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明月照我 烏合之宴 6446 字 3個月前

第17章

李護正往李寶音碗裡挾著肉,家門“砰”一聲被人踹開了,他在這一瞬間,心裡閃過無數個念頭,以為自己要和前幾任太守一樣,被亂刀砍死拋屍荒野了,嚇得手裡的肉掉在桌子上,連忙撿起來塞進嘴裡。

回身見到聶照手裡拖著個躲躲閃閃的小姑娘,穿著青雲書院的衣裳,才略鬆了口氣,轉瞬見到自己女兒挑釁的眼神,心裡又是咯噔一下。

莫不是小寶在書院裡闖了什麼禍?

“李護,你教出來的好女兒!”聶照把薑月往面前一拖,拎起她被撕了一道口子的袖子,還有發梢被剪得狗啃一樣的頭發,給李護看。

他櫻粉色的唇緊抿著,眉頭深皺,當真是生氣了,聶照鮮少有如此的時候,李護急急問李寶音:“小寶,這是你做的?”

李寶音倒也不避諱,直視著父親:“是我做的。”

李護心中慘淡一片,忙作揖給聶照道歉;“是我教女無方,我向您賠不是……”

“不必了。”聶照擺手,把薑月推出去,點點下巴示意,“去,打她。”

逐城民風野蠻,大人欺軟怕硬橫行霸道,孩子便有樣學樣,遂以書院中,打架鬥毆的風氣屢禁不止,李寶音在青苗班中算是龍頭,前些日子薑月震懾得李寶音躲著她走,這些日子刻意為難。

薑月本就不想給聶照多添麻煩,是以能忍就忍,不想眾人見了,便開始試探著挑釁,發現她當真軟弱可欺,又不會向聶照告狀後,愈發變本加厲,今日連頭發都趁著她不注意給剪了。

這是她怎麼瞞都瞞不過的,薑月在學院角落裡哭了好一會兒,才敢回家,半路撞上見她遲遲未歸,所以尋來的聶照。

聶照幼時即驕橫,如今也不是個願意忍氣吞聲的性子,才有了如今一幕。

薑月哪裡敢打人,打人是不……不……不賢良淑德的舉動,她如今滿腦子塞的都是學院裡晦澀難懂的知識,那些三從四德好像上輩子的事情,她好好好回憶,才能回憶起一兩句。

但聶照在身後虎視眈眈,她不敢不上前。

但她還沒等到對李寶音怎麼樣,李寶音就先下手為強,一把將她推倒在地,向聶照執拗地說:“現在我能打得薑月無力還手,早晚也會打敗你,你們每個我都不會放過,再也不會有機會欺負我阿爹……”

李護連忙捂李寶音的嘴,向聶照致歉,不過就是這樣,他也是沒舍得打李寶音一下,他又是心酸又是痛苦,知道女兒是因為見到他對逐城裡這些所謂的“大人”們謹小慎微,心疼自己,才會如此的。

薑月是聶照家中的人,她把怨恨也算在薑月頭上了。

聶照並不理會李寶音小孩子的話,也未遷怒李護,隻叫薑月:“站起來,打回去,凡事都有我給你擔著。”

他們的事情就要他們自己解決,他總不能拎著李寶音把她的頭塞進護城河裡幫薑月出氣。

且不說他無法一而再再而三的,有那麼多時間和耐心回護,況且他若是如此做,薑月

這輩子都學不會還手,隻會縮在人身後做隻愚蠢乖順的家養兔子。

便是個兔子,也得是隻會咬人的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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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月回頭,求助地看了眼聶照,他眼神冷峻,並不理會她的求助。

她沒打過人,也不敢打,就站起來,呆在那兒。

“還不動手?”聶照嗬斥道。

薑月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用手背擦掉,跟他說:“我不敢。”

“廢物!”聶照罵了一句,“你既然不敢動手,今晚就不用吃飯了。”這於薑月來說,是極大的威脅了,她倒是寧願聶照把她打一頓罵一頓。

薑月到底是沒吃上飯,聶照看她一直呆著不動,便把她拖回家晾著。

不止當天晚上,第二天,她依舊沒吃上,聶照說她什麼時候敢打回去了,才肯給她飯,跟她說話。

薑月餓得前胸貼後背,眼冒金星,先生在前面講課,穿著一身碧色長衫,瘦瘦高高,像一根茼蒿,她對著先生咽了咽口水,先生被她眼神注視得發毛。

她這一天,到底是什麼都沒學進去,喝水也不頂飽,自打跟著聶照之後,一日三餐定時定點,就沒挨過餓,猛地一餓,倒不如以前能忍了。

人的素質會隨著饑餓程度遞減,脾氣則會遞增,她現在看誰都一副怎麼還不死的表情,幾個學生向她丟石子,被她麻木又怨念的眼神直勾勾盯得後背發涼,連忙跑了。

餓了三天,第四天,她終於忍不下去了,哭著跟聶照說她打。

聶照就猜她忍不了幾天,於是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李護筷箸上的肉又掉到了桌上。

薑月看著李寶音被飯塞得鼓鼓的腮幫子,怨念更重,略猶豫了一瞬,但饑餓還是促使她衝了上去,一把將李寶音撲倒在地,她回頭用眼神詢問聶照,這樣算不算打了?

