有湯婆子。”

上人家姑娘家的床?這事情不對吧。聶照抓著被角,面對她的邀請,臉蹭一下紅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