聶照搖頭,她茫然間,被李寶音翻身摁在地上。

薑月三天水米未進,哪裡是李寶音的對手,她掙紮不過,憋得臉都紅了。

李護和他妻子在一旁著急地開口,勸說彆打了彆打了,李寶音梗著脖子,不肯撒手。

“薑月,你打不過她,今晚的飯也彆吃了。”聶照說得輕描淡寫,薑月眼淚都止不住了,大喊:“我餓!”

“那就打過她。”聶照說得倒是容易。

她心一橫,狠狠一口咬在李寶音按著自己的手腕上,將人咬出血了,李寶音慘叫一聲,李護夫妻心痛不已,卻被聶照攔下。

薑月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翻身而上,死死用手肘抵著她的下顎,兩人在土裡打滾,你來我往,像泥猴似的,濺起一地黃土飛揚,周圍鄰居紛紛端著飯碗前來圍觀。

最後薑月脫力,身體都趴在李寶音身上,問她:“服不服?”

李寶音執拗地說不,薑月一口咬在她臉上,咬得她慘叫一聲。

二人都十分狼狽,李寶音頭發散亂,兩個手臂上到處都是薑月的牙印,往外滲血,薑月臉上也平添抓痕,不過饑餓賦予

的力量確實更大,李寶音明顯看著更淒慘些,頭發都被扯掉好些。

薑月眼前陣陣發黑,已然堅持不住,李寶音哭得好大聲,一邊哭一邊罵,準備反攻,聶照便叫停:“好了,薑月,”他看向李護,“今後看好你們的女兒,省得將來在護城河裡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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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同李寶音計較,但就她如此性格,很難在逐城不出什麼事情。

李護連連點頭,急忙和妻子上前把女兒扶起來,心疼地心肝兒直叫。

聶照走過去,蹲下,戳了戳趴在地上進氣多出氣少的薑月:“還能站起來嗎?”

薑月搖頭都艱難,但還是問:“飯……”她沒有贏,是不是吃不到飯了?

聶照輕笑,皎若明月,流風回雪,轉身拍拍自己的肩膀:“上來,帶你回家吃飯。”

他將人拖起來,背在自己背上。

薑月胳膊鬆鬆環著他的脖子,已經累得顧不得什麼於理不合了,頭無力地埋在他頸間,貼得這麼近,她才聞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分明沒用什麼香料,卻清幽異常,比花糕還香,忍不住像小狗似地再嗅了嗅。

好餓,真的好餓……

“今天做得很好,今後再遇到這種事情,就要如此,若是打不過,我再替你出頭,凡事總要自己先立得起來,讓人不敢小覷,一味忍耐和等待旁人替你出頭,都是懦夫之舉,懂了嗎?彆人隻會變本加厲欺負你。”聶照穩穩地馱著她,踩在石板路上,慢悠悠地走,一邊走,一邊輕聲和她說。

薑月輕輕點頭。

很乖,她一向很乖,說什麼都聽,聶照輕笑,把她往背上又掂了掂,跟片兒羽毛似的,沒什麼重量,飯也不知道吃哪兒去了:“第一次打人,有什麼感想?”

“……”薑月餓得腦子發昏,想了很久:“好爽。”

當時一片空白,隻想著要打贏,她用儘了所有的力氣,耗儘了自己的極限,回過頭來,雖然很累,但有種身心舒暢的感覺。

“所以三哥你,才愛打人嗎?”

“……”

聶照笑容僵住,不是,他是不是教育方法出問題了?他想教的不是這個!她到底都跟自己學了什麼?

一向覺得自己正確的他,第一次反思到底哪裡出現問題。

——

薑月吃過飯後,倒頭睡在床上,外面雷聲大作,也沒將她吵醒,她用被子蒙著頭,聶照來看,怕她捂死了,給她將被子向下掖了掖,把散在臉上的碎發也給她撥到耳後去。

他站了一會兒,終於離去,沒過多久折回,點一盞燈,坐在她床邊,捏了根針,對著燈光把她那天被撕破的衣裳一針一線細細地補起來,他還沒過十八,並不精於此道,縫個兩三針,就要皺眉再靠近燈細看,到底歪沒歪。

燈下補衣是件體力活,沒多一會兒,他白皙的額頭就沁出許多汗來,焦躁地咬著下唇,眼睛都變得乾澀,縫了一半,針紮在指腹上出了血,他氣得把衣裳丟在地上。

讓她自己補算了!薑月是什麼了不得的人?還配他給補衣衫。

聶照煩躁地想了一陣,見著薑月安安靜靜睡著,好像想到什麼,眉宇之間皺得更深了。

言傳身教,薑月學偏了,該不會是他作風不正,沒以身作則吧?

他越想越覺得此事極為有可能,年幼時候,兄長為了讓他勤於練功,便每日天還不亮,就在院中舞劍了,他的確被帶得勤勉許多。

養孩子真是個煩人的差事,他氣憤地想,重新撿起地上的衣衫,對著燈繼續苦大仇深勞作。